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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虎
一、系铃格,系铃与解铃为对待之名词,一增一减之谓也。如以“局局而笑”射《论语》一句“乐云乐云”。以礼乐之乐,变更其义,作欢乐之乐,当系一铃,以明其义。又如用“天子与三公坐而论焉”射《论语》“朝闻道”。朝当系铃,以申天子、三公之义。凡书中字义之属假借者,皆可以解铃、系铃出之,以表新颖。
一、徐妃格,惟两字或三字之固定名词,其偏旁相同者适用之。如以“不如归去”射鸟名“鸺鹠”。以二字部首皆属“鸟”,祗取“休留”之意也。又有以“总统”射虫名“蟋蟀”者,亦取“悉率”二字之义。此格范围较狭,而于人名、地名、花草、鸟兽、虫豸之类,适用者为多,故举其例,以备一格。
夫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文虎之缛采,至为深切。右列数则,祗取其浅显易辨者,聊取老马识途之义,且亦不尽乎此。且六书之作用,以会意、转注为最广,廋辞亦然。故作廋辞者,多属于转注、会意二者,拘拘于格者,其义转狭而不能隽永。兹就所习见者数则,罗列于左,以见近人之用心,突过前人,较之“黄绢幼妇”,“横目勾身”相径庭也。“事父母几谏”射鸟名“子规”。“太史公下蚕室”射《琵琶记》“毕竟文章误我,我误妻房”;语带双敲,令人捧腹。“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射地名、官名一“玉环同知”;奇思云构,字字有神矣。“节孝祠祭品”射“食之者寡”;“国士无双”射“何谓信”;“谏迎佛骨表”射“是愈疏也”;“核”射“果在外,仁在其中矣”;皆细腻工贴,巧不可阶。又有以“元旦”二字射《西厢》两句“一个是文章魁首,一个是士女班头”;立意指辞,如玉尺朱绳,毫厘毕见。以“花斗”射《西厢》两句“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以“斗”字櫽括“蹴损、“抓住”四字,可谓心细于发。
廋辞有以拆字斗巧者。余曾以“初”字射昆目二“裁衣、单刀”;因忆昔人有以“亥”字射《西厢》“一时半刻”者。又以“掠”字射《西厢》“半推半就”;“禽”字射《西厢》“会少离多”;以“昱”字射《诗经》“下上其音”;以“佯”字射《孟子》“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以“往来无白丁”射《论语》“问管仲”,犹为纤巧;盖谓“门口个个官中人”也。有以“春雨连绵妻独宿”射“一”字者,解之者谓“夫出不归,日藏不见”,截去“春”字之上下体而存居中一画;虽见巧思,然予谓其已入魔道也。有师其意者,以“正月小,“二月小,三月小”射“一”,谓“春少三日”,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有以“一年三百四十八日”射“筲”者,亦本此,谓个个小月。廋辞虽小道,过于纤巧,亦伤大雅,不可不辨也。
廋辞有以数字櫽括数十字者。如“抱牌做亲”射《四书》“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可谓水银洗地,无微不入。予曾反其例,而以《红楼梦》原语数十字,射《诗经》一句者:“却说琥珀、珍珠走进贾母套间,正夹蜡花,珍珠道:‘谁把脚凳撩在这里,几乎绊我一交。’说着往上一瞧,吓得‘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可巧栽在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见了,便大喊起来。”射《诗经》“鸳鸯在梁”;虽不敌前人之工巧,亦堪博一粲也。
廋辞会意,不计辞面之短长,要以工腻熨贴,言外见意为旨。昔人有以“亼”字射《四书》“既不能令,又不受命”;似嫌直率,后人即以“亼”字射《孟子》“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则吐故纳新,神气腾跃,以视前人,不可思议。余尝以“步步生莲”射《西厢》“是金钩双动”;自谓工切,闻杭友以“步步生莲”射《四书》“岂谓一钩金”者,尤觉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聊目、诗韵,皆入廋辞。有以“卢生重入邯郸梦”射聊目二“成仙、续黄粱”者;有以“头品顶戴”射聊目二“珊瑚、珠儿”者;此吴兴集园所制,天衣无缝者也。又以“无若宋人然”射“保住、苗生”;以“螓”射“美人首”;皆从背面傅粉,独具巧思。以诗韵入辞者,或集韵目,或集平韵,或集仄韵。昔人有以“火烧赤壁”集平韵十四字者,谜底为“艨艟通红东风中,曹操烧毛咆哮逃”;读之令人绝倒。又以“哀公问政”射平韵“蒋商王章”;亦工稳。集韵目者如以“美人计”射韵目四“贿送尤物”;以“不论尖团”射“有蟹咸佳”;以“梦五色笔”叠平仄韵四“文艳江豪”;或正面见长,或理枝循干。率皆超于象外,得其环中,见作者之巧思,亦文人之韵事也。谐谑俚语,间入诗词,而文虎亦采之。如以“闺女闲看秘戏图”射《左传》“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师其意者以“妓女看春宫”射《诗经》“我客戾止,亦有此容”。俚语则如以“精”字射“人之初”;以“力”字射“缩头一刀”;以“死人要债”射“活该”(北人俗语);皆令人忍俊不禁,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亦茶余酒后之噱资也。若以“公与夫人姜氏如齐”射《孟子》“然则有同欤”;则真谑而虐矣,文章游戏,不失诗人敦厚之旨可也。
《文心雕龙》曰:“凡大体文章,类多支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是以附辞会义,务总纲领,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此诚附会之金科玉律也。夫廋辞原于隐谜,隐谜原于附会。骥足虽骏,缠牵忌长,万分一累,或废千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作者不文,摭拾碎墨,限于篇幅,语焉不详。庄子曰:“人生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则以右编作开口之资也可。
(《文艺全书》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