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观室谜

慧观室谜话　　（民国）周效璘著

　　谜语为文章游戏之一种，至近时而益工，然必以成语射成语方为上乘。如：绝代有佳人，射《左传》句一：美而无子（一）。请代弗许，遂谋作乱，射《诗经》句一：不能旋反（二）。纽扣儿松，衣带儿解，怎不回过脸儿来，射《左传》句一：袒而示之背（三）。辞家见月两回圆，射四书句一：望望然去之（四）。焉哉乎也，射四书句一：失之哉鲜矣（五）。千里莺啼绿映红，射《书经》句一：不迩声色（六）。农服先畴之畎亩，射四书句一：耕者不变（七）。粉香腻玉搓咽项。射《诗经》句一：有莺其领（八）。浑成大方，无一字无着落，的是正派。
　　谜语以断章取义而能传神阿堵中为最巧，然此境实不易得。如：无人不道看花回，射四书句一：言游过矣（一）。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射《左传》句一：见灵辄饿（二）。管仲不死，射《左传》句一：其亡也忽焉（三）。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射《诗经》句一：乃生女子（四）。花落知多少，射《易经》句一：中心疑者其辞枝（五）。萧相国更秦法，射四书句一：何莫出斯道也（六）。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射四书句一：吾其为东周乎（七）。一弯新月，射唐诗句一：此曲只应天上有（八）。皆具有别解，工巧无伦。谜语上乘，断推此种。
　　又有传神之谜，表里呼应，有一唱三叹之致。如：王荆公读《辨奸论》有感，射《诗经》句二：吁嗟洵兮，不我信兮（一）。燕子楼吊古，射唐诗句一：关张无命复何如（二）。如诸葛武侯者后有几人哉，射《左传》句一：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三）。荷尽已无擎雨盖，射《诗经》句一：至今为梗（四）。囊扑二弟，射六才子句二：闷煞我也哥哥，闷煞我也哥哥（五）。植璧秉圭，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射六才句一：说哥哥病久（六）。字字传神，吻合无间，洵属巧不可阶。
　　谜语传神之作，往往虚笼大意，不能字字有著；以予所闻如：曰予未有室家，射《左传》句一：是谓我不成丈夫也（一）。何所闻而来，射四子句一：无声无臭至矣（二）。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射四书句一：自此贱丈夫始矣（三）。字字有着落，而神情跃跃纸上，可谓奇绝。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谜语亦然，其表里巧合，恰如天造地设。如：玄都观里桃千树，射六才句二：将一座梵王宫，化作武陵源（一）。书中自有颜如玉，射六才句二：几见珠围翠绕，不出黄卷青灯（二）。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射《左传》人一：赵衰（三）。双眼花翎，射《史记》句一：羽亦重瞳子（四）。如此巧合，实不多见。
　　谜语有格，所以济思路之穷也。至不得已而用格，惟卷帘、系铃、解铃可用，余则概无取焉。其卷帘格之佳者如：泾原兵作乱，射四子句一：非为人此泚（一）。左右谏陆抗服药，射四子人一：子叔疑（二）。是解铃格之佳者如：周赧避债，射《书经》句一：今王其如台（一）。到江吴地尽，射四书句一：近之则不孙（二）。仓猝呼名，射《诗经》句一：或不知叫号（三）。是系铃格之佳者如：吴市吹箫第一声，射四子句一：方圆之至也（一）。重整师旅率之而前，射四子句一：将以复进也（二）。此外如白头、玉带、立雪、升冠、折腰、脱靴等，均牵强无味；至梨花、双升冠、双折腰等格，更每下愈况矣。
　　谜语以典雅为贵，不可乞灵于僻典。如：汉宣帝故剑之诏托词也，射《书经》句二：人惟求旧，器非求旧（一）。常以剑左右沛公，射《书经》句一：保邦于未危（二）。狄天使元夜夺昆仑，射《诗经》句一：以望复关（三）。为子明迟我十年作相，射四子句一：坐以待旦（四）。殷之太史执简力争，射四子句一：与其弟辛（五）。防风骨，射字一：转（六）。运典自然，洵为读书人吐属，绝非枵腹者所能从事。
　　谜语又有从推测处着想者，如：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射四书句一：不知者以为肉也（一）。殷浩书空悒悒而卒，射《诗经》句一：实函斯活（二）。设想之新，栩栩欲活，可称绝调。
　　谜语表里以一字嵌一字最为呆板，然亦有佳者。如：钓猴顶牛，射唐文句一：勾心斗角。虽关合字面而仍有流动之致，此种颇不易得。
　　人各具一理想，往往同一谜语而取径不同，其拱桥亦复无轩轾。如四书之“必表而出之”句，有以“疹”字为面者；有以“诸葛武侯兴师伐魏”为面者。如四书之“文公与之处”句，有以“鳄鱼南迁于海”为面者；有以“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 为面者。如四书之“三分天下有其二”句，有以“扬州明月”为面者；有以“子建才得八斗”为面者。如《诗经》之“鸳鸯在梁”句，有以“惊倒珍珠，吓退琥珀”为面者；有以“孟光举案”为面者。各杼机轴，不为苟同，皆极其妙。
　　谜语运思，取径极广。虽眼前琐事，亦可用之。如：“十”射四书句一：中人以下（一）。一二三，射六才句一：数着脚步儿行（二）等。俗不伤雅，亦可备一格。
　　谜语用字画增减之法，亦饶有巧思；若集凑而成，反无意趣。如：“佯”，射四书句二：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一）。“胭”射四书句二：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二）。乾无首画坤无土，射四书句一：此天地所以为大也（三）。天然巧合颇有意趣。至如：“翟”射《诗经》句一：日出有曜。“八”射四书句一：无上下之交也。“宗”射四书句一：言其上下察也。已无意味矣。至“铭”射四书句二（不连）：去其金，必得其名。勉强凑合，毫无道理。此类谜语，不如不作之为愈也。
　　谜语运典，所以寄其巧思，非与古人作家谱。乃竟有专从此着想者，如：武成，射《书经》句一：文子文孙（一）。甘茂，射志目一：罗祖（二）。此类纵极工巧，已无意味，况未必工巧乎。
　　鸳鸯格亦谜语之一格，然不易佳。如：虎鼓瑟，射谚一：对驴操琴（一）。子兰，射《左传》句一：将与寺人柳比（二）。芍药栏前午梦成，射六才句一：恰对菱花楼上晓妆罢（三）。
　　谜语有极有奇趣者，如：用昭信股票捐官，射《诗经》句四：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亦云可使，怨及朋友。此见于南方某报，可谓謔而近虐矣。
　　丁酉戊戌之交，吾邑某君，曾以西学、西政诸故实编成谜语，射四书经书；又以外国地名、人名等为里，而表取材于经史故实。张挂数日，无问津者，彼时风气不开如此。实则此类谜语绝非深奥，如：由华盛顿至伦敦，射《诗经》句一：美如英（一）。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射外国地名一：伦敦（二）。后又阅《小说报》载此类谜语甚伙。如：华盛顿初生，射《书经》句一：诞作民主（三）。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射外国人名一：阿里士多德（四）之类，余则不复省记矣。
　　张文襄督粤时，出谜语一：“潇”射《诗经》句一：谓有射得者，授以优差，闻终无人射得。吾友薛少卿闻之笑曰：此射“秉心塞渊“也。薛君巧思如此，惜彼时不得一试其技耳。
　　昔潘文勤以臣东邻有女窥臣已三年矣，射唐诗句一：媵以吉金数事，直可数百金。出月余，竟无人敢问津者。后为江南一士人所射得，盖总是玉关情也。运实于虚；饶有佳趣。
　　遂安毛会侯有七言绝句十六首，每首各自为题，每句隐四书人名一，而不出《孟子》书中，洵为谜界别开生面也。诗录下：
　　太平乐
　　虎旅归来已罢兵（毕战），关梁无禁任遥征（许行）；
　　九重天子称仁圣（王良），异兽趋朝负辇行（象）。
　　春闺
　　春日问花花解语（桃应），儿家庭树绿杨多（子柳）；
　　东邻相对怜娇小（西子），争比椒房艳若何（宫之奇）。
　　赠友
　　绿柳阴中点绛红（杨朱），良材胜任栋方隆（杞梁）；
　　少年意气皆堪托（子襄），一诺何妨缟纻通（然友）。
　　归田乐
　　垂杨枝上漏春光（泄柳），归去来辞独檀长（晋文）；
　　从此尘劳皆顿歇（长息），素丝良马为谁忙（绵驹）。
　　凯歌
　　节届阳和万汇苏（景春），降藩归化效前驱（王顺）；
　　北门锁钥推良佐（司城侦子），绝域从今按版图（貉稽）。
　　嘲一家棋低
　　满院棋声暑气收（弈秋），乃翁局败少机谋（公输子）；
　　君家季父还犹豫（子叔疑），为语儿童且自休（子莫）。
　　王会图
　　美玉无瑕辑瑞同（白圭），岐丰佳气庆云中（周霄）；
　　从天产下鳞虫长（龙子），两道祥光一色红（丹朱）。
　　少年行
　　广厦高堂侠少游（屋庐子），更偕同辈结绸缪（曹交）；
　　端居忽觉雄心起（庄暴），慈鸟居然一网收（乌获）。
　　汤饼会
　　将逢弥月祝无灾（浩生不害），绣褓殷勤拥抱来（慎子）；
　　诸子生儿皆长大（公孙衍），含饴最喜是初孩（曾元）。
　　感旧
　　弦管声调豹袖鲜（乐正裘），当年遗迹几推迁（陈代）；
　　南楼清兴原如此（庾公之斯），却喜劳尘久已捐（陈辛）。
　　宫怨
　　夜永鸡鸣漏未收（景丑），官家沈醉百无忧（王驩）；
　　蛾眉一色谁相让（颜般），南院光辉对院幽（北宫黝）。
　　春怨
　　欲绝良缘美自窥（成覸），檀郎年少好丰姿（子都）；
　　为伊消瘦肠回转（脊环），细数更筹夜半知（时子）。
　　嘲村学究
　　身长九尺皓须眉（高叟），俯首长如持满时（戴盈之）；
　　村塾全然无约束（师旷），任儿携幼浴清池（子濯孺子）。
　　村居
　　中男驱犊向前村（牧仲），须避南山百兽尊（阳虎）；
　　更与诸儿相对语（告子），年来齿落复生根（易牙）。
　　客况
　　岹峣西岳接西京（华周），天际冥鸿物外情（飞廉）；
　　莫道途遥频顾仆（百里奚），衰年负荷托劳生（戴不胜）。
　　家庆
　　旧事追思陟鼎台（陈相），长男济困散家财（孟施舍）；
　　纻更传迟暮添丁好（晏子），疑是籛铿改姓来（彭更）。
　　以不相涉之语以甲射乙，或呼应得神，或字字贴切，非胸有辘轳，未易语此。昔人谓诗有别才，非关于学，若谜语殆纯恃别才与。二十年前，此风最盛；以余所闻前辈谜语，可传者如：诗思在驴子背上，射《诗经》句一：有怀于卫（一）。“鹊”射六才句二：定然是神针法炙，难道是燕侣莺俦（二）。“及”射四子句一：无人乎子思之侧（三）。韩信祠，射《易经》句一（卷帘兼解铃）：王假有庙（四）。相去万里人绝路殊，射唐诗句一：不与武陵通（五）。金乌玉兔，射唐诗句一：万古云霄一羽毛（六）。轻减了小腰围，射《诗经》句一：带则有余（七）。浙江潮，射四书句一：越人关弓而射之（八）。武功县，射谚一：一个将军一个令（九）。青蚨飞去复飞来，射《左传》句一：遂为母子如初（十）。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射唐诗句一：动如参与商（十一）。聋子耳朵虚设，射《诗经》句一：不闻亦式（十二）。此类甚伙，一时不能记忆，谜语至此，叹观止也。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射字一：败（一）。正月小、二月小、三月小，射字一：人（二）。此天然巧合，别具匠心。后人踵其意而为之，意味索然矣。如：短笛无腔信口吹，射《左传》句一：犹有八人（三）。此袭偃武修文之式。春雨连朝妻独宿，射字一：一（四）。此袭正月小之式。皆勉强凑合，毫无意致，近日此类甚多，味同嚼蜡，亦何苦而为之。
　　谜语射书一章、诗一首者不多见。以余所闻有：一个一样，一个一样，射唐诗一首：“独上江楼思悄然”四句。“令”射四书一章：“太师挚适齐”一章。皆浑写大意，笼括得住，尚不失为佳制。
　　谜语之佳者多无心得之，若强题就我，必无佳制。尝见庙会时，有以会名作谜面者，或做成戏单式，园名、脚色、戏目、茶资，无一不备。射志目若干，或药名若干，自以为新奇可喜矣，殊不知此为谜语之下乘，表里万无适合之理，盖先有谜面，勉寻谜里，依稀仿佛，即不易得，况恰合乎。
　　近又有以格编在谜面中者，如：惹得朱颜笑白头，射四书句一：每人而悦之。此以每字代美，实白头格也。虽可备一格，究无大意趣。
　　谜语有从对面着想者，如：南内月孤明，射四书人名一：北宫黝（一）。于我何薄，射《诗经》句一：俾尔单厚（二）。人在人情在，射《诗经》句一：逝不相好（三）。惟正之供，射《左传》句一：弗纳于邪（四）。此亦可备一格。
　　射人名之谜，易成而难巧，然佳者亦绝伙。如：荒村雨露眠宜早，旅店风霜起要迟，射汉人一：息夫躬（一）。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射古人一：商容（二）。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射时人一：陈其美（三）。皆浑成大方。
　　自东籍移译，新名词输入，颇盛行于文学界中，而用于作谜语者亦渐渐有之。如：刘备自领荆州牧，射代表。唐顺宗以广陵王纯为太子，射预备立宪之类；惟佳者不多。
　　京城刀剪铺以王麻子为最著名，有人用以编作谜语者。即：真正开创第一家王麻子老铺，射《诗经》句一：实始剪商。字字贴切，饶有奇趣。
　　闻友人谈谜语数则，构思之奇，得未曾有。如：宫辟疑赦其罚六百锾，射谚一：有钱有势（一）。笑拈髭须问夫婿，射《书经》句一：汝何生在上（二）。酒钻，射唐诗目一：出塞曲（三）。“佛”射物一：站人洋钱等，洵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