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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闸
那两个家人奉太太之命,押令出门,将强氏带出,暂寄住人家,二人且向街上得胜居吃茶,他二人说:“姨娘打发出来,又要代他叫船,还要送他回去!”不期小伙计已在快吃茶,说:“二位兄,你府上当真将姨娘打发出来了么?”二人说:“真的!”小伙计在他二人耳朵内低低说道:“今有孙老爹,是我衙门里一位贴写书吏,年纪相仿,二位何不代他成全吧!二位原奉太太之命,将他领出,不拘甚人可配就罢。”
二位想了半天,彼此乐得成全这事,一者又省了事,二者还可以生财之道。主意已定,小伙计说:“二位可过去当面会会谈谈,况此时这个孙老爹,与众不同,除了县主,就数着他是一个竖得起来,会办事的。”二位回去。小伙计同孙老爹会过茶钱各散,老爹仍奔司房。
再讲潘府两个家人,回去见太太,备说此事。太太说:“你二人明日回他信,既是本地坊县主太爷的书吏,而且为人古道,我连这骚母身价银子概不要也,算我积德一常看是明日,就要到他家去罢,我以了此一条肠子,怕他丢了你老爷的脸,从此两无相干。”
孙大理回家,与孝姑晚饭后叙谈:“今早出门,到了司房,有人代你爹做媒,约了明日早上说话。我的儿呀!为父的回来与你说一声,明日好同媒人会说。”孝姑说:“爹爹!此事正礼,况家内无人掌管,你的女儿年纪又轻,何能撑持门户?”
一一说了半会,父女各闭房门安寝。
再说姑娘闭了房门,将灯移至桌边,不禁一阵心酸,低低痛哭:“我的亲娘呀!你把你女儿丢下,年纪又轻,孤苦伶伶,又无弟兄照管。不知我的亲娘得了这个时症,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今日爹爹说,明日要续弦,继母不知为人如何?不知可贤与不贤?你的苦命的女儿,要望亲娘阴灵保佑,娶得一位贤德继娘才好。”他暗暗数说,已至三更,吹灯上床。
孙大理次日起来,到衙门约了小伙计,仍在得胜居等候潘府管家前来回话。不多一刻,二位前来,彼此相叫。二位将太太之言说了一番,孙大理老爹依允,晚间抬人。彼时会了茶钱,孙大理说:“二位改日奉请!”大凡公门中人,皆好便宜,听见白送的一个美人与他,谁知便宜是个吃亏的后门,到后来,连命都丧在他手里。
孙大理欢天喜地直奔家中,与姑娘说过,准备晚间洞房花烛,老爹就忙了一个够。他又到成衣铺内,买了时样新鲜衣服,带回家来。此刻大理忙乱不了,随即又叫了厨子,备办四桌七盏十六碟,两样点心,又央了人来家悬红结彩,又请了同事中小帮忙家来,代他写写请帖,通知各房人等。众人闻听孙老爹今日续弦,大众前来道喜,吃他喜酒。再言老爹出去买了香烛元宝,他又到混堂洗了个澡回来,到晚打扮做新人,忙忙不了。
又称了一百今封子,又买了二百安息香,诸事停当。
再讲强氏大娘伏到潘宅内去,到了太太跟前,拜了四拜,回身又到老爷灵前拜了四拜,未免有那猫儿哭鼠哼了两哼。到了外面,叫了人将他零星物件一卷精光。叫了一乘小轿,抬到百子观音庵内。原来俗语:“借娶不借嫁。”强氏大娘轿子到了百子观音庵内,下了轿,开发了轿钱,轿夫去了。奶奶走进去,到了后面,见了三师父,闲谈了一会,摆出饭来吃过。将至傍晚,复又梳洗打扮,去做新人。他又称了四两香仪,送了三师父。出家的靠了嫁寡妇这节,是他们抄头,不过吃了他两餐饭,略做了一做,得他四两香仪。
强氏大娘打扮齐楚,约莫有定更之后,大理喊了轿子一乘,到百子观音庵,将强氏抬了回来。轿子刚才歇下,孝姑娘将轿帘一起,叫了一声:“滴滴亲亲的娘呀!”孝姑虽然年轻,礼数周到,不过暖暖父亲心,二者以让众朋友听得如此,显得他为人的意思。谁知强氏听了有人叫他娘,他便下轿,抬头看了姑娘一眼,口中哼也不哼,似乎假装朦胧,一言不发。不知姑娘把今日事就存在心里,也不开口。随了强氏进房,自有老妈伺候。大理将满堂香炷点起,敬家神,祀祖先,又到了汤氏奶奶灵前叩了个头,又化了包子,然后进房。强氏抬头看见了大理,暗暗叹了一口气:“我道是个甚么孙相公,原来这么大年纪老相公!”恨了一声,说道:“这个鬼骚拇养的,叫我是上不上,下不下,我又没有抱了他的娃子下井,何苦坑我,是个甚么意思?”奶奶自己抱怨。
再讲孙老爹出来,到了客座,叫人摆酒。众人恭喜老翁,说:“今日娶了这么一位标标致致的夫人,我们是要替老翁发辉发辉,而且要喜香喜果。”孙老爹亦尽主人之道,百般周全。
众人道:“我们今日要吃到三更,还要代老翁送房。我等还要行令猜拳。”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大理洞房小继螟蛉
诗曰:
鳏孤居处不须愁,欲使持家善自谋。
既得娇妻思美子,岂知求乐转生忧。
话说众人猜拳行令,约已二鼓之外,众人齐言:“我等送太翁洞房花烛。”叫人拿了两壶酒,一齐进房内。中有两位少年同事,再者酒下了肚,豪兴发作,要代太翁发辉发辉。此刻大理无可如何,只得随众人去罢。言三语四,这个说要猜三拳,那人说要行三个令。内有一位说:“诸公不要猜拳行令,愚弟口出戏语,我代太翁今日要撒个帐玩玩,诸公不知可合意否?”
众人同声:“很好!”“每人先斟门面杯一杯,大家同干,等我先出丑:撒帐,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钟。才子佳人乘酒力,大家今夜好降龙。”
众人同声赞好,依次各人口念一遍。
撒帐,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
香罗几点桃花雨,携向灯前仔细看。
撒帐,撒帐中,管教新娘脚朝空。
含包迷惯风和雨,且到巫山十二峰。
撒帐,撒帐西,窈窕淑女出香围。
厮守万年偕白发,狼行狈负不相离。
撒帐,撒帐北,名花自是开金谷。
宾人休得枉垂涎,刺猬想吃天鹅肉。
撒帐,撒帐上,新人莫得装模样。
晚间上床得合欢,老僧就把钟来撞。
撒帐,撒帐下,新人整顿蛟鱼肖帕。
须臾待得云雨收,武陵一树桃花谢。
众人欢呼大笑,老爹每人又送棒儿香一盒,斟酒,众人一哄而散。
再言老爹将门户、火烛照应清楚,打发姑娘进房,他老人方才进房,拴了门,上床与强氏成其夫妇。百年好事,如鱼似水。不觉的金鸡三唱,早又天明,老爹梳洗已毕,吃了东西,出门谢客,到衙门。一日无事,晚上回来,未免汰化了强氏一回。
那一天老爹进衙之后,傍晚回来,到了门口,用手敲门,进内,强氏接住,叫老妈倒茶,用茶谈谈心。顷刻,来至里面,叫了一声:“娘子!”奶奶此刻心中大有不悦之意,自己怨恨:“命不好,嫁了又是半本头,不得终局。真鬼骚拇养的,何苦坑我怎的!”奶奶是心内话,自己抱怨自己。老爹进房,他已不同老爹闲谈,坐在房中闷闷不乐。那时,孙老爹自己无聊,出房到了汤氏奶奶灵前,烧了香,随即在客位坐下,把姑娘叫了出来,说声:“我儿,我有话,今日吩咐你小心些,依你继母教训要紧,看继母不是好人。我当初原因家内无人照管,所以我才做这件事的呀!不想到如今已经娶了这位奶奶回来,我自悔已无中用了。”彼此父女谈过心,老妈来请老爹、姑娘吃晚饭。次日天明,老爹洗过脸,他仍奔县前司房办事去了。
再言强氏大娘,见老爹出去,他就起来梳洗头,净净面,用刡子刡了头,光踏踏的,戴一枝时样鎏金洋纹的金簪,又戴一枝小钗,戴了金环一对,手上戴了一付洋纹万字的响镯,足下穿了一条白绫袜套,漂白布裹脚,又一双宝蓝倩皮球的缎子鞋,上裁尺量,二寸零三分半,紧紧的,一点不歪。奶奶身子又苗条,瓜子面,一对双箍眼,柳叶眉,樱桃口,糯米牙如水银一般。腰下紧了一条松花绿裤子,又一个大红兜子,穿了一件白绫小褂,外穿大红洋绉衤登子,加了一件小羔羊皮的玉色西绫面皮袄。
奶奶收拾完备,出了房门,叫老妈拿点心吃。吃毕,撤去。
姑娘喊了一声:“娘呀!今日大锅菜买甚么菜吃?”奶奶把嘴一撅:“你问我做什么事?有菜吃一碗饭,没得菜就是茶泡泡,吃一碗就是了。你知道我是今日人,明日人?”哎呀!奶奶心内有了不悦之意:天天苦气起来,就洒骰子、掼盆子了。姑娘忍气吞声,苦在心中,又不敢告诉爹爹。奶奶自从嫁了老爹,见他年纪老了,不能济事,不得终局。我看奶奶终日吃了三顿饭,总不得遂心如意。孙老爹每日亦由他去了。
再者,孙老爹在公廨内自理公事。那一日到县前照壁墙下,看见一位如乞化一般的人。老爹见他看告示上的字,朗朗念下去,老爹就停步盘问他。该因大理老爹对头冤家到了,不知老爹见了小继,陡发恻隐之心,此乃该因。老爹说:“少年人必是好吃懒惰,不长俊,弄到了这一个样儿。”老爹又问:“你小时可念过书么?可会写字么?”小继回言:“会写字。”遂走过店内,取了笔砚与他,他写了“利见大人”四字。孙老爹见他写了四字,满心欢喜,说:“我要你做我一个贴写的书手,如何?不知你心可肯?”小继叩首:“承蒙老爹提拔,感恩不浅。”于是大理进司房,同众朋友言明,说:“我今日收得一小子,年纪又轻,我意下欲带到司房帮办贴写,不知诸位如何?”
众人闻言:“听凭太翁吩咐,我等无不遵命。”
此时,孙老爹谈心盘问小继的根由,小继回言:“我是泗洲人氏。”老爹此时带小继换周身衣服,洗澡梳洗等,就带在司房内帮大理办事。一日三,三日九,丝毫无过。老爹意欲代小继公务之中提点分子与他,众人就依允了。他三钱一月,长至四钱一月,实在为人办事妥贴。后来众人渐渐长至四两八钱,此乃亦是小继停当,又系众人回不过孙大理老爹之面。后来一切公务俱托孙小继办理。老爹又教导他怎么会原告说话,怎么会被告说话。此乃大理老爹教导尽心竭力,为人又伶俐,心中又明白,各事不用老爹烦心。
老爹原因意欲将小继过继为儿,奈因房下年轻,家中又有女儿,大为不便:“倒不如将他做了我的侄儿罢,亦是一样。”
孙老爹肚内情思,出了司房,直奔自家门首。进了门,见了姑娘,说了一席话,又停了一会,叫了一声:“奶奶,我前日在县前收得一个少年人,形如乞丐一般,我见他为人伶俐,细细盘问,他说系泗洲人,与我又是同乡,故此我起了个怜念之心,就收他在司房里办事,众朋友已经依允。我问他家内还有何人,他说他家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身一人。我说他,你自幼不学好。他回言,幼失父教,故尔如此。我见他言语之间,大有赏干。”亏他褒奖,后来命都送在他手里,这也是冤家聚对头。
老爹说:“我的年纪,又有房内办事无人,将来那一房,就弄到这一房来了。外司房办得事,外司房办得妥当,看他年轻,将来内司房亦办得事!众人没得他言贴写之人。我如今回来,欲与娘子商酌,我年已五十岁外之人,意欲收他做个螟蛉,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奶奶听了老爹这番话,即刻把脸往下一沉,放下来,心中大有不悦之意,自己说:“不能生男育女,倒要螟蛉过继,岂不好笑!”叫了一声:“老爹!你不要问我,我不知今日的人,是明日的人呀!自己又没本事肚肠里拉一个小的出来。若没本事就罢了,焦尾巴绝后代,吃一碗现成饭倒罢了;若养这好,烧水荡照井生。”奶奶怨恨自己,哭了一会:“自怨自命,嫁得这样好东西!”
不谈奶奶怨恨,再谈老爹上床睡觉。次日大早,洗面直奔司房,将公事办清,到晚方归。老爹心内要过继小继作螟蛉,他已不同姑娘奶奶商议。次日起来央了人:“代我请十位老爹,并同孙小继来家。”老爹又央了人办了二桌酒。家人去到司房邀齐众人,不一刻工夫,小继同众人前来,大理将小继要过继螟蛉之语众人言明,众人同声:“极好!”于是教小继过来,吩咐着人摆香案等事,即将小继叫他先拜过了神祗,又拜过祖先、灶君、土地,后拜见了老爹。老爹转身进房,叫小继拜了奶奶,又后拜过已故汤氏之灵,后孝姑与小继兄妹拜过。
奶奶此时看见小继,他年少之人,心中欢喜,他就起了歪心了。奶奶见小继面白清俊,奶奶心就有他八九分了。他把昨日老爹之言语付于东海,吩咐叫人办饭等件,并无他言。晚上酒席齐全,众人欢呼畅饮。酒至三更,各散,众人齐言:“明日补分过来。”老爹叫小继另铺床铺。
次日,小继直奔县内,谢过众位老伯,众人分头补贺。老爹以至司房一一谢过,仍办公事,一天清楚,至晚方与奶奶姑娘闲谈。不觉光阴易过,将有个月。那一日午后,直奔司房窥探小继办公如何,可有差错。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小继落院施钱
大理因嫖训子
诗曰:
宿尽闲花万万千,不知终日伴谁眠。
虽然枕上有情趣,睡到天明就要钱。
话说孙小继在司房,办理公务,并无舛错,足不出户,小心勤谨。他此时腰内颇有积聚,总有百余金矣。别人的银子,他有本事赚下来;就是有承刑事件,人来会话,都是他会了,故此打人照面别人不知,以及同事有了怨声,又见他有银子在腰内。小继自持其能干,时刻将银子叫人代他称,如波斯献宝一般,称过他又收起来。如此不止一次,不觉习以为例。司房内就有两位同事恨他不过,只得暗地里害他才好。二人商议,必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