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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公大小红袍全传
温氏又只得应承。这一夜,宫花却也略见安静些。
次日,夫人正要吩咐家人再去备办祭品,只见宫花双眉紧皱,十分惊慌的模样,在床上蹲伏不安,口中喃喃,不知何语。
夫人正在惊疑之际,只见家人来说道:“外面有一位秀才,自称海瑞,能驱邪逐魅。路过于此,知我家小姐中了邪魔,如今要来收妖呢!”夫人听了,半信半疑,只得令家人请进。
少顷,海瑞领着那几个朋友,一齐来到大厅,两旁坐下。
温夫人出来见了众人。见过了礼,便问道:“哪一位是海秀才呢?”众人便指着海瑞道:“这位便是。”温夫人便将海瑞一看,只见他年纪最轻,心中有几分不信,便问道:“海相公有甚么妙术,能驱妖魅?何以知道小女着祟?请道其详。”海瑞道:“因昨夜旅店听得有几个鬼私自在那里讲本坊土地放纵野鬼作祟索祭的话,故此前来驱逐妖魅。”
温夫人听了好生惊异,心中却也欢喜,说道:“小女倘得海相公驱魔,病得痊愈,不敢有忘大德。”便吩咐家人备酒。
海瑞急止之曰:“不必费心破钞,我们原是为一点好意而来,非图饮食者也。”再三推让。温夫人道:“列位休嫌简慢,老身不过薄具三杯家酿,少壮列位威气而已。”海瑞见她如此真诚,便说道:“既蒙夫人赐饮,自古道,‘恭敬不如从命’,只得愧领了。但是不必过费,我们才得安心。”温夫人便令家人摆了酒菜,就在大厅上坐下。邻居的堂叔张元,前来相陪。
海瑞等在厅上欢饮,温夫人便进女儿房中来。只见宫花比前夜大不相同,却似好时一般。见了夫人进来,便以手指着榻下的一个大瓦罐,复以两手作鬼入罐内的形状。夫人已解其意,即时出到厅上,对众人说知。海瑞便道:“是了,这是个邪鬼,知道我们前来,无处躲避,故此藏入罐内。可将罐口封了,还怕他走到哪里去?”众人齐声道:“有理。”
于是夫人引导到来绣房,小姐回避入帐。海瑞便问:“罐在何处?”夫人令侍婢去拿。只见侍婢再三掇不起来,说道:“好奇怪!这是个空罐,怎么这样沉重!”海瑞道:“你且走开,待我去拿。”便走近榻前,俯着身子,一手拿了起来,并不见沉重,笑道:“莫非走了么?”众人说道:“不是不是,他既走得去,早就走了,又何必入罐?自古道‘鬼计多端’,故此轻飘飘的,想哄我们是真呢!”海瑞道:“且不管他,只是封了就是。”遂令人取过笔墨,先用湿泥封了罐口,后用一副纸皮,贴在泥头之上。海瑞亲自用笔写着几个字:“永远封禁,不得复出。海瑞笔亲封。”写毕,令人将罐拿了出去,在山脚下埋了。温夫人一如所教,千恩万谢;张元便让众人复出厅前饮酒。
夫人便私问宫花道:“适间你见甚么来?”小姐道:“适间只见那披发的恶鬼慌慌张张的自言自语道:‘怎怎么海少保来了?’左顾右盼,似无处藏躲之状。忽然欢喜,望榻下的罐子,将身子摇了几摇,竟缩小了,钻在罐内。孩儿就精神爽快了。故此母亲进来,不敢大声说出,恐怕他走了,又来作祟。
适间哪位是海少保?他有何法术,鬼竟怕他呢?”
夫人听了,心中大喜:“他乃是一个秀才,鬼竟称他为少保,想必此人日后大贵。”忖思女儿的命是他救活的,无可为报,不如就将宫花许配了他为妻。我膝下有了这样的半子,尽可毕此余生了。于是便将海瑞听见群鬼之言方知你的病源,故此特来相救的话,说了一遍。宫花听了叹道:“如此好人,世上难得,况又兼有少保禄命。不知他父母几多年纪,才得这个儿子呢?”夫人道:“我儿性命,都亏相公救活,无可为报,我意欲将你许配这海恩人为妻。我家得了这样女婿,亦足依靠,光耀门闾。二则你身有所靠,不枉你的才貌。你心下如何,可否应允?”
宫花听了,不觉涨红了脸,低头不语。夫人知她心允,便着人请了张元进来,细将己意告知,并乞张元说合。张元道:“此事虽好,惟是别府人氏,侄女嫁了他家去,未免要远渡重洋,甚是不便,如何是好?”夫人道:“女儿已心允了,便是我亦主意定了。烦叔叔一说,就感激不尽了。”
张元听说,便欣然应诺,走到前边,对着海瑞谢了收鬼之恩,然后对着众人说知夫人要将宫花许配海瑞之意。海瑞起立谢道:“岂有此理,小姐乃是千金之体,小生何敢仰攀!况小生是为好意,仗义而来,今一旦坦腹东床,怎免外人物议?这决使不得的。烦老先生善为我辞可也!”说罢,便欲起身告辞。
张元道:“海兄且少屈一刻,老朽复有话说。”海瑞只得复坐下,便又问道:“老先生有何见教?”张元道:“相公年纪,恰与舍侄女差不上下,况又未曾订亲。今舍侄女既蒙救命之恩,天高地厚,家嫂无可酬报的,要将侄女许配,亦稍尽酬谢之心。
二者乃是终身大事,又不费海兄一丝半线的聘礼,何故见拒如此?想必相公嫌我们寒微,故低昂不合,是以却拒是真呢!”
海瑞听说,忙答道:“岂敢。区区之事,莫足言恩?瑞乃一介贫儒,家居遥远,敢累千金之体耶?故不敢妄攀,实非见弃,惟祈老先生谅之。”张元复又再三央恳。
众人见了,也替张元代说道:“海兄何必拘执至此?夫人既有此意,理当顺从才是呢!”海瑞道:“非弟不肯,但是婚姻大事,自有高堂主张,非我可主之也,故不敢自专。倘蒙夫人不弃,又叨张老先生谆谆教谕,敢不敬从。但是未曾禀命高堂,不敢自主,以增不孝之罪。尚容归禀,徐徐商议可也。”
张元听了这话,知他坚执不从,只得进内对夫人说知。夫人笑道:“叔叔可问他们现寓何处,店名什么,我自有妙计,包管叫他应允就是。”张元乃出来陪着众人,问道:“列位今客寓何处?”众人道:“现在张小乙店中暂宿—夜,明早即欲起程。因有尊府之事,故而迟延。明日定必起程。”说完,海瑞决意告辞。张元只得相送出门,屡称感谢。海瑞称谢,与众人回店中去了。正是:姻缘本是前生定,五百年前结下来。
毕竟海瑞后来能否与张氏宫花成亲,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喜中雀屏反悲失路
却说海瑞与众人回到旅店,诸友皆言这头亲事应该允诺才是,如此美缘,怎能失之交臂?海瑞笑而不言。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温夫人见海瑞坚执不肯,遂用一计:着堂叔张元问明海瑞住址,便令人请了族中一位绅衿到来,求他作伐。这绅衿名姓张国璧,乃是进士,曾任过太平府知府,以疾告休还乡。
他与张元是个九服叔侄,为人正直多才,素为乡间仰望,远近皆坐下用茶。夫人道:“今日特请贤侄到来,非为别事,要与你妹子说桩亲事,非贤侄不可,望勿推却。”国璧道:“妹子的病现在尚未痊愈,如何便说亲事?”夫人笑道:“却因你妹子的病一旦好了,所以立要说亲呢。”国璧听了愕然道:“怎么说妹子的病一旦好了?却要请教。”夫人遂将海瑞封禁野鬼王小三之事,并将野鬼称海瑞为少保之言,以及要将女儿许配与他怎奈不肯之故,详细说知。国璧道:“怎么竟有这些奇事?我倒要会一会这位相公。”夫人道:“只因这海秀才未曾禀过父母,故不敢应允。我想他是个识理的人,必重名望,故唤贤侄代说,彼必允矣。”国璧道:“甚好,但不知住哪里了?”夫人道:“就是前面张小乙店中。”国璧便即告辞,回到家中,冠带而来到张小乙店中。时已将暮,急令小乙进去通报。
小乙领命,走到客房,正见海瑞与那几个同帮的在那里用饭。小乙便上前叫道:“海相公,外面有人拜候你呢?”海瑞道:“什么人?姓甚名谁?与我相识的么?”小乙道:“是我们这里的一位大绅衿,张国璧大老爷,他说是特意前来拜访尊驾。”海瑞满腹疑虑,自忖素无一面之交,何以突然而来?且去见了便知。遂同小乙出来,就在大柜旁见了,彼此施礼坐下。
国璧道:“素仰山斗,今日得识荆颜,殊慰鄙怀,幸甚,幸甚!”海瑞道:“学生不才,僻居海隅,尚未识荆,敢请阀阅?”
国璧道:“不敢。在下姓张名国璧便是,驾上昨日相救的女子,正是舍妹。”
海瑞听了,方才醒悟,便道:“原来是张老先生光降,有何见谕?”国璧道:“特为舍妹而来。适蒙先生收妖,俾舍妹之病一旦痊愈。家婶沾恩既深,无以为报,故愿将舍妹侍奉巾栉,少报厚恩。何期先生拒弃如此,使家婶有愧于中,故令不才趋寓面恳。倘不以弟为鄙,望赐俞允,则弟不胜仰藉矣!”
海瑞道:“后学偶尔经过贵境,忽闻鬼语,故知令妹着魔原委,无非因鬼逐鬼,有何德处,敢望报耶?适蒙夫人曾挽张元先生代说过了。后学只因未禀母命,不敢自专,非敢见却也。惟老先生谅之。”国璧道:“先生之言,足见孝道。但事有从权,君子达变。今家婶所殷殷仰望着足下也。足下既有拯溺之心,又何必峻拒若此?倘得一言之定,则胜千金之约矣!”海瑞见他说得有理,不好再却,只好勉强应道:“既蒙老先生谆谆见教,后学从命就是。但要待赴场后归禀家慈,方可行聘。”国璧说:“这个自然,总须足下一言为定。”遂告辞归家,告知夫人。
温夫人大喜,以为女儿终身得人,宫花闻之亦喜。母女二人,私下默祝,望其早日成名,以遂心愿。暂且按下。再说海瑞送了国璧出门,询问店主人,方知国璧是个进士,曾任黄堂。
即回房对诸友说知,众人莫不为他欢喜。次日,海瑞便与众人上路,回头留下一柬,交与张小乙:“若国璧来此,就说是我为着场期迫近,故尔匆匆就道,不获辞谢,总伺场后相会就是。”叮咛而去。便与众人起身,望高州一路而来。饥餐渴饮,一十余日,才到省城。
海瑞初次观场,况兼又未曾到过省城的,落下了客寓,便到街上去游玩。所有海幢、广孝坡、山西禅、白云浦涧,诸般胜景,无不遍览。一连走了七八天,正遇天气大热。此时七月时候,三伏将收,秋风乍起。海瑞走了回来,身子是滚热的,洗了一个冷水澡,不觉冒了些暑。到了晚上,竟病将起来,浑身火热。请医诊视,皆言伤暑,不觉日加沉重起来。心念功名,又恐误了场期,心中愈加烦闷。卧病在床,日复一日,直至八月初旬,犹自恹恹伏枕,不能步履。海瑞此际,自知急难痊愈,进取之意已灰。诸友纷纷打点入场,海瑞眼巴巴地看着,心中好生难过。
又过了十余日,场期已过,他们俱已回寓,听候发榜。有一位自以为必售的,谁知发榜只中得一名副榜。乃是文昌县人,姓刘名夤宾。
海瑞时此病渐愈,遂偕诸友勉强下船回家。一路无聊,时复嗟叹,自怨命运不济,功名无份。乃作《落第》诗一首,聊以自遣。诸友见了,慰道:“海兄大才,故大器晚成,何必戚戚?”海瑞道:“列位有所不知,非弟念切干禄。弟在家奉慈母之命,谆谆勉励。今一旦名落孙山,将何以报老人?故尔戚戚也。”诸友闻之,无不叹其纯孝。
一日到了雷州,海瑞想起张国璧之约,昔曾言定,今虽功名不就,岂可失信于人?遂与诸友分路,望张家村而来,复到小乙店中住下。张小乙便向着海瑞作贺道:“海相公必是高中了,衣锦而归,可喜可贺!”
海瑞听了,默然良久,叹道:“名落孙山,惭愧,惭愧!”
小乙道:“怎么相公如此高才反落第了?这是何故?”海瑞便将在省患病,不能入场的事,备细说知。小乙笑道:“这是相公之气运未到耳!且自欢心成了亲事,再回去罢。”海瑞道:“做亲这却不能,只是我曾与张老爷有约,故此特来拜访。烦贵主人代为相传一声,说我在店等候一会,即便起程。”
小乙应诺出来,便到张府报道:“海相公回来了。只因在省患病,不能入场,空走一遭。如今回来了,特命我来相请大老爷至店中一会,即便起程的。”国璧听了笑道:“何令人之不偶也!”遂即与小乙来到店中。见了海瑞,劝慰道:“大器晚成,文星未显,足下不必介意,只是徒劳跋涉耳!”海瑞自觉十分汗颜,乃道:“不才无学,即试不售,只以家慈有命,不得不随众观场也。昔蒙老先生之约,故后学不敢有负,迂道特来践约,伏望善言拜上令婶,容瑞归与家慈商议,迟日报命。”
国璧道:“蒙君一言,胜如金诺,不必多赘。但君新愈,须当保重。倘蒙不弃,少留时日,稍尽宾主之情若何?”海瑞道:“后学本拟明日即行,今蒙老先生厚意,少驻一天,明日到府请安。”二人又谈了些羊城的新闻,然后相别。国璧再三叮咛而去。
再说那温夫人,正在盼望着海瑞成名的捷报,忽见国璧来说:“海瑞回来了,因病不曾进场,已到这里,特来见我,便要明日起程回家。亲事一项,要禀过母命,然后回复。小侄再三挽留住了,故此特来说知。”温夫人听了,心中闷闷不乐,说道:“功名’二字,倒也平常。只是你妹子终身大事要紧,只恐回去后便抛撇了,这便如何是好?贤侄要想个妙策出来,务要成了亲事,方免浮议呢。”
国璧听了,想了一想道:“如今我却有一计:明日先将妹子抬到我家去,预备下洞房。小侄再请他到家饮酒,将酒灌醉了,送他入洞房。过了一宵,这就乾坤定矣。不知婶娘意下如何?”温夫人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依计而行就是。即烦贤侄回家备办。明日清晨,送你妹子过来便了。”国璧依允,即时回家收拾房子,备办筵席不提。温夫人便对女儿说知,宫花允诺。夫人大喜,便即时预备,不多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