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案


李公案
清·惜红居士编纂


李公案(又名《李公案奇闻》)
版本:
  清光绪廿八(1902)年文光楼刊本。此书仅为初集,未知后续二、三、四集是否出版。三十四回。
作者:
  题“惜红居士编纂”。
内容:
  叙述李持钧为官公正丶公平断案的故事。李持钧即清光绪年间享有“北直廉吏第一”盛名的李秉衡。李秉衡,字鉴堂,奉天海城人。由县丞累官广西按察使丶山东巡抚丶巡阅长江水师大臣等官职。光绪二十六(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大沽,李率军北上抗敌,兵败,呑金自尽。清廷曾颁诏赐恤,其后迫于联军淫威,诏褫职,夺恤典。



第一回 传奇闻野老闲评 编新词稗官借鉴

第二回 嘉善路初次登程 天河馆一人独酌

第三回 夜行船贼人探路 天妃庙公子遇仙

第四回 老道士预卜前程 凶贼徒再窥踪迹

第五回 忙中错黑夜偷头 客船上天明惊盗

第六回 偷上岸船户报案 施铁锁地保诈钱

第七回 写呈词代书刁难 凭报单县官准状

第八回 搭尸棚预备官临 谒私宅初联世谊

第九回 石门埠程官验尸 杭州城李公返旆

第十回 趁月夜荒郊赶路 坐春风内署饯行

第十一回 用严刑假逼供招 设药笼巧施妙计

第十二回 治奇病晨施药饵 访真情夜上茶楼

第十三回 缉贼踪茶坊得信 感灵机古庙访仙

第十四回 穷开心周起寻春 趁利口虔婆接客

第十五回 活神仙医病治人 死囚徒杀人祭鬼

第十六回 访神医恶贼投罗 派捕役李公设计

第十七回 割肉瘤凶徒就缚 交银信众役销差

第十八回 结命案了却前因 叙出身言归正传

第十九回 解京饷户部交银 赴新任民房借宿

第二十回 欺乡愚刁商受罚 失娇女寡妇呼冤

第二十一回 遣溃勇清官捐薄俸 哄乡愚干仆访奸情

第二十二回 得确情张荣复命 听堂讯钟氏诉供

第二十三回 陆大荣当堂具结 李老婆意外发财

第二十四回 李瞎子暗中遭害 两公差堂上销案

第二十五回 雪沉冤贤侯明察 闯公堂泼妇咆哮

第二十六回 问拐带许国桢到堂 思爱女张王氏入梦

第二十七回 门下生当堂对供 杀人贼自行投案

第二十八回 假和尚供出真情 贤父母梦准鬼状

第二十九回 还烟壶贫妇知大义 斗纸牌更卒慢嘉宾

第三十回 煮茶挑灯穷婆诉苦 飞符召将酒店传书

第三十一回 阔排场财主迎亲 装胡涂大媒受责

第三十二回 杜大隆娶媳得女 徐二混因贪破财

第三十三回 陆大荣狱底遇冤魂 许国桢堂前供伙盗

第三十四回 盗党设计放火烧衙 众匪认供申详定案








第一回 传奇闻野老闲评 编新词稗官借鉴


  藉藉颂声载道,悠悠众口铄金。是非功罪未分明,青史何年论定?一枕黄粱乍熟,半窗红日西沉。村言市语任纷纭,姑妄言之妄听。
  这首词是惜红居士的杜撰,也算小说家的通例。凡作小说,无论高底好歹,必有一首词开首。这词的排调,十之有九是西江月。因此惜红居士编纂此书也不能不照例办理。
  这部书说的是中国古代一位大员。这位大员不是科甲出身,亦非是军功保举,是从小小知县起家,一直升到尚书总督,五省的钦差。这也算得功名到头,富贵不尽了。谁知道这位大员生成一种古怪脾气,生平不喜银钱,不贪衣食,穿的是破衣旧帽,吃的是淡饭粗茶,见人破烂龌龊的他便喜欢,有人送金玉锦绣的他便生气。凡是他老先生的属下所有戏园、酒馆、估衣、绸缎、古董,以及柳巷花街,秦楼楚馆,多弄得一星生意毫无,只好叫苦连天,闭门歇业。所以,虽历任封疆,却未曾丝毫享用。偏又值国家多事之秋,兵连祸结,从长江钦差奉旨督师,带了数十营不练之兵、乌合之众,星夜赶程北上,鲁莽从事,竟至一败涂地,不可收拾,呜呼哀哉,一命归天,尽忠报国。
  朝廷加恩优恤,加官荫子,赐祭立祠。这也算得忠义流芳,传扬不已了。谁知道,倒树寻根,追原祸始,以纵庇匪人,定为罪首;官阶追夺,恤典撤销,可怜一辈子赫赫烈烈的声名,竟弄得此惨惨凄凄的结果。是非功罪,朝有信史,野有评说,此非吾辈所得议论,编这部书的更不敢褒贬多说。今就他做州县时,有几桩到处颂扬的奇奇怪怪的公案,故老相传,熟在人口,茶坊野店,你谈我讲,说是青天老爷的政绩,就是小地方的典故,活龙活现,彷佛宋朝的包龙图,国初的施不全一般。惜红居士吃饱了老米饭,穿暖了粗布衣,空闲得不耐烦,便将茶坊野店你谈我讲的一段段故事搬演出来,作为消愁解闷的活计。
  其事之有无虚实、迟早后先,编书的得之传闻,并非目睹,不敢说句句为真,事事靠实。真的不得假,假的不得真,看此书的必能理会得,固然不必多虑。但说了这大半天,到底所说的这位大员姓甚名谁,诸公听我道来,这就是人人皆知、个个尽晓的铜锤李,李大人。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



第二回 嘉善路初次登程 天河馆一人独酌


  前回说铜锤李,李大人,原本是辽东人氏,双讳持钧,表字镜轩。因有一身绝好的武艺,惯使两柄熟铜流星锤,所向无敌,因此人给他上个徽号叫作“铜锤李”。年轻时,因老大人在江苏做官,便随任读书,所以,虽则祖居北地,却生长在南方。
  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方面大耳,虎背熊腰。论文,下笔千言。说武,百步穿杨。自幼便有大志,不肯以一笔一墨见长。
  因此老大人就不肯拗他的性儿,便替他援例报捐知县,以成全他仁民利物的志向。这是贤父母因材施教的道理,是天下做老家儿的理当效法。往往人家子弟聪明伶俐,敢作敢为,就是不能埋头伏案做老学究的功课,无奈,这为父母的,偏偏指望他读书,想要中举,中进士,点翰林,盼个正途出身,却也不能说他不是正经道理。哪知道,正与他儿子的脾气不对,一年耽误一年,反弄得一事无成,青春枉度,到后来要另改旁的主意也来不及了。所以教子弟读书,只要他明白道理,便是真实受用。倘固执成见,妄想发科发甲,却是误人不浅。即如李公的父母,如果不是明白,定规要他念书,巴结正途功名,则功业成就反未可知。
  闲言少叙,且说他做州县的公案。这公案从哪里说起?倘平铺直叙,未必处处都有奇闻,案案皆为异事,无非是行香拜庙、拦轿呼冤、枷杖发落及驱逐流娟、捉拿赌博、访察讼师、严办地棍。这些寻常案件处处皆是,年年多有,演说些老生常谈,岂不令看此书的讨厌?今只得将稀奇的案卷,拣那紧要的编出,其余寻常公牍,一切概不登录,也许买此书的不枉费钱文,看此书的不虚耗眼力,乃编书的一片苦心,并非偷工减料。
  倘必说道:李公做过某县,为何不编?李公署过某州,因何漏载?某事在前,因何放后?某事在东,为何说西?这实是编书的限于才力。迫于篇幅,尚乞看书诸公包涵,这过节儿不得不预先交代明白。今先说他未做官以前一段奇闻:李公随任的时候,由江苏到浙江公干,禀明堂上,独自出门。皆因李公素性不爱排场,最不喜的是跟班家丁前呼后拥,所以江浙相去数百里之远,竟不要人跟随,为的是阅历程途,操练筋骨,正是有心人的深谋远虑,非少年哥儿怕拘束的可比。因此,家中上人也能放心。不然,宦家公子岂有独自出门的道理?却说李公自从出得家门,手携行李,不坐轿,不骑马,走尽大街,便将行李扛起,将雨伞柄挑在肩上,大踏步望官塘大路行来。饥餐渴饮,不一日到了嘉善地方。
  这嘉善是个热闹去处,虽非六街三巷,富丽繁华,却也有两条五里长的大街,两边各行店铺收拾得十分齐整。李公一面行路一面看那街上买卖。
  不觉迎面横着一条极高大的石桥,桥上有一酒饭面店,上写着“天河馆”三个大字,两边挂着三鲜大面、十锦小碗的招牌。李公走上桥来,望里看去,倒也清幽洁净,便转过身来,踱进店门,到里间靠窗的一座上坐下,将行李放在身边的板凳上,雨伞横在旁边。跑堂的带着笑过来说:“客人用酒?用饭?
  今天有新鲜的大活鲤鱼,还有新出水的活剥虾仁。要酒,有牛庄高梁,陈陈绍兴,玫瑰佛手露,请客人随便点用。”一面说,一面将一双乌木筷、两碟小菜、一只五彩花酒杯放在桌上。李公正在思想,堂倌又说道:“近来本馆新添鱼翅扒鸭,客人爱吃,也可零拆。”李公说道:“你说这许多,我一概不用。你给我来二两烧酒,一大碗清汤面。”堂倌说:“菜呢?”李公伸手指指桌面上说道:“这两碟小菜就足够我吃的了。”堂倌心知没大意思,将嘴一撇,手拿带巾,回头高声叫道:“烧刀二两,清水面一碗。”少停,酒已烫热,便拿来放在桌上,回身就走。李公也不去理他,一边斟酒慢慢地饮,一边望窗下河边观望。此时正在二月尽,三月初天气,柳绿桃红,风和日暖,河沿上有淘米的,有洗菜的,有净衣服的,尽是妇女,却老少不一。岸上有十几个小孩放风筝,有一个小风筝钩在柳梢上,咋也下不来。一中年妇人替他拿竹竿去挑拨,竹竿短,树株高,又够不着。李公正看得出神,忽听得一棒锣声“咣……咣……”
  震耳,李公突地的吓了--跳。正是:
  春风三月桃花浪,惊起鸳鸯拍岸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夜行船贼人探路 天妃庙公子遇仙


  却说李公正在吃酒,观看河边春景,忽听锣声震耳,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见一只船从桥那边过来,上边插着黄旗,上面写着字,是天竺进香的。后面又是一只大船,旗上写的是“钦命头品顶戴四川总督部堂”。两只船一起敲锣,所以锣声震耳。探头望窗下一看,却有只航船停泊在那里,桅上灯笼的字是“杭州嘉善”。原来,南方与咱北省不同,来往尽是水路,有航船,搭客装货,定准日期来回,就叫航船,与北方的集船相似。这条船就是嘉善到杭州、杭州到嘉善的来回船。李公心中想道:我走了几天,旱路的风景也都领略过了,今何不就搭这航船去,也见见水路的情形,岂不方便。便赶紧催面,拿过来就吃。吃完算账,共是二十一文铜钱,又额外两文钱是赏堂倌的酒钱。立起身,取了雨伞,背上行李,刚要出门,对面来了一人,身穿红青哈喇马褂,头戴青缎边的夹毡帽,青缎套裤,白布长筒袜,扎着护膝,黑布皂鞋,马褂的钮扣都不扣上,胸间露出紫花布衬衣,扎着一条玫瑰紫搭膊,背着一小卷行李,那梢头露着刀柄,与李公打了一个照面。李公仔细一看,那人有三十来年纪,鹰头鼠目,凶恶异常,便知不是个善良之辈。
  那人这一双眼睛也盯在李公身上。李公趁其回头的功夫,看见他耳朵后边有一个小瘤,便记在心上,转过身望外就走。心中想道:此人好生奇怪,难道看上我这一肩破烂行李不成?一面想,一面走下大桥,由东边小夹道转到河下。一看,正是停泊航船的地方,便向前高叫道:“管船的,什么时候开船?我是要到杭州,特地来搭船的。”那船上有个伙计,正在那里劈柴烧饭,听见有人搭船,他便探出头来招呼说道:“开船还早得很哩!我们这航船有一定的规矩,要到吃过晚饭,落过太阳,还要点完一支蜡烛方才开船。你看这太阳还在树头顶。客人有事且请去干,到掌灯时再来也耽误不了。”李公听说道:“这也罢了;我且问你,搭船到杭州要多少钱?”船家道:“每位四百,饭钱在外。”李公道:“饭钱多少?”船家道:“你这客人,真没出过门。一饭一菜,每客三十。这也是我们船家的老规矩,是祖宗留下的这个定例,出门人哪个不知道,你还要问吗?”李公道:“这就叫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搭船我就不问你了。我且把这行李放在船上,待开船的功夫我来。”船家说道:“可以,使得。”说完,便上前来接。李公把行李、雨伞就交待他,问道:“你这管船贵姓?”船家道:“我叫烧火阿二,本姓张,因为我妈嫁了姓李的,便又姓李。”李公道:“我这两件东西,你却收明白了。”阿二说:“错不了,你就是一包金子交给我也错不了。不要说你这点儿铺盖。你且瞧真了,这雨伞是拴在包袱上的,回来还照样交给你。”李公道:“是了,是了。”说罢,仍转身由夹道回到桥上。靠桥栏望西看去,见是十里塘河,两岸人家接连不断,房后多有水阁,一群群的鹅鸭随波上下游泳往来,甚是好看。怎见得?有诗为证:白毛浮绿水,红掌泛清波。
  李公观看一回,见天色尚早,便想道:我既到此地,何不随喜一回,等吃过晚饭,然后下船。便顺着脚步走过桥来。
  行不多远,见有一座大庙,修盖得庄严华丽。檐下竖着一块双龙蟠金的匾额,大书“敕建天妃宫”,正门却是关着。右边门洞里坐着一位道士,穿着青布道袍,手拿棕拂,面前摆着香盘卦筒,一块小小粉牌上写着“善断吉凶”四个字。李公向来不信九流三教。见有许多人在那里问长问短,便走上前去看个热闹。见那道士童颜鹤发,碧眼朱瞳,三绺白须飘飘欲仙。
  李公虽不信江湖,见这道士品格非凡,倒也肃然起敬,不觉上前一步。道士抬起头来,看见李公,便立起身来,拱手道:“贵人何来?请里面待茶,贫道尚有一言。”李公道:“师傅看错人了。小可初学经商,路过贵地,即欲下船赶路,没有功夫耽搁,有负美意,改日再奉扰罢。”说完便转身要走。道士拦住道:“贵人不必相瞒,此非说话之所。贫道也非本地人氏,早知今日之会,自崂山专为阁下而来,在此恭候已非一日。缘分既到,岂可错过?阁下试看,贫道岂是江湖骗子?何必如此相拒!”李公听他说话有因。知非平常,便拱手道:“师傅言重,学生遵命就是。”道士哈哈大笑,叫一个小童将卦摊收起。道士将袍袖一整,深深的向四围作了一个揖,说:“有慢众位,改日再请光临,恕贫道不得奉陪。”众人看道士举动古怪,个个看着李公,想知个究竟。谁想这道士忽然下这么个礼,分明是撵大众走的意思,却又是恭而且敬,万不能挑他的错处。只得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多出门去了。道士让李公先行,叫小童领路,走过穿堂,转弯进月亮门,是一个宽大院子。松柏成荫,绿苔铺地,中有一个团瓢,便让李公进去。你道什么叫团瓢?就是在平地搭一个草屋,彷佛窝铺的样子,却比窝铺高大,并且整齐干净。大凡修仙学道的,多用这个去处存身,为的是云游天下,到处安身来得简便省事。闲话少讲,言归正传,李公走进团瓢一看,并无桌椅,地上铺着一张棕垫,壁上挂一个葫芦,西壁下一个石炉,炭火通红,煎茶初熟。道士让李公坐定,便亲将葫芦取下,探手进去,取出两只茶杯,就炉上提壶斟茶奉上。李公接在手内,觉得一阵清香,直通脑际,非寻常双熏官片的香味。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