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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呼全传
说呼全传
作者:佚名
原序
小说家千态万状竞秀争奇,何止汗牛充栋,然必有关惩劝、扶植纲常者,方可刊而行之,一切偷香窃玉之说、败俗伤风之辞,虽工直,当付之祖龙尔。
统阅《说呼》一书,其间涉险寻亲、改装祭墓,终复不共戴大之仇,是孝也;救储君于四虎之口,诉沉冤于八王之庭,愿求削佞除奸之敕,是忠也。维忠与孝,此可以为劝者也。至庞氏专权,表里为奸,卒归于全家殄灭,其为惩创,孰大焉?维遐及史册,其足以为劝惩者,灿若日星,原无庸更藉于稗宫野乘,然而史册所载,其文古,其义深,学士大夫之所抚而玩,不能挟此以使家喻而户晓也。如欲使家喻而户晓,则是书不无裨于教云。
乾隆四十有四年,清和月吉,滋林老人出于西虹桥衅之罗翠山房。
第—回呼家将游春戏猎庞黑虎思美丧命
话说北宋朝一个大将复姓呼延,名得模,字必显,世居山后,历为汉臣。因刘王失政,去贤用佞,轻听宇文均,把呼氏诛绝。幸祖母马氏怀妊,逃回马家庄上,遂生下呼延赞。年甫弱冠,典坟通晓,韬略且精。正杨业老将军奉旨征辽,呼延赞志欲报仇,遂投宋主,与杨老将军领兵进讨。孰知辽兵不耐战守,一旦遂倾,众夷威服,是以凯歌奏圣。恩蒙宋主加封呼延赞忠孝王之职,赐造王府,又赐金鞭一柄,敕令呼延赞值殿巡察,如有文武,不劳王政,就金鞭打死。已叨朝廷十分隆重,奈何不久遂薨。又蒙圣恩,命必显袭父职,夫人杨氏,所生两个孩儿,长名守勇,年登十六;次儿守信,甫经十四,不但熟读孔孟,且喜考究孙吴,更习了百步穿杨的神箭。看这两个孩儿的武艺,呼延必显倒也晚景无忧。
那守勇兄弟,一天到厅,道:“父王在上,孩儿们拜禀。今因天气晴和,欲往郊外春游射猎,特来禀知父王。”“我儿既去春游射猎,须带二十名家将同去。”那守勇道:“多谢父王。”
他兄弟两个,你道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紫金冠,两傍插雉尾,身穿银甲白如雪,腰间挂了宝剑,佩了弓箭,
脚登粉底乌靴,手持长枪,一齐来到厅前。
那时得模见了两个儿子,威威武武一般装束,心中十分欢喜,说道:“你兄弟两个,出去总要和顺,不可生事,”
守勇别了千岁,同了家将,一齐上马,来到乡村,啊唷妙啊,果然桃红柳绿,水秀山清。行来已是山庄,令家将一齐追赶,射的飞禽,戳的走兽,冬逞武艺。诗云:
蹀躞巴宝马,陪骢碧野鸡。
忽闻仙乐动,赐酒玉遍提。
话说右丞相庞集,字宰翁,止生一子,名唤黑虎,年已三九,因丞相过于钟爱,任耽酒色,幸有多花女儿,年方十六,却是生得国色夭姿,品貌不凡,故尔尚未许字。这教:
姣客不易轻相许,烦选东床绝世才。
且说庞黑虎在郊外游春,见了东庄赵大郎的妹子,生得十分美貌,果然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我府中娶的妻妾,那个比得他来。”这黑虎想了一计,叫齐一班家丁:“你们同我到东庄抢亲,回来各赏十锭银子。”那家丁一齐跟了黑虎抢亲去了。却是:
金屋鸳衾晨,银河鹊驾填。
吹箫集凤羽,空作凤求鸾。
且说东庄赵大郎的妹子赵氏三姐,名唤凤奴,年方十六,虽是乡村女子,稍知大义,故尔爹妈将其择婚,要选才貌相当的丈夫。不道爹妈并殁,其兄嫂亦不肯轻诺,是以尚未适人。今因天气晴和,又乃上巳,凤奴同嫂嫂也往郊外游春。哪晓撞着了什么庞公子。做出许多丑态,凤奴同嫂嫂就回到家里。那小庞又央人来说,娶其做妾,被嫂嫂抢白了一场,那做媒的大家没兴回去,方才嫂嫂进来对凤奴说道:“阿呀姑娘啊,不好了!昨日看见这个尖脸贼要娶你做妾,我已回了他们。如今听说带了百十个家人,在庄上就要抢我姑娘,这怎处?你哥哥被这班家人捉住,打得七死八活,在地上滚哩。”那三姐听了,哭得死去活来。那晓庞黑虎已领了这些家人蜂拥进房,抢了三姐就走。那赵大郎夫妻赶将出来,被庞家的豪奴一搪,大郎跌闷在地,他妻子喊救。那些邻舍赶来,听说庞家抢了三姐的话,那邻舍道:“我们何苦在老虎头上拍苍蝇,不识利害?我们道是回去,免些是非的好。”那大郎听说,越发叫喊。
恰好呼家打猎的回来,在此经过。只见他枪挑了鸡兔,肩背了獾鹿,喜孜孜走来。那世子听他悲声凄惨,勒马问道:“为何啼哭?”那大郎道:“二位将军听禀:小人有个妹子凤奴赵三姐,今被庞丞相的儿子抢了去了。”“呀,有这等事?难道没有王法的么?你们且不要哭,他从那一条路去的?你来领俺前去,包管抢还你的妹子便了。”“多谢将军!”那大郎洒开大步前行,世子紧紧追来。
过了几个山坡,环绕几座村庄,不觉已是小安山了,略略转个小湾过来,远远却有一簇人马,好似哭声影影。那大郎道:“二位将军请看,那的面影影的,只怕正是了。”那世子就勒住了马,望一望,竞拍马加鞭,一直飞赶前来,大喝一声道:“呔!庞黑虎,你这狗强盗,太没王法了!这样太平盛世,胆敢抢人女子为妾,你就该死哩!俺呼爷爷最肯救人,不肯害命,快快把三姐还他!”
黑虎道:“呔,你这乳臭的孩子,敢来阻挡?谁人不知俺庞公子今日要妾,胆敢拦住,你还不快快走开让俺过去!”那世子道:“呔,狗强盗,你不晓得俺呼守勇、呼守信的厉害哩。俺父王在朝秉政,谁不敬服。你家老子既做丞相,为何不教训你这畜生。敢来抢掠民人的女子,俺今教训你这畜生,快把三姐送还了他们就罢,如敢不依,管教你的狗命不保!”
那黑虎听了大怒,即喝令家丁:“你把这个小忘八拴了!”那家丁走来,毛手毛脚,思量拖拖拽拽。那两位世子,就将马鞭乱抽乱打这些家丁,打得抱头鼠窜,个个逃走。那世子纵下马来,一把扭住了黑虎,提起拳头,打得他乱叫乱喊:“啊唷唷,饶了我罢,实在打弗起哉!看我爹爹面上,放了我罢。”“咳,你这狗男女,不说老庞也罢,提起了他,还要打你几下,因老庞不能教训。有你这个不肖,横行不法。”“啊呀,小千岁,我如今再不敢了,放我去罢。”这呼家世子想起临出门的时候,父王再三吩咐,教兄弟两个不可生事闯祸。守勇道:“兄弟,且放了手,叫他将三姐交还赵大郎夫妻领回,就放了黑虎去罢。”这教:
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那大郎夫妇,同了三姐,一齐叩谢道:“承蒙小千岁相救,还求保送一程。”那世子一想,却是不与保送,恐他在路抢劫。“既如此,我们送你回去便了。”“多谢小千岁。”那守勇兄弟,同了家将一齐上马,保送三姐回庄,然后回去。
那庞黑虎同家丁看世子上马去了,他们才走出来,扶起黑虎。黑虎道:“啊呀,不好了。我身子难动,不能骑马,只好你们驮我回去的了。啊唷,好痛啊!咳,小呼,我同你什么冤家,又不是你的妹子,要你出尖打得我这般苦恼,回去告诉了爹爹,少不得启奏朝廷,把你姓呼的砍为肉泥,好出我胸中的怨气!”那黑虎一路唠唠叨叨,说个不住。
这家丁驮了黑虎,正到厅前,恰好丞相出来,见了黑虎,倒吃一唬,说道:“儿啊,你好好出门,为何如此回来?”“啊呀,爹爹!不要说起,孩儿东郊游玩,那晓遇了呼家两个儿子,同了许多家丁,在东庄抢劫人财,夺人子女,那乡村上人人痛恨,个个切齿。孩儿见了呼家劝说了几句,那晓呼家不听也罢!这小呼反令一班恶奴赶来,不由分说,一把扭住了孩儿就打,说道:”大宋皇帝,还是呼家把他做的。‘又道孩儿是奸臣之子,是以孩儿与他争了一场,被他打得这等厉害。“
那丞相听了黑虎的话,看他又打得这般光景,就唤家丁喝骂:“你们这班奴才,小主爷被人扭打,不即解劝?”那家丁道:“太师息怒,容小人们禀告:昨日公子游春,见了东庄赵大郎的妹子凤奴三姐,生得标致,要娶他做妾,想是赵家不肯。今日公子则叫小人们同去,到了东庄,看见三姐,教小人们驮了他来。小人们听得公子吩咐,只得背了三姐就走。不道行到半路,那三姐的兄嫂同呼家两位世子赶来,要还他的三姐,因公子不肯还他,两边就扭将起来,小人们连连相劝,被他也打在里边。直等他们去了,小人们就驮公子回来。小人无罪。”
不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庞丞相忍气吞声宋仁宗嘱托访美
曲填新恨谱,寥寂伴灯昏。
玉碎怜衾冷,似依梦迫魂。
话说庞丞相听了家丁这般说来,心想:原是公子不守规矩,但呼必显不该放这两个畜生打得我孩儿这般厉害。倘有差迟,我老庞也不肯就罢,别人怕你功臣,偏偏我不怕你!“丫环走来,好好扶了公子进去。张文你去请了太医,速速调理。”张文道:“晓得。”这教: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那呼守勇兄弟,送了三姐回到东庄,那大郎夫妻同了妹子凤奴叩头谢道:“今日若然不是二位将军相救,一家三命不保。小人无以相报,欲将舍妹奉为将军侍妾。”守勇道:“既承相许,待俺娶了正室,再聘令妹便了。”那呼家兄弟就作别大郎夫妇,离了东庄。不觉红日西沉,才到府中,见了爹妈,把游春射猎的话说了一番,便回到书房里边。这是: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培柳柳成荫。
且说庞黑虎,自从那日被呼家两个世子打坏驮了回来,不觉恹恹沉重,病愈加增,医药罔效。那抢亲的时节,不想今日之苦楚,只道红鸾照命,谁知白虎临宫。黑虎在床自叹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不道说了这话,就两足一挺,两眼一睁,竟就死了。
这班妻妾哭得悲楚异常,这些家丁,碌乱匆忙。那丞相同夫人小姐,听说黑虎死了,大家唬得一身冷汗,赶到房里,放声大哭。独是多花小姐哭得有腔有板,又说道:“爹爹,你为何不立出个主意,现在哥哥被呼家打了死的,理应要他抵命!为什么爹爹不上本章?”丞相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父的岂不知杀人偿命的道理:但是你哥哥为了抢人女子,被人打死,我若上本奏了,那呼必显定然也是一奏。那时朝廷就要究出个抢亲的事来,为父的,先认个治家不正,那诳君之罪,怎么逃脱?故此不便启奏。这小呼打死了我的孩儿,难道罢了不成?少不得慢慢的复仇。自古道:一报还一报,毫厘谁肯饶?闲话少说,且把孩儿殓了再处。”
那太师一声吩咐,家人碌碌匆忙,这一班黑虎的妻妾,都是悲悲切切,惟是他妹子多花,更哭得凄凄怆怆,声韵悠然,说道:“小妹定要与哥哥报仇的。”这教:
有仇不极非君子,兄长含冤我与申。
且说真宗皇帝驾崩,遗诏皇后权宜处分军国大事。诏第六太子名祯(仁宗)即皇帝位,改元无圣,诏颁天下,大赦钱粮,释放狱囚,册封曹后为正宫皇后,张氏为东宫贵妃,刘氏为西宫贵妃,各赐了仪仗。那嫔娥太监,各各加赏,文臣加级,武士加封。不道仁宗皇帝在宫常自忧思,每于行幸之次,未得称心:“朕想陈琳,是寡人的心腹,召他进来商议,必要采访国色,以快朕意。”这教: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那仁宗想了一回,即召陈琳进官,将见美女的事,谕了陈琳。那陈琳领旨出朝,打点,择日起身。先到苏扬一带探访。
那右丞相庞集,在朝闻说皇上密差了陈太监到苏扬一带采访美女的消息,心中想道:朝廷已有六院三官,岂无国色。我想如今既是朝廷选妃,若将我女画个图儿进呈,只怕倒有十之八九。倘然朝廷选中,庞家的富贵可不小哩,那呼家的仇,就好报了!咳,可惜老夫已经位列三台,不便将女儿进献的了,若是进了画图,将来僚友面前如何说法?他们讥诮起来,就不好站在朝堂了,这个机会,只好错过的了。丞相又道:不妨,且去同小女儿商议,看他有何见识?
那丞相来到里边,见了女儿,说道:“女儿呀,为父的今日听得僚友说,‘朝廷差了陈琳到苏扬地方去觅访美女。我想我儿的容貌,若画了进去,只怕朝廷见了,不怕不是上选。我儿就是贵妃,为父的就是国丈,岂非大富大贵?但是僚友必是耻笑于我,只好说说而已的了。若是错过这个机缘,岂不可惜?将来黑虎的冤仇,就申雪无时了,目下朝廷选妃,倒算个奇遇,故此为父的一闻此信,心中就想起女儿的品貌,不弱于王嫱,不下于貂蝉,那些五音六律,南北九宫,箫管丝弦,无一不精。若然进了,伺愁不中?所嫌老夫是丞相,不好意思,只道我以女媚君,岂不被僚友耻笑?”
小姐道:“爹爹既然有此机会,孩儿敢不依遵严命?孩儿只要报得哥哥的冤仇,无不听从!”丞相道:“好,难得我女儿的孝义!但恐日后被人耻笑。”小姐道:“这倒不妨,只要爹爹诸陈琳到来与他饯行,席中就谈及其事,将女儿的图取来与他看了,若是可以进得,他就不肯还图了。倘然中选,必有钦差来聘,日后哪个敢评?”丞相道:“果然女儿妙计,不羡陈平。”如此且去备贴,请了陈琳到府细谈。却是:
翠微深院选姮娥,玉殿岧峣呈画图。
一柬老人来月下,数年威福满山河。
那陈琳领旨,前往苏扬一带访寻美女,已奏明日起身,但云江南人物风流,不知可能果有绝色的美女。这教君命召,不俟驾而行。闲话休题,且到了苏扬再作理会。忽见小内侍进来说道:“老公公,外面有庞丞相差来的家人,说请陈公公去饯行,名帖在此。”那陈太监接过名帖一看,说道:“好奇怪,这老庞在朝,极自夸大,见了咱们不放在眼里的,如何今日与咱饯行?但是他如今晓得朝廷与咱心腹,故此他也来奉承。咳,老庞你真个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