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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公案
刘知州阅完大怒:“姚庚凶徒太恶,无理之极!”遂即发票,随差衙役张龙、李虎去拘姚庚当堂对质。吩咐杨氏、王氏在班房候审对词。这且不表。
且言二差役领拘票出衙,二役商议:“咱哥俩要发财,谁不知姚庚之父去世,撂下万贯家产,由他任性胡花。今日犯了此案,哪怕他不拿出银钱!”二役说说讲讲,直奔良乡而来。
正遇姚庚得了二百七十两银,不敢回家,恐母知觉,躲在妓院。
现正低头前行,正撞见州衙二役,一齐举手说:“正巧我弟兄二人寻姚大爷的,你来了。咱一同到酒铺中好讲话。”遂一齐进了酒铺,落座饮酒。姚庚问:“二位上差有何事前来寻我?”
李虎说:“姚大爷的令弟妇告你私自卖她为娼,王婆见证,买主是刘清。太爷看状大怒,特差俺弟兄二人前来相请,立待审讯。”张龙说:“这不是州太爷拘票吗?请看。”姚庚接来一看,不由得怔呵呵发愣,心中惊惧,面色焦黄:“悔不该当初行错,可恨杨氏竟敢赴州告我!”二役口呼:“姚大爷不必惊惶。古云:‘天大的官司,当用磨扇的银子,能堵城门,不填水沟。’依俺弟兄二人愚见,在州衙上下打点。我们太爷拿个错,把杨氏、王婆、刘乐户一同治死,一则保你无事,二则泄你之恨,三则也显一显我弟兄的手眼。此乃是两全其美事,不知姚大爷意下如何?”姚庚闻言,心中暗喜,说:“既是二位上差的美意,我情愿打上风官司。不知可得多少银?”二役说:“咱们素日相交最厚,这点小事,我二人情愿效劳。官府跟前须得三百银,少了难以讲话。其余门子、管事的、书办等项内外使用,也得三百两。”姚庚说:“满打上花费几百银,何足论说!只将我那扰家不良的弟妇治死,比么皆强。竟仗二位鼎力相助。”遂唤酒保上菜、添酒并饼饭。酒保俱各端来,放在桌上。
三人饮酒吃饭已毕,姚庚问:“我这一去见官府,用何供词呢?望乞指教。”二役说:“你若将太爷打点疏通了,只须如此这般回说,包管必赢,将他三人处死。”姚庚闻言大悦,会了酒饭钱。
姚庚分同二差径到自己开的当铺,兑了六百银,交与张龙、李虎,同到州衙。二役将姚庚安在茶坊内,坐候好音。二役暗进州衙,见了知州,将来意禀明。
知州刘子云乃是好利之徒,见了银子,心中欢喜,说:“既给送这份厚礼,本州岛自然有个处断,决然不令姚庚吃亏。
明日早堂候审。”二役出了衙门,来至茶坊,眼望姚庚,含笑低声说:“恭喜了!太爷收下白银,明日早堂候断,自有分晓。”
姚庚闻言,喜之不尽,就在二役下处歇息一夜。
次日清晨,大堂发梆,不移时,州官坐堂。张龙、李虎上堂回话:“太爷在上,小的把姚庚拘到。”刘知州吩咐:“带上来。”张、李二役遂将姚庚带至堂前跪倒。刘知州把惊堂木一拍,假意动怒,喝道:“好姚庚,你这大胆的奴才,竟敢私卖弟妇!从实招来,免太爷三推六问,你的皮肉受苦!”姚庚连连叩头,口称:“小的家门不幸,自胞弟姚义出外贸易未回,弟妇杨氏不守阃范,寡廉鲜耻,终日吵闹不休,被王婆引诱与刘清私通拐逃。小人派人寻觅无踪,已有月余。孰料今日反投太爷台下,告小人私卖,以作讹诈地步。小人乃诗书门第,并且银钱广有,焉能卖她,自罹其祸,遗留臭名?太爷想情,与小人作主。”刘知州说:“依你之言,杨氏真是泼妇、淫悍刁头,令人可恨,你且下去。”遂命:“把杨氏、王婆、刘清带上来。”
三人跪在堂前,刘知州把惊堂木一拍,怒喝道:“好一个杨素婵,妄告不实。你是贱骨,听信王婆,引诱刘清,通奸拐逃,反行诬告堂兄。这是你讹索财产。快从实招上来,省得本州岛动刑拷问。讲!”杨氏素婵闻知州之言,只吓得面如金纸,浑身抖颤,半晌方说出话来,口呼:“青天太爷,小妇人被夫兄姚庚私卖是实,非是诬他。现有见证,非是小妇人私逃。焉敢前来太爷堂前控告?太爷若还不信,添传小妇人婆母并嫂嫂前来对质,便知虚实。”刘知州一拍惊堂木,怒喝道:“这贱人,大约不肯善招。”吩咐左右:“给我拶起来!”不知杨素婵拶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施严刑屈打成招 泄机关母子反目
桃杏花开月正长,红莲不觉满池塘。
梧桐叶上潇潇雨,窗下寒梅又吐香。
话表涿州知州刘子云贪赃昧良,妄动刑法,竟将杨氏素婵之言只当耳旁风,一拍惊堂木:“好贱妇,不动刑,量你不肯招承。来呀,与我拶起来!”众皂役哪敢怠慢,赶奔近前,把拶子套在杨素婵十指上。刘知州把惊堂木一拍。吩咐一声:“收!”两旁皂役一收绳,杨素婵十指连心,疼痛难忍,“哎哟”
一声昏迷过去,霎时粉面焦黄,汗如涌泉。知州令人以水喷之。
杨素婵悠悠还转过来。知州喝问:“速速招来!”杨素婵含泪口呼:“青天太爷屈杀小妇人了!太爷既受朝廷爵禄,从公判断,必然子孙万代禄位高升。”知州冷笑说:“好个泼刁贱妇,真能熬刑!”
王婆在一旁,心中不忍,跪爬半步,向上叩头,口尊:“太爷,那姚庚私卖弟妇是实,身价三百两,有他亲笔文约,现在刘清手内。刘清一时发了善念,才来太爷台前控告。太爷想情,哪有私逃反来投案告状之理?”刘知州把惊堂木拍得连声作响,心中大怒,用手一指,喝道:“好一个胆大王媒婆,无根基的贱货!你身带重罪,竟敢替他人强辩!”吩咐左右:“与我把王媒婆拶起来。”皂役答应一声,将王婆拶起。王婆年纪已老,受刑不过,昏过去了。皂役用冷水喷苏。
刘知州手指刘清,开言断喝:“你这无法无天的奴才,与杨氏通奸,伤风败化,串通合谋,妄告讹诈姚庚。本州岛若不给你一个厉害,大约也不肯实招。”遂吩咐两边:“与我用夹棍!”
众皂役一声答应,近前把刘清鞋袜扒下,以麻辫匝头,脚腕套上三根无情木,知州吩咐:“收!”两边皂役一拢,刘清只疼得死去活来。
杨氏素婵见他二人为己受刑,已明白知州必贪姚庚之赃,心中一想:“我受刑情屈命不屈,为何连累他二人?”遂向上说:“乞太爷开恩,小妇人情愿实招。”知州闻言,吩咐:“松刑。”杨素婵说:“我同王婆、刘清原是设谋控告姚庚,为讹诈他的银钱。”刘知州见杨氏屈招,暗喜,遂画了供,吩咐禁卒:“将她本人收监下狱,姚庚释放回家候传。”
且言毛大巡在衙外候音信,只见姚庚走出州衙,又从里面走出二差役,口呼:“姚大爷恭喜了!我弟兄二人的手段如何?”
毛公闻言,暗随在后,窃听他三人讲话。这张龙、李虎下了堂,特意赶上姚庚,夸手段来讨谢礼,说道:“我弟兄因这件事费了许多力量,我们非有始有终不可。上下花费六百银,你打了上风官司,太爷把杨氏三人下狱定罪。也得谢贺我二人才是。”
姚庚说:“你二位放心,我一定重谢,决不食言。”
三人自顾说话,却被毛公听明。毛大巡不由心中大怒,遂闯进州衙,走至公案前,向州官深深一揖。知州刘子云见一褴褛不堪的穷儒,心中有些不悦,勉强开言问道:“你这秀士,家居哪里?姓甚名谁?为何闯堂来见本州岛,有何话讲?”毛公见问,口呼:“州尊,我学生祖居福建建宁府,浦城县人氏,姓高名唤公断。只因前科未中,缺少盘费,难归故里,因此在外游学。路过州衙,老父台正断一案,判得有些不明。故此我学生斗胆面见老父台,请示:“老父台怎知杨氏、王婆、刘清三人合谋讹诈姚庚的银钱?老父台竟听信姚庚的一面伪词,并不严究姚庚,反行苦拷杨氏三人,屈打成招,亦不应掐监下狱之罪。既食皇家俸禄,理当秉公判断曲直,方不愧民之父母也。”
刘知州闻言,心中不悦,满面生嗔带怒,开言说:“你这狂生,倚仗黉门秀士,空读诗书,不知国家法度,竟敢闯衙闹堂,藐视现任,欺压当官!本州岛岂不知第一尽忠报国,第二为国怜民,第三凡民情必须着意详究,不敢屈了百姓?本州岛秉公判断,哪有冤枉黎民之案件?”
毛公微然冷笑说:“老父台素日断案如神,爱民如赤子,受国皇恩,不贪民财,今日是错断。姚庚无理,私卖弟妇杨氏者,皆因那三百银给姚庚讲情,才将杨氏屈打成招,掐监下狱。
依学生愚见,望州尊休枉法冤民,复讯判断,才是除暴安良。”
知州刘子云闻听毛公之言,不由羞恼成怒,无名火起,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一个狂生,实在可恶!明明杨氏私逃,与刘清通奸,刁词呈控,事已招承,现有她的口供在案,你如何说她冤枉?似此闯闹公堂,情理难容。本州岛岂肯轻恕?”遂令左右:“给我拉下去,责打四十手简!”众皂役不容分说,遂把毛公责打。毛大巡大怒,骂道:“好一个赃官,你作的掩耳偷铃之事,何人不知?你图了姚庚三百银,欲治死杨氏、王婆、刘清三人的性命。咱二人结下冤仇如海,我学生若得了时,与你誓不两立!”刘知州闻言,冲冲大怒说:“好一个誓不两立!”
遂命禁卒:“把他先收了禁,再禀明府台,再追他的性命亦不迟。”禁卒遂将毛公押进南牢。
毛大巡走进监牢,见牢中尽是些披枷带锁、蓬头垢面、叹气咳声、哭啼不止、犯了国家王法之罪人囚犯。毛公看罢,随定禁卒入了监房,闪目一看,看见刘清身带镣索,躺在草铺之上。毛公近前便问刘清:“你与杨氏、王婆一同入监,为何只你一人在此?他二人今在何处?”刘清见问,睁眼一看,见是在岔路相遇的那位先生,含泪说道:“休要提起,听了你的劝言,来替杨氏鸣冤。谁知知州作对,不容分说,我们三人屈打成招,送进南牢。杨氏与王婆另有女监。”遂问:“相公,你为何也收进监来?”毛公说:“你们哪里知晓?我在外边听信,谁知二差给姚庚用银打垫。赃官贪贿,遂将你们三人屈打成招,掐监下狱。是我一时不忿,闯衙闹堂,与州官顶嘴作对,戒笞我四十手简,把我收禁。”刘清闻言,方知知州图了贿赂之事,咬牙发恨说:“好赃官,你不怕上司知晓拿问?我刘清有朝一日出监,必然上控,告知州图贿屈良!”
不言二人闲谈,且表恶人姚庚花费六百银打了上风官司,在外边又延迟了数日,方回家门。高氏安人正然盼望病人回家,忽见姚庚回来,不见次子夫妻同来,心中纳闷,遂笑问道:“我儿,你回来了?你弟并你弟妇为何不见到来?”恶姚庚见问,故意含笑谠:“母亲放心吧,现今老二的病见好,请医调治,留下弟妇在那伏侍,令我回家照看,不久也就回家来了。”
这逆子姚庚一片假话,把安人哄信,说:“我儿,难为你一路辛苦。回房歇息去罢。”姚庚答应一声,走进自己房中。
刘氏迎面相问:“大事怎样?”姚庚遂将同王婆将杨氏卖与刘清,三岔路交人,不知为何王婆、刘清顺了杨氏,告到州衙。
二差役前来拘我到案,言我私卖弟妇,王婆为证。我无奈花费六百银上下打点,州官将他三人屈打成招,掐监下狱,大约这三个人难保性命等情,说了一遍。刘氏闻言,心中甚喜,说:“当家的,这六百两银花得值。杨氏在监,如何受得了牢中折磨之苦?大不过十天半月,一定废命监毙,除了后患。”这恶妇讲话,不防却被玉磬在旁句句都听在心内,不由吃惊,心中不悦,暗想:“我爹娘作事越理胡行,作此绝情绝义之事,恐青天不容。倘若祖母知觉,一定性命难保。”心中伤感不已。
次日清晨,玉磬上学,来到书房之内,见大公子金钟先在学堂念书,玉磬问:“哥哥,你今日来得怎么太早?为何不见先生在书房?”大公子金钟见问,口呼:“贤弟,你有所不知,师傅方才有人来请,出门去了,命咱们用心念书,去去就回。”
玉磬闻言说:“既然如此,咱兄弟二人须要遵师命,好好念书。”
遂对面相坐,高声诵读。念了一回,金钟忽然想起父母,不由得一阵伤心,扑簌簌落下泪来。玉磬见金钟眼中落泪,就知他是思念父母,故意的开言便问:“哥哥,你正然念书,为何却又落泪?所为何来?”金钟见问,说:“兄弟,你哪里知道?
我这几日心中只是想念你叔婶,故此伤感。”玉磬闻言,不由得点头叹气,口呼:“哥哥,从今你看不见我的叔婶了。”金钟忙问:“这话从何说起?”玉磬叹了一声:“咳!咱兄弟二人原是至亲骨肉,我方实说。”遂将姚庚与刘氏定计之言、婶婶坐狱的事言了一遍。金钟忙问道:“此话是真是假?”玉磬说:“这是我昨晚窃听的,哪有虚言?”
金钟不闻则可,一闻此言,只吓得面目焦黄,一口气堵住,半晌未说出话来。缓了一刻的工夫,方说出话来,口称:“兄弟,多承你美意,告诉与我。”遂走出书房,一直竟到祖母房中放声大哭。高氏安人忙问:“孙孙因何这样痛哭,快快说明!”金钟见祖母相问,口呼:“奶奶,不好了!可坑杀我了!
孙孙的母亲被我伯父诓出家去,暗通王婆,将孙儿母亲卖与姓刘的,又不知怎么着我母同王媒婆并姓刘的在涿州控告我伯父私卖弟妇。州官准状,派差持票拘我伯父当堂对词。我伯父用银钱买通知州,将我母屈打成招,掐监下狱。这事如何是好?”
老安人闻言一怔,遂问:“金钟,此话从何而起?”金钟见问,遂说:“玉磬在学堂对我所言。”老安人闻言,如站高楼失足、扬子江心崩舟的一般,天旋地转,半晌还过气来,眼中垂泪,不由得哭出声来:“我那苦命儿媳!不料竟被狼心狗肺忤逆恶子姚庚夫妻所害!咳!我还要这条老命作嘛?我去与恶子拚了罢!”遂连哭带嚷,竟奔姚庚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