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鼓词

看不尽骡马市内马跑好,
看不尽杂货忖有纸张,
正是他师徒二人向前看,
忽听得彩楼歌舞动笙簧,
师父俩举目留神抬头看,
正是那戏楼扎在水中央,
原来是少年子弟听唱戏,
唱的是张生莺莺戏西厢,
看戏的看不够得佳期会,
好不歹馋杀姑妙陈道娘,
正是这饥渴女子未足兴,
眼转心跳摆手姿弄柳腰。
老道姑叫声:「徒儿,咱出去罢!」徒儿听言良。
话说妙禅道姑,正然看的有趣,道远说道:「徒儿,此处人甚多,时的身边出汗,咱出去乘凉乘凉如何?」
妙禅说道:「暂且看看这一出的戏罢!」
仍是目不转睁,单看戏中的做作,暗想那内中滋味,甚是难受。看到那动阳之际,只觉着满怀昏昏沉沉,如僧舍中,受水涌出,身中衣服,不觉湿了一大块,只觉着那个滋味,实是难受。因在众人属目之地,不得不强打精神。这正是: 分明身上难消受,自是心内想加此;
若非人言闹事处,卧在地下诈佯死。
一身欲火消不尽,何人禅房把施身;
目下公子若相遇,庵中琴瑟乐友之。

第三回 妙襌姑心思凡事
诗曰:
游玩该入宋家东,
垂袖开怀拂好风;
莺藏柳暗无人语,
惟有墙花满树红。
闲言少叙。且说妙禅道姑正看到好处,猛然间煞了铎鼓,妙禅叫道:「师父,咱出去歇息歇息的罢!」二人方才离了戏楼。
前走不远,但见前面一座茶楼,楼下一个大大的布棚,往来喝茶的不少。
妙禅说道:「师父,咱在此饮一杯茶,歇息歇息何如?」
老道姑未及答应,茶小问道:「二位女师父,是待用茶,请上楼去,又清净又宽阔,歇息歇息可不好么?」
道远闻言,遂与徒儿上了楼去,就位坐下。茶小看看茶来,将茶端上,吃了一杯。妙禅道姑自楼窗以内,向下一望,只见吃茶人等,来来往往,众会交集,有老有少,好不热闹也。
妙襌女楼门以内向下看,
但只见吃茶人等相往还,
细看来也有老也有少来,
俱都是游玩望戏乐自然,
但只见也有黑来也有白,
俱都是华美衣服身上穿,
有几个面貌丑陋不好看,
单看那面貌双全美少年,
这一个脸白加粉甚干净,
可就是两眼立竖眉不弯,
那一个身体生得多雅致,
可就是脸上争子如墨染,
这一个衣服华美带俊俏,
可就是粗眉短脸如泥碗,
那一个举动可有风流样,
可就是身体年小不能担,
这道姑少年之中俱多有,
终未见出类拔萃可意人,
正是那择婿道姑心里淡,
有一人先来吩咐把茶端。
话说妙禅女,遍观少年之中,并无一人如他心意,心中好生淡治,说道:「我自是好一个美貌聪俊的男子,消这个多病多欲的身子,交付于他解解这饥渴之情,谁想这大的一个场地,我就找不出一个可意的人来。」这正是:
仙女空有落凡意,
不见金童自何来。
妙禅女正然思想,只见自众人中闪出来了一个少年相公,来至茶房门首,一声吩咐煎茶。
「来了!不急。」忙将他让至楼下,就坐坐了。
茶小看茶来了,端上一杯。妙禅女姑仔细一看,但见那一表人才,如前者见的大不相同,怎见得俊秀,有梅花诗一首,吟曰:
冲花俊中飘洒,飘洒处两条翠带,
随风飘飘,加同似蝴蝶片片随风舞。
缀子蓝衫甚可体,可体处今和时派,
推推拜拜,好一似金童遥遥下天来。
二目清秀,清秀处两道春山,
动波流晖,看人处目中会情,
动人心意唇红齿白,红白处两行碎玉,丹珠包藏。
言语间辞句清新,清新处可人意怀。
天庭饱满,饱满处有福有缘多富贵。
地阔方圆,方圆处有子有孙裕后昆。
粉底儿靴登足下,坐在椅面甚端庄,
好似宋玉重出世,加同潘安降下方。
相如你自何处至,文君现在楼上藏。
妙襌看罢身如酥,急急呼张下茶楼窗。
妙襌女看罢才郎身加混,
急急乎身子张下楼窗门;
暗想到若得此人将身抱,
胜强似修真养性活万春。
那时节颠鸾倒凤双双美,
可喜道良宵一刻值千金;
不知道此人家住在何处,
大约是早有可意俏佳人。
我若是带得此人同一夜,
我必然心花口咬亲又亲;
妙禅女越看越爱越思恋,
真正是越思越想越心焦。
茶楼上一上一下看得切,
那相公那知头上有佳人;
那道姑看了一回心中闷,
恨不能同床同席亲一处。
话说妙禅女,自楼窗之内,看了一时,那位相公自管吃茶,并不抬头。明公,你说这位相公是谁么?这就是苏州府双竹巷,张才张相公。家人将他送到会上,他将家人马俱以打发回家去了,自己一人,游会半日,觉着腹内渴了才来这布棚之内,坐下吃茶。素果点心,杂然前陈。
那女姑在楼上,他那里知道。
此时妙禅女在楼窗以上,暗暗思想:「何能叫他得知,使那一双俊眼儿深深的看我一眼,我这心里也好受一些。」
思念一回,无计可施,忽一转念说:「有了!我不免将呵的几个瓜子皮儿丢于他的茶盏以内,他就自然知道看我。」
女姑想到这里,遂呵了几个瓜子,将皮捏在手内,目向楼窗之中,照着公子那茶盏之上,倾下来了,正正落在公子那茶盏以内。
此时张才正然吃茶,忽然间,自上边落下来了几个瓜子皮,掉在茶盏以内。心中说道:「这是从那里刮过来的?」不由得抬头朝上一看,呀!看见楼上一位女姑坐在楼窗以内,将身就出楼窗之外,头带逍遥冠、身穿绣花八卦仙衣,右手拿着拂尘一尾,左手拿着素罗汗巾,十指尖尖口呵瓜子,那一个俊秀风流的态度,真令人写也写不尽、画也画不全,后人观到其间,有求巧王使丹青,画得玉美人一章。上边题诗一首:
楼窗观人物,俊秀世间无;
窈窕淑女子,庚年十五六。
身穿八卦衣,方知是道姑;
霞光抱暖言,脸颜朗初旭。
飘观云而仙,氛氲兰犄馥;
风流巧梳洗,时世罢妆束。
带点紫葡萄,梅花红石竹;
疑情尚未语,村意微相嘱。
公子一见面,良魂八月罢;
要知后来事,下回自相逢。

第四回 张公子意欲通情
诗曰:
一见娇羞,云雨情意两相投;
传情暗里动秋波,知情明中言语拗。
想在心头,记在心头,不加何日能成就。
这一曲粉蝶儿,单说妙禅传情的故事。话说张公子一见妙禅,秋波流晖,光明射目。
这妙禅见公子看他更献出那等风流之态,超见出那样飘洒的光景。美目含情,似笑非笑,柳腰轻摆,似动非动,好一似长乐宫中醉酒的杨妃,如同似凤仪亭偷情的貂蝉。公子一见,神魂荡漾,自觉着那个心头火儿驱起,如何能安拿得住也。
这公子一见道姑陈妙襌,
自觉着那个滋味实难言,
自古来美色女子多多有,
并未见这等缥缈云雨仙,
暗想道此处并未蟠桃会,
是怎么月里嫦娥离广寒,
莫不是玉帝尽孝富华美,
张七姐无故不肯来凡尘,
莫不是仙女望景落华园,
莫不是织女私自下九天,
我今日明明是来看会景,
莫不是与那刘臣耿兆一样,
成了仙人也。
是怎么将身误入于楼园,
说甚么昭君娘娘生得好,
他就是好杀难占此人占,
说甚么上古褒似姐姬女,
说甚么唐朝杨妃武则天,
说甚么莺莺风雅梨花女,
说甚么春秋西施汉貂蝉,
看此人花容月貌古来少,
怎能够两两相抱凤颠鸾,
张公子看罢一回心如事,
但见他目不转晴望眼穿。
话说张公子看罢,心中扰乱,不由得目不转晴,呆呆的尽看。此时妙禅女,在那楼窗以内,一先将足露了半面,一见公子看他,是有恋着之意,通情之心便见。
他将那身体全角出来了,将那一双小小金莲,放过去了,一只搁在楼窗以外,将手中的尘尾,插在那脖子以后,一手拿着汗巾,将那绣花底马鞋上的产土,轻轻的扫打了打扫好,又将那瓜子儿放在手,小十指尖尖放在那樱桃口内,朱唇启动,碎玉密排,一行呵着瓜子。一双秋波射定在公子眼内,转上转下,往来送情。看的公子神色飘荡,更觉观之难堪,不由得也就白送情。
两人媚眼传递,妙禅此时也觉着骨软件酥,那一段支持不住的光景,就是西天大佛,那一见这个态度,也难说乐心不动。这正是:
格外献出风流体,
压倒千娇百媚花。
妙禅女亲口呵几个瓜子仁儿,故意丢将下去,落在公子面前桌面以上。公子一个个个儿,皆拾在口中,目看妙禅,只觉得津津味佳。
妙禅一见,更觉有情,虽不言语,使之上下俱知心志。妙禅遂将瓜子仁儿,呵了一包,包在汗巾以内,随手丢将下来。公子顿时一手接过,遂将瓜子仁,就低下头来拾起,将汗巾看了一遍,拭了拭脸上的汗津,只觉着兰麝扑鼻,异香满口,拭了又拭,看了又看,好个恼人的紧也。
张公子手拿汗巾亲又亲,
不由得双手脸上揩汗津,
只觉着异香扑鼻津有味,
自觉着上白胘大紫金盆,
这汗巾本是仙女亲手赐,
手拿着自觉珍贵值千金,
不由得目视仙姑拱手笑,
妙禅女秋波侧视喜吟吟,
他这里朱唇启若巧如送,
张公子迈步情绪似谢恩,
暗想道仙姑待我有情义,
赶几时相偎相抱紧随身,
但不知住在那庵并那社,
又不知姓氏名谁何处存,
在众人瞩目之地不好问,
到叫我过后见面那里寻,
张公子聪明伶俐心内想,
不由得汗巾上面题诗文。
话说张公子,想到这里,遂将汗巾铺在桌面之上,就着人主的笔墨,手拈板笔,写诗一首,诗曰:
如阮误入于妻园,
箫歌秦楼过天仙;
嫦娥有意忽情恋,
小生无路人广寒。
原问仙乡住何处,
敢效玉手至九天;
何时得解香罗带,
娇妙花枝任盘桓。
下赘张才熏沐百拜。张公子写完,妙禅在楼窗以内,早已看的明白,遂伸出历雪欺霜的玉笋,作接要之。张公子在下递又递不上去,遂将汗巾向上一抛,那汗巾甚是轻妙,又被迎风吹去。
妙禅见不得手,便轻故朱唇,呖呖声音尊道:「师父,我将汗巾掉在楼下去了,师父快下楼去拾来,若是晚了,但恐被人拾去。」
老道姑说道:「徒儿,你可不小心了,待老身与你寻去。」
遂下了茶楼,来至布棚楼窗之下,见一位公子,手拈汗巾,左右展看,遂说道:「你这位公子,这是俺的汗巾,快快送我罢!」
公子听得有人来要,知是仙姑命他师父来要,心中思想,何不趁此机会,登楼一观。倘若是:
得近美人双携手,
胜似状元及第红。
公子想到这里,遂说道:「师父,汗巾乃小生所拾之物,不知何人遗失?师父说是你的,不知可有甚么作证?」
老道姑说道:「这汗巾原不是我的,可是我徒儿之物,有甚么作证,我也不知,原是我徒儿命我下楼讨取。」
公子说:「既是你徒儿之物,叫你徒儿亲自来取,说得有证,我便奉送。」
老道姑见公子说的有理,无言回答,就要倒转回身,妙禅女在楼窗之内,看得明白,听得真切,暗暗欢喜,将他请上楼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师徒二人茶楼留意
诗曰:
信从来礼头一派,
谁跳出风流苦海;
无端春色在墙外,
惹逗得游人厉害。
何时能得东君护,
嘱咐狂风莫浪吹;
好姿色先露春光,
躲过去热里重开。
这一曲吟罢。单说得是妙禅与张才相会的故事。且说妙禅女,恋情过急,恨不得与他一时携手,遂在楼窗上叫道;「师父何必与他饶舌,他若愿意还我,亲自送上楼来,情愿当面相谢,他若藏物不出,他就捎了家去,与他媳妇用了罢!」
妙禅这些言语,公子在下边听得明白,只喜得心疼难挠,说道:「师父,你的徒儿说得明,小生情愿亲自送上楼去当面交送。」
老道姑说:「你及俺送上更好。若是不然,我徒儿可遂问你要。」
言罢,公子头前,老道姑随后进了茶楼底,起手攀诘护梯,上楼来了。
好一个恋情不合小张才,
但见他手扶护梯上楼来,
加同是张骞误入阋牛府,
唐明皇得游月宫到天台,
虽见有玉兔执杵一傍立,
可有个广寒仙子在瑶台,
张公子上的楼来抬头看,
妙襌女悦下楼窗转过来,
走上前玉笋一展双携手,
宛若是久别重逢忆良缘。
老道姑说:「怎么,你二人可曾认识吗?」
妙禅说道:「相公见稳。」
忙说道:「多谢相公好恩怀。」张公子走上前来捏一把。
老道姑说:「公子,我徒儿原是出家的人,其要坏了规矩。」
公子说:「我与仙姑把礼陪。」
明公,公子这一把,捏得妙禅女那个心,贵是难受的紧。
只捏得身体酥麻难消受,
难说那风流千娇百媚客,
但见他秋波含情站不稳,
恍惚惚反身张在公子怀,
张公子双携柳腰揽一把。
老道姑说:「徒儿,这里放着椅子不坐,你是花了眼了。」
张公子即忙撒手把身抬,
妙襌女源泉混混玉露深,
只觉着露满花心牡丹开,
楼台上一朵梨花支不稳,
不得不强打精神把口开,
尊了声相公屈膝暂且坐,
小奴家谢恩得送汗巾来。
话说妙禅女被公子一揽,揽得遍体酥麻,怎奈师父在旁,不得不强打精神,秋波流盼,说道:「相公尊坐。」
公子此时心中痴迷,也不推辞,就位坐下了。
明公,这茶楼以上,就是师徒三人吃茶,并无有三个坐位,就是这两把椅子。公子坐了一把,只剩下一把椅子,老道姑便叫茶小,再看坐来。
妙禅说道:「师父,下追无有坐,这一把椅子,师父坐了罢!」
老道姑说:「我坐了,徒儿你坐在那里?」
妙禅闻言,照着公子看了一眼,说道:「我么,我在这里站着罢!」
老道姑说:「我儿金莲窄窄,站坏了身体。」
妙禅说:「师父,小奴倘如站不住膝,就与这位在一处坐。」
老道姑说:「我儿身体不是小了,与相公坐在一处,一来曲尊相公;二来外人若是看见,惹得那年小的,放些闲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