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传

  次日,刘钧设宴于中殿,款待杨业。杨业奏曰:“陛下召臣退敌,未能宽慰主忧,何敢受宴?”钧曰:“卿之威望,马到成功,何患敌人不灭那?但饮数杯,明日出兵未迟。”业拜受命。是日刘钩亲赐业金卮,君臣尽欢而散。
  次日,业入见刘钩谢宴,因请旨出兵。钧曰:“今日卿可部兵前行,若退得宋师,寡人当以重爵处卿。”业即日辞朝,率精兵前到泽州下寨。
第四回 讲和议杨业回兵 迎銮驾豪杰施能
  哨马报入宋军中,太祖曰:“朕往年随世宗下河东,未得利而回。今彼又来救援,可回军以避其锐。”潘仁美奏曰:“杨家之兵虽雄,统属不一。臣与诸将当以奇兵胜之,勿劳圣虑。”太祖从其言,乃下令出兵。潘仁美与高怀德、党进、杨光美等商议,怀德曰:“杨业武艺,河东有名者。明日交锋,可令萧华打初阵,赵嶷第二阵,吾与弟怀亮第三阵,君监大军相应,此作长围,战之可胜其兵也。”仁美大喜,即分遣而行。
  次日平明,鼓罢三通,萧华引军前进,恰与杨业军马相遇。两军对敌,萧华捻枪勒马高叫:“北将亟早纳降,以免杀伤之厄;不然长驱而进,踏河东为平地耳。”业提刀纵马,跑出阵前,左有王贵,右有延昭,厉声骂曰:“无端匹夫!死在目前,尚敢口出大言哉!”舞刀骤马,直取萧华。华举枪迎敌。两马相交,斗不数合,被杨业一刀斩于马下,宋兵大败而走。业挥动左右赶来,宋阵中一军摆开,乃赵嶷出马绰斧,来与杨业交锋。战至二十余合,赵嶷亦被杨业一刀,连人带马,分为四截。余兵大溃。
  高怀德闻知大惊,急与怀亮引马军一万来敌。泽州赵遂闻知救兵来到,亦开门以应之。杨业直杀入宋阵中。怀德提枪迎之。两马相交,战有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杨业打马复回,怀德骤马追之。旁边转过杨延昭,截怀德于马下,却得怀亮拼死力战,救援怀德回阵,王贵麾军掩杀,宋兵折去无数。
  怀德引军回见潘仁美,说杨业英雄,连斩大将二员。仁美曰:“可见主上商议,徐定战杨家之策。”仁美奏知大祖:“王师已挫一阵,杨家之兵难敌。”太祖叹曰:“莫非天意不欲朕平定河东乎?”即与诸将商议班师。杨光美进曰:“杨业之众,已与赵遂相并,声势颇振。若今班师而去,倘或敌人追来,吾军见北兵之盛,不战而溃,反取辱于外人也。为今之计,可遣人与杨业讲和,然后回兵,可无后顾之忧矣。”太祖曰:“谁可为使前往?”光美曰:“臣愿奉诏一行。”太祖允之,即令文臣草诏,与光美赍往泽州见杨业,道知讲和之意。
  业笑曰:“汝主削平诸国,曾亦有讲和者乎?”光美厉声曰:“我主英武而承大统,恩威加于诸国,近征逆命,如泰山之压危卵,系颈称臣者,不可胜计。今驾下河东,将收功于指日,但不忍生灵肝脑涂地,又以将军名望素重,弗肯相伤。况中原谋臣勇将,拥兵未动,若使闻知河东未下,车驾淹留,激怒齐至,汝晋阳能保无事乎?将军能保常胜那?”杨业被光美说了一篇话,无言可答。王贵讲曰:“机会难得,将军可允其议。若使激怒宋人,非河东之利。”业乃回报使者:“归奏宋君,吾即部兵回矣。”
  光美辞退,再入别营见赵遂,道知通和之由。遂喜曰:“宋君吾之尊主也。既有通好之意,安敢不从?”光美辞遂,归见太祖,奏知允和之事。太祖大悦,乃下诏班师。时军中亦因粮尽,闻命无不欢悦。
  次日,车驾由潞州回军,行至太行山驻扎。有小卒报入寨中,道知宋太祖下河东,不利而回。呼延赞大悦,与李建忠议曰:“吾与河东有切齿之仇。今当下山拦住车驾,问求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张,与吾众人演习。待车驾再下河东,充为先锋,建功绩于大宋,岂不胜于为寇乎?”建忠然其言,即与人马五千。赞披挂齐备,引人来于山下,排开阵势,阻住去路。
  哨马报入宋军中:“前有贼众阻住去路。”前锋副将潘昭亮出马问曰:“谁敢阻住车驾?”呼延赞答曰:“挡住圣驾,不为他事,只求留下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张,与小将寨中演习。待圣主再下河东,愿充为先锋,以破仇邦。”昭亮怒骂曰:“中原多少英雄,要你无名草寇何用?急早退去,尚留残生;不然,擒汝以献。”赞曰:“赢得手中枪,便放车驾过去。”昭亮怒激,挺枪跃马,直取呼延赞。赞举枪迎战。交马两合,被赞掣出钢鞭,打死马下。前军报入中军,杨延汉提刀出马来战呼延赞。呼延赞虚退几步,放延汉杀进。不数合,被赞擒于马上,令手下解入寨中去了。
  潘仁美闻知其子昭亮被赞所杀,正在忧虑。忽党进见曰:“前有贼兵阻路,杀伤官军甚众,公安得高枕无忧?倘主上知之,何以回答?”仁美曰:“正在思虑,不得其计耳。”进曰:“吾当部兵战之。”仁美曰:“太尉若肯出力,朝廷之幸也。”党进即披挂上马,跑出阵前曰:“无端匹夫!不度车驾在此,敢来寻死耶?”赞曰:“小将非是邀驾,欲尽忠于王邦耳。衣甲弓弩小事,何故吝惜不与,动此干戈?”党进大怒,舞刀直取呼延赞。
  呼延赞举枪迎敌。二人战上数十余合,不分胜负。赞佯输,走入本阵。党进骤马追来,绰起钢刀劈头就砍。赞回身闪过,挽住枪梢,尽力一卷,拖翻下马。众喽罗一齐向前捉了。赞亦令解上山去。宋军中高怀德,听此消息大惊曰:“此处安得有此雄将?”即跑马出阵前,与赞交战。二人斗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骑校奏知太祖。太祖亲部侍兵出阵前,见二员虎将鏖战不止。太祖令杨光美谕旨。光美跨马出阵前曰:“二将军且歇,圣上有旨到来。”
  高怀德遂勒转马缰,呼延赞亦退立于门旗下。光美曰:“阻圣驾将军有何议论?”赞曰:“闻宋师征河东,不利回军。小将愿借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张,留在寨中,招募壮士演习。待主上再下河东,充为先锋,以破强敌。此至愿也,敢有他意哉?”光美听罢曰:“将军少待,吾奏知主上计议。”即入军中见太祖,奏知前军阻路之由。
  太祖曰:“朕堂堂天国,何惜三千衣甲弓弩?使彼果能建功,爵禄且不吝也。即令军政司搬过精细衣甲三千副,坚实弓弩三千张,与光美交割呼延赞。光美领旨,即出阵前,遣军校送衣甲弓弯入赞阵中。赞大悦,因拜受命。引人马径归寨中,与李建忠道知。建忠曰:“既圣旨允赐衣甲弓弩,便当送还擒将,自至驾前谢恩请罪。”赞然其言,请出杨延汉、党太尉入帐中相见。赞曰:“适间冒渎将军,万乞恕宥。”党曰:“此是吾辈不能晓达勇士之意而遭擒辱,实为惭愧,何为怪乎?”赞令设酒醴待之。建忠令手下取过黄金二十两,谓延汉曰:“适间冲犯二位,聊作压惊之资。乞引小弟诣驾前,见主上一面,死生不忘。”党进曰:“若受勇士之礼,何面目以见天子乎?”坚辞不受,遂引建忠、呼延赞至驾前拜见大祖。
  山呼毕,党进奏知呼延赞本末。因言:“二人皆欲尽忠于陛下,乞陛下旌奖之。”太祖曰:“朕之诸命,未随军行,权封李建忠为保康军团练使,呼延赞为团练副使。朕回汴之后,即遣使宣召。”建忠与呼延赞谢恩毕,自回山寨听候不题。
第五回 宋太祖遗嘱后事 潘仁美计逐英雄
  却说宋太祖回至京师,因途中冒冲暑气,养疾宫中,累日不朝。延至冬十月,转加沉重。因遵母后临终遗命,其弟晋王光义入侍,嘱以后事曰:“朕观汝龙行虎步,他日必为太平天子。但侄德昭,当善遇之。再有三事,朕未能全得,汝宜承之:第一件,河东近边之地,不可不取。第二件,太行山呼延赞,当召而用之。第三件,杨业父子,朕爱之,欲召为将。吾观彼国有赵遂,与此人通好,必诱他来降;且杨家父子,只图中原之富贵,可于金水河边,造无佞宅以待之,使人通消息于山后,其家必无疑矣。再者,朕中年在五台山,曾许醮愿,盖因国家多事,未曾还得。汝若值朝廷无事之时,可代朕还。数事牢记勿忘。”
  光义拜而受命。太祖又唤其子德昭曰:“为君不易,今传位与叔王,以代汝之劳也。今赐汝金简一把,在朝如有不正之臣,得专诛戮。”德昭曰:“君父之命,安敢遗忘?”太祖嘱罢,大声谓晋王曰:“汝好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寿五十。后人咏史诗曰:
  耿耿陈桥见帝星,宏开宋运际光明。
  干戈指处狼烟灭,士马驱来宇宙清。
  雪夜访求谋国士,杯酒消释建封臣。
  专征一念安天下,四海黎民仰太平。
  时漏下四更,宋后人见晋王,愕然亟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悬于陛下矣。”晋王泣曰:“共保富贵,无忧也。”次日晋王光义即位,更名灵,是为太宗皇帝。群臣朝贺毕。赠宋后为开宝皇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
  太宗以即位之初,注意将帅。先朝符彦卿、马全义等皆已物故。一日,谓群臣曰:“河东、辽、夏,皆吾敌国。先帝临崩之时,以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赞两名将属朕,朕须下诏召之。”杨光美奏曰:“李建忠等,先帝曾有封授,正宜宣其入朝,任以帅职。陛上欲下河东,是人必能建功也。”太宗依其奏,即日遣高琼为使,赴太行山召取李建忠等。高琼领命,径诣山寨,传宣诏命曰:
  朕初嗣位,注意将帅。乃者河东未下,烽火有警。今特招募雄勇,再议征举。近有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赞,弓马娴熟,武艺超群;部士精健,不下数千。朕以先帝之遗命,曾有授封,未颁诰命。今特遣亲臣高琼,赍诏来宣。卿闻命之日,宜即赴阙,勿负朕望。建忠等得诏,拜受命讫,请高琼入帐中相见毕。琼曰:“主上以二将军之名,遣下官即催赴阙,二公当随诏而行。”建忠曰:“既闻君命,岂敢违诏!奈此处与河东隔一带之地,若将军马一同赴阙,彼得乘虚以夺吾寨。今令呼延赞随诏面君,吾暂留于此,专待圣驾下河东,则效命从征,何如?”琼然其言。
  次日与呼延赞同马氏,部众二千人,辞建忠,离太行山,不日来到汴京。高琼引赞朝见太宗毕。高琼复以建忠留寨之故,一一奏闻。太宗宣赞上殿,见其身躯魁伟,凛凛英风,称羡不已。赞既退,琼又奏曰:“新将初到,陛下当以府第处之,庶慰来归之望。”太宗问群臣曰:“近城有何壮丽所在?整饰与赞安止。”潘仁美出奏曰:“臣访得汴城东郭门有所皇府,原是龙猛寨,惟有此处宏敞,现有壮兵一千看守,此实可居。”帝允奏,即下旨,着呼延赞皇府安止。赞得旨。
  次日,引本部与马氏径出东郭门,来到皇府第中,却是一所破房,两庑倒塌,中堂倾圮,庭除深草,屋角蛛丝,全未整理。只有五百守军,皆是些疲癃老弱之辈。赞甚不悦,忧形于色。马氏力劝曰:“将军息怒,此不过暂时栖止,待圣上有下河东之举,吾等便离此地耳。”赞依其言,权令军校扫除安顿。次日,下令部军,勿忘戎事,每日出教场操练。
  却说潘仁美遣人密探赞之动静,回报:“呼延赞自到府中,不以荒残为意,惟日夕整饬戎伍,部下号令严明,不敢私自入城扰乱百姓。”仁美闻报,自忖:“此人久后必得大位。”欲思逐去之计,乃与心腹刘旺商议。旺曰:“此事不难。彼今新到,未得重职,三日后当来参见大人。待其至,生一支节,苦虐之,彼被羞辱,必将逃去矣,安用逐为?”仁美大喜曰:“此计甚妙。”即分付左右,严设刑具以待。
  第四日,人报呼延赞入府参谒。仁美令召入。呼延赞径趋阶前拜曰:“小将蒙枢使提携,得入于朝,诚愿尽忠于阙下,以报先帝知遇之大恩也。”仁美半晌不答,已而乃曰:“汝晓得先王留下法例么?”赞曰:“小将初到,不省其由。”仁美曰:“先皇誓书:但遇招伏强人下山,皆要决一百杀威棒,以禁其后。汝今亦当如是。”赞听罢,惊然莫应。仁美喝令手下,依法施行。左右得令,将呼延赞推倒于阶下,重责一百。可怜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帐下见者,莫不酸鼻。仁美令府门外从人,急策之去。
  呼延赞回至府中,马氏接着,见其容颜改色,步履差池,惊问何故?赞将被打杀威棒之事,说了一遍。马氏曰:“既先帝有此法例,亦当顺受,将军只得忍耐。”言罢,暖过醇酒,递与赞饮。赞在饥渴之际,接来便饮。酒杯未放,忽然大叫一声,仆地闷绝。马氏大惊,仓皇失措,百计扶摩,扶救不醒,遂放声号哭曰:“吾夫妇本欲尽忠于朝廷,谁想自送其命?”
  忽旁边转过一者军曰:“夫人不要啼哭,小军还能救之。”马氏泣曰:“汝若救得醒,胜如重生父母。”老军曰:“此是将军被杖之时,必杖上先淬毒药,浸入肌肉,遇热酒即发,故闷绝去矣。待将灵药解之,立地可醒。”马氏曰:“既有此药,即来施治,报恩有日。”老军取过丸药,调而灌之。呼延赞口通药气,渐渐苏醒。众军皆喜。赞问老军:“药丸何此之妙?”老军曰:“小军曾遭仇人毒手,受杖而死,得遇方外道人救醒,因而传得此药。”赞以白金重酬。老军不受,乃曰:“将军居止此处,分明是当朝潘仁美奏陷;适被毒杖,亦必是此人之计。公若不亟去,性命终难保矣。”赞听罢,怒曰:“权臣当国,吾等何以立身?”即下令所部,收拾行李,连夜与马氏走归太行山,侵早已到寨外。
  小卒报与李建忠。建忠不信,出寨视之,果是赞也。即同入寨中,问其所归之由。赞将被责之事,一一诉知。建忠怒曰:“此贼盖因汝杀其子,故设此谋,将以报怨。今且守于此,待圣驾复下河东,擒此匹夫,碎尸万段。”赞然其言。建忠令手下摆酒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