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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
《型世言》
全称《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陆人龙著,陆云龙评点。《型世言》是一部明代崇祯年间刊行的话本小说集,自明末清初以来,湮没已久,不为人知。
1987年,台湾东吴大学吴国良教授、法国国家科研中心陈庆浩先生在韩国汉城大学奎章阁发现《型世言》存本。一时,此书引发轰动,大有“洛阳纸贵”之势。1992年11月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出版影印本。大陆方面,江苏人民出版社于1993年4月、中华书局于1993年7月分别排印出版。
之前流传的诸多《三刻拍案惊奇》版本均来源于此书。此书虽被称为“三刻拍案惊奇”,然质量委实不佳,故事情节颇为平淡,说教味过重,无法与“三言二拍”并列。
目 录:
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贞女不辱父
第二回 千金不易父仇 一死曲伸国法
第三回 悍妇计去孀姑 孝子生还老母
第四回 寸心远格神明 片肝顿苏祖母
第五回 淫妇背夫遭诛 侠士蒙恩得宥
第六回 完令节冰心独抱 全姑丑冷韵千秋
第七回 胡总制巧用华棣卿 王翠翘死报徐明山
第八回 矢智终成智 盟忠自得忠
第九回 避豪恶懦夫远窜 感梦兆孝子逢亲
第十回 烈妇忍死殉夫 贤媪割爱成女
第十一回 毁新诗少年矢志 诉旧恨淫女还乡
第十二回 宝钗归仕女 寄药起忠臣
第十三回 击豪强徒报师恩 代成狱弟脱兄难
第十四回 千秋盟友谊 双璧返他乡
第十五回 灵台山老仆守义 合溪县败子回头
第十六回 内江县三节妇守贞 成都郡两孤儿连捷
第十七回 逃阴山运智南还 破石城抒忠靖贼
第十八回 拔沦落才王君择婿 破儿女态季兰成夫
第十九回 捐金有意怜穷 卜屯无心得地
第二十回 不乱坐怀终友托 力培正直抗权奸
第二十一回 匿头计占红颜 发棺立苏呆婿
第二十二回 任金刚计劫库 张知县智擒盗
第二十三回 白镪动心交谊绝 双猪入梦死冤明
第二十四回 飞檄成功离唇齿 掷杯授首殪鲸鲵
第二十五回 凶徒失妻失财 善士得妇得货
第二十六回 吴郎妄意院中花 奸棍巧施云里手
第二十七回 贪花郎累及慈亲 利财奴祸贻至戚
第二十八回 痴郎被困名缰 恶髡竟投利网
第二十九回 妙智淫色杀身 徐行贪财受报
第三十回 张继良巧窃篆 曾司训计完璧
第三十一回 阴功吏位登二品 薄幸夫空有千金
第三十二回 三猾空作寄邮 一鼎终归故主
第三十三回 八两银杀二命 一声雷诛七凶
第三十四回 奇颠清俗累 仙术动朝廷
第三十五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两生冤无垢复仇
第三十六回 勘血指太守矜 音赚金冠杜生雪屈
第三十七回 西安府夫别妻 阳县男化女
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缘 蒋郎终偕伉俪
第三十九回 蚌珠巧乞护身符 妖蛟竟死诛邪檄
第四十回 陈御史错认仙姑 张真人立辨猴诈
型世言 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贞女不辱父
不兢叹南风,徒抒捧日功。
坚心诚似铁,浩气欲成虹。
令誉千年在,家园一夕空。
九嶷遗二女,双袖湿啼红。
大凡忠臣难做,只是一个身家念重,一时激烈,也便视死如归,一想到举家戏辱,女哭儿啼,这个光景难当,故毕竟要父子相信。像许副使逵,他在山东乐陵做知县时,流贼刘六、刘七作反,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府州县官,或死、或逃,只有他出兵破贼,超升佥事,后转江西副使。值宁王谋反,逼胁各官从顺,他抗义不从,道:“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解下腰间金带打去,众寡不敌,为宁王所擒,临死时也不肯屈膝。此时他父亲在河南,听得说江西宁王作乱,杀了一个都堂,一个副使。他父亲道:“这毕竟是我儿子。”就开丧受吊,人还不肯信他,不期过了几时,凶报到来,果然是他死节。又如他同时死的是孙都堂燧。他几次上本,说宁王有反谋,都为宁王邀截去了。到了六月十三日,宁王反谋已露,欲待除他,兵马单弱,禁不得他势大;欲待从他,有亏臣节,终夜彷徨。在衙中走了一夜,到五更,大声道:“这断不可从。”此时他已将家眷打发回家,只剩得一个公子、一个老仆在衙内。孙都堂走到他家房里道:“你们好睡,我走了一夜,你知道么?”公子道:“知道。”孙都道:“你知道些甚么?”公子道:“为宁王的事。”孙都道:“这事当仔么?”公子道:“我已听见你说不从了,你若从时我们也不顾你先去。”孙都却也将头点了一点。早间进去。毕竟不从,与许副使同死。忠义之名,传于万古。
若像靖难之时,胡学士广,与解学士缙同约死国,及到国破君亡,解学士着人来看胡学士光景,只见胡学士在那厢问:“曾喂猪么?”看的人来回复。解学士笑道:“一个猪舍不得,舍得性命?”两个都不死。后来解学士得罪,身死锦衣卫狱。妻子安置金齿。胡学士有个女儿已许解学士的儿子。因他远戍,便就离亲,逼女改嫁。其女不从,割耳自誓,终久归了解家,这便是有好女无好父。又像李副都士实,平日与宁王交好,至将反时来召他,他便恐负从逆的名,欲寻自尽。他儿女贪图富贵,守他不许。他后边做了个逆党,身受诛戮累及子孙。这便是有了不肖子,就有不好父母。谁似靖难时,臣死忠,子死孝,妻死夫。又有这一班好人,如方文学孝孺,不肯草诏,至断舌受剐,其妻先自缢死。王修撰叔英的妻女,黄侍中观的妻女,都自溺全节;曾风韶御史夫妻同刎;王良廉使夫妻同焚;胡闰少卿身死极刑,其女发教坊司二十年,殷形垩面,终为处女。真个是有是父有是子。但中更有铁尚书,挺挺雪中松柏。他有两个女儿莹莹水里荷花,终动圣主之怜,为一时杰出。
话说这铁尚书名铉,河南邓州人。父亲唤做仲名,母亲胡氏,生这铁铉。他为人玮梧卓荦,慷慨自许,善弓马,习韬略。太祖时,自国子监监生除授左军都督府断事。皇侄孙靖江王守谦,他封国在云南,恣为不法,笞辱官府,擅杀平民,强占人田宅子女。召至京勘问,各官都畏缩不敢问。他却据法诘问,拟行削职。洪武爷见他不苟不枉,断事精明,赐他字教做“鼎石”,后来升作山东参政。他爱惜百姓,礼貌士子;地方有灾伤,即便设处赈济,锄抑强暴,不令他虐害小民;生员有亲丧,毕竟捐奉周给。时尝督率生儒做文会、讲会。会中看得一个济阳学秀才,姓高名贤宁。青年好学,文字都是锦心绣肠,又带铜肝铁胆,闻他未娶,便捐俸着济阳学教官王省为他寻亲事。不料其年高贤宁父死,丁忧,此事遂已。铁参政却又助银与营丧葬。在任年余,军民乐业。恰遇明建文君即位,覃恩封了父母,铁参政制了冠带,率领两个儿子福童、寿安,两个女儿孟瑶、仲瑛恭父母。只见那铁仲名受了道:“我受此荣封也是天恩,但我老朽不能报国,若你能不负朝廷,我享此封诰也是不愧的。”铁参政道:“敢不如命。”本日家宴不题。
荏苒半年,正值靖难兵起。朝廷差长兴侯耿炳文领兵征讨,着他管理四十万大军粮草,他陆路车马搬运,水路船只装载,催趱召买。民也不嫌劳苦,兵马又不缺乏。后来长兴侯战败,兵粮散失,朝廷又差曹国公李景隆,督兵六十万进征。他又多方措置,支给粮草,又道济南要地,雇请民夫,将济南城池筑得异常坚固,挑得异常深阔。不料李景隆累次战败,在白沟大为永乐爷所破。此时铁参政正随军督粮,也只得南奔。到临邑地方,遇着赞画旧同僚,五军断事高巍,两个相向大哭。时正端午,两个无心赏午,止计议整理兵马固守济南。正到济南,与守城参将盛庸,三人打点城守事务。方完,李景隆早已逃来,靖难兵早已把城围得铁桶相似。铁参政便与盛参将背城大战,预将喷筒裹作人形,缚在马上。战酣之时点了火药赶入北兵阵中。又将神机铳、佛狼机随火势施放,大败北兵。永乐爷大恼,在城外筑起高坝,引济水浸灌城中。铁参政却募善游水的人,暗在水中撬坍堤岸,水反灌入北兵营里。明永乐爷越恼,即杀了那失事将官,从新筑坝灌城,弄得城中家家有水,户户心慌。那铁参政与盛参将,高断事分地守御,意气不挠,但水浸日久,不免坍颓。铁参政定下一计,教城上插了降旗,分差老弱的人到北营说,力尽情愿投降。却于瓮城内掘下陷坑,城上堆了大石,兵士伏于墙边,高悬阃板,只要引永乐爷进城,放下阃板,前有陷坑矢石,后又有阃板,不死也便活捉了。曹国公道:“奉旨不许杀害,似此恐有伤误。”铁参政道:“阃外之事专之可也。”议定。只见成祖因见累年战争,止得北平一城,今喜济南城降,得了一个要害地方,又得这干文武官吏兵民,不胜欣喜。便轻骑张着羽盖进城受降。刚到城下,早是前驱将士多下陷坑,成祖见了,即策马跑回城头上。铁参政袍袖一举,刀斧齐下,恰似雷响一声,阃板阃下。喜成祖马快,已是回缰。打不着。反是这一惊,马直撺起,没命似直跑过吊桥。城上铁参政叫放箭,桥下伏兵又起,成祖几乎不保,那进得瓮城。这干将士已自都死在坑内了。正是:
不能附翼游天汉,赢得横尸入地中。
成祖大恼,吩咐将士负土填了城河,架云梯攻城。谁知铁参政知道,预备撑竿,云梯将近城时,撑竿在城垛内撑出,使他不得近城。一边火器乱发,把云梯烧毁。兵士跌下。都至死伤。成祖怒极道:“不破此城,不擒此贼,誓不回军。”北将又置攻车,自远推来城上,所到砖石坍落。铁参政预张布幔。当他车遇布就住,不得破城。北将又差军士顶牛皮,抵上矢石,在下挖城。铁参政又将铁索悬铁炮在上碎之,相持数月。北军乃做大炮,把大石炮藏在内,向着城打来,城多崩陷。铁参政计竭,却写“太祖高皇帝”神牌挂在崩处,北兵见了,无可奈何,只得射书进城招降。其时高贤宁闻济南被围,来城中赴义,也写一篇《周公辅成王论》,射出城去。大意道:“不敢以功高而有藐孺子之心,不敢以尊属有轻天子之意。爵禄可捐寄以居东之身,待感于风雷,兄弟可诛。不怀无将之心,擅兴夫斧,诚不贪一时之富贵,灭千古之君臣。”成祖见了却也鉴赏他文词。此时师已老,人心懈驰。铁参政又募死士,乘风雨之夕,多带大炮来北营左侧施放,扰乱他营中。后来北兵习做常事,不来防备,他又纵兵砍入营,杀伤将士。北兵军师姚广孝在军中道:“且回军。”铁参政在城上遥见北军无意攻城,料他必回,忙拣选军士,准备器械粮食,乘他回军,便开门同盛总兵一齐杀出,大败北兵,直追到德州,取了德州城池。朝廷论功,封盛总兵为历城侯,充平燕将军。铁参政升山东左布政使,再转兵部尚书,参赞军务,召还李景隆。
盛总兵与铁尚书,自督兵北讨。十二月与北兵会在东昌府地方。盛总兵与铁尚书先杀牛酿酒,大开筵席犒将士。到酒酣痛哭,劝将士尽力报国,无不感动。战时盛总兵与铁尚书分做两翼屯在城下,以逸待劳。只见燕兵来冲左翼,盛总兵抵死相杀,燕兵不能攻入,复冲中军,被铁尚书指挥两翼,环绕过来。成祖被围数重,铁尚书传令,拿得燕王有重赏。众军尽皆奋勇砍杀,北将指挥张玉力护成祖,左右突围,身带数十箭,刀枪砍伤数指,身死阵中。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燕兵退回北平。三月又在夹河大战,盛总兵督领众将庄得等戮力杀死了燕将谭渊,军声大振。不料角战之时,自辰至未,胜负未定。忽然风起东北,飞沙走石,尘埃涨天,南兵逆风,咫尺不辨,立身不住。北兵却乘风磊呼纵击。盛总兵与铁尚书俱不能抵敌,退保德州。后来北兵深入,盛总兵又回兵徐州战守。铁尚书虽在济南,飞书各将士要攻北平,要截他粮草,并没一人来应他。径至金川失守,天下都归了成祖。当时文武都各归附,铁尚书还要固守济南以图兴复,争奈人心渐已涣散。铁尚书全家反被这些贪功的拿解进京。
高秀才此时知道,道:“铁公为国尽力最深,触怒已极,毕竟全家不免,须得委曲救全得他一个子嗣,也不负他平日赏识我一场。”弃了家,扮做个逃难穷民,先到淮安地方,在驿中得他几个钱与他做夫。等了十来日,只见铁尚书全家已来,他也不敢露头面,只暗中将他小公子认定,夜间巡逻时,在后边放上一把火,趁人嚷乱时,领了他十二岁小公子去了。这边救灭火,查点人时,却不见了这个小孩子,大家道想是烧死了,去寻时又不见骨殖。有的人又解说道:“骨头嫩,想都烧化了。”铁尚书道:“左右也是死数,不必寻他。”这两位小姐也便哭泣一场。管解的就朦胧说中途烧死,只将铁尚书父母并长子、二女一行解京。
却说高秀才把这小公子抱了便跑走了,这公子不知甚么事,只见走了六七里,到了一个旷野之地,放下道:“公子,我便是高贤宁,是你令尊门生,你父亲被拿至京必然不免,还恐延及公子我所以私自领你逃走,延你铁家一脉。”铁公子道:“这虽是你好情,但我如今虽生向何处投奔,不若与父亲姐妹死做一处倒好。”高秀才道:“不是这样说,如今你去同死,也不见你的孝处,何如苟全性命,不绝你家宗嗣,也时常把一碗羹饭祭祖宗父母,使铁氏有后,岂不是好。”铁公子哭了一场,两个同行,认做了兄弟。公子道:“哥哥,我虽盼你苟全,但不知我父亲、祖父、母、兄、姐此去何如?怎得一消息。”高秀才道:“我意愿盗了你出来,次后便到京,看你父亲,因一时要得一个安顿你身子人家,急切没有,故未得去。”公子道:“这却何难,就这边有人家,我便在他家佣工,你自可脱身去了。”高秀才道:“只是你怎吃得这苦。”两个计议,就在山阳地方寻一个人家。行来行去,天晚来到一所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