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书平话

前汉书平话

前汉书平话卷上
时大汉五年十一月八日,项王自刎而死,年三十一岁。赠项王诗曰:

刀剑垓心夜不停,楚歌散尽八千兵。

溃围破敌三更出,失路都无百骑行。

单剑指呼犹斩将,万人辟易尚何惊。

不言决死天亡楚,四海干戈卒未宁。

曹道冲读史至此,作一绝句诗曰:

凭仗威雄势已休,只因不用直臣筹;

可怜八尺英雄体,一旦分张付五侯。

史官学士司马迁曰:“吾闻周生曰:‘周士贤人言,舜目有重瞳,以为羽亦是圣人也。’羽布衣起于陇亩之中,遂将五诸侯兵灭秦。五诸侯道:赵、燕、齐、楚、韩也,按剑面分列。天下诸侯,皆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致终,自古以来未有也。项王经营天下,争战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乌江上,不觉悟也。”司马迁言曰:“项王不知己,不能用贤人,失天下。言天亡项王,非战罪,岂不谬哉!”

西汉君臣论言:马司迁论项王失人甚也,不审项王为人,则司马迁以为过矣。

夫项王有八德:起于陇亩,威服天下者,英雄之致,一也;斩宋义而存报国,断之明,二也;大小七十余阵,未尝败,勇略之深,三也;与仇敌,而不敌人之父者,仁之大矣,四也;割鸿沟而不质汉之妻子,言之厚,五也;势力屈,言天亡我,是知其命者,六也;至乌江而不肯渡者,羞见父老,有耻之,不爱其生,七也;引剑自杀者,知死有分定,八也。细察项王之事,有终有始,功以多矣,过以寡矣。项王言:“天亡我!”非为谬也。

时项王既死,王翳等五人见汉王,将项王头各争功,言已诛项王。汉王亲视项王首,哭曰:“谁杀吾弟?”汉王见五侯功已不定,故如此哭之。王翳等曰:“非臣等所杀,项王自刎而死。”汉王封五侯:吕马童中水侯,王翳射行侯,杨喜赤泉侯,杨武吴防侯,吕胜混阳侯。汉王既封五侯,汉王传令于众军曰:“若得项王家属,无得驱虏杀害,与吾家属无异矣。”

天下已定,大小军兵将士还于洛阳,封其功赏:大者列土而王,有功者为列侯,次者量材任用。乃下令军中,准备行装,来日而起班师。诸军欲准备行装,有人止之曰:“不可还矣,今天下未定,不伏汉者多矣。”王视之,乃子房也。问曰:“不服寡人者,谁也?”子房曰:“今鲁人坚守,城不可下,鲁乃圣人之国也。昔周公封于鲁,教以诗书礼乐,有名儒知古今,若与贤明之士,闭门拒守百日,所患非细。王率精兵伐鲁破矣,然后还兵未晚。今鲁未下,不可还兵。”汉王曰:“然。”大赏三军。

次日,遂进至鲁。将士拒城。城中诸儒士讲习礼乐,弦歌之声不绝;儒者乐圣人之道义,虽乱世,鼓琴而乐声不绝。闻汉王兵至城下,皆相率而见于城楼上。子房令人于城下呼之曰:“今汉大兵至此,若不降,必屠其城!鲁者仁义之国,岂不从于天下人变?若不降,祸必至矣。”鲁将士曰:“若开门降汉,项王兵至,必灭矣。”鲁人不知项王已死,更欲拒城,以待楚兵来援之。言未毕,汉王曰:“骑士呼城。”再叫曰:“今项王已杀讫!”怕不信,乃以项王头转城上去看者。鲁将士卒认的是项王头,方犹豫之际,汉人言曰:“今天下已定,何不早降?”鲁王遂开门出迎汉王。

鲁国既降,汉王召鲁王葬项王于谷城。羽冢在谷城东一十五里。封项王为鲁国公。汉王为羽发丧三日而去。

楚既灭,鲁王百姓皆降,汉王令诸侯皆归关中,入洛阳,商议封赏功臣。时韩信至定陶,信既灭楚将,汉王亦将兵至定陶。百姓拥道,士民夹路,旗枪映日,兵士相睹,尽看驾。早晨过其县,望见一营壁垒雄壮。汉王问左右曰:“何营也?”左右曰:“乃齐王韩信之营。”汉王停骖视之,久看信营。当日汉王心中疑虑,而密问子房曰:“项氏已灭,韩信尚执天下兵权,其信之略,威震四海,天下无敌,吾实畏之。”子房愕然惊恐谓曰:“方今天下初定,大王不宜有此疑心,恐有泄漏。信若有变,非羽之敌也。信之威畏,王自思之。”汉王问曰:“自古丧大业宗禋者,其所斩有由矣。三世以嬖色取祸,嬴氏以奢虐政失,西京自外戚失祚,东都缘阉尹倾国。”

诗云:

见有春秋传,谁人赛霸王。

到头难比福,随分莫争强。

看遍英雄传,多因名利亡。

全身能远害,唯有汉张良。

又诗:

拔山力尽战无休,盖世英雄不自由。

帝业不成非智浅,皇天亦辅汉炎刘。

韩元帅到定陶县下营定,汉王宣元帅。元帅与众官见帝。汉王言曰:“朕以齐国与太子刘长也,今封尔为楚王。”元帅不喜。汉王曰:“楚有十年粮、十万勇兵,何有不如齐国也?”信见汉王不悦,信方受楚王之印,谢恩毕。又宣彭越为达成侯,宣英布封九江王。各受印谢恩讫。汉王传旨:“其余众将,寡人还长安之日,有功者迁赏。”来日军行,驾至泗水,诸将等上疏云:

楚王韩信顿首拜上:陛下圣文神武,治乱安危。臣等一生忠义,千古功名,以死战于垓前,施智谋于阵上。战必胜,功必取。方今天下平定,干戈已息,非士卒之功,皆陛下洪福。臣等谨上疏,请陛下立尊号,放大赦,以慰天下民心。有功者宜加奖赉,录用子孙。信等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谨疏。高祖听奏,大喜曰:“寡人到长安再共文武商议。”众官各归营。

有日,驾到咸阳,高祖归宫,众将各归宅。第三日,汉王升殿,聚大臣,放赦遍行天下。子房、萧何等众官上贺:“自垓下灭楚之后,有功者封官,无功者受赏。天下亦定。”汉王曰:“未定。”子房奏曰:“臣不达上意。”王曰:“虽然楚灭,朕恨二人不得,吾乃不安。”子房曰:“何人?”帝曰:“楚臣司马钟离昧、季布二人未获,朕仇不解。”子房奏曰:“惧者乃项王也。今楚灭,何愁二匹夫乎?我王降诏,遍行天下,若藏钟离昧、季布者,灭九族;若获到官,千金赏,万户侯。”子房奏毕,高祖即行圣旨诏行天下,拘刷钟离昧、季布二人。不因行此圣旨,致使君臣失义;信有十大功劳,变作斩鬼!

今有富民朱长者,闲坐自思:汉王行诏刷钟离昧、季布二人,若有隐藏之家,九族遭诛。今家中有一人,随唤问之:“尔莫非钟离昧、季布乎?”其人言曰:“然。”长者心乱。布曰:“佐楚之将,与汉冤仇。今日楚灭,无处安身,自货其身于宅中。今闻汉王诏书,千金赏,万户侯,布乃谢主公恩养一载,缚布到官,愿主公请功受赏。”长者曰:“既足下国之将,吾争忍受此之名利?你且只隐吾宅中,今长安我探虚实。”

长者谒夏侯婴,到长安,共婴相见。婴曰:“恩兄何来?”朱公曰:“吾有少事告尊兄。”婴曰:“何事?”朱公曰:“今季布见在我宅中,如何救之?”婴半饷不语,多时,告:“兄可休忧虑。”茶饭酒毕。

至来日,百官朝帝。夏侯婴出班奏曰:“王可寻思?”帝曰:“但奏,寡人随之。”“臣问帝诏遍行天下,拘刷钟离昧、季布二人,至今不得;切恐刷得紧急,别生事端,如之奈何?莫若陛下放赦二人,决得其人。”帝曰:“善。”即日遍行大赦,书云:

楚之臣钟离昧、季布二人,赦到投首到官者无罪,官职依旧封之。如一月出者,依封;月外出者,复罪如先;依诏治罪。

婴出朝到宅,见长者。朱公问:“奏帝如何?”婴言:“帝与之专赦二人。”朱公既得言,回说与季布,乃谢长者。长者修书与季布见夏侯婴。

次日,见汉王,奏曰:“有季布投赦来谢恩。”汉王大喜,即宣季布至。王曰:“卿既为亡国之臣,合当万死,是各佐其主。今放大赦,免卿等二人。卿在楚封右司马,今依楚封,为汉司马。”季布顿首再拜:“臣乃亡国之臣,礼当万死,今谢陛下圣恩。却依楚封官职,无可报王之恩。”

有一日,驾坐有怒色。子房奏曰:“天下太平,万民安业,陛下何怒?臣不达上意。”帝曰:“朕昨放赦,免楚二将之罪,季布来朝,钟离昧为何不至?”季布听言,出班奏曰:“今有楚王韩信,怀大王夺印之冤,齐王改楚王之恨,诏赦楚将,二次刷季布出来。有钟离昧不出,被韩信藏之,请大王圣鉴不错。”諕高皇魂不着体,叹曰:“官高职贵,上有谋心,忘其乞食漂母,为胯下之人!”帝拂袖而归宫,文武皆退。

使传旨宣子房、萧何入内见帝。帝具说韩信藏钟离昧之事:“要设一计捉韩信,二相勿推。”子房、萧何二人皆顿首请罪,奏曰“陛下新立韩信为楚王,方今天下大事既定,岂有别意?今陛下见此小可之人,便欲擒之,逼之太急,此人必反,若反,汉之天下未能保也。请陛下慢图之。”帝不从,二人且退。

陈平于相府院才坐,忽有使命至,奉帝诏陈平。陈平既随使入内。帝问平曰:“胯夫私藏钟离昧,有欺朕之意。朕今欲擒之。”平曰:“信有万变之术,鬼神不测之机,量平机见,怎谩信。”再问平,平无言可答。

帝令近人监伴三日不放出内。帝亦不朝。至四日,汉王宣陈平问:“卿尔不言一计,当殿先斩尔身,后灭九族。”陈平再奏曰:“钓鳌须凭香饵,打虎只要游子,不得二,鳌虎不能近也。今料信计难矣。陛下亲行,信可得也。”帝曰:“计将安出?”陈平曰:“陛下先教颁诏,遍行天下言巡游,信可得也。”帝曰:“卿言甚当。”放平出内。

子房、萧何议帝四日不朝,陈平三日不放出内,有甚事?正念间,人报曰:“陈平至。”二人迎平而问曰:“公与帝三日议何事?”平曰:“汉王巡游。”子房叹曰:“楚韩信休也!”

随驾巡游去军吏官员人等,收拾行装,闹却咸阳。天下太平常有细作,离乱岂无奸人?今有大夫孙安在咸阳,密听汉王行事,闻天子巡游,唬杀孙安:“捉我王公去也!”

孙安急来报,楚韩信见孙安咸阳而来,问曰:“何事?”孙安曰:“天子巡游。”韩信离坐,仰告天曰:“四海晏然,万民乐业,此乃帝之恩德,亲临抚恤,真难得也。”孙安奏曰:“大王错矣。非抚万民,专来擒大王。”信见此言,惊而问曰:“为何?”孙安曰:“近有季布,帝赦其罪,为大王私藏钟离昧,无计取之,诈称巡游,来就大王。大王可熟思之。”韩信道:“无此事!我不曾负汉,汉不负我。”

左车言曰:“汉王三次负大王之功,王常言汉不负王,因为私藏钟离昧否?”信曰:“然。二次诏赦,隐不出,合得甚罪?”左车曰:“罔君欺上,果有振主之威。据此可出兵二十万,驻于徐州之西。主为坐寨而问不动,使汉更有机谋,不敢正视楚国。”韩信曰:“若依公语,使信疑汉,不尽忠孝之心。”周叔告楚王曰:“观汉王谋心多日矣,左车高论长也。愿王思之。”使信心乱不随。

有一日,人报曰:“汉王提兵三十万,今在徐州西下营。”唬韩信心不知高下:果有此事,如何决矣!

一人出,乃钟离昧,告楚王曰:“今时难悔,君疑王有振主之威。见今天下太平,焉用大王?大王休愁,今昧不怕死,愿从大王献与帝枭首,终不免大王之罪。虽汉王提兵驻徐州,不敢犯楚。王若依左车之言,今晚出兵二十万,我王万无一失。如别思之,国破家亡,彼时悔之晚矣。”韩信曰:“吾岂不自知,汉王不负我,我岂能负汉乎?”左右将钟离昧斩讫。

韩信引百官,将钟离昧首级献与汉王,至帐下立。汉王问信:“尔藏钟离昧,今你虽斩首,尔合得甚罪?”令左右监押韩信还咸阳,便要斩首。子房知,急谏汉王曰:“韩信有盖世功名,灭楚王。我王为帝,掌握天下,享富贵,皆是韩信也。我王思之。”汉王沉吟半晌:“朕思卿累有欺吾之心,合当斩首;为卿有立国之功,免卿死罪。去大楚之军权,封卿为淮阴侯,只于咸阳住坐,不令去下邳。”韩信点首惭惶,羞懒而归。到彼安下处,甚是消疏,感心不能进食。每日独言独坐,并无一人相问,衣食不给。长叹曰:“自骂懊恨。懊恨不听蒯通、左车、孙安、周叔之言,果有今日!”韩信自作一绝,诗云:

收秦燕赵略三齐,破楚封王事得宜。

不用蒯通周叔计,遭擒削职悔时迟。

时有子房独坐思想:高祖将韩信欲斩之,更夺了军权,虽亦免罪,久后不免死于汉王之手。

话分两头。大汉九年夏六月,大番军入界,见至代州北下寨。教急入长安报与阁门大使。使奏曰:“今有番军入界。”汉王不悦,问众人:“谁可为大将军征敌番军去?”陈平奏曰:“欲要番军退,必用武骑将陈豨。”汉王准奏,宣陈豨受印于枢密院,交兵二十万,将韩信应用兵器衣甲分付与陈豨。陈豨于朝内谢恩,出朝来,因从韩信宅门前过。陈豨思惟,就向楚王求一计。至宅门下马,豨见信,礼毕,豨曰:“特来大王求一小计。”楚王叹嗟不止。陈豨思上心来:吾若退讫番军,有多少勋业?想楚王有十大灭楚功名,坐家致仕。信曰:“陈豨休说。”陈豨将楚王手相从出门,避信上马。豨执鞭而问信曰:“豨就于雁门兴业,谋夺刘氏江山?”信曰:“尔能为拼死乎?”豨问曰:“的实从焉。”即领大军二十万星夜北行。

数日,早至代州城。逢番军,战于大野。番军大败,各各逃生。收兵罢战。陈豨得胜,领兵入城,与众官升厅,置酒饮宴。茶饭毕,陈豨执盏乃告众官曰:“番军大败,皆赖众官员也,非吾之功。今问众将士,想汉王有始无终,损灭诸侯,思新忘旧。昔日楚王韩信盖世之功,至今坐家致仕。久后咱都如此也!咱众官员就此处买马积草,共同谋夺刘氏江山。”众将大悦,都称其反。手下五十万军,屯于代州,闭门不出,自称雁门王。周围阻路,不通往来,商旅告知太原魏王。魏王写表,奏知高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