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案

  一面走着,一面寻思:邹知县举止不良,叫我进监杀害书生性命,虽然身当禁卒,如何肯丧天理,下此歹心?可怜已经遭屈押监,形容潇洒,不像匪类,怎肯冒认官亲?倒是新来官府甚有可疑。孙能来到南监,见了邹舒,说道:“奉按察大人命令,问你们谁有屈事,管叫脱身免罪。”公子闻禁卒之言,按察大人差人前来,心内欢喜,反又落泪,口呼:“禁公在上,可怜我天大冤枉,请听从头告诉,若替呜冤,恩德如同天高地厚。”
  公子自始至末,情由说明。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回 邹公子书写呈词 义禁子济南告状


  话说孙禁子闻听伤心,复又开言,问道:“公子,你来衙门,就无贵府带来的一个家人?也无令尊的下落?”公子止不住,复又痛泪如注:“到此受责二十大板押监,正无救星,幸喜禁公言此消息,可怎样办法,学生不晓。”孙能说:“且不必惊慌,待我告诉:目今新按察到任,济南下马,本县知县前去迎接。不知什么情由,今日回来,即将我传进内宅,嘱咐将公子暗害倾生,明早回话。”公子听见这话,唬得魂魄俱散,口称:“禁公可怜我负屈含冤,奉求设法搭救!”孙禁子摆手:“不必着急。新大人问事如神,待我前到省城与你告状,面见大人,那时水落石出,自然有你令尊的下落。”公子称谢。孙能取纸笔砚台过来,与其开了匣牀放起,接笔研墨饱得,书生登时把呈词写完。孙能接来瞧了一遍,揣在怀内,招呼伙伴,说明缘故。众人摇头害怕。孙能说:“不必吃惊,见清官就有回信,你们只以应公子有人唤,我就说偶感风寒,稍愈进衙回话。”说罢,辞别而去。
  次日天明,赶到济南城中,打点已毕,直扑按察司衙门,将状双手举呈。上写:“具状人邹舒,为寻父被屈,恳恩严究事。窃身久闻大人明如日月,胸悬秦镜,生常听身父言讲与大人同榜得中,蒙恩选授蒲县知县,领凭择期带领家人四名,前来到任,约两月有余,并无音信,生母遣来探吉凶,不期到蒲台县衙署,不知身父归落何处,反遭刑坐监。今抱呈人孙能,匍求大人拿现在之知县,当堂细审生父其仁之下落,分明真假,更可保全性命,感鸿恩于生生世世矣!为此叩天电鉴施行。上呈。”贤臣瞧完状词,说:“孙能,那人在你那本县到任几时?”孙能说:“两个月了。”贤臣说:“他到任以来有什么行迹?”禁子磕头,口尊:“青天,本县知县上任之后,并不升堂理事,诸事未办,终日静坐装玻昨日从省回衙,叫小人暗害这个年幼秀才。”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回 邹其仁苦诉情由 汤守备捉拿群盗


  话说孙禁子说:“小人只得应承,回到监中盘问情由。邹舒说,他是假知县。邹舒曾说伊父与大人同年,俱是己酉科举。小人想来,既是同年,自然会过,小人才信秀才之言,是以敢斗胆前来报告天台,恳恩严究。”正问之间,忽闻人报:“有蒲台县知县邹其仁辕门禀见。”贤臣闻报,心内设疑,吩咐传进来。答应去不多时,随至丹墀。行礼已毕,贤臣故说:“贵县一向在于何处,为什么不去到任,来此有何事情?”邹公见问,腮流恸泪,往上打躬,口尊:“大人容禀,卑职原任蒲台县知县,春间吏部请领文凭,赴任作官,不料时衰,遇着群贼,卑职在献县被伤,已赴幽冥,渐醒多时,复又转生,带随家人四名废命,行李资财文凭全为劫去,卑职怎么为官?多亏好善云公义赠盘费,将养伤痕。平复之后,上京赴吏部递呈,又为无钱,难以补给文凭,卑职无奈,雇车赴山东。久闻宪德,定蒙转详,另为补给。”贤臣坐上含笑,叫声:“年兄,为你遭害,令郎探访,到此落难,不能保命。幸亏禁子孙能替他告状,方才正为尊事,却也凑巧。据于某断来,充官以仗劫文凭,改名换姓到任,今日定叫汝父子重逢,擒拿恶贼,追出原凭。年兄到任,依然荣贵。”邹公说:“职子若得离难,卑职感恩无荆”臣说:“传守备!”青衣不敢怠慢,登时守备汤宁来到堂上。贤臣开言说:“听本司吩咐,速带人马出城,暗到蒲台县衙将假官拿到,走脱一人,听参治罪!再到监中把邹知县之子带来,不得有误!”“卑职晓得!”汤公退出衙门,挑选二百名人马,出城上蒲台拿强盗。贤臣吩咐青衣把邹公送至班房之内,明日当堂对审。
  且说拿贼守备催马当先领兵,弓箭刀枪齐处,不觉进了蒲台县,乱哄哄围住衙门,前门后户令人把守。汤公吩咐:“本府奉宪命拿贼盗,尔等俱要齐心上前,有功必赏,放走一个,按军令问罪!”答应:“晓得!”众兵丁动起手来。里边守门强贼问:“是何人?”众兵一声诈语:“府中有事传报!”强贼不知缘故,出房开门,众兵趁空硬闯,贼人这才慌张,指望要跑。众兵哪肯相容,先就拿祝只见势众,守备催驹进县,喝叫跺门,乒乓一阵,二十强寇一齐绑获。汤公吩咐青衣把群贼锁在一处。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回 于大人审问贼人 汤守备监斩群盗且


  说守备督令将贼拿完,锁在一处,向贼首要过文凭,揣在怀内,催迫兵丁来到大堂。县丞、主簿、把总、巡检、典吏知信,齐来相见。汤公令人去上监中,将邹公子提出,县丞预备官车将众贼抬在车上,公子骑马,官员齐送出城。县丞复又拨兵护送,直扑济南。霎时来至按察司衙门,汤守备当堂回话,将文凭呈上贤臣,请出邹公一旁看审。贤臣劫怒,惊堂拍响,骂声:“群贼,真真该死!劫夺过客,动手杀人,假扮充官,有心盗库,真是法不容诛!今日真赃实犯,现有邹知县、禁子孙能,还有邹舒被害为证。快些招来,免得严刑审问,如敢吱唔,立追狗命!”贾雄闻听,说着真病,现有证据。向上磕头,口呼:“青天大人容禀说,小的贾雄为首,其余二十三个劫夺行凶,小的原是良家子弟,一时被愚,既然犯罪,无可推辞,只求大人饶恕。”说罢叩头。贤臣坐上微笑:“尔等既认,画招。”又咐咐刑房书吏写口供,现有二十个画招,那四名强盗奉头差卖马匹未回 ,另行捕拿问罪,遭获者先锁禁监内,速写文报申明督抚,请旨出决。把行李文凭交邹公领去蒲台上任。父子重逢,行献县令人去掩埋四个家人的尸首。邹公拜谢宪恩,令孙能先赴蒲台报信,邹公也即打点登程,重新上任。拜谢巡检,重赏禁子。叫公子接夫人进衙,一家重会。夫妻父子感念恩公,用木刻成禄位生牌,早晚焚香。不多几日,把买马贼人拿至押监。过了几天,已批下“贾雄首从皆斩。”
  贤臣接旨,立刻出决。青衣入监,绑拿群盗,口含木嚼,顺嘴淌血。原招插在犯人背后,群贼怕死,胆战心寒。两个青衣架着一个,推到街前,守备汤公骑马带领甲兵半千,弓上弦,刀出鞘,前呼后拥,离了衙门,惊动军民人等齐来瞧看,你推我挤,话语声喧,都说:“可恨强贼,杀人劫夺,伤害邹老爷,假充官儿,今该命尽,于大人给他判明奇冤,遣汤老爷问斩。”
  且说贤臣派官监斩,身穿吉服红袍,一声炮响,刽子手提刀上前,一阵刀响,众强贼命赴九泉。差官飞马报明贤臣,随后监斩官进衙,当堂回话销差。贤臣公事已毕,打鼓退堂,归书房观看州城府县申送已结未结的册结。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看印册新宗生疑 老夫人伤心自叹


  话说贤臣只怕前任官不明,错断状词,叫那些良民含冤,奸顽漏网,所以把那些人犯册于在灯下留神观看已毕。唯有武定州一宗新结命案,张世明无故杀妻,丈人胡春告状,审明定罪,秋后出决。贤臣看罢,复又细看张世明的原招:因出外经营回家,同妻饮酒,语错言差,持刀刺死钟氏。并无别故,若有隐情,岂有当堂不供、甘心受死抵偿之理?于某既蒙皇思,自当报效,似这样疑案,如此胡涂,须当留心细问,明日务提来再审,以免良善含冤。想罢,夜深安歇。次早升堂,吩咐书办发火牌到武定州提张世明杀妻一案,人犯干连俱到济南听审。
  且说枇杷叶一案,江南淮安府离城十里太平村,一位告老乡宦,姓吕名周,作过湖广长沙府知府,不幸一病身亡,只剩夫人曹氏。所生一子,名唤德心,年方一十八岁,才同子建,貌比潘安,身入黉门。吕公在日,为官清正,家中十分淡保年老家人,名叫蔡正。虽有薄产,数年工夫,当卖已尽,别无余资,冻饿难禁。这日早起,柴米俱无,老夫人找物当钱,箱笼皆空。有祖传一只金凤,上有数粒明珠,还值几十两银子,欲要变卖,又是祖传之物,若要收放,又无分文,不由两眼落泪。正自踌蹰,公子掀起帘子,看见母亲伤感,走到跟前,便问:“母亲何故?莫非孩儿幼小,早晚侍奉不恭?或是欠安不爽?”诰命见问,就将心事告诉明白:“我意思还叫你投亲,如今杨宅媳妇已经十七岁,因贫无力迎娶,我儿到历城,你那岳丈或有想帮叫他女儿过门,以完为娘之愿,就死暝目。”公子说:“母亲为孩儿亲事心烦,明年若得侥幸登科,何悉岳丈不纳孩儿为婿?况且又有衫衿为证,玉凤乃祖传之物,不可变卖成亲。”老夫人闻听,说:“娇儿不必相拦,为娘主意已定。”公子生来孝顺,不敢相拦。老夫手持玉凤,唤:“老院子何在?听老身吩咐!”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二回 吕公子投亲染病 济南城寻访杨家


  话说曹氏夫人眼望院公,说:“这一只玉凤,上有几粒明珠,价值百金。如今我要叫公子投亲,缺少盘费,只得变卖。
  速到街市,若得售主,即可变卖,早些回来。”老奴签应。事情凑巧,走到长街就遇要者,依价兑银到手拿回。老奴进门笑嘻嘻,复命交清。老夫人令公子打点行李,带上盘费,雇妥牲口。次日黎明,辞别母亲,同定老仆搬上行李,起身出门而走。
  饥餐渴饮,公子运气不通。这日,正自在店中未走,忽然老家人得病甚重,请医调治,老院子大数将终,服药不效,一病身亡。公子心如油煎,买棺材成殓,且寄在庙旁。诸事已完,回归店中,自己劳碌太过,也就卧牀不起。病了十余日渐好,盘费只剩钱二三百文,少不得变卖行李走路。怎当的出门苦恼,举目无亲,向谁言讲?衣衫褴楼,岳父憎嫌,要是世路人家见了,必然周全,倘或狗肺羊肠小人,那时如何是好?真乃叫天不应,呼地不灵!想到此间,不由令人伤心,无奈往前徐行。
  又秉虔诚祷告上苍暗佑,说道:“我吕德心祖宗并不作伤天害理,常行方便,救人之难,济人之急,却缘何今日受这样困苦?
  惟求老天默助,这一投亲无事无非,那就是善恶报应。”想勾多时,又叫着自己:“吕德心,常言说的好,丑媳妇免不得要见公婆,少不得去找岳丈!”秀才不觉到来城中访问,并不知在哪边。正在为难之时,从南来了一个长者,上前执手,口呼:“老丈,动问一声,城中有一位杨名原,作过桃源县知县,如今告老回家,闻听人说就在这城中居住。”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不认亲巧骗衫衿 俏梅香绣房报信


  话说老者闻听,将公子看了一看,启齿尊声:“尊客,你问的杨近溪么?”公子说:“正是。”老者说:“他如今不在城中住了,现住离城五里秀水庄,苦要寻他,除非找在那庄上去。”
  公子得此真信,二拱手说:“多承指教。”急忙赶出城来,一路逢人便问,找到秀水庄杨家门首。只见高大门楼,不比寻常,两旁坐着十数个家叮公子开言问道:“老爷在家么?我乃淮安府吕老爷的公子,投亲到此。”众家人平素也听见他家主说过,又时常思念公子,知道是位娇客,虽然衣帽不齐,谁敢轻慢?众家人连忙站起,口尊:“姑爷,老爷在家,待小人进内回禀。”公子点头,那名家人叫书童杨兴入中堂禀报,不一时,传出信来:“老爷吩咐,请姑爷内庭相见!”公子闻听,十分欢喜,随定书童进了仪门。杨守素就来接迎,一抬头瞧见公子帽破衣残,不觉心中大怒,并不答言,返身回后。家人一见发怔,又不敢让姑爷进内,又不好催促外行,一齐挤眼弄嘴,札煞着手无言。德心满脸通红,无奈说话:“老爷见我回房去了,其中必有缘故。”家人长吁短叹,说:“姑爷,听我诉来,主人情性刚暴,方才退步回去,不知他心下如何,姑爷且请前厅聊坐,必然就有消息。”讲话之间,有人叫唤:“杨兴,老爷书房叫你说话。”书童答应。进内见了赃官恶贼,圆睁怪眼,用手一指,大骂:“该死奴才!那人分明是个花子,假冒姑爷到此投亲,你也不分皂白,就来胡传!”把腿一扬,一脚踢得书童叫苦哀哉。又把院子唤来,大骂不绝。院子说:“老爷息怒,想情谁敢顶名认亲?他说现有衫衿作证。家人路途得病死亡,姑爷也病在店中,所有衣服因乏路费,当卖已尽,是以形如乞丐,老爷不必急躁,认与不认,任从尊意。”杨安闻听,心下思忖,暗道:“倒是挠头之事,若要退亲,现有衫衿,欲不留他,理又欠通。杨宅豪富,倒招穷婿,又恐邻舍恣竟。”想勾多时,心生一计:吕家的穷鬼所仗衫衿,何不诳过,无了对证,他再提亲,便好混赖,告官兴词亦就不怕,我好另选高门,岂不光彩?主意拿定,吩咐院子到前厅,就说老爷说怕你来路不明,果是姑爷,将衫衿拿来,看明白自然出来接待。院子领命,来至前厅,将言对书生说了一遍。吕公子信以为真,忙取衫衿交付,院子接过,进书房奉与家主,折好揣在怀内,又叫院子:“前去哄骗那个饿鬼,说今日老爷不得闲空,且在店中暂祝这里随即着人送衣衫去,再与姑爷接风,把他哄出门去。若要再来,只管朝外逐撵,说我家无有这样姑爷,无有衫衿,难以强认,他自然回去歇心。若是再来,不必传报,如有通信之人,定把皮剥了!”院子依言,到前厅对公子说了,随即出门,寻店住下。且说杨安爱女名叫素娟,年十七岁,生得聪俊,貌似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琴棋书画,女工针指,无般不会。佳人正在闺房闷坐,梅香摇枝献勤走进房门,慌张说道:“小姐,祸事天降,姑爷到此投亲,老爷爱富嫌贫心变,计骗衫衿,无有凭据,再要来时,令人逐打,安心另选豪门。”小姐闻言,羞恼无语,沉吟多时,开言便问。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