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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案
话说邹公哭到伤心,默尊:“上苍!邹某无作伤天害理之事,为何遭此凶祸?欲要回家,又无盘费,且身带重伤,吏部递呈领补文凭,更缺使费;若寻拙志,岂是男子?”辗转思想,复又哭起,长吁短叹,不觉红日归宫。忽听车声响亮,邹公用目观见车上是位年尊的老者,车夫催驴,转盼之间,相离切近。老者亦听邹公哭的甚惨,又见遍地横尸,啼哭之人浑身是血,瞧够多时,就知祸事不小,看其人品不俗,连忙下车,走至跟前,高声说道:“官人为什么浑身血迹,身傍尸骸,独坐荒郊,这等伤心,请问是何缘故?”邹公答道:“老丈,恕下官身体着伤,不能施礼,若问情由,望容细诉:下官姓邹,名其仁,奉旨蒲台县上任,今到林前,不幸遭逢强盗,被其刀剁身亡,家人丧命,行李文凭,尽行劫去,下官死而复生,进退无路,多承垂询,敢问尊姓大名,何方人氏?望求指示。”
老者闻听,不住点头叹气,复尊:“老父母原是蒲台县新任,遭此大祸!小儿云济,现任蒲台县巡检,正是大人属下,小老儿不知,多有失敬。今日赶集从此经过,不期会晤堂翁,奉劝不必悲啼,且随老汉到家,调养刀伤,如旧打点,奉送上京部中递呈,请补文凭,上任要紧。”邹公听罢,减愁换喜,含笑尊声:“老丈与下官萍水相逢,就肯周济,患难流离之际,如此恩德,当图重报。”老者连称:“不敢,大人言重,但愿及早到任之后,照看小儿,感情不浅。”说罢,唤过车夫,搀邹公上车,缓缓而行,从岔路抄进村口。来到门首,老者用手击户,开放柴门,走出一个家童,老者吩咐快开客屋。忙将邹公搀扶下车,让进客房,去请大夫瞧看刀伤,开方服药,端出酒饭,恭然而敬,将息伤痕。时光迅速,半月有余,邹公刀伤全好,就要起身赴部补领文凭。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三回 云老者搭救琴堂 赠金银邹公落魄
话说邹公刀伤已好,起身补凭,云老者设酒排宴,亲自相陪。酒饭完毕,进内捧出三十两纹银,新衣一套笑嘻嘻口尊:“父母请听,一向寒舍屈尊,乡村简慢,诸望恕容。今日补领文凭,乃为大事,急急进京,吏部递呈,先将失盗由详细诉明,文凭到手,刻即赴任,行文再拿恶盗报仇。老汉家贫,不能多凑,仅聊表寸意耳,伏乞晒纳。”邹公接过致谢,说道:“老丈恩重如山,图报有日,岂敢负德?”作揖分别,拜辞出门。老者口称:“父母,此处离河间府七十里之遥,道路崎岖,十分难走,老汉家中驴车现成,已经吩咐收拾停当,令家人送至阜成驿,再雇牲口,岂不两便?”邹公复又拜谢,然后上车起身。云老者观瞧走远,这才转身进内闭门。
且说邹公傍晚到河间府城内住下,次日打发安童驴车回去,又雇一辆马车,治了些被套行李,独自一人坐在车内,又走四日,赶进北京,投到前次领凭的张家店内。店主一见心疑,上前细问情由,邹公诉说一遍,店主闻听赞叹。随将行李搬至上房安歇,酒饭茶汤比先更加殷懃。次日,打点呈词,到吏部衙门找着前次办事的书吏,商议失盗窃去文凭情由:“无奈转回具呈求缉,望先生鼎力疏通,感德不浅。”书吏说:“此事容易办理,大概一切使费必须纹银五百两方可,不然呈词批坏,诸事不便。”邹公闻听,默而不语,心内盘算,如此花费从何而出?真真无法!沉吟良久,开言说:“邹某从患难中逃出,若非老者周济,早作山坡之鬼,囊中所剩约有十余两,那里凑如许之多?还求先生一力担当,俟上任之后,加倍奉上,不知意下以为可否?”书办闻听;先就冷淡好些,勉强答讪说:“小弟尽可代办,别处不能赊欠。”邹公亦明知不中,旋即告辞回店。住了数日,呈词并未批出。找书吏,不给与面,盘用花消堪堪将尽,急得泪流满面。想前思后,当年枉读诗书,因以微名斗禄,抛妻弃子,临行妻病,知我领凭赴任,那晓遇贼被害,受此艰难。愁中想起一事:风闻于成龙特旨升了山东按察,已经到任。久慕此公才高智广,铁面无私,初任乐亭县为官,审驴断事如神。而今进退无门,趁着还有几两银子,何不赶到济南谒见于公,细述苦衷,倘然一念垂怜,岂不是个机会?主意已定,雇一辆马车,开清店账,装上行李,出店上车,竟往山东济南告状。
且说充官群贼,自杀邹公,扮为知县,昼夜兼程而行。这日将至官亭,转牌先到,蒲台巡检云公、县丞芦公及合县人员,青衣衙役庄丁,执事鲜明,一齐接迎强贼,走上官亭参见。强贼吩咐:“搭轿!本县进城,走马到樱”众役答应,排开执事,前呼后拥。又有主簿典史道旁打躬,一概免礼。登时进衙升堂,也不行香拜庙拜客,不投文,不放告,不办事,终日只在后宅,假推有病,每日畅饮,暗差伙贼八个,济南一带购买马匹,预备瞅空盗库银以便好跑。
且说邹夫人与公子,自从邹公上任去后,不觉两月有余。
夫人病体己痊,总不见来接。罗氏夫人这日独坐房中,不由心惊肉跳,闷闷不乐。莫非老爷途中有什么事情?令人难测,至今音信杳然,暗自落泪。正在叹惜,听得帘拢一响,进来幼子邹舒,口尊:“母亲为何伤感?”夫人叹气开言,备细说明缘由:“你来的甚好,明日清晨收拾行李,多带盘费,前到蒲台瞧看汝父,可速回来报我,休叫为娘的盼望。”公子闻听,连忙答应:“为儿晓得。”夫人又吩咐丫环:“与你少爷收拾行李。”母子分别,出门往蒲台县访问音信,一路无辞。这日望见前面有一村庄,垂杨树下,多人拥挤。公子停驹观看,却是年高算命先生,旁边写着‘赛神仙”三字。公子思想:何不与天伦算其吉凶?邹舒弃镫,马拴垂杨树上,挤入人群之内,望其施礼。先生离座说道:“少爷有何见教?”公子含笑,口尊:“先生,敢劳推算一命。家父今年四十二岁,八月十七子时生。”先生细排四柱,富贵穷通算定,尊声:“少爷令尊八字很好,己酉科中举,五行全有身君恩,目下不利,逢劫杀之运,白虎穿宫,路遇恶人,险作无头之鬼,真是死里逃生,幸遇善人,恶运今年交过,从此享受荣华。学生据实直谈,不会哄骗。”邹舒说:“先生,讲哪里话!”连忙将卦资躬身奉过纹银一钱。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回 罗夫人房中遣子 邹舒途路占星相
话说公于交过卦资,说:“还要相烦再瞧一命。”随讲自己八字。先生细看一遍,说:“此命一十九岁,九月初八酉时降生,造定荣贵,前程远大,为官作宦,尽是实言,并非奉承。
眼下也是生灾,丧门吊客,又犯豹尾,还有几天牢狱之厄。”
邹公子闻说,愁眉不展,此乃为访父亲,有什么牢狱之苦?未可全信!执手道及:“有劳了!”至树下解马骑上,顿辔而走,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日望见蒲台县城池,催马进了城门,只见街市作买作卖,闹闹吵吵,红日西坠,暂且住在店内,明早进衙探事。陈店主前来尊声:“贵客用什么酒菜?吩咐好办。”
公子带笑:“快把美酒佳肴拿来!”店主连忙唤人秉灯,开坛烫热,酒菜齐端,店主旁边陪坐。公子开言便问:“贵处县官可好?”店东回言说:“新任县主本贯山西,原是举人出身,实授敝处知县。自到任以来,不知为何,并未理事,都是县丞芦老爷审办。”公子沉吟半晌,又尊:“贤东,实不相瞒,这位新任琴堂,就是家父,养病不知所为何事,明日面见时便知分晓。”店主听言,方知是公子。未知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回 邹公子登途自叹 蒲台县寻父遭擒
话说店主知是县公的儿子,唬得双膝跪倒,口尊:“公子,休要见怪。”公子说:“老丈多礼。”离坐伸手搀起。店主唤人另整酒饭,不一时,复设席面,满斟一杯,亲手奉敬,说挚谦套话语。邹舒得了信息,忧中变喜,放量欢饮,酒有八分。三更以后席散,送出店东,闭门打开行李,熄灯而眠。次日梳洗,换上衣衿。店主预备酒饭,款待殷懃,房价一概不要,亲送邹舒出店上马,穿街过巷,来到衙门以前。公子下马,向守门军牢说:“你们快去通报,就说公子前来。”把门人开言:“呔!你是何方光棍,混说些什么?”众贼将公子大骂:“还不快走!”公子听说,冷笑:“你等少要胡说,与我快报,难道公子是假的不成?只叫出个随来的长随,自然明白。”邹舒哪知把门军牢就是献县的盗贼。又听完,就知消息踏犯,唬得胆裂魂飞,乱哄哄通报贼头,齐说:“不好,今有邹知县之子,现在衙前,快忙商议。”蓝面神听毕,也唬得魂魄俱散。迟疑半晌,生出恶计,口呼:“众位莫急!只用将他拿住,送至东衙,取供问罪,赖其假充官亲,岂不妥当?”凶徒齐夸:“好计!”立刻发出八个贼人锁拿公子,上前揪住撂倒地上。书生说:“胆大奴才,谁敢欺压本官亲生之子!大料你们无有眼睛,少时上堂,定将万恶贼人情由诉明!”且说贾贼在衙内唬得战战兢兢,来请芦县丞立刻进衙,在堂上相见,贾贼以病托付:“严治假冒口称是我亲生之子,重责押监,俟下官病好,再审真情。”县丞应允出来。实时升堂,三衙役喊堂:“带上!”开锁,邹舒气忿,留神观看,堂之左右并无自己家人,上面官儿素未识面。公子说:“奇怪!父亲踪迹全无,是何缘故?”堂上县丞打量书生,面如敷粉,唇似涂朱,眉清目秀,耳厚鼻高,衣帽不全,满脸怒色,跪在下边。芦公看罢,沉吟良久:此事稀奇,甚是不明,既称是他儿子,为何堂翁不认?如今只好遵奉命令行事。吩咐:“那人听真,既不是邹公子,何得胆大到此假冒,罪名非轻!”县丞动怒,将签扔下,青衣喊堂,邹公子还要分辩,衙役不容,-按倒责打二十大板放起。芦公吩咐禁子:“钉手肘,带入南牢。打鼓退堂。”邹舒负屈含冤,不由伤心,前思后想,不知上任天伦身归何处?想起算命先生卦卜灵应,说有牢狱之灾,如今果见其真,但不知何日离难!
且说按察使于公,这日来到济南交略转牌,先到省城,通省文武官员郊外迎接。蒲台假官仗着胆子,亦来迎贤公,令人传出:“众文武公堂相见,排开执事,进城接印!”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回 芦县丞冤屈公子 于按察初破贼人
话说贤公犹如众星捧月,前呼后拥,进城入按察衙门,落轿走马,升堂炮响闪门,众文武排班禀见。轮到知县,蓝面神胆战心惊,无奈随班行礼,两目邪视,进退张惶,全无官体。
贤臣才高智广,本朝有名人焉,冷眼旁观,瞧出破绽,往下高叫:“蒲台县知!”贼人闻听,勉强打躬答应:“有!卑职邹其仁伺候。”贤公说:“何方人氏,是哪一科秋闱得中?”恶贼见问,唬得魂飞:这大人问我出身来历,邹其仁的根基一概不知,如何答对?贾雄着急,计上心来:前日收拾行李,曾见文凭履历略记一二 ,何不对大人讲谈?倘若遮掩过去,亦未可定。朝上打躬,口尊:“大人,卑职是己酉科乡试中第三十四名举人,本籍山西汾州府人氏,今岁三月内,蒙恩陛授蒲台县知县。”贤臣闻听,腹内暗转:此人形容凶恶,举止怆惶,哪里象个读书之人!暂且由他,慢慢查访,再作道理。想罢,说:“贵县请回,另日再会。”贼人听见,如同放赦,深打一躬,随众退出衙门之外,上轿出城,回转蒲台。且说贤公公事完毕,退归后宅,脱了公服,书房独坐,想起方才之事,只说“奇怪”!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回 于大人盘问贼人 韦驮爷土房显圣
话说贤臣独坐书房,说:“竟不像知县规模,曾记邹其仁与我同榜中举,光禄寺中同赴宴席,饮酒谈心,白面微须,容貌清浚今见蒲台知县,举止凶顽,凹面黄须,哪是寒窗念书之人?且是进退言语之间,大有可疑,必须察明除之。”忽然狂风大作,扬砂播土,贤公双合二目,顿饭之顷风定,红日西沈,闪目瞧见枇杷叶在桌上面,口称:“奇异!”伸手拿来,留神一看:此乃四月之时,花木正盛,何有此物飘来?再者枇杷叶乃南方所长,非此地所生,此叶随风而至,内隐情由,我想乾坤最大,四海无边,何事无有?贤臣将今比古:宋朝包学士正直忠心,善问无头冤枉;本朝先辈无数,俱各赤胆报国。如今于某来到山东,钦命按察,职分非轻,方才狂风刮到枇杷树叶,其中定有冤情。贤臣思量,不觉二目双合,趴伏桌上盹睡。梦中听外面脚步之声,进来金盔甲一位尊神,手擎降魔剑。这位贤臣一见,起身望着神圣,深打一躬,口呼:“上圣,因何而至,求乞说明,弟子遵听。”神明微笑说:“按察清官听讲,吾神护法沙门三州,感应威灵,因有一件屈情之事,特来说明。适才吹至枇杷树叶,就是杀人凶犯姓名。刻下此事,难以圆案,必须半月,事情方明。假男告状,须得严审,巧借吾神暗助,可以结案。谨记今朝之言,醒来要细详参。吾神回天去也。”一晃金光,不见踪影。耳内又听一阵沉雷响亮,惊醒贤臣,睁睛思想梦中光景,半明半暗,不能十全。“先访蒲台县事端,速差人根究要紧!”贤臣想罢,爬起来把枇杷叶放在拜匣之内,用晚饭歇息。
且说凶徒贾雄从出按察衙门,如俊鸟出笼,催促人夫回蒲台县衙内,战战兢兢,忙同伙伴商议,定成恶计,安心要斩草除根,谋杀公子,以免后患,好设智盗取金银,脱身走路。忙传禁子孙能,低声嘱咐:“本官今有一事托你,昨日拿住小狂徒,他与你老爷原有旧恨,你快到牢中将他杀死,管叫你眼下发财,还要重用。”孙禁子勉强答应。出公庭迈步直扑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