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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圣人陆稼书演义
序
平居尝与友辈读报章,辄叹吏治之风近岁愈下,贪黩枉货,道民无方,而小民之憔悴于威力下者,终岁匍匐,不得见天日,则相与咨丧,以为国政若此。思所以澄清之者,殆未有其方也。又尝于客居之隙,返家园经乡里,故老相劳,聚谈近事,则覼缕以告语者,又无非临政者之苛暴、被虐者之呼号也!唏嘘久之,百不一当。一日以语余杭戚饭牛,饭牛曰:吾舌固尚在也,幸得多暇,试为子叙虞初言,果得一足为百世之表率者,播其余风以示薄俗,亦庶几收效于万一乎。余曰:顾安所得其人者?饭牛矍然曰:有清陆清献公,以硕儒为循吏,道德文章百世不惑,而练川政绩,至今犹在乡老之口。得尽采之以实吾书,其兴趣当何如也!于是相顾称善。饭牛乃以其讲课之隙,排日为之。余更为之批末。书既成,复缀一言于此。果他日此书流行,而当世苛悍之风得以减杀其毫末,则吾二人蚊蚋之劳为不虚矣。民国十三年夏青浦鲁庄云奇叙
目录
第一回 崇祯帝吊死煤山 平南王借兵清国
第二回 多尔衮摄政治国 洪承畴贬节封侯
第三回 长平公主嫁周郎 肮脏书生魁芷榜
第四回 宴杏苑新状元夸街 会花山老强盗排阵
第五回 廖军毕军大评议 苏社锡社各经营
第六回 河南开榜得一士 浙西兴师丧三贤
第七回 陆迂阁训蒙秀水 汤介庵巡抚苏城
第八回 下纤埠私行察访 上方山淫祀邪神
第九回 中丞大怒击五通 师爷小劝奏六部
第十回 泥神奉旨游街衢 木偶经火成石像
第十一回 崇正克邪朝珠显法 安良除暴泥像游街
第十二回 烧神庙后圃得金银 养老院前楼收孤寡
第十三回 建石坊循吏得贤名 递状纸酒鬼告忤逆
第十四回 老赵小赵共投官 振兴鸿兴各果腹
第十五回 东西席讹称作贼 风雅事竟致告官
第十六回 取汉书详革功名 考知事确定优劣
第十七回 大中丞统属文武 小天子甄别贤奸
第十八回 交白卷知县触霉头 泡绿茶堂倌开恶口
第十九回 劝相打陆知县受辱 讲斤头冯地保留情
第二十回 遇帮闲亲访赌场 打白虎大赢筹码
第二十一回 贤令尹竟得色彩 栈房主细说根由
第二十二回 陆知县上院密告 汤抚官微服寻人
第二十三回 万年桥寻觅赌棍 石牌坊寄慨先贤
第二十四回 顾全宝旁观露破绽 沈继贤当局得风闻
第二十五回 顾全宝报告细情 小月娟妆娇掩泣
第二十六回 李子卿料理赌局 沈继贤预备游山
第二十七回 汤巡抚亲抄赌窟 姜知县求教师爷
第二十八回 访赌犯月下行舟 施妙计冥鸿见面
第二十九回 看梅花尽兴而归 返苏州请君入瓮
第三十回 邵达勤再定阴谋 徐掌明初番探望
第三十一回 徐巨猾进城上当 邵师爷到庄取银
第三十二回 邵达勤隔墙听壁脚 陆稼书入城审赌头
第三十三回 访茶馆先捉赌奴 坐暖阁重审巨猾
第三十四回 姜知县畏罪潜逃 邵师爷取银卖主
第三十五回 写告示忙煞贴告示 陆知县密捉姜知县
第三十六回 匿马桶姜霞初成擒 认钮相小南京痛哭
第三十七回 善恶到头二猾殒命 甘棠遗爱五老留官
第三十八回 二百老翁推代表 万家香烛送清官
第三十九回 观音庵盛席接风 竹篁里猛虎入柙
第四十回 浪子当堂说诳话 多娇含泪诉前情
第四十一回 笪有才下酒偷香 曹金虎陈辞仗义
第四十二回 竹篁村仵作验尸 郭家宅叔侄斗气
第四十三回 将虚作实必发控人 似有还无虎臣投谒
第四十四回 荇塘湾周城隍显圣 小草屋毛哥哥发财
第四十五回 荇塘湾一掌肇祸事 小茶馆两造讲斤头
第四十六回 毛有光当场占胜利 王道士连夜借平房
第四十七回 孔希贤撰文居奇货 王道士修屋奂新猷
第四十八回 结冤家新庙用武 捉正凶密室受刑
第四十九回 缧绁遭殃罪魁下泪 名儒说法顽石点头
第五十回 陆知县优游绛帐 戚旗牌跋涉长途
第五十一回 万年桥一叶逍遥 接官亭百僚忙碌
第五十二回 枣市桥移舟小泊 河南馆谒旧深谈
第五十三回 新抚台庆寿送知单 苦秀才束装赶乡试
第五十四回 贺寿诞贤助制新鞋 送礼物卫兵观冷眼
第五十五回 陆知县亲送布鞋 小天子大开内禁
第五十六回 明珠绮绣各斗奇珍 风柳残荷独怜清景
第五十七回 约清谈八仙趋内室 传急信陆令会旗牌
第五十八回 一池春水骤起奇波 两袖清风急谋归计
第五十九回 留良吏老农下泪 说去就陆令达观
第六十回 辞官潇洒满路遮留 吊古苍凉全书结束
清朝圣人陆稼书
青浦鲁庄云奇评 余姚戚饭牛着
第一回 崇祯帝吊死煤山 平南王借兵清国
古语道:百年风水轮流转,千年田地到三村。这二句话,是说天下断无不散之筵席,皇帝江山亦然。你想朱太祖牧牛童出身,跟随郭子兴东征西战十六年,辛苦打成大明江山,奄有天下,定鼎南京。后来传位于长孙简文,被燕王弒篡,迁都北京,一传再传。那一个不想学秦始皇万世基业?然而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万事终有结局开场。我先把一边结局一边开场的情形,细细讲与列位听听。
却说明朝思宗,虽然是个末代亡国皇帝,然而却是个英明强干、仁慈忠厚的英主,自从接位以来,前后十七年当中,所作所为,很想挽回造化,补救隙漏。但是已被上两代的祖宗嘉靖、万历弄坏了,好像一个人满身疯痨臌膈,实病难医。兼诸天灾兵祸相逼而来,百姓个个惊恐;加以官场苛刻暴虐,人心思乱。于是挺而走险,东亦反,西亦变,大好神州,竟无一片干净土!其时最利害之反寇,总要算李闯。李闯拥兵百万,自称闯王,十三省尽被蹂躏。国库空虚,将不用命,李闯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兵皆倒干相向。所以闯王声势滔天,一闻李闯名姓,彷佛张辽烕震逍遥津、小儿不敢夜啼。这时崇祯帝身在九重,各省告急的奏章浑如雪片飞来,不是失城,定是催饷,京城大小官员一筹莫展。年轻有钱的私自逃奔,年老贫弱的长嘘短叹。皇帝深坐宫中,愁眉暗锁,究不知外边到底如何?独自一人在宫闱里走来踱去,踱去走来,好似着了疯魔的样子。皇后田氏,亦不敢来问询,不敢来解慰,也只得长吁短叹,闷闷地在暗底里弹泪。所有宫娥侍婢,看见帝后如此情状,也各在阶墀帘幙下交头接耳的闲谈。
皇帝出于无奈,传旨黄门官:宣召国丈田奎到南书房商议国政。黄门官奉了密旨,赶到杨梅竹斜街田王府,自有田府门差入内禀报。那国丈田奎得知圣上宣召,安敢逗留,随即整冠执笏,驾了驴车,与黄门官相见,一同登车,直抵紫禁城下。车进南书房,见过圣驾,赐坐赐茶,茶罢收杯,皇上对国丈看了一眼,连叹了几口冷气,然后启口道:“今日朕特召卿家入宫,实因四库无一钱,各省告荒告灾告变,谅卿家久已闻知。巧媳难为没米之炊!工部郑琳,亦心力交瘁,别无商量。万不获已,向国丈暂借纹银三十万两,以济倒悬之急。望国丈以国为重,速即如数解交工部。”田奎不待皇上说完,顿时满头臭汗,彷佛像落汤鸡一般,跪倒地下磕了两个响头,奏道:“臣田奎蒙圣上天高地厚之恩德,风日雨露之栽培,草茅贱士,未答涓埃。一身除父母遗体之外,悉皆出于我主之赐。今国家多故,圣上勤忧,小臣践土食毛,岂有不効忠尽职?视力能为,当尽心献纳。”皇帝听他如此回答,于千万焦虑中,倒觉一丝畅快,随双手在田奎肩上一握,强作笑颜道:“田卿起来!朕果知乔木之臣,休戚相关。倘得如朕之愿,且图目下之安……”田奎一面谢恩立起,头上之汗,直与珍珠无异。小立片时,退朝回府。
皇帝亦退入西宫,面呈喜色。田后接驾,心中颇为惊奇,暗想:皇上从去年秋间直到现在,约及五六月光景,日日愁眉泪眼,真似西厢曲所云“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久矣,不见龙颜开霁,故而亦不敢多话多言,触动震怒。今忽覩带笑微微,必有可喜之事,不免待奴问问,亦足聊破妾忧。田后亦轻启樱唇,含笑而询,崇祯帝道:“此事全仗卿家。”这一句话倒弄得田后如堕五里云雾,疑上加疑。苏州人打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路。“妾在深宫,那得办国政兵权,弭灾消祸?‘全仗卿家’一语,教臣妾那里可以担当呢!”思宗说起方纔与国丈借饷,承渠一口答应,极是难得。田后听到这话,心上一怔,自想父亲素来刻薄,只知有家不知有国,何以现在肯捐输如此巨款?谅他或是假话……心中如是想,口中不敢与皇上直言,恐言之而转增圣躬不悦。只得勉强作笑,以言语枝梧过去。皇上多日辛忧,一时身子疲倦,呵欠连连,遂和衣倒卧于龙床之上。宫娥忙将绣被为他轻轻盖上。
迨至一梦醒来,已是红日三竿。皇上陡然想起昨日面召国丈借银一事,等候了一夜未有回音,心中忐忑不定:万一言而无信,饷银不发,御林军变动真不得了。正在思想,忽宫门守卫太监凌金泉,气急咆哮,赶至御座前起奏道:“现有御林军统带臣史继香,急欲见驾。兵士骚动,无法劝阻,须立发饷银,尚可遏止。若再迟延,万难统御!”皇上闻奏,愁眉双锁,宛比蚂蚁走热锅。一面宣召史统带进见,一面饬黄门官急至国丈田府召田奎商议。史统带陛见请安,照例三呼万岁,赐平身站立,奏明兵变情形。不多片刻,黄门官掩泪而入,跪于丹陛号哭而奏曰:“臣奉旨赴田国丈府第,岂料国丈不问情由,大骂而回!”皇上听报,这一气非同小可!凌统带见此状态,亦呆若木鸡,料想军饷无着,如之奈何?
君臣默默无言了半晌,凌统带要起立,正待请训之际,忽闻宫墙外连天钲鼓之声。左右各各侧耳凝神,凌统带急忙不别趋出,早有黄门监飞报入宫,说李闯带领雄兵七十万杀奔前来,已将京城团团围绕,彰仪门势将不支,难免攻破。守城将官虽肯效忠死守,特是兵士多因连日不发饷糈,都是怨声叹苦,竟有倒戈相向,投入敌军者。崇祯帝此时无可奈何,问国丈借银又不肯,李闯又攻破彰仪门,看看大势已去,天命无可挽回。“国存朕存,国亡朕亡!大明三百年天下,坏于朕躬,并使天下子民流离惨痛。上不能见祖宗,下不能对臣民,惟有一死以谢天下!”念头打定,遂即回宫与田后说知,抱头痛哭了一场。田后先闭宫闱,顷刻间宫娥大哭而出,跪奏皇上说田后已伏毒驾崩。
思宗大笑而走,至夹道,遇见长平公主徽娖。公主年十七岁,生得天姿国色。徽娖见父皇手提宝剑,泪痕满面,吃了一惊,上前叫声“父皇万岁”。正待双膝跪下,思宗赶上一步,将近徽娖身边,手起一剑,剑光落处——这剑锋利无比,早把公主连衣斫破,血流如注,晕倒于地。思宗见公主臂断而死,心中罣碍已尽,走出后宰门。门监杳无一人,独上煤山,望北跪下,呼天怆地,号啕痛哭了一场,将腰间玉带解下,挂于松树枝头,自缢而崩。是日为庚申年三月十九日也!
皇帝一死,国内无人,所有朝廷大小臣工,尽节的尽节,逃走的逃走,投降的投降,纷纷扰扰,好似天翻地覆。十三头城门,开得直堂堂,闯王长驱而入。入宫寻不见皇帝,寻到煤山,方始晓得殉国,闯王吩咐手下,将帝后尸首不可怠慢,用上好棺椁安殓。一面出榜安民,一面传投降诸臣分部办事,择日登大宝,御海内。
这个信息,惊动了平南王吴三桂,率领大军五十万打入燕京。闯王领兵拒敌,连打几仗,三桂每战必败,死亡过半。形势抵挡不住,只得步步为营,望后而退。接连三十余战,相持约八十余日。此时已经夏末秋初,气爽天高,战马肥饱,正可大战一场。扎营山海关,吴王以逸待劳,专等李兵杀来,进则可直捣燕京,退则可出关求救。七月七夕,那一天天上女牛相会,人间盗贼相杀。吴三桂兵微将寡,兼诸锐气屡挫,怎当得闯王长胜军一鼓作气,吴营辙乱旗靡,前队抛戈,后队弃甲。所剩七零八落之残军,拥护着吴王落荒而走,彷佛曹操赤壁遇周郎光景。三桂抱头鼠窜,一口气逃出关外,方纔惊魂稍定,一检手下人马,祇剩三千多步兵、七八百马队,并且大半衣衫不整,身带伤痕。
吴王整理旧部,重编新伍,与偏稗将商议。内中有一书记官,姓魏名杰,原是东边人氏,虽屈于下僚,胸中颇熟韬略,惜未能大用。现在吴王败到如此田步,谋士大都阵亡,可以商量商量行军大事者,惟此魏杰一人而已。此际吴王,竟像斗败的公鸡,神志昏乱,志气衰颓,莫衷一是,不识如何是好:若就此归老林泉,长为农夫没世,总要功成身退,纔是英雄本色;大将军马革裹尸,本属分内之事。今遭李贼挫辱,心实不甘,再欲与之一决雌雄,胜果欣然,败亦可喜。将一片心腹事,就与魏书记细细说了一遍。魏杰听了不语,点头摇膝,目视吴王,似乎相面先生谈流年看气色,吴王倒好笑起来。魏杰接口说道:“将军休笑。我且问将军,到底要与李闯战,还是不与李闯战?如其欲与李阀战,自问有力量可与对垒乎?兵法云‘知己而不知彼,百战十败;知彼而不知己,百战十胜;知彼知己,方许百战百胜’。今将军欲与决胜负,可谓不知彼而不知己矣。如将军有意欲与李闯一决,据在下目光看来,不如卑礼厚币,亲赴蒙古,向爱新觉罗借精兵十万,断无不胜之理。将李闯驱逐出京,或侥幸擒获,再与蒙古王开议,论功行赏,可以将明社江山,大将军与清室平分。则大将军非仅一吐今日之怨气,且不失南面称孤,名传千古。未识殿下尊意如何?”
三桂听了,不禁哈哈拍手大笑,离席拱手向魏书记长揖:“先生之言,顿启茅塞。不啻拨云雾而覩青天。当照计而行!”遂即饬部下收买珠玉锦绣、山珍海错各种贵重宝物,不日备齐。一面按兵不动,一面带了魏书记,立刻动身向黑龙江长白山来。此去乞借清兵,为报仇起见。不知清兵肯假与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