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镇演义

唐末藩镇演义
例言
一本书以提倡信义唤醒世人为主旨
一本书起自黄巢作乱,终于朱温被弑,凡三十八年
一本书大事依据通鉴新旧唐书五代史,但详于藩镇事迹,其它与武事无涉者多付阙如
一本书采用小说中白话演义体裁,便于普及。惟当时诏命书札文章华茂者,则仍其旧。盖用白话译出,不独冗长,更嫌乏味,反令阅者厌观
一本书成于匆促,所有叙言题辞批语均未征齐,统俟再板时增加印订
一本书祇言古事,间有与时事关合者,特用一二语点题,令人注意,实行唤醒主旨。决非以某古人比某今人,阅者幸勿私衷推测,致耗脑筋,尤所盼祷
  民国十年 著者识

唐末藩镇演义第一集 汉东余光黄着
第一回 考唐制四帝变兵章 聚曹州二贼兴乱事
  话说唐朝自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起兵晋阳,平了隋乱,六年而成帝业,建都长安。那太宗文皇帝将天下兵马实行遣散,设立府兵,平时从事耕蓄,有事效力疆场,法制甚善。后来传至玄宗皇帝,就是那宠杨贵妃、爱安禄山的那个唐明皇,其时天下太平已久,并未用兵,府兵之法寝废。宰相张说奏请募兵,玄宗准行,并派尚书左丞萧嵩,与州吏共同挑选,号曰彍骑。至天宝末年,安禄山因与宰相杨贵妃之兄杨国忠不和,带着朔方健儿,打着渔阳战鼓,作起乱来。他的同里好友史思明更来帮助,与他成了个安史之乱。那时召募的彍骑前往讨贼,并不能平,于是藩镇之兵始强。
  原来藩镇之兵,即是节度使之兵。当年因边将屯防便利起见,分道设置,只有平庐、范阳、河东、关内、河西、北庭、安西、陇右、剑南、岭南、江南、河南十二道,每道设置一人执掌兵权,原名为大都督,至高宗时都督带使持节者,名之曰节度使。安史乱时,玄宗巡幸西蜀,命太子即位灵武,是为肃宗。这肃宗皇帝派李光弼、郭子仪等,帅着当时九节度使之兵,讨平了大乱,因此武夫战将以功起行阵封侯王者,皆得充节度使。于是藩镇相望于内地,大者连州十余,小者犹兼三四,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舍由于士卒,往往自择为吏,号为留后,以邀朝命。国家力不能制,忍耻含垢,因而抚之,行那姑息之政。各使愈骄,自出号令以相侵夺,天子熟视不知所为,反作和事老人,似此已非一日。
  迨至十八代僖宗皇帝登基,年纔十四,专事游戏,政事委之宦官田令孜,朝纲大坏。各地节度使时有增加,统计僖宗一朝,节使名称竟多至陆十余处。你道是那陆十余处呢?曰凤翔、曰陕州、曰淮南、曰武定、曰武安、曰武泰、曰武宁、曰河中、曰河东、曰同华、曰蔡州、曰卢龙、曰代北、曰静难曰泰宁、曰钦化、曰安武、曰忠武、曰义武、曰宣武、曰振武、曰金商、曰感义、曰感化、曰成德、曰护国、曰奉国、曰佑国、曰昭义、曰义成、曰义胜、曰义昌、曰东川、曰河西、曰四川、曰镇南、曰荆南、曰剑南、曰岭南东、曰岭南西、曰山南东、曰山南西、曰陕虢、曰河阳、曰朔方、曰泾原、曰夏绥、曰郦延、曰邠宁、曰镇海、曰天平、曰天雄、曰博野、曰平庐、曰雁门、曰广州、曰魏博、曰凤州、曰大同、曰保大、曰永平。这许多节度使,平时据险要、专方面,自有土地,自有人民,缮治甲兵,储存财赋,以兵士为爪牙,以人民为鱼肉,雄视一方,无所不至。加之宦官弄权,赏赐无度,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又复连岁蝗虫大作,赤地千里,弄得一般百姓求死无所,因而相聚为盗,天下从此大乱。
  且说僖宗干符二年,濮州盐贩王仙芝,因与同伙贩卖私盐打死多人,官司巡文缉捕,仙芝逃避几处,终恐被拿,乃与同黟相商,聚合饥民三千余人,破了濮州,俘虏万人,掠取财货无数。天平节度使薛崇出兵击之,反为仙芝所败,仙芝自号为大将军,带领人众来打曹州,又遣心腹兄弟尚君长、柴存、曹师雄、柳彦璋等分掠各乡。派拨已定,忽又想起一个好友来,自己言道:“我如何将此人忘了!若得此人同举大事,必能成功!”随即写了亲笔书信一封,差个心腹弟兄,姓毕名师铎的,前往曹州寃句地方,引动一位魔王出来。这人姓黄名巢,生得体格魁梧,胸怀宏大,惟天生一个杰傲不驯的特性,好酒使气,轻财嗜杀,专一结交亡命之徒。家世贩盐为业,颇有资财,父母见他如此行为,深为忧虑,又禁他不得,相继气病而亡。巢幼时也粗涉书传,深慕西楚霸王项籍之为人,屡举进士不第,乃投笔叹曰:“大丈夫当纵横宇内,自取侯王!安能向断简残篇中,作蠹虫生活,受这无识试官们的闷气呢?方今天下藩镇最强,武人为重,莫若弃文就武,别作良图。”乃聘请名师教授武艺,兼习骑射。生来一种神力,不列三年,十八般武艺尽皆精晓,尤以击剑最为擅长。王仙芝当年打伤人命,曾蒙他救护在他家中,躲避了多时,两人十分契合。那时闻得仙芝起事,正拟前往赞助,又恐事不能成,为天下笑,只得按纳在心。这日正在后园演习武技,见一门子拿了书信一封,上前禀道:“门外有一个军官打扮的大汉,自称姓毕,前来求见。并有书信在此。”黄巢接来一看,认得是仙芝的笔迹,连忙吩咐门子道:“快请那人进来。”一面拆书看罢。毕师铎已大踏步的走来,与黄巢见过了礼,一同来到大客厅内,分宾主坐下。那毕师铎便道:“大官人不认得我吗?我原在前村毕家屯居住,名叫师铎。只因同着王哥哥贩卖私盐,回家时甚少。那年我的母亲去世,我不在家,听得邻舍们说,还是大官人施舍的一口棺材呢!我后来回家要来道谢,只因同王哥哥做的那事又发作了,不敢出门,到如今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得。”黄巢答道:“一口棺材值得什么!我那一年不施舍百八十口的!我想黄天生人,原是平等,如今的世界,那富的便要金埋玉葬,那贫的连一个薄板的棺材都没有,岂是上天的意思吗?我虽有几个钱,狠想做一番事业,决不学那时下的守财虏呢!”师铎听了,不由的叹服,又将仙芝敦请同举大事的话说了一遍。黄巢正中下怀,便连夜同毕师铎来见仙芝。仙芝接着大喜。黄巢道:“阿哥首举义旗,连破州镇,天下震动。现今藩镇兵强,设一旦奉天子诏命,四方来攻,似此毫无教练之人,器械不精,粮饷不足,如何抵挡?弟有一言,如蒙采择,管教他唐家天子,坐不稳那长安!”只见黄巢叠着两个指头,说出一篇计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讨大盗来威获小胜 调小军张宴吃大惊
  话说黄巢对仙芝说道:“从来举事,固在厮杀定乱,还要文章。阿哥首举义旗,震动天下,必须草一檄文,传布各地,使仗义之心、救民之意,全国了然;又要上不叛天子,中不背强藩,自然为敌者少;将一切罪恶加在州县官吏身上,现今人民憔悴虐政,对于天子强藩均是敢怒而不敢言,惟有贪污州县官吏接近,人民恨之刺骨,今见我等专以诛杀贪官污吏为言,正合了他的意思,自然助我者多。照这样一办,既可以缓强兵之来攻,又可以收劲卒之应用。小弟不才,略知兵法,趁此时机勤加教练,俟明春天暖,鼓舞而西,不难横行天下也。”仙芝听了,深以为然,乃传檄诸道:只言官吏贪暴,赏罚不平,弄得人民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我等体天地好生之心,顺同胞恶死之念,谨举义旗,为民请命。各地不必惊恐,如有同襄大义之人,若肯来归,定当优待。一俟皇帝撤换此辈贪污官吏,即当解甲归田,同作太平鸡犬。黄天可表,决不食言。又钞写了多份,差人四处粘贴,各地人民困于重敛者,归之如市。一月之中,众至数万。巢乃拔其精壮者勤加教练,均以弟兄相呼,又将自己家财,及仙芝所掠金银发放众人。巢素性豪侈,到了此时,衣服饮食偏与那最下等弟兄们同样,每日或早或晚,召集众人在打麦场上宣讲大义一番。因此众人感激拜服,乐为之用。
  再看黄巢时,并无出兵之意,又过了两月,众人精力强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巢乃与仙芝同商进兵之道。一日,筑下土台一座,高有八尺,宽有数方,上面列着棹椅旗帜刀鎗等件,又叫弟兄们杀牛宰马,预备酒筵,召集众人,在那青天红日之下烧了香,磕了头,歃血宣誓。那誓书大意系说:我等今日聚义,全为救民。万众一心,横行天下。不能同生,便求同死。如若违背,皇天不佑。宣读已毕,众人都道“一心遵守”,那一遍声音,好似晴天中打了一个霹雷,真是热闹。说毕,都坐下吃饭,又是大碗的酒大块的肉,丰盛得狠。众兄弟们个个吃得十分醉饱,三一羣五一伙在那里说些闲话。
  这黄巢便与仙芝商量着,以为河南道居天下之中,守兵最弱,易于取胜,乃与仙芝各统五万人,往河南进发。那些官兵们,平时吃喝嫖赌,全不操练,听说有贼,先自软了,无可奈何上到阵来,不战而退。巢与仙芝,所向无敌,巢破九州岛,仙芝破六州,共破了河南一十五州,声势浩大。早有探马报上长安,宦官田令孜接着,慌忙奏明僖宗,僖宗听了大惊,随即下诏,命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抽调精壮兵士,会同平庐节度使宋威前往围剿。又命威为诸道行营招讨使,给卫兵三千,骑兵五百,河南诸镇皆受其节制,并以散骑常侍曾元亮为副使。仙芝闻得此种消息,颇形忧闷,忙请黄巢商量抵御之策。那黄巢说道:“从来兵贵神速,权贵统一。如今唐家命六镇出师会剿,往返商量必需时日,又命宋威为诸道招讨,此人年老多病,又无特长,诸道必不服从,恐难听其调遣。我料各路不过抽调二三千人前来敷衍敷衍,有何可惧!我等计划已定,仍请阿哥去攻沂州,弟暂留后,以资策应,免至归路为人所阻。此万全之道也。”仙芝听了有理,率众往沂州进发。
  且说招讨使宋威,原是先朝老将,颇有虚名。当日奉诏,先遣平庐节度副使曹全晸,率着本部人马往救沂州。这全勖生得短小精悍,十分骁勇,领着人马连夜奔来。仙芝听得,聚集众兄弟们商议抵御之策。众人都道:“我等连破数州,官军望风逃避,有何可畏?等他到来,再行厮杀。”是夜并不准备,全晸军中早已探知,二更以后,趁着星月微明前来劫寨。众弟兄们从梦中惊醒,各自四散。仙芝闻得厮杀之声,速起束装,那曹兵已至营门,只得同亲信弟兄们,乘马夺路而遁。全晸追杀数里,得胜而归。军士们一心想得头功,便对全晸说:“王仙芝已被我等杀死。”全晸急忙报知宋威,威便奏明僖宗,百官都来朝贺。那宋威又奏称仙芝已死,各道援兵请还屯本镇。这淮南、忠武、义成、宣武、天平五道节度使,前奉圣旨会剿仙芝,你推我让的,数日方各派兵三千来救沂州;行至半途,闻得平卢兵已杀了王仙芝,正自去住难决,今奉着此令,兵士们落得各回本道去了。
  内中天平节度使薛崇,派的副将张宴,行至义桥,正拟折回,忽探马报道:西北一带驻扎贼兵不少,中军立着朱红旗帜,上面写着斗大的黄字。张宴听了,知道是黄巢的营寨,随即召集军官商议道:“王仙芝与黄巢原是一党,闻巢智谋更胜仙芝。如今仙芝已被平卢军杀了,我等若能擒住黄巢,也算立了大功,不枉出发一趟。我已禀报节使,诸君可竭力进攻,定有重赏。”只见两旁将士都气愤愤的禀道:“节使派遣兵士们,只教我等救沂州,并未叫我等打义桥。那王仙芝既死,各道兵马都已回去,我等仍以回家为是。黄巢无名小盗,杀他作甚?由他去罢。兵士们纔得了几缗钱几匹绢何,必生出事来,要他卖命呢。”那张宴听了,不由的心头火起,大声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每年费了无数钱粮,养着军汉。如今有一二小盗,尚不能肃清,良心何在?况且我已禀报节使,岂能中止不行?今日暂且休息,明日五更造饭,拔队前往。违令者斩!”说罢,怒冲冲的走入后营去了。两边将士下来,个个抱怨道:“我们遇着这么一个不晓事的军官,前来救沂州已是万般无奈,幸得贼已杀死,正可回家休息。偏又生出事来,去打什么黄巢。早晚这个性命教他送了,如何是好呢!”内有一个最奸黠的,说道:“既是张副将不顾大家的性命,我们何不激怒了众军,各自拔寨回家,看他一人坐在这里,有何能力?且自羞他一羞!”众兵说道:“阿哥说得是。我们就是这样办罢。”于是各自归营,暗暗收拾到了,三更时分一齐拔队,黑夜中辨不出方向,只朝大路走去。约计也行了七八十里,东方微明,前面早有一座城池,十分雄峻。众军腹内饥饿,为首的便前去叫门,想寻些酒食。那管门军士不敢擅开,慌忙报与都将知道。原来此处正是天平所属的州城,城内有两个都将,一个姓张名思泰,一个姓李名承佐。二人闻得,一齐来到城楼,见了无数官军扎在城外,为首数人站在吊桥边。张李问知原委,见他们来势汹汹,深恐激成事端,反为不妙。二人只得走马出城,切实劝慰一番,仍就教他归还本道。众军那里肯听,只说回到天平,恐怕节使责罚,愿驻州城以供驱使。那张李二人如何敢留,只求他们开走,便将袍袖撕了一块,与他们立个盟誓,保那天平节度使不责备他。另缮文书一封,令人先下去了;一面又拿了自己的俸钱,备下丰盛的酒肴,请这军士们吃得十分醉饱,始软洋洋的拔队,一路上溜达着回天平去了。
  再说张宴五更起来点将进兵,那卫兵们报道:各营俱是空营。张宴听了,吃一大惊,又恐被叛兵暗算,便连夜从小路上逃回天平,见了节使,禀明原委。那薛崇听了,大怒道:“似此叛军,若不惩治,以后何以使人,何以御众?待我奏明圣上,一律处他个重刑。”慌忙修了本章,差人往长安呈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