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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藩镇演义
第三回 奏军情王铎救少弟 受官爵黄巢打阿哥
话说天平节度使薛崇,见军士们自行开拔,不听长官命令,急忙表奏朝廷,只望下一道严厉的诏令,将为首数人斩首示众,以伸军法。那知不到几日,诏令下来,教本管军官宣慰众军,一切无得穷诘,免致激成事端。那薛崇奉着,大失所望,又已接着张李二都将的来书,只得另派他部下和气的军官前往带领。兵士们见长官如此优待,越发的骄纵了几分,这且不表。再说那平卢节度使宋威,因军士说杀了仙芝,申奏朝廷,朝廷着实的奖励了几句,又赍了钱帛来赏众军。这宋威十分欢喜,正在使署堂上与僚佐们吃得胜酒,忽见一个探马上堂报道:“小人打探得王仙芝那日在沂州败后,逃在黄巢营内,并未杀死。现见各路官军已退,收拾余众,依然出来攻掠。已与黄巢分打阳翟、郏城二处。”宋威及众官听了吃一大惊,急忙又申奏朝廷,一面再派兵把守要塞。不到几日,诏令下来,仍令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路会同平卢兵剿灭。那知那五镇兵士都不愿再行出发,又见张宴一军擅自逃归,朝廷并不加罪,大家更起了一个援例之心,故意放出些忿怨思乱的话,在那些军官们面前说道:“宋威那人,分明是怕我们立功。贼打了败仗,他便教我们回来,他好得头功;贼又来了,他便教我们帮助他去打头阵。我们须不是木偶人,由他搬弄!前回出发,脚都走痛了,这两天刚刚养好,又要出发,把弟兄们闹翻了,我们可不能负责呢。”这军官们听了,只得来回节使,那些节使们素来仗着兵士为要挟朝廷之具,今见他们说得有理,也不敢十分强迫。那宋威见各镇人马并不到来,又申奏朝廷告急,不数日诏令下来,令昭羲节度使曹翔、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绹调兵会剿,仍催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先行发兵,同宋威击讨。等朝廷慢慢分拨已定,各节使慢慢调兵遣将,兵士们一步步往前行走,那王仙芝早破了阳翟,黄巢早破了郏城。
仙芝等又进攻汝州,这汝州刺使姓王名镣,原是朝中宰相王铎的少弟,他的伯父王播当年也做个宰相,到是个世代簪缨,诗酒风流的名士,素不以武人为然。至于教练兵士,更不在意。他的部下,那能敌得王仙芝那一般亡命之徒,不须三日,城早破了,兄弟们将那王镣活捉到营,仙芝见他生得到也文秀,又问知系王铎之弟,这汝州城的兵士们并未十分抗拒,便起了一个好生之心,叫弟兄们与他解了缚,赐些酒食,暂且留在后营好好的看守。一面吩咐众人:“如今打破汝州,功劳不小,准你们大掠三日。那些百姓若不抗拒的,不准杀戮。”因此满城士民听了此话,絜家逃走者不计其数。内中逃往长安的,各处传说,那王铎听了,好不忧闷,一心要救自家兄弟。次日在僖宗驾前奏道:“臣闻王仙芝与其党尚君长等,均是率土之民,只因犯法畏罪,迫而为盗。今各道节度使又不能取胜,依臣愚见,莫若赦他小罪,令其自新,除他一个官职,令人前往招降。他若来归,免至兴动刀兵,亦是国家之福。如其不来,讨之未晚。”僖宗听罢,随即勑赦王仙芝及尚君长等罪犯,并除一官职,令勑使前去招降。等勑使赶着仙芝时,那仙芝已破了阳武,进攻郑州,势焰愈大。虽然赦了罪名,见只除一小官,也不在意,并不拜令,没昼没夜的去攻打郑州。
看看旦夕可下,忽一日仙芝正与黄巢在前敌督战,听得一片喧噪之声,回头看时,后军阵角自乱,急忙与巢拨转马头,正要传令,众兄弟们已纷纷奔窜。仙芝与巢禁止不得,随众而遁。城中见了,也开门杀出来,仙芝等大败。原来昭义监军雷殷符屯在中牟,闻知郑州危急,前来接应,出其不意,到获了胜仗,救了郑州。次日探听仙芝等往唐邓二州去了,那边自有官军攻剿,各自收军回镇。且说仙芝受此大败,攻打城池更增一番勇气,不数日破了唐邓二州,进攻郢复二州,又被他打破了,更将人马往申、光、庐、寿、舒、皖等处进发。早有探马报到淮南,那节度使刘邺,自以兵少,只令把守要寨,并不来打仙芝。一面奏请朝廷添兵,宰相郑畋接了此表,次日朝见僖宗,奏道:“自沂州奏捷来,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宋威衰老多病妄奏,以后诸道尤所不服。若使贼陷扬州,则江南亦非国有。臣见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威望过人;又右卫上将军张自勉,骁勇良将;宫苑使李琢,乃西平王晟之孙,严而有勇。请皇上令其讨贼,必能有功。”僖宗颇以为然,只是宋威是先朝旧臣,老成硕望,一时不便动他,仅勑感化节度使薛能挑选精兵援助淮南。仙芝闻得此信,乃由舒寿西上,进攻蕲州。
那蕲州刺史姓裴名偓,虽为文官,颇知武略,探知仙芝到来,用那坚壁清野之法,固守城池,并不出战。仙芝一连攻了几日,只是攻打不下,又恐四面救兵前来援助,因此闷闷不乐。一日来至营后散步,看见捉来的汝州刺史王镣,也在那里和守卫的弟兄们闲话。见了仙芝到来,连忙上前行礼,仙芝略点一点首,教他一旁站住,并不言语,只是叹气。王镣见了,不知是何意思,便向仙芝问道:“这几日怎不听见大将军上阵厮杀?”仙芝叹道:“我自濮州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今番来到蕲州,满拟三日攻下。那知裴偓那厮,固守城池不来厮打,教我无法可施。好不闷人那!”王镣听了,不由的欢喜起来。自己想道:谁想我在这里脱此火坑!便向仙芝说道:“这裴偓,原是家兄的门生。当年在长安时,常在我家出入,与我十分要好。大将军不要烦恼,我自作书与他,教他前来投降。并请奏明圣上,有我哥哥作主,准保将军得一个大官,享受无穷的富贵。不强如东征西杀,作这个辛苦的勾当?”仙芝听了大喜,随即教王镣作书与那裴偓。这裴刺史接着一看,想起老师当年保荐之恩,又且贼临城下,死守着也不是个长策,见有此机会,如何不依?连忙复了书信照办,但请仙芝敛兵不掠,定当奏明皇上除一大官。仙芝也自依允,两下里结了个条约。这裴偓便大开城门,延请仙芝并后军首领黄巢及尚君长等大头目三十余人,至刺史衙中置酒款待,又预备许多礼物,一一分送,外赠军粮二千石、马草一万挑。黄巢及众人心中甚喜:好一个投降的刺史,到十分孝顺。酒筵散罢,裴偓恭恭敬敬送至城外濠边,殷勤了一回始去。又差人星夜往京,表奏仙芝归顺朝廷,请除一大官以昭激劝。
那时朝臣,多以赦罪授官易长奸宄;惟有王铎,因救弟心切,又想门生裴偓立此大功,一意固请。僖宗素主怀柔,准了王铎,乃以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遣中使奉了告身,前往蕲州颁授。那仙芝自与裴偓言和以后,这裴偓每日好酒好食的奉承,又召些女乐侑酒,十分高兴。一日酒筵纔散,报有中使到来,裴偓慌忙迎接,知道朝中准了他的表章,也替仙芝喜欢。次日同着中使并州城内各官,前往仙芝营中道贺,仙芝大喜,排设筵席管待各宾。酒过三巡,菜供数道,只见后军首领黄巢带领一般弟兄们,气愤愤的走到营来,对着仙芝说道:“阿哥,你到好呀,做了官哪!我以为是裴刺史投降了咱们,谁知还是阿哥降了唐家。但是当初跟兄弟们起义之时,立下大誓,横行天下,怎么到都忘了?如今你一人做了官,我们兄弟们都到那儿去安身立命呢?今日这杯喜酒且慢些吃罢!”仙芝正在大喜之下,又当着蕲州城内许多官吏,见了黄巢等如此举动,大不满意,倚着酒性发话道:“老弟,你不要如此。你不是见我作了官,你没有做吗?将来还可以想法子。当看中使在前,你怎么这样的放肆呢!”这一语真恼了黄巢,指着仙芝说道:“你这卑污小贼,不顾盟誓,一心只想做官!一个神策军的押牙算得了什么?不是我黄巢大言,就是那节度使,我也看不上眼。正经给我做大唐的皇帝,我还不奈烦呢!什么教做中使偏使,拿来吓我?”仙芝听了,恼羞成怒,无言可答,拿起席上一个大碗,连汤带水望黄巢面上打来。黄巢眼快,往左一闪,乘势提起右手一拳打去,正中仙芝左额,早已流下血来。众弟兄们看儿闹得不像,便都上前劝解,将黄巢拉回本营休息;拿一块绢巾包了仙芝的伤痕,便都道:“大哥息怒!当初立下大誓,便是弟兄们不从时,哥哥还要管教。如今哥哥先自背了,一人做了大官,其实难服众心!”那仙芝听了众人之言,知道不专是黄巢的意思,惟有深悔从前只求成事,无暇择交,都弄了些亡命之徒,到今日有心归顺,也扭不过众人的意思了。便对着中使道:“非是仙芝不受,实在众位弟兄不依。请收回罢。”中使见此情形,连忙收拾起来,逃奔襄阳去了。裴偓见势不佳,也逃往鄂州,只剩王镣未曾逃脱,依然落在火坑。
那黄巢回到营中,气仍不消,又恐仙芝不肯离开蕲州,潜令众兄弟们在州城内放起十数处火来,将城中之人半驱半杀,掠取金银,也不通知仙芝,各自去了。剩下与仙芝亲信兄弟们尚君长等三千余人,守着空城,也就无用前来劝了。仙芝只得收拾做官的心思,再作他强盗的生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大同镇一举肃清 河东道五遭荼毒
话说黄巢自蕲州出来,带领弟兄往郓州进发。仙芝打探明白,也不来追赶,自己和尚君长等沿江而上,去打鄂州。二人自此分离了许久,不在话上。书中再表一位英雄出来,这位英雄姓李名克用,原是沙陀人氏,本姓朱邪,父名国昌。当年讨平贼寇庞勋功劳最大,赐了李姓。这李国昌现充振武节度使,克用是他的三子,自幼生得一表非凡,十分英武,长身玉立,大耳方腮,又且天生忠孝性成,时人莫及。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少时左目失调,神光微眇,军民人等爱敬之余,取了一个绰号,名曰独眼龙。现年二十二岁,朝廷命他作沙陀副兵马使,驻扎在蔚州。这位李爷见王仙芝黄巢等扰乱中原,心中十分忧虑,一日来到云州,与那正兵马使李尽忠商量道:“方今天下大乱,王仙芝黄巢等扰乱中原,虽然一时犯不到我们代北来,但二贼是个流寇,行踪无定的。且朝廷每每调派各道军马会同攻剿,我们也不能不作一个准备。再者军士们借此勤加教练,也免至荒怠起来。”那李正使听了,十分赞成,便命克用统率着教练。克用领命,每日将人马整顿得十分齐备,只等朝廷诏令下来,便要讨伐贼寇。一日又请那正使前来阅操,这李尽忠见了军士们如此雄壮,器械又这般精强,心下十分欢喜,阅毕回来,一路上叹念不已。忽又想着:自己才能家世,俱不及他。值此天下大乱,便起了一个良禽择木的念头。
这年正是干符四年的冬季,转瞬间残年已过到了元日。尽忠便召集几个心腹军官开了一个密秘会议、你道那几个军官呢?一个姓康名君立,一个姓薛名志勤,一个姓程名怀信,一个姓李名存璋。不一时来到后堂,那李尽忠坐了主席,对众人道:“方今王黄二盗大乱中原,朝廷号令不复行于四方,此乃英雄豪杰立功名富贵之秋也。我等虽然各拥重兵,只是学识有限,名望不高,不足以号召天下。值此风云际会之期,而无龙凤攀附之地,坐视驹光虚度,弄得老大无成,岂不可叹吗?弟每值流年更换,不觉悲从中来。想诸君振翮待鸣,必同此心理。我见副兵马使勇冠诸军,其尊人振武节度使功大官高,名闻天下。若辅以举事,代北不足平也。诸君以为何如?”原来那四将都与克用最好,听了此话,一齐赞成。尽忠又道:“今岁代北荐饥,大同防御使段文楚,本兼水陆发运使,全不实心任职,弄得漕运不继,一味的克扣军粮。今年这样寒冷,他将军衣等件全用旧棉作成,又按新价报官,于中取利,代北军士们饥寒怨怒,恨之刺骨。康兄你尚能言,何不潜往蔚州,说那副兵马使一同起兵,乘此机会诛了文楚,推他作个防御使,我们代北军马从此统一,再无他项监督之人,那件大事自然更易举行了。”那康君立领命,一马来到蔚州,见了克用,叙礼已罢,便向克用说道:“方今天下大乱,天子将边事付与我们。今年偶然饥荒,段文楚那厮还削夺我们的衣粮,弄得边军个个饥寒交迫,人心逞动。推其用心,意在激成兵变,使我等获罪朝廷。我等虽愚,焉能守死?公家父子素以威德服边人,我已得正使赞同,敢请副使一同兴兵,共诛虐帅!”克用听了,正以部下饥寒喧噪,无法调停,大有允意。便对君立道:“吾父现在振武,事关重大,等我禀报后再行。”君立道:“副使差矣,从来机事贵密,若往振武,事必泄露。文楚得知做了准备,反不易取胜。副使如以此事可行,何必千里禀命呢?以末将料之,公与正使同心合力,诛那文楚已自有余。”克用点首应允,当请君立复命,约于上元夜在云州会同起事。君立去后,过了几日,便到上元。那正使李尽忠趁着月明人闹,带领部下人马先攻云州的牙城。文楚闻得有变,正拟调兵防御,那知帐下兵士们受他的虐待,巴不得有事打个内应外合,谁肯出力?待他分派已毕,那城门早开放了,李尽忠等进来,将文楚及督粮官柳汉璋一同缚住,下在狱中。二更时分,克用率着万人前来镇压,在斗鸡台扎下了大营。尽忠便遣人送了符印,请克用暂为防御留后,克用推辞几次,众人不依,只得受了。次日尽忠又将文楚等送到斗鸡台下,克用命斩首示众。那些军人因恨文楚克扣他的衣粮,将他尸首剐了,煮得烂烂的,吃一个饱,剩下的骨骸都踏成碎粉。克用原拟斩首之后备棺掩埋,见了军士们如此,只得作罢。可怜赫赫一个防御使,只因克扣军粮,激成众怒,弄得死无葬身之地。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