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唐演义全传

第五回 高宗误信报女仇 杜回忠心救小主
  话说高宗自拿问王守一之后,竟不到王后宫中去了。一日,王后亲往西富来候天子,适高宗却游御园,不在宫内。武氏正抱一岁小公主在宫闲坐,忽报王皇后驾至,武氏眉头一皱,计上心生,即将公主放在龙床,吩咐宫女如此如此,自闪人侧室去了。王后一到西宫,众宫女跪迎,王后问道:“万岁爷在宫否?”宫女道:“在御园,想必就回来。”王后听了,下辇入宫,至龙床边,见公主啼哭,王后把公主抱起,抚弄一回,等久不见驾回,依旧将公主放下,自回本宫去了。
  武氏见王后已去,急忙来至龙床,狠了狠心肠,将公主登时扼死,把被盖好,自己仍旧往侧室去了。少时高宗驾回西宫,问贵妃何在,宫女道:“在偏院。”不多时武氏亦回,高宗道:“朕女呢?”武氏道:“方才吃了乳睡去,此时好醒了。”走至床边,揭开龙帐,假做失声道:“不好了!为何公主闷死了?”高宗大惊,抱起死尸,放声大哭。武氏问:“何人至此,大胆闷死公主?”宫女道:无人入宫,方才止有娘娘入宫,不许奴婢们通报,独自进宫,好一回功夫就去了。”武氏流泪道:“王后,你好狠心!不能害我,即谋害了公主!”高宗大怒道:“贱人如此悍恶,杀朕之女,今次必定废之!”即时草诏,谕亲王文武大臣,择次日告把天地,贬王后为庶人,册立武氏为后。诏旨一下,文武皆惊。
  次日,高宗不坐大殿,御太乙殿,武氏垂帘于后,召文武会议。大司徒赵国公长孙无忌、大司空褚遂良等人议。褚选良道:“司徒元老,司空大臣,身命虽重,今日之事,当以死谏。”一同进殿,山呼已毕,高宗宣谕:“王后失德,谋死公主,不堪以母仪天下,今与众卿共议,废王后为庶人,册立武氏为后,昭告天地祖宗,山川社稷,速选仪文,卿等毋得再议。”褚进良俯伏在地,奏道:“臣蒙先帝托孤之重,今日愿以死报陛下。王后贤明无罪,中外咸知。先帝临终之时,执陛下之手对臣道:‘朕佳儿佳妇,今已效卿,若无大故,不可废也。’先帝虽崩,言犹在耳。今陛下无故一旦废嫡,有伤先帝之灵,臣死亦不敢奏诏。”高宗道:“王后杀朕女,焉得无罪!朕心已定,册立武氏,无得再谏!”遂良叩首流涕道:“陛下即欲废后,另立公卿大夫之女,尽可选立为后,何必册立武氏?且武氏曾经侍过先帝,若立为后,臣恐千秋之后,难逃直笔,将以陛下为何如主!陛下必欲立武氏为后,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高宗羞怒交集,无言可答。武氏在帘内大声道:“如此无礼,何不杀之!”长孙无忌道:“不可!遂良乃先帝托孤之老臣,岂可诛辱!”因命左右扶遂良出。高宗遂下诏废王皇后为庶人,贬入冷宫。有诗为证,诗曰:
  贤哉元后著芳名,执掌昭阳无改更。
  岂知武氏无情算,暗谋生女陷昭阳。
  虽有忠臣多谏语,那能转意听直良。
  狐媚尚能偏惑主,至今提起实堪伤。
  高宗既废了王后,遂立武氏为皇后,诏告天下,贬褚遂良为崖州刺史,长孙无忌解司徒职,升张天左为左丞相,张天右为右丞相,许敬宗为大司徒。武氏自为皇后,权归掌握,因高宗病目,每坐朝,武氏坐于侧,垂帘御政,时人号为二圣临朝。于是武氏之侄武承嗣、武三思等,俱居显职,横行朝野,政事悉决于武氏,高宗惟拱手听之而已。武氏又差心腹内侍,常至冷宫,打听王后生产,欲行谋害,又发矫旨一道,前往崖州,着褚进良自尽。可怜褚送良一个忠直老臣,亦死于武氏之手。
  再说王后贬入冷宫,终日哭泣,欲寻一死。又想腹中有妊,不知是男是女,倘或生一太子,也好留传一点骨血,与母报仇,若寻一死,岂不伤了腹中儿命。自解自叹,在冷宫过了数月。这一日到了半夜,腹中忽觉疼痛,两个宫女抚背扶胸道:“娘娘想要生产。”及至五更,王后更加疼痛,不多一时,生下一个太子来了。宫女急忙烧汤沐浴,又取件旧衣包裹太子。王后抱在怀中看了看,止不住流泪,叫声:“苦命儿啊,为母的若不贬下冷官,此时生下你来,文武进表称贺,何等风光!如今在此冷宫,生下你来,还有何人来看视,便比到百姓人家,也不能及他一二。”说罢,不住伤悲。
  早有武氏贿嘱宫人报知武氏,武氏道:“王后生太子,休使万岁知道。我想斩草不除根,萌芽又发生,不如将他母子一齐杀了,便断后患。”主意一定,就叫宫女悄悄去唤掌宫太监杜国进来。宫女去不多时,杜回来到叩头,便问:“唤奴婢进宫,有何分付?”武氏叱退左右,叫声:“杜回,我有一件大事,托你去做。若除得我心腹之患,我当赏你一个大大的美差。”杜回道:“娘娘只要吩咐,奴婢就去做。”武氏道:“王后今生下一个太子,恐万岁知道,复立王氏,并立其子为东宫。此我心腹大患,不可不除、我与你短刀一把,今晚到冷宫,将他母子杀害,回来我赏你两江巡按之职。”杜回闻言大惊,不敢不允,便道:“娘娘吩咐。怎敢有违。”武氏大喜,遂给与短刀。
  杜回接刀出宫,暗道:“武氏,你好心狠!既夺了正宫,又要杀他母子,我想怎生救得太子出宫才好。”想了一回,自道:“必须如此如此,方能求得太子。”等至黄昏,悄悄来到冷宫门首。宫女一见,问道:“杜公公,要见娘娘么?”杜回道:“正是。”宫女即与他传报。王后道:“可叫他进来。”杜回入宫,走至床前跪下,叫声:“娘娘,奴婢杜回叩头!”王后道:“夤夜至此,有何话说?”杜回道:“娘娘,不好了!”看见两边宫女,又住了口。王后道:“这宫女是我心腹,有话但说不妨。”杜回道:“可恨武氏闻知娘娘生下太子,将奴婢唤进宫去,给奴婢短刀一把,叫我杀害娘娘并太子性命。”王后一闻此言,吓得魂不附体,便道:“贱妃!我与你何仇,既占我正宫之位,又要害我母子性命!”哭了一声:“儿啊!可怜你方出娘胎,就做无头之鬼!罢,罢,杜回,你既奉武氏之命,速速收我母子的首级去罢!”杜回闻言,吓得汗流如雨,哭道:“奴婢是娘娘旧日手下之人,岂忍加刃于娘娘小主?我杜回此来是要救太子出宫,日后长大,好与娘娘报仇。”王后道:“你果有忠心么?”杜回道:“若有别心,也不对娘娘明说了。”王后道:“你果如此,便是我母子的大恩人了!”忙下床便拜。唬的杜回不住的叩头,说:“娘娘,不要折杀了奴婢!”王后起来,向床坐下,又问道:“你今救太子出宫,要逃那里去?”杜回道:“奴婢想来,别处却不能容身,惟有抱太子往江夏府中去。老王爷孝恭已死,有殿下李开芳袭职,又系宗室,更有忠心,奴婢抱太子前去,自然收藏。但娘娘方产病体,如何出得宫去?”王后道:“止要你救出太子,我死亦无所恨。但宫中四下俱是武氏之人,你如何救得太子出去?”杜回道:“娘娘,此时趁夜静,无人知觉,请娘娘来写下哀诏一道,拜托江夏王抚养太子,娘娘再与太子起了名,日后可以报仇。奴婢抱太子从后宰门出去便了,请娘娘以速为妙。”王后途咬破指尖,写下血书一道,又想了一想,因天明生下此子,就取名李旦,将书封好,付与杜回。又将床中抱起太子,两眼泪如雨下,叫声:“我那苦命的儿,才出母胎,就要离别!你的命不该死,杜回抱你出宫,不可啼哭,日后成人,见此血书,如见母面。”叮咛了一番。只见太子面有笑容,并不啼哭。杜回再三催促,王后无奈,心如刀割,将太子付与杜回。杜回接了太子,别了娘娘,竟出冷宫而去。要知端末,再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江夏王救护真龙 通城虎打奸闯祸
  话说王后见太子去了,只哭得死而复苏,遂自缢于冷宫。两个宫女见王后已死,一同自缢而亡。
  再说杜回抱了太子,心惊胆战,悄悄出了后宰门,直奔江夏王的府中来。此时已有四更时分,江夏王李开芳尚在宴客未散。你道请的是何人?一位是英王李敬业,此时茂公已亡,敬业袭了父职,本姓徐,当初太宗赐茂公姓李,至今不改。一位是左都御史,姓马名周,乃淮西蔡州人氏,文高北斗,武胜孙吴,十五岁中了解元,十六岁中了会元,殿了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娶有两位夫人。长林氏,次李氏,名唤湘君,勇冠三军,万人莫敌。其时马周年方十九,为人忠直,昔年出征吐番有功,升了西台御史。江夏王此晚请人吃酒,尚未散席,外边杜回来至府门,拾起石头照鼓上打去,鼓声大振。原来亲王的鼓,不是乱打的,非驾崩国变,概不传鼓。当下江夏王正与马周、敬业吃酒,一闻鼓声,忙问何人传鼓,家将回禀是掌宫太监杜回,江夏王分付唤进来。
  杜回抱了太子,慌慌张张走到殿上,叫了一声“千岁”,看见了英王及马周,便住了口。开芳道:“所抱之子是谁,为何暮夜至此传鼓?”杜回道:“奴婢因抱此子,不便叩头,求千岁屏去人众,奴婢好讲。”开芳喝退人众,殿上只有敬业、马周。开芳道:“英王乃开国元勋,马爷又忠直义士,纵有机密事,皆可与闻不妨。有何大事,你快说来!”杜回道:“有正宫王娘娘哀书在此,请千岁一看,便知明白。”开芳接书一看,与敬业、马周一齐大惊,且喜救出了太子。开芳接过太子,仔细一看,不觉泪下。敬业、马周皆泪流,叫一声:“千岁,当今圣上听信奸佞,将王后贬入冷宫,又遭武氏谋害,幸亏杜太监一片忠心,救出小主,投奔千岁。千岁当抚养府中,待圣上万岁后,当扶小主正位。我二人愿与千岁共之!”开芳道:“日后天子登天,嫡庶之分,理应此子正位。孤当与二位仁兄共佐之,上不负先帝之恩,下不负王后之托。”就叫杜回:“你今宫中也回去不得,且藏在孤府中,抚养太子,只说孤大世子李琪所生。待他日后成人,将这血书与他观看,便可与他母亲报仇。”杜回叩谢。开芳叫乳母抱太子进去。到次日假言生下一孙,杳无一人知觉,按下不表。
  且说武氏到次日天明,不见杜回回报,心中甚疑。忽见有一宫女来报,说:“冷宫王娘娘并两个宫女,俱自吊死宫中。”武氏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杜回、太子不知去向,喜的是王后一死,拔去眼中之钉。一面分付将王后以庶民礼收殓,一面发旨访拿逃监杜回。自王后一死,武氏心中无所忌惮,高宗一举一动,反为武氏所制。
  英王与江夏王、马周,有匡扶唐室之志,上本求为外藩。高宗允奏,下旨令英王徐敬业节度淮阳,出镇扬州,令江夏王李开芳留守西京,西台御史马周为辅。圣旨一下,敬业即日起程,住镇扬州。李开芳留守长安,与马周参赞军务,私图恢复唐室江山,按下不表。
  再说两辽王薛丁山生有四子,一名薛猛,乃高兰英所生;一名薛勇,乃高琼英所生;一名薛刚,乃樊梨花所生;一名薛强,乃程金定所生。这四位爵主惟有薛刚性躁,时年十八,生得面如黑漆,体如烟熏,力大无究,专好抱不平,替人出力,长安城中人人怕他,故此人给他起了一个浑名,叫做“通城虎”。他结交的是越王罗章,胡国公秦海并程统、程飞虎、尉迟青山、尉迟高岭这一般好动的人,终日饮酒射猎,半夜三更或出或入,无所禁忌,两辽王并管他不下。
  这一日,薛刚约了众友出城游玩,到晚入城,又在酒店饮酒,呼三喝六,直饮到三更时分,俱已大醉。分付家将算还酒钱,一同出了店门,见月色如同白日,都不骑马,步行玩月回府。也是合当有事,远远望见大轿一乘,前呼后拥,喝道而来。薛刚早已看见灯笼上写着“左相府张”,就知道是奸臣张天左,叫一声:“众位兄弟,我看张天左这厮,眼大无人,不免乘此给他一个大没体面如何?”众英雄俱有酒兴,皆说道:“好!”一齐上前,拦阻大轿,喝道:“什么人,擅敢大胆犯夜!”张天左见是这班功勋,连忙下轿,说道:“是老夫,在中州侯武三思府中饮酒,不觉夜深了些。”薛刚道:“放屁!此时不在府内,黑夜行走,大胆极矣!你今犯夜,律应杖责。众兄弟们,还不快打!只打他犯夜,不管他是不是丞相。”此时张天左有口难分,躲闪不及,被薛刚揪翻在地,程统、程飞虎就抽出他的轿杠来,尽力便打。张天左虽有从人,见是这班功勋,俱各早已躲藏了。众人一齐打了六七十轿杠,只打得张天左扒身不动,只是叫饶,众人方才大笑而去。不知张天左如何回府,再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程咬金朝房辩论 张天左忍气吃亏
  话说张天左被打,叫苦连天,从人们见众功勋去远,方才走出来,扶他上轿回府。且说薛刚与众人打了张天左,一路同行,薛刚道:“众位,我们一时高兴,打便打了,须防他明日上本。”罗章、秦海二人道:“怕他怎的,那怕他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也不敢上本意我。”薛刚道:“他欺软怕硬,不去寻你,定来找我。”程统道:“不妨,我弟兄回府,禀知家父,耸出我祖,明日上朝,与他歪缠,包管无事。”薛刚大喜,各自回府。
  单说程统弟兄二人回至府中,程万牛、程铁牛老弟兄两个尚在未睡,一见他二人回来,便问道:“为何这时候才回来?”程统道:“儿早已回来,因路上闯了一场大祸?所以来迟。只怕这祸有些开交不得。”万牛道:“闯出什么大祸?”程统道:“是张天左在武三思府中吃酒回来,孩儿与罗、秦、薛刚吃酒,方出酒店,遇见张天左坐在轿内,装腔反道我们犯夜,要锁打孩儿,我们一时不忿,将他拉出轿来,打了他一顿轿杠。只怕他明日上本寻我们。”程铁牛道:“他半夜三更在外吃酒,如何反说别人犯夜?你们正该打他。”程万牛道:“我想这厮惧罗章是圣上御戚,秦海是天子外甥,他决不敢去惹。他定然要奏两辽王与我们纵子行凶,辱打元宰,到要提防他。不如我同你去对爹爹说知,耸出他老人来,自然无事。”铁牛道:“哥哥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