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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七国志
邹忌把庞涓仔细一看,见相貌不端,暗道:“这厮奸心显露,无义之徒,不必留他。”就把几句话打发庞涓。庞涓走出教场,大嚷道:“这厮枉做太师之职,好不重贤。待我面见齐王,倘用了我,慢慢教这厮吃亏。”一直来到西华门。黄门启奏,齐王宣庞涓上殿。庞涓就把姓名、乡贯说了一遍。齐王道:“既是魏邦人,家住何处?”庞涓道:“住牛头街兔儿巷。”齐王喝道:“这厮无状!牛头街兔儿巷,有犯寡人名讳,辄敢乱道!”喝令武士绑出斩首。班中闪出上大夫卜商,奏道:“我王若斩庞涓,闭塞贤路了。”齐王问:“怎的闭塞贤路?”卜商道:“庞涓犯我王名讳,理所当斩。知道的,无别议论,不知道的,只说我王不重贤才,来的不用,反赐其死。日后纵有英雄,不敢投齐。”齐王依奏,放庞涓免死,赶出朝门。
庞涓含怒,行到新梁桥上。前面旗幡杂彩,金鼓齐鸣,人马簇拥。庞涓闪在桥下观看,却是魏惠王驾来。你说惠王到齐国何事?原来诸侯三年入觐周王一次,其年当朝觐,魏王特来与齐王同去。当时,魏王驾到桥上,马不肯行。魏王道:“马不肯行为何?”左护驾徐甲、右护驾郑安平上前奏道:“桥下必有物件。”魏王着军士桥下搜寻。军士下桥,把庞涓拿到魏王驾前。
魏王道:“这厮必是外邦奸细!”庞涓道:“臣非奸细,本邦宜梁人,名唤庞涓,授得鬼谷仙师兵书战策,正回本邦见驾,不期路遇,望乞赦罪。”魏王道:“要见寡人,为何躲在桥下?”庞涓道:“臣因行李在身,不敢朝见,暂且回避。”郑安平奏道:“臣认得此人,牛头街兔儿巷开染坊庞衡之子。三年前冬月,他家泼污街道,结成冰块,马蹄滑倒,险些将臣跌伤。臣将其父庞衡责治,想庞涓必记恨于心,如今学了武艺回家,一定先投别邦,因别邦不用,才欲归本国。况且云梦山不是这条路走,且有不仁之心,望我王详察。”魏王传旨,押回本国南牢监候,回朝审问。
那些军校就把庞涓押去本国。魏王进临淄城,在金亭馆驿安歇。齐王就来金亭馆驿相见,设宴款待魏王,约定来日起驾,入周朝觐。
次日,二王排驾往周。及朝觐事毕,二王驾返,齐王即设宴于万卉园中,与魏王饯行。斯时正值春光明媚,百花开放。二王赏玩多时,遂入席饮宴。忽见一阵大风,刮起一天尘土,齐王席前约有半寸厚,魏王席上一些也无。齐王道:“奇事!孤王席倒起许多尘土,君席并无一点,此何说也?”魏王道:“孤带有辟尘珠在身,尘土不敢近前。”
齐王道:“孤从没有见过辟尘珠,多应至宝,敢求一见。”魏王于锦囊中取出,近侍将金盘盛了,送到齐王驾前。齐王接过手,那珠绕盘滚个不了。齐王道:“定了!孤家好看。”魏王道:“他要王贽见之礼。”齐王叫道:“辟尘珠住了!孤赐你银钱一百文并红罗十匹。”那珠在盘中响亮一声,就不动了。齐王连声喝彩:“好件宝贝,果世罕有!”便对魏王道:“孤将连城二座换此珠,不识可否?”魏王眉端一蹙,心生一计道:“此珠有雌雄二珠,还有一颗在孤随身的箱箧中,每一相离,立干涸而死。孤且带回,君当沐浴斋戒三日,孤再送来。”齐王听信,着近侍仍旧送还。魏王仍归锦囊。
及宴罢回到金亭馆驿,宣郑安平、朱亥、徐甲、侯婴等近前道:“孤今日与齐王宴饮,忽起狂风,尘沙障目。孤自有辟尘珠在身,一尘不染。齐王怪而问之,孤失于检点,便说有辟尘珠佩身之故耳。他要借看,此时不好不拿出来,岂知他一见,就要将连城二座换取此珠。孤想此珠乃倾国之宝,口虽许他,心实未愿,被孤赚归。倘齐王坚执要换,如何是好?”郑安平对道:“臣闻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辟尘珠虽为异宝,非国之所重。今齐王既肯以连城二座相易此珠,广土众民,未为不可。今王又面许相易,一旦弃约,是谓失信,何以服齐王之心?将来兴兵构怨,势所必至。依臣愚见,竟将辟尘珠易此连城,使邻国闻此,皆知我王轻宝货而重土地,天下归心,诚王霸之举也。愿王图之。”
魏王道:“卿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此之时,能走士聚兵,土地易事。此珠产自三韩,实为无价。吾闻君子不夺人之所好。齐王一见我珠,便思构取,贪戾无礼。我便失信,有何妨碍?”朱亥见魏王不肯,恐逗留齐国惹出祸来,因说道:“依臣愚见,不如连夜回国,再作商量。”魏王道:“卿言有理。”即密传号令,结束行装,命郑安平、朱亥、徐甲护驾前行,侯婴领兵殿后。约二更时分,偃旗息鼓,趋路回国。
次早,齐王御殿,就有人报道:“魏王君臣连夜起身回国了。”齐王闻言,想是不肯换辟尘珠,故不辞而去,一时大怒,即命鲁王田忌兴师,说:“魏王受宴不谢,还国不辞,诈言哄赚辟尘珠,有此三罪,欺孤太甚!尔等前去,献出珠来,万事休论,半言相违,立擒魏国君臣前来,夷其疆土,方快孤心。”田忌遂领兵前进。
魏王回国闻知,即令徐甲、侯婴迎敌。两兵相接,田忌道:“魏国君臣知罪不知罪?”徐甲道:“魏国君臣有何得罪?”田忌道:“你主受宴不谢,还国不辞,诈言哄赚辟尘珠,如此失信,大罪三条,说甚无罪!快献出辟尘珠,万事干休,若说半个‘不’字,把你君臣一并斩首!”说得徐甲、侯婴一齐大怒,举刀杀来。田忌取枪迎敌,战了三十合,徐甲、侯婴败走,逃入城去。田忌把魏国的残兵混杀一阵,收军回营。
徐甲、侯婴败入宜梁,去见魏王,说齐师厉害,臣等被田忌杀得片甲无存。魏王闻言大惊,忧见于色。郑安平奏道:“我王勿忧,臣愿统兵五万,与田忌决一死战。”魏王准奏。郑安平结束上马,绰枪在手,统兵出城高叫道:“哪个是田忌,快出马受降!”田忌闻言,就要出营交战,须文龙、须文虎止住道:“料魏国不过是弃甲抛戈之辈,何劳主将亲剿,待某兄弟二人去生擒将来便了。”田忌就令先锋须文龙、须文虎出兵。二将领兵出阵,认得是郑安平,大喝道:“郑安平!你主还不献出辟尘珠,更待何时?”安平道:“闲话休说,快通姓名来。”二将道:“我们是鲁王麾下先锋须文龙、须文虎。”郑安平挺身出马,两家战不数合,郑安平势不能敌,又大败去,入城见魏王道:“齐将果是难敌,臣又被他杀败。”魏王大惊道:“怎么连败二阵!如今如何破齐?”郑安平道:“我王为今之计,可速速出榜招贤,庶几可退齐兵。”魏王就令写皇榜满城张挂:有能退得齐兵者,千金赏、万户侯,招为本国驸马,共享荣华。
时庞涓监禁南牢,听得狱中纷纷传说齐兵犯魏,魏国丧师,满城张挂皇榜,招贤退齐。庞涓问狱子道:“大哥,闻说齐兵侵我魏邦,城中大张皇榜,招募英雄,此事真么?”狱子道:“这厮死在目前,原自不知,管这闲事怎么?”庞涓道:“大哥,非我管闲事。我昔日曾在云梦山水帘洞鬼谷仙师处学艺,战策韬略无所不通,愿替我王解纷排难,退得齐兵,不负生平所学。”狱子道:“既从鬼谷仙师,一定有些本事。”遂通报狱官,狱官即奏上魏王,登时传旨,南牢取出庞涓。
庞涓行至殿前,魏王问道:“你既是鬼谷先生徒弟,武艺必精,要你去退齐兵,可退得么?”庞涓道:“臣非自夸,那田忌不是臣对手,管教杀他马败兵消。”魏王道:“若退了齐兵回来,寡人将公主招汝为驸马。”遂令左右取出一副盔甲,递与庞涓。
庞涓接盔甲,结束起来,就领兵出城搦战。齐营哨马报入中军,田忌带了须文龙、须文虎出马对阵。庞涓叫道:“哪个是田忌?快来受死!”田忌道:“这厮敢夸大口,叫什么名?”庞涓道:“吾乃英雄盖世,姓庞名涓。”两下遂交战起来,从午战至日暮,足有五十余合不分胜负。毕竟不知庞涓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田忌割须归本国 王敖斧劈大言牌
庞涓战到天晚,田忌、须文龙、须文虎渐渐手钝。庞涓使个拖刀计,转马便走。田忌不知是计,纵马追赶。庞涓按下手中刀,取出红锦套索往空抛去,大喝一声:“着!”正中田忌。庞涓拖他下马,活擒了去,入朝见魏王道:“我王洪福齐天,臣将红锦索生擒鲁王田忌。”魏王大喜,吩咐左右带他去监候南牢,待齐邦有降书来,放他回去。
那须文龙、须文虎见庞涓擒了田忌,势不能胜,连夜引败兵逃回本国,来见齐王。齐王便问:“鲁王安在?”须文龙道:“鲁王连胜魏师二阵。次日第三阵,见出庞涓,用拖刀计,抛起红锦索,把鲁王生擒去了。”齐王道:“鲁王死活如何?”须文龙道:“臣遣探子打听来报,魏王把鲁王监禁南牢了。”齐王忙召文武众官商议道:“御弟被庞涓擒去,被魏王监禁南牢,诸卿有何奇策,可救御弟回来!”上大夫卜商奏道:“我王肯用降书、贡礼,臣敢入魏救回鲁王。”齐王准奏,备下降书、贡礼,遣卜商入魏。
卜商来到魏邦,朝见魏王,奏道:“臣齐国下臣卜商,为因鲁王冒犯天威,被擒受禁。寡君差臣进上降书、贡礼,伏乞大王仁慈,恩放鲁王回国,年年纳贡,决不爽言。”魏王将降书看罢,便要放田忌回齐。庞涓奏曰:“我王事须三思而行。田忌乃上邦王子,放他回国,情必不甘,异日必寻我王复仇。我王既饶他死罪,不可饶他活罪,将田忌割下须髯,面揩脂粉,放他回去,才不失魏邦纲纪,使各国闻知,也羡我王天威凛冽。”
魏王准奏,向南牢取出田忌,押赴殿前,把须割下,满脸涂脂粉,放他归国去不提。
却说魏王之女,名唤瑞莲公主,年方二八,月貌花容。魏王选定吉日,将公主招庞涓为驸马,就封庞涓为武音君、镇魏飞虎大元帅,敕赐玉带宝剑。一日,魏王升殿谓庞涓道:“寡人得卿,如山有猛虎。列国虽雄,必不敢近。今欲乘此机会,称霸诸侯,卿意若何?”庞涓道:“我王未可轻举,今齐邦已纳降进贡,尚有秦、楚、燕、韩、赵。如今待臣于本国都城建一座亭子,立一大言牌,上写着大言诗,晓谕各邦,限三年内俱要进奉我国,如若不来进奉,然后遣将出师,并吞列国。”
魏王大喜,随即传旨,遣官于都城内兴工建造亭子,立大言牌。牌上刻诗三首。诗曰:
魏邦驸马武音君,天下诸侯尽知闻。欲遣雄师于列国,先驰虎卒破齐军。
魏国臣中一大虫,威名独振列邦雄。一朝牙爪乘风动,天下图舆掌握中。
魏国庞涓有大名,龙韬虎略鬼神惊。若还六国来朝贡,各守边隅免动兵。
庞涓吩咐五十名军士亭前看守,倘有别邦过往之人来看大言牌,就问他哪一邦,着他抄写回去,限三年内要来进奉。军士一一领命去了。
时魏有一贤士,名为尉缭,乃鬼谷高徒,善理阴阳,深达兵法,与弟子王敖隐于夷山之内。闻知庞涓立了大言牌,遂与王敖说道:“庞涓之术未及孙膑,今在本邦妄自尊大,他日孙膑下山,倘见用邻国,吾魏必危。吾欲遣汝向都城破其大言牌,举进孙膑,须走一遭。”
王敖遵命,袖藏钢斧,布袍草履,羽扇纶巾,扮为游士,来到都城,站立亭下把大言诗看。军士问道:“先生哪邦人氏?”王敖道:“楚国人氏。”军士道:“先生可将此诗抄回本国,限三年内来进魏邦。”王敖道:“待我取出笔来。”
那些军士只道取笔抄写,不曾防备。王敖袖中取出钢斧,把大言牌劈碎。军士把王敖缚了,拿到驸马府内禀庞涓。庞涓闻劈碎大言牌,发怒道:“何方奸党,破吾大言牌!”王敖怒目骂道:“庞涓!你本无名小子,妄自称尊,明欺天下无英雄也。”庞涓喝令枭首。王敖道:“且勿动手。吾闻盛名之下难以久居,故强者不夸能以速祸,勇者必晦武以收功。今汝初临魏邦,侥幸败齐,立此大言牌,难道各邦再无英雄了?”庞涓道:“你试把各邦英雄讲与我听。”王敖道:“秦有白起,楚有黄歇,赵有廉颇,韩有张奢,燕有孙操,齐有田文、田忌。设使六国连兵伐魏,汝持何策破之?”几句话说得庞涓心服,忙令军士释了王敖,迎上中堂,待以客礼。然后问道:“先生尊姓大名?”王敖道:“吾姓王名敖,尉缭先生徒弟。吾师亦受业鬼谷,与足下有同宗之谊,故进是言。”
庞涓道:“先生游于海内,延揽必多,不知何处还有贤才?”王敖微笑道:“昔年与足下八拜为交的孙膑,自公入魏之后,鬼谷授他兵书战法,善能呼风唤雨,策电用雷,若使行兵演武,草木成阵,沙石皆兵,非俗机凡法可破。聘得此人下山,同僚治政,魏有泰山之安,公无毫末之损,各国诸侯必然相率贡于魏矣。”言毕,遂与庞涓相别,复返夷山。
庞涓暗思,孙膑如此多才,莫若奏过魏王,聘他下山,同扶魏国,即可掩吾之短了。主意定下,次日早朝,遂奏魏王道:“臣立大言牌,昨被尉缭徒弟王敖将斧劈碎,就把几句话说得臣心倾服。”魏王道:“他说什么?”庞涓道:“他说当今七雄之世,以强凌弱,甚至虎斗龙争,人民涂炭,军士劳苦,全是未得贤人辅佐。彼因举荐一人,说起来即臣昔年结义之兄,名唤孙膑,燕国人氏。此人还在云梦山鬼谷仙师处,精通韬略。若得此人,七国不敢再动甲兵。我王聘得此人下山,取列国如垂手矣。”魏王大喜,即备玉帛,差徐甲往云梦山去聘孙膑。
且说孙膑在水帘洞日侍鬼谷,求讲兵略、遁甲变化。一日问道:“师父,国之兴衰亦可预知否?”鬼谷道:“国之兴衰,不过望星象而已。周伯者,国之瑞星;天堡者,国之灾星。国将兴,周伯黄光;国将亡,天堡流坠。”孙膑再拜受命。鬼谷道:“徒弟,后山里有株桃木,乃海上仙种,每至十年开花一度,结桃四十九个,结成之后,又过四十九日,其桃始熟,食之却病延年。我昨日采药回来,见树上已结四十九个,目下将熟,恐被人偷取废了仙果,今着你前去用心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