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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晋演义
第九回 刘毅对帝似桓灵
辛丑太康二年三月,武帝诏选吴孙皓宫人五千入宫内,朝夕淫乐游宴,怠于政事。其掖庭殆将万人,卫从常乘羊车,恣其羊车之所至,便宴寝其宫。其时武帝既乘羊车游寝宫庭,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入宫。于是后宫乱宠,无次序矣。
却说皇后杨氏,其父杨骏,字文长,宏农人也。官拜车骑将军。时武帝以后宠,封杨骏为临晋侯。当中书令褚碧与尚书郎郭弈等谏之曰:“夫封建诸侯,所以藩屏王室也,后妃所以供粢盛,宏内教也。今后父杨骏,虽有国戚之尊,却无汗马之劳,安可封侯?”二人因上表称杨骏小器,不可以任社稷之重,恐乱天下之始。武帝怒而不听,益宠杨骏。于是,杨骏势倾天下,任意横行。
却说武帝自太康以后,天下无事,不复留心万机,惟耽酒色,请谒公行。杨骏与弟杨珧、杨济势倾朝野,公卿大夫无有不惮之者,故时人号为“三杨”。时太尉何曾因朝回第,谓诸子弟曰:“今皇上以吾为太尉,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道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汝辈可以免。”指诸孙曰:“此属必及于难矣。”
壬寅太康五年,武帝设朝,君臣礼毕。武帝问司录校尉刘毅曰:“朕可方汉之何帝?卿实言之。”毅曰:“桓、灵似陛下耳。”武帝曰:“朕何至于此?”毅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今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是时武帝卖官,钱入宫,故毅言之。当武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故为胜之耳。”因赐毅金二十斤。
时毅纠劾豪贵,无所顾忌,人皆惮之。
第十回 石崇与王恺斗宝
史说石祟,字季伦,生于青州,故小名齐奴。少敏慧,勇而有谋。其父石苞临终分财与诸子,独少与崇。其母以为言:“何不均分,使崇少也?”苞曰:“此儿虽小,后自能得。”
及其年长二十,为修武令,有能名,迁为阳城太守。因伐吴有功,封为安阳乡侯,累迁侍中。武帝以崇功臣之子,有干才,深器重之,出为南中郎将,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石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在荆州时,私与从人劫远使商客,以致大富,因此不资久之,后拜为太仆,因出镇下邳。崇有别馆,在河阳之金谷,一名梓泽,饯送者倾都畅饮于此,故号为“金谷园”。是岁,武帝又拜崇为卫尉。崇家中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锦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眩庖膳穷水陆之珍,富盖天下,无有贰也。
时后将军王恺,乃文明皇后之弟也,家中亦大富,爱于射竞,以奢侈相高。一日,武帝设朝罢,退出外殿。石崇、王恺二人俱各夸诞,王恺说:“我家中以饴饫釜”;石崇说:“我家以蜡代薪”。这边道多,那边道胜。众僚友因谓二人曰:“口说无凭,做出便见。公二家休在此争论,凡家中有甚奇异珍宝,请出相斗,方见高下。”当王恺使人作紫丝步障四十里,石崇使人作锦步障五十里;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僚友见崇胜恺,俱称羡不已。武帝闻王恺与石崇斗宝,乃宣恺入,取珊瑚树高二尺者赐恺。恺大喜,拜谢出内,即以珊瑚示石崇。
石祟接过看了,以铁如意击碎。王恺大怒曰:“你无此宝,故打碎,欲与相妒。”崇大笑曰:“君不足为恨,吾自偿之。”
乃使人取珊瑚树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条干绝俗,光彩耀目,以示王恺,因以赔恺。僚友劝和,各回第讫。当司马傅咸上书于武帝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者有制,其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蓄,由于简也;今土广人稀而民不足,由于奢也。欲时人崇俭,当诘其奢。奢不见诘,转相高尚,无以穷极矣。
帝览,谓咸曰:“王、石自相射竞,何干兴废,卿何多言耶?”弗听傅咸之谏。
却说尚书张华,先因伐吴都督幽州军事,以文学才识名重一时,论者皆谓宜为三公。荀勖、冯紞以伐吴之谋,深嫉之。
先时,武帝知张华才能,故使人问华,谁可托后事者。华曰:“以明德至亲,莫如齐王。”及此,武帝使人征之,齐王忤旨不至。帝思华能,欲征张华。苟勖、冯紞忌华所能,因而谮华于帝曰:“张华督幽州,抚循夷夏,誉望益振。而华参朝政,恐有钟会之变也。钟会之反,颇由太祖。今陛下征华亦然。”
武帝变色曰:“卿是何言耶?”紞惊,即免冠言曰:“善御者必知其辔缓急之宜,故汉高八王以宠过夷灭;光武诸将由抑损克终,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异也,盖抑裁予夺使之然耳。会才智有限而太祖夸奖无极,使会自谓算无遗策,功在不赏,遂构凶逆耳。向令录其小能,节以大礼,则乱心无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坚冰之渐,勿使如会之徒复致倾覆。”帝曰:“当今岂复有如钟会之徒?”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谋画之臣著大功于天下太平,总戎马之任者,皆在圣虑矣。”帝默然。由是不征张华,征齐王司马牧入朝。齐王牧入朝用事,德望日拢荀勖、冯紞、杨珧皆忌之。因设朝罢、紞谮于武帝曰:“齐王攸私结群党,恐不利于社稷。”帝曰:“齐王乃先帝之所亲信,故朕委之以朝政,岂有异心耶?卿勿多言。”紞曰:“陛下不信,诏诸侯之国,宜从亲者使,齐王独留京师,可乎?”勖又曰:“百僚皆归心齐王,陛下试诏之国,必举朝以为不可,则臣言验矣。”
武帝始以为然。次日,乃以齐王司马攸为大司马、都督青州诸军事,令其归国。国公王浑入朝上书曰:窃见齐王司马攸至亲盛德,宜赞朝政。今出之国,假以虚号,而无典戎干方之实,恐非陛下追述先帝、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处之太厚,则有吴、楚逆乱之谋,汉之吕、霍、王氏皆窃人也。历观古事,轻重所在,无不为害,唯当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计猜嫌,虽亲见疑,疏者庸可保乎?
武帝不听。扶风王骏、光禄大夫李熹、中护军羊琇、待中王济、甄德皆入切谏,帝亦不听。王济与甄德见帝不听,又使其妻公主俱入宫,涕泣曰:“今使齐王归国,莫非内有小人献佞?且齐王国之至亲而不可信,况他人乎?望陛下留齐王,乃国家之幸。”因再四请帝留齐王攸。武帝大怒,出谓王戎曰:“兄弟至亲,今出齐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济遣妇人来生哭耶!”乃出甄德、王济。时李熹见武帝出济、德二人,亦以年老逊位,后卒于家焉。
太康四年正月,武帝设朝,命太常议崇锡齐王礼物,博土庾剪、秦秀等因上言曰:“考之古礼,三公无职,坐而论道,不闻以方任婴之。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诗曰:‘徐方不回,王曰旋归。’但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为家,将数延之三事,与论太平之基,而更出之,违旧章矣。望陛下诏齐王归朝,天下幸甚。”武帝弗听。
当祭酒曹志叹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不得树本助化,而远出海隅。晋室之衰,其可待矣。”乃上章极谏曰:古之夹辅王室,同姓则周公,异姓则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及其衰也,虽有五霸代兴,岂与周、召之治同日而论哉!自羲皇以来,岂一姓所能独有?当推至公之心,与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国长久。是以秦、魏才得没世,而周、汉亲疏为用,此前事之明验也。志以为当如博士所议,诏宣齐王回朝,则朝廷幸甚,天下幸甚。
武帝览表,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况四海乎?且博士不答所问,而答所不问,横造异论也。”遂免曹志官,其余皆赴廷尉问罪。廷尉刘诵奏旉等大不敬,法当弃市。帝从之。
尚书夏侯骏见帝曰:“官立八座,正为此时,博士不当加罪。”
帝始回心,独以骏议留中七日,乃诏旉等七人免死除名,命齐王攸备物典策,设轩悬之乐,六佾之舞,黄钺朝车,乘舆之副从焉。却说齐王攸既被荀勖、冯紞之谗,不得预政,在外愤怨发病,使人奏武帝,乞往守太后之陵寝。武帝不许。齐王病剧,武帝遣御医诊视。御医将行,勖等阴嘱曰:“汝去视齐王疾,不可下药,只便回来。主上问你时,只说无疾。”御医应诺,及去诊视脉息,病将危笃,不肯下药。诊罢复旨,皆言无疾,帝亦不深问。当河南尹尚雄谏曰:“陛下子弟虽多,但有德望者少。齐王卧居京邑,所益实深,不可不思也。依臣之愚见,可诏还京。”武帝不纳,尚雄愤恚而卒。齐王攸疾转笃,帝犹遣人催其上道,至是呕血而薨。其子司马冏发丧而归,武帝与百官亲临吊丧。司马冏号踊陈诉御医诳言父疾无恙,不肯下药,致误身死。武帝大怒,即命武士收御医,诛于市曹,以其首级祭之。初,武帝爱齐王攸甚笃,为苟勖、冯琇所构,欲为身后之虑,故出之。及其薨,帝哀痛不已。冯紞侍侧曰:“齐王名过其实,天下归之。今自薨,是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过?”
帝收泪而止。按齐王攸举动以礼,鲜有过失,武帝敬惮之,每引同处,必择言而后发,因此朝野重之。
第十一回 刘毅论上中正九品
乙巳太康六年初,陈群奏帝,以吏部不能审核天下之士,故令郡国各置中正之官,州置大中正,皆取本土之人,任朝廷官,德充才盛者为之,使诠次等级,以为九品。有言行修著则升之,道义亏缺则降之。吏部凭之,以补百官。行之渐久,中正或非其人,好弊日滋。太尉刘毅入朝上疏曰:今陛下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公无考校之资,私无告奸之忌,因心百态,营求万端,廉让之风灭,争讼之俗成,窃为天朝耻之。中正之设,损政有八:高下遂强弱,是非随兴衰。一人之身,旬日异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一也;重其任而轻其人,使驳论横于州里,嫌隙结于大臣,二也;优劣异地,首尾倒置,三也;禁人诉讼,使受枉不获上闻,四也;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五也;抑功实而隆虚名,长浮华而废考绩,六也;不问才之所宜,而但第为九品,七也;各任爱憎,以植其私,天下之人,焉得不懈德行而锐人事,八也。由此论之,职名中正,实为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损。古今之失,莫大于此。臣愚以为宜罢中正面除九品,摒魏氏之弊法,更立一代之美制也。
晋武帝览之,大悦。虽善其言,终不能改也。
却说侍中王济因谏武帝宜亲齐王之事,免官久之。今齐王已薨,武帝因谓何峤曰:“我将骂王济而后官之,何如?”峤曰:“王济俊爽,恐不可屈。”武帝使人宣至,责让之曰:“卿知愧否?”王济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愧之。他人能令亲者疏,臣不能令亲者疏,以此愧陛下耳。”武帝默然泪下,以王济为侍中。
却说齐王攸死,天咎屡见:河南荆扬大水;八月朔日食;冬,慕容廆兵五万寇辽西,辽西郡守章明以兵拒战败死,失去州郡。太庙殿陷,星陨如雨。或者以为齐王死屈,故有是变。
慕容廆既寇辽西,武帝甚忧之。群臣奏宜下诏招安,封其为鲜卑都督,则彼自降。武帝从之,使使捧诏往辽西,令东夷校尉以节封慕容廆为鲜卑都督,令来降。使人领诏,入辽西,见东夷校尉何龛,使人以书通知慕容廆。廆大悦,即以士大夫礼巾衣诣府门降何龛。龛恐其诈,乃严军以见之,廆即出,乃改服戎衣而入。左右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龛闻,甚惭焉。于是,龛持节,开诏读之。廆跪听宣讫,谢恩而起。于是廆降晋,受鲜卑都督印绶,收兵徙居徒河西山去讫。
却说武帝极意声色,遂致成疾。时杨骏秉权,忌诸王有变,心生一计,密奏帝曰:“陛下龙体不安,自是主弱臣强,倘不豫,何以制之?宜封建诸王,都督各镇,此万全之计也。”帝从之,以汝南王司马亮为大司马,都督豫州诸军事,使镇许昌;又徙皇子南阳王司马柬为秦王,使其都督关中;以司马玮为楚王,使其都督荆州;以司马允为淮南王,使其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并假节,令其归国,非宜唤不许入朝。又立皇子司马义为长沙王;立司马颖为成都王;司马晏为吴王;司马炽为豫章王;司马演为代王;立皇孙司马遹为广陵王。
武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司马衷,衷纳之,生皇孙司马通。
年五岁,宫中曾夜失火,武帝大惊,登楼以望。时皇孙司马遹乃牵武帝裾入,暗中而言曰:“暮火仓卒,宜避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武帝闻言,由是奇之。次日,武帝领皇孙司马遹观豕牢,遹言于武帝曰:“豕甚肥,何不杀以享士而使久费五谷?”武帝嘉其说,遂使烹之。因抚其背,谓廷尉傅祗曰:“此儿当兴我家。”次日早朝,会武帝谓群臣曰:“朕皇孙司马遹聪敏非常,前观失火之戒,后上烹豕之言,好似吾太祖宣帝之才也。朕观太子不才,意欲废之。今见皇孙如此明慧,故不易之。”于是群臣上贺,皆称万岁。
武帝乃大会群臣于凌云台。尚书卫瓘知太子司马衷庸才,不堪政事,每欲陈启废之事,未敢发言。因此朝会佯醉,入跪武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武帝曰:“卿所言何耶?”欲言而止者三,乃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武帝意悟,因谬曰:“卿真大醉。”于是瓘不敢复言,而武帝了然在心,乃闷闷归宫,密谓皇后杨氏曰:“今太子不堪大统,此事若何?”
杨后对曰:“古来神器立嫡以长,不问贤愚,岂可动乎?”时武帝疾甚,知太子不才,然恃皇孙司马遹明敏,故无废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