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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叙
卷之一 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卷之二 子路问强
卷之三 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
卷之四 宰予昼寝
卷之五 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卷之六 臧文仲居蔡
卷之七 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
卷之八 孰谓微生高直
卷之九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
卷之十 有澹台灭明者
卷十一 孝哉闵子骞
卷十二 叶公问政
卷十三 羿善射
卷十四 卞庄子之勇
卷十五 直哉史鱼
卷十六 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
卷十七 柳下惠为士师
卷十八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
卷十九 管仲以其君霸
卷二十 王欢朝暮见
卷二十一 段干木逾垣而避之
卷二十二 墨氏兼爱
卷二十三 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
卷二十四 公输子之巧
卷二十五 师旷之聪
卷二十六 淳于髡日
卷二十七 子产听郑国之政
卷二十八 逢蒙学射于羿
卷二十九 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
卷三十 伊尹相汤
卷三十一 百里奚自鬻于秦
卷三十二 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嗜者也
卷三十三 奕秋通国之善奕者也
卷三十四 秦穆公用之而霸
卷三十五 王豹处于淇
卷三十六 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
卷三十七 孙叔敖举于海
卷三十八 杨子取为我
卷三十九 晋人有冯妇者
卷四十 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
叙
今夫理之与趣,分途相隔如间鸿沟,道里相远,如分胡粤。若古于此留,理轻于彼此,不谅趣之足以久存,而谓理必于不朽者,此靡哲所以不愚,而风流因之疑丧也。听其一句为端,千言为委,一人为宗,百事为缀,拟之潠水于空,如珠如雾,泻泉遍地,或折或旋,旋折非清地之刑,珠雾岂潠空之象,庶几谭理之家若得一技也。虽与村老璜经体具神妙,即共童蒙稽考,物象咸存,言既取于通俗,说自寄于从先,沙虫画沙,水虫画水,楚不必嗤越之侏离,越不必嗤楚之駃舌,庶几趣而兼理之家,亦得一宗也。自此书出,理非仅奇,趣不单行,玄黄大沓,韦编同末叶之书,罔象俱迷,龙马均蠹鱼之迹矣。岂特神通而蓍出鬼哭,而品质行端言悫,貌恂恂馥馥,望而知为学儒也。非理也;从理者也。滑稽诙谐,俚语伪调,笑笑眇眇,听而知为侠邪也。非趣也,从趣者也。理之规步胶,序刑范,六经其尝也,亦有进之乎?趣者则于理也,超超矣。譬之离明为火,出于木而变,尝巽下为风,生于火而同革也。至于趣之皮毛无关神情,在理之不可全诘也。面无正容,目无定睛,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休,寄心于盆盎草木之间,摩挲于禽鱼书画之事,以为清也,以为韵也,总之为趣也。进而与之考古,则南生而蛮语;与之沦人,则夏虫而说冰,落乎其无所置对也。今世于四子之书,有讲习者,则纯乎理而寡趣,学士之韦编几绝,书生之听诵欲卧;叩其事理之源流,圣贤之本末,影猜响觅,有如射覆。所谓理已不备也,安得有趣哉?人知安详之为理也,而不知奇幻之亦理也;人知清质之为理也,而不知新艳之亦理也;人知块静根深之为理也,而不知石之能言,木之能飞之亦理也。岂非言理者之非理,而非理者之深有当于理哉?故坎白坤黑兑赤艮白既殊离卦之文,二黑三绿四碧九紫又见乾凿之度,即谓木丹叶而绿英,练本青而染白,旨定以立名,言习以成性,是指骊马之皆黄,慈乌之皆白,九薮之草无青枝,千鹭之身无白羽也。其于理也是矣,于趣也是矣。此人物演义所以从理则理,从趣则趣,无泥之理而趣乖,泥之趣而理阻也。上哲之流读之为理,故理行而趣不死;中智之人目之为趣,故趣减而理不灵。趣艰粟飞也哉。庚辰秋仲磊道人撰于西子湖之萍席
卷之一 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言思君子温如玉,美玉从来价独隆。却怪人间多兀突,只随口舌斗机锋。
这四句诗,是说那贵人不贵物的把柄,只为其中也有说得行得的,也有说得行不得的,也有不曾说出,一心要行的。大凡人生在世,居下位者,必择良友,居上位者,必求贤臣。那些玩好嗜欲之物,一毫也不可沾染。若是略略分心去了,那里还记得什么好人歹人,昏懂懂过了一世,把君臣朋友都弄疏了。所以说道:
从来玩物多丧志,不是人迷是自迷。
若论珠玉币帛等类,是不该在玩。好内算的,祭天地、祭宗庙,那一件不用着他?见天子、见国君,那一次不用着他?就是人家会大宾大客,遇大婚大丧,那一番不用着他?不比狗马土木,可以丧身亡国。若是一心耽恋珠玉,只怕比狗马土木差不多了。正是:
人心若果多偏好,便是沉沦苦海中。
有一等人,体备道德,游心自然,把一切外物任其倘来倘去,这是最上乘的了;有一等人,苦心学问,敬士尊贤,又能禁嗜绝欲,清净守正,这也还是上号的;又有一等人,内怀膻慕,口设雌黄,只将虚文夸耀于人,就是当时的人,也被他压倒了,就是圣贤也取他这番说话说得有理,只是在他自己身上未免有些霸气,难逃后世报应;又有一等人,心内只想功名,口中只念珍宝,或时听着别人说话,也觉目睁口呆,只他念头上决不肯放松,就是自家眼前不能得的,到子孙手里也毕竟成就了,这也是坚心之报。正所谓:
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如今试说一个宝玉的故事。当初春秋周末时,列国中惟有晋楚最大,他国家既已强盛,君臣们未免就在玩好上去做些工夫。所以,晋有良璧,名为垂棘,楚有美玉,名为白珩;都是名闻诸侯,彼此交羡的。那时,两国的臣子也都好着奇珍异宝,大家不以为怪,只是霸国之余,外面又要说得冰清玉洁,不肯轻意应承,这便是他们的毛病了。且说楚昭王驾下一个臣子复姓王孙,名圉,人材聪俊,口舌便利。原是个读书有学问的人,又兼越历世事,把一个人竟造到绝顶伶俐的了。他也自恃才高,把人都不看在眼里。所以,官居下大夫之职,常是郁郁叹息,不能称心。有诗为证:
碌碌蜗蝇滚滚尘,英豪矢志赋阳春。满怀空有昂藏志,徒向风尘寄此身。
他胸中也还服着两个人,一个是观射父,他在楚国现为上大夫,凡是一应四方往来的辞命,都是他来答应。你说那些训辞怎么只该是他一个包揽?也只为别人做来的,未免有些一差二误,若是经繇观射父的手笔,便觉妥贴停当。真个是胸中抱锦绣之奇,笔下具鬼神之妙。及至传之四方,那一个不钦服他?故此,昭王极其信任,一日也少他不得;满朝文武人人尊敬,个个拜服,就是王孙圉极道自己博雅的,将观射父比一比看,自然有些不及他处。当时国人有谣曰:
观射父、观射父,出言有威文中虎。直竖齿牙啮蜀秦,横舒口吻吞齐鲁。
更有一个心服的,名曰倚相,现为左史,掌管训典兼领祭祀。他借物寓意,颇有讽谏之名,加以年丰岁熟,人民乐业,都说鬼神享福所致,这又是他祭祀的有功了。这些祝史之职,虽不算做尊显,倒恰常常得与君王亲近,甚是荣宠。王孙圉见他也觉谦退几分,况且理繁御剧,王孙圉自揣也觉才调不及当时国中。有谣为证:
左史倚相,福口时降。磬香意在鬼神先,规讽直居廷臣上。
王孙圉每每将此二人踌蹰忖度,或时自觉逊让他一番,或时思想步武他一番,或时偏要高出他一番,故此谈论之间,只把他二人做个话柄,就是那个执政大臣,倒也不挂在他口角上。这是:
高谈肆志非无礼,傲骨从来不让人。
原来这些诸侯通好,全靠着聘问一节,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小聘大夫往,大聘卿往。那时楚国正当小聘之期,昭公聚集众臣,差拨出使官员,其时众臣商议道:“别国都不打紧,只有晋国他是第一个大邦,况且又是楚国的对头,少有差错,却被别人取笑。只虑大夫中贤能的少些,观射父倚相,又是朝廷一日缺不得的。算来算去,到是王孙圉好,众臣一齐举荐他。昭王允荐,即便分付该衙门打点礼仪,并一应费用与圉随从人役等项,各各赍发前去。那时王孙圉领了这差,也觉欢喜非常,这也是有事为荣的意思。诗曰:
谁言下位录微长,聊寄蜉蝣楚楚肠。今日飞腾应借翼,口含天宪往他方。
回至家中与父母妻子说了,大家都一齐欢喜。当下就整备酒席,阖家团坐。一边有许多料理家事的说话,一边有许多路上保重的说话,果然人逢知己,酒落欢肠,王孙圉竟吃得酩酊大醉。丫鬟们一径扶到床上睡了,直到四鼓方才醒觉,把日间事情备细想了一回,把已后着数备细算了一回。那些一天欢喜都不知抛到那里去了,心上反自有些懊闷。你说王孙圉为何到懊闷起来?他自想在楚国里,平日不知夸了多少口,轻薄了多少人,自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差到晋国去,只怕三晋这样大去处,必定有若干能事的豪杰,倘若礼文节目上被他捉了破绽,岂不可羞可耻?就是没有失误,也不能出言惊人,威威蕤蕤。这样回来,难免旁人背地谈论。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不觉直到天明。只见家人们整备肴馔的,打点行李的,纷纷都起来了。那王孙圉是自己有正经事的,那里睡得牢,起身吩咐家里一番。只见管门的进来禀道:“陪老爷到晋国去的众官在前厅候见!有来聘问的故事,大夫做了正宾,还有上士、下士、中士陪去,唤做上介、中介、下介,这些来候见的正是为介的了。”王孙圉回复道:“此时事忙,少刻驿中相见便了。”门上人领命,就去复了他们。王孙圉吃了茶饭,别了父母妻子。出门来,竟去辞了昭王,领了礼仪,一直到城外馆驿中,会了一班同行的官员,点了长随的人役,上马去了。诗云:
无限心中事,匆匆未及言。马嘶芳草地,人在梦魂天。
仙客羊车引,使星鸟道悬。丈夫并无泪,不洒别离间。
一路前来,免不得晓行夜宿,露处风餐。幸喜得同伴人多,不苦寂寞,及至触起心事来,不觉沉吟半晌。你看路途中风景,果然可图可画。但见:
红尘亘道,白雾横天依栖。古驿壁上,无非风雨之痕。奔走长途,骑昔竟如渍汗之店。兵卒呵随,偏把辛勤控诉。官厨供给,徒将口口迁延。日暮犬声,惊客至晨光,鸡唱搅人眠。
不止一日,早已到了晋国都城。郡城中人物繁华,气象丰豫,比着外方气象,又自不同。后人有古风一首单道晋邦之盛:
河朔称豪富,繇来天下传。士民多辐辏,济济尽英贤。
辨说能惊世,奔腾若涌泉。五陵裘马子,游侠宛如仙。
举袂成云矣,挥戈可代烟。绮罗间锦绣,金玉满市廛。
积粟多红朽,盈箱半是钱。兵戈尽锋锐,卒马喜披坚。
臣宰勤于职,君王独泰然。当今谁似此,天下莫强焉。
后人又有七言绝句一首,单表晋国累朝霸业,相继不绝。诗曰:
文公城濮雅登坛,景定襄灵世踞盘。不似齐桓与秦楚,身终霸业遂消残。
却说晋国员役,接王孙圉到了公馆,当晚歇息。次日五更时分,王孙圉和众介们一齐起身,大家斟酌了一番仪文节目,随即行动,来到晋朝。少不得晋主自行客主之礼,王孙圉自行君臣之礼,这是有个一定的。旧规不必说得,果然大邦气象,昌明伟丽,比别国不同。但是,从中未免有几处僭拟天子的所在,这个便是他们的失礼了。只因楚国也有常去做僭拟的事,所以,王孙圉见惯了倒也不觉晋的不是。当下聘见礼毕,依然辞别出朝。过了数日,晋主觐行燕飨之礼,那时掌国的上卿便是赵简子。他原是赵宣子赵衰之后,累世俱为正卿,就是人人称说的赵孟之家了。他做人是极肯招贤纳士的。所以,当日孔子曾要西见赵简子。他闻得遽伯玉为政,就不肯起兵伐卫,这都是他的好处。只因世袭爵贵,又有贤名,未免凡事都率意些。他既做了晋国上卿,正不知见过了多多少少人物,就是这飨礼,正该是他料理的,他也只算做等闲之事。你说那飨礼排列得如何?但见:
水陆并陈,珍奇齐列。肴胾羹汤,无非是牛羊鹿豕。醢浆加豆,半用着姜蒜葱茄。行献酬介摈洗觞,告三餐主宾下咽。全仗周官三尺礼,好逼人间万种邪。
那时,晋定公端冕居上,赵简子鸣玉以相,其余还有许多趋跄奔走的官员自不必说。不移时,只见王孙圉逶逶迤迤和着众介们一齐俱到,但闻得闹哄哄一场,无非是些谦让拜揖的套子。少不得是定公自居上座,王孙圉坐了客位,赵简子在主位上陪了,其余介摈们依次而坐。那时,赵简子见王孙圉是个下大夫,那里肯用着心去对付他。那王孙圉又想着赵简子是个正卿,若能捉个空隙,折服他倒了倒是个绝妙的关节。见赵简子侈然自得,绝无踌蹰顾虑之意,王孙圉偏自觳觳觫觫,暗作提防。起初,先说通和好,致殷勤的话,后来又说些国家的事体。两个渐渐说得入港了,那赵简子便把寻常这些游戏肚肠,趁口问他一句道:“楚之白珩犹在乎?其为宝也几何矣?”只见王孙圉便蹙着眉头细细算计道:我如今楚国里还有许多宝贝,把来说与他听,唬他一唬,也算得一节夸大的局面。又算计道:难道他偌大一个晋国偏没有几件宝贝的?他或者把这句话挑动我也不可知,我万一说得不多几件好东西,他或数出许多来,这便是打着他的拳窠了,倒不如另说一种番镶说话,把这些宝物都说得一些也没用处,他又不曾打点这家说话,答应不来,岂不扫兴?这也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意思。算计已定,便就昂然对着简子道:“若说白珩,未尝为宝也。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善于辞命,使四方诸侯无敢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善于祝史,使上下鬼神无有怨痛于楚国。这便是楚国之宝了。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焉?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这一席话把赵简子说得垂头丧气,默默无言。那王孙圉就觉得翩翩得意,竟不是起初那一种觳觫的光景了,举止行动也自添了无数光采。虽则是违心之言,他也只图个一时快意,其余都不管了。那赵简子明明晓得玉也是该贵的,心中甚是不服,为因没有一篇说话可以胜得他,所以只得郁郁而散。不过数日,王孙圉辞了晋君回楚复命。免不得昭王自有一番慰劳的光景,同寮亲友自有一番探望的光景,父母妻子自有一番叙别的光景。这也不必细讲。从此之后,那一个不说王孙圉善于辞令?所以,昭王也就重用他了。后来圣门都把这句惟善以为宝的说话,将来做个证据,可见玉是断不该宝的。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