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演义


  众公子忽见有人扒过墙来,心中大怒,正要叫家人动手,萧庸忽抬头看见是他叔子,便吃了一惊,心下着慌,忙对江公子说道:“这是我叔子,不可动手。”众公子听见说是他的叔子,晓得是萧顺之,也就着慌。众家人听见,知他是皇亲,俱吓软了,那萧顺之赶到面前,先将手分开众人,且不开言,就将三个女子拉到半边,因问道:“你三人还是良家女子,还是来赚钱陪酒的?”那女子见问,遂一齐大哭道:“我们俱是良家,好端端的在家中被他们恃强抢来,望老爷救命!”说罢,俱大哭起来。萧顺之道:“且不必哭,你且站下,我有道理。”即唤侄儿萧庸过来,骂道:“你这大胆的畜生!日日结交匪类,在外胡行,你父亲屡屡教训,全不悔悟,还不见有害人之处。怎今日成群结党,劫掳良家子女,白日强逼行凶,在这禁城之外,万目昭彰之地,如此胡为。倘若主上闻知,定有灭门之祸!”因取过一根竹悄在手,望着萧庸身上便打。众公子见他说得利害。把酒都吓醒了,萧庸被打,只得说道:“非关侄儿不肖,都是江公子、仲公子、韶公子三人之事,小侄不过同来看花适兴。这些女子,侄儿实实不曾调戏。”萧顺之听见说出江、仲、韶三姓,就知他父亲俱是现任当朝,因对着三人拱一拱手,道:“三兄怎不守令尊家训,在外放荡,与我这不肖侄儿倚强仗势,占人子女,何异强徒。我将此事诉于尊公,还少不得去投肺木函,奏请定夺。”三个公子听见他要去告诉父亲,还不着急,说出要去投肺木函四字,便个个惊呆麻木,俱不敢开言。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齐主萧道成登极之后,立法在朝门之外,设大石一块,其色红赤,有八九尺长,其形如肺,其声如钟,肺石之旁又置一木匣,凡民有冤抑不得上闻,写了表章,投入其中,如此三日,朝臣启函奏闻齐主定夺,就象如今击登闻鼓一样。今见萧顺之要去投肺木函,这惊不小。内中仲公子年纪长些,只得大着胆向着萧顺之作揖,说道:“请老伯息怒,晚生辈实因醉后误听乡人说是妓女,故叫他来佐饮,不期是个良家。晚生辈正问出其情,即欲叫人送还,不意老伯过来看见围绕,只说晚生辈有甚不肖之念,万望老伯恕罪鉴原。晚生辈即着人送归完赵矣。”萧顺之道:“好个完赵二字,我只打我那畜生。”遂又提起竹梢复打。此时曹近野也过来了,遂上前连忙劝止道:“既是众位公子肯着人送归,仁兄亦不必深求矣。”众公子见有人解劝,遂叫家人过来,分付道:“好将这三个女子好好送回各家。”众家人走来,领着女子起身。正是: 

  冶容岂可不深藏,无奈春花欲比妆。 

  色艳定遭风雨妬,不然已作野鸳鸯。 

  众家人将女子领去,尚未走出苑中,萧顺之因忽想道:“这起恶奴从来助主行恶,岂肯好好送回,倘路上又生别事,反为不美。”遂大踏步随后跟来,说道:“可同我送回本家。”众家人只得停步,等他走至门口,只见人山人海,总无走处。这些人见说女子出来了,俱要看看面庞,又要看解救是何等之人,有此力量,能向虎口逆鳞,便一发涌将上来。众家人设法,只得行凶,取过店家几根门闩,照人劈面打来。众人负痛只得闪开让他,方才走出大街,将三个女子在前,萧顺之紧押在后,只见那三家的父母俱在门口,蓬头散发,叫儿哭女,忽看见女儿放出,各人奔来搀扶廝认,那三个女儿见了爹娘,放声大哭,道:“若非这位恩人解救,孩儿已不能生还重见父母了,真是此恩此德百世难忘。”三家的父母听罢,不胜感激,遂一齐跪在地下,向萧顺之连连磕头道:“若非大恩人大力,我女儿几不能够生还。”萧顺之看见,连忙扯起,说道:“此不过略见不平,偶一手援,有何恩德,敢劳列位如此,反使我心不安。”遂一齐同行,直送至家,萧顺之只立在门前,直等三个女子进去了,方回身便走,那三家的父母忙上前一把拖住,道:“恩人且进舍下少尽一情。”萧顺之道:“我还有朋友在园中等我,他日再来领情可也。”众人那里肯放,抵死留住,因又说道:“请恩人入内不是有甚款待,小人还有话说。”萧顺之道:“有话快说来,我决不进去了。”众人没法,只得说道:“小女既承恩人数出,又蒙护庇还家,已出万幸,岂敢屈留。但闻这一班公子俱是王孙公侯之子,今蒙老爷救回,其心未必甘休,若见恩人去了,他又来生事,小人们怎当得他,故小人们斗胆属留恩人住下,等他们起身之后,恩人回去,小人们方才放心。万望恩人为人为彻。”说罢,又磕下头去。萧顺之见他说得恳切有理,连忙扶住道:“既是如此,我且住下。”众人见他肯住,大家欢喜,同进堂中,萧顺之因叫萧用去请了曹老爷来。众人遂殷勤款待。 

  且说众公子见这三个女子同着萧顺之去了,方才心中不跳,却被萧顺之这顿发作要去奏闻,又恐怕去告知父母,大家惊惊疑疑,因指着曹近野问萧庸道:“此位何人?”萧庸道:“此吾叔父至交之友征西曹近野先生。”众公子听了,知是一位出仕过的高人,便向曹近野施揖道:“曹先生既系同来,凡事借重在萧老伯面前解释解释,晚生辈佩德不忘,尚图后报。”曹近野道:“列位放心,此事小弟一力担当,决不致萧兄有言。”众公子大喜。正说未完,这些家人回来说知送去之事,萧老爷已被众人留住在家,不来了。众公子吃了这场没趣,即叫人备马,各各回家。正是: 

  富骄且横实谁何,好酒贪花公子多。 

  若使纵他天上去,直从织女夺金梭。 

  众公子去了,萧用方请了曹近野而来,二人只得住下,三家着实款待。因问起三家的姓名,是一姓赵、一姓郗、一姓莫,俱是林中殷实之家,虽不通文理,若栽花植柳,却件件皆能,故他屋内俱收拾得干干净净,布置得弯弯曲曲,十分雅致,竟不像是村人。今二人住在这家,正是姓郗,号古愚,做人朴素,夫妻两口,年纪四十余岁,一口长斋,止生得一男一女。那女儿叫做香姑,今年一十七岁,已许了人家,尚未成亲,那郗古愚又邀他二人进园中小阁里去坐,满阶下都是些奇花异卉。晚间酒饭过,遂留在阁中歇息,到了次日,吃过早饭,萧顺之就起身要回,当不得三家款留,你请我邀,又使三女子出来磕头拜谢,遂一住三日方辞了众人而回。 

  到了兰陵,与曹近野作别,方才回家,入内见了张氏,遂将建康看见侄儿在外颠狂细细说知,明日要差人致书长兄,着实责治他一番。张氏听了,劝道:“他小小年纪,你又在外责过一番,再要与他父亲说知,便觉忒不近情了。慢慢等他改过学好,庶不生怨。”萧顺之听了,也就不提了。 

  却说这萧顺之在百花坞中解救女子之日,正是百花生日,花神聚集之时,见女子受辱,各怀怜惜。却见萧顺之解释护送回家,意出真诚,众花神在空中暗暗称羡,遂报知值日功曹,功曹即奏闻玉帝。玉帝传旨:“着善恶二司查那萧顺之往日再有何德行,再查郗古愚为人何如,可一一奏来,朕自有分处。”只见善恶二司随即查明,奏道:“下界萧顺之即齐主一族,萧顺之祖父三世行善,他虽国戚,绝不为损人利己之事,今又救忠施仁,可加吉报。郗古愚祖父行善五世,今世又一生长斋,实一忠厚本分之人。”玉帝见奏,遂宣旨道:“下界苍生劫运将萌,即今齐主子孙不久荒淫失德,国亦渐促。萧顺之既是齐主本族之弟,可传旨意,即着百花神拣选有德名花二种降生下界,男生萧室,女生郗门,成其姻眷,代续齐朝,后来之事,不必宣言,自有分晓。毋违腰意。”善恶二司领了玉帝旨意,遂吩咐功曹,功曹即传本境城隍,城隍即传百花神听旨聚议。只因这一议,有分教:珠生老蚌光天子,玉种蓝田配母仪。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萧侍中养高迁吉地 张夫人应梦产麟儿



  诗曰: 

  牡丹虽说是花王,只合三春占色香。 

  若论善根须佛地,要求贵种必天堂。 

  风光上接中天日,威力旁消四野霜。 

  但恐有开还有谢,谁能保得不兴亡。 

  话说萧顺之,只因一念救人之仁,遂惊动了上帝,传旨功曹,功曹即谕本境城隍,城隍得旨,早传唤花神宣玉帝旨。众花神跪听毕,城隍因说道:“上帝旨意深微,诸神可细将有德名花降生二姓,以便回旨。不可怠玩。”众花神各各领命而回,遂聚在一处商议,道:“玉帝敕旨,要选有德之花。伹这花类之中不过草木,如何有德,又无作用,德从何来?”众花神各各寻思,并无此种,因说道:“除非去问掌花仙史,他或者知道。”因请了来,问道:“我等奉上帝之命,要选有德之花二种降凡,为人民之主。我等遍寻不知是那二种方为有德,故特请尊仙到来,望求指教。”掌花仙史听了,方笑说道:“一个花草,朝鲜暮萎,与德无关。今上帝所谕,意实深微,有德二字,是借有德之人而受其德也。据我看来,这四大部洲之中只有得二种,一名菖蒲,一名水仙。”众花听了,各惊异道:“此二种甚觉平常,何为有德?”掌花仙史道:“列位诸神有所不晓,当初汉明帝时,我佛如来慈愍众生,见东土生民恶业深重,因命弟子伊蒲塞到中国来广扬佛教,济渡众生,超灾脱难。彼时有一个楚王英专心向善,主意为佛,邀请了伊蒲塞到家中供养,极尽虔心。因献花作供,伊蒲塞见诸花俱不喜,尽道他堕落繁华,非佛家清净之供,只留了菖蒲、水仙二种,喜其六根清净,不红紫而常青,不繁枝而细叶,且出身水石之间,疏疏落落,别具洁姿,逐日夕取他供养其旁。因伊蒲塞与楚王英终日传讲佛法,这二种花在旁窃听了,于心有悟,遂一心修炼,不肯泄气,保守元阳。二花虽然得道,但水仙色念未能除尽,故至今尚含素蕊吐淡花,以弄人间之秀。伊蒲塞见二种花皈依佛教,已蕴草木之灵,不忍弃之,遂收入佛门,以广接引。此虽善根,不可言德,然德从此出,似不悬殊。况菖蒲孤洁为阳,水仙轻盈为阴。今上帝既命选花降生下界,为一朝帝王之后,若非此二种,安能享人间之福也。”众花神闻言,大家欢喜道:“多承指教,真不愧掌花之主矣。”因又问道:“二花既入佛门,必非凡间可觅,只不知今在何处藏修,我等力薄不能找寻,上仙既知根源,必知去向,万望指点明白,以便寻来,方好回旨。”掌花仙史道:“如今实不在人间久矣,他自得道之日,伊蒲塞即带回西天参见如来,今在如来莲座之下为一侍者。若要寻他,除非到灵山拜见世尊,将上帝旨意告知,请他降生則不难矣。”众花神听了大喜称善,遂别了仙史。 

  众花神中议出一位,将旨意藏在身边,急驾云端,望西天而来。到了西天,便落下云头,一径走上灵山,到了殿前,只见广目天王迎着问道:“来者何神?为何到此?”花神答道:“小神蒙上帝之命,要见如来。”广目天王道:“如来世尊不在殿中,往灵虚宫中,今日正是讲期,与大众宣扬善果,一应事情不敢通报,恐乱清规。你今既奉玉帝旨意而来,只得要领你去了。”因同了花神,湾灣曲曲又向西行了半晌,方见一座宫阙,甚是巍峨,半空中檀烟缕缕。花神往内一看,只见如来端坐莲台,与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讲演大乘妙法。花神不敢径入,广目天王径到莲座前跪禀道:“今有上帝差花神来见我佛,在外候旨。”如来听了,即住了讲,说道:“可命他进来。”广目天王领了法旨,即宣命。花神到莲台下拜,说道:“小神蒙上帝敕旨,选花临凡治世,今已选定菖蒲、水仙,望我佛慈悲。”如来以慧眼观之,知其来意,便道:“善哉善哉,既有此大事,因缘必须完续。”遂唤出蒲罗尊者与水大明王二人:“过来听我分付。”二人听宣,即在班中走出和南拜说道:“我佛有何法旨?”如来道:“今玉帝有旨,将你二人往东土降生,此系劫运因缘,正好明心见性,不可错过。”二人齐说道:“我等已蒙我佛慈悲引绳正觉,修成不灭之果,今若降生,复墮红尘轮回之劫,甚非初意,还望慈悲。”如来道:“尔虽修证菩提,然根株尚属草木,欲进无上大乘,亦必假人形,而后成正果。东土虽曰红尘,只须回头及早,因缘到时,我自有指引。”二人又拜说道:“我二人今去降生,亦望慈悲指示。”如来道:“因缘不可先泄,毋违我意。”如来即便下座进宫去了。二人既受如来之命,便不敢推辞,遂与大众作别,说道:“我今舍无为之地而踏红尘,离欢喜而就苦恼,后来迷误,万望众位道兄慈悲接引一二。”内有菩提多罗与毘伽那阿修罗齐说道:“道兄去后,机缘到时,我等禀明如来,相逢有日。”大家拜辞,二人出门,同了花神径上灵霄来见玉帝,道:“臣等久皈佛教,已脱轮回复蒙颁敕降生下界,大事因缘,已蒙我佛垂慈矣,但臣等力薄,无勘乱之才,还望陛下慈悲。”玉帝道:“下界生灵,劫运已有乘除,朕当赐九曜为辅,以助安邦,不必多虑。”二人不敢再奏,只得拜谢退出。花神领路,各驾祥云,望东土进发。不一时到了南瞻部州建康地方,落下云头,花神领入城隍府中。墟隍出来相见过,即着当方土地领了二人往萧、郗二家降生,降生之后速来报知,以便回旨。百花坞与兰陵二土地各领了一人,到本境界内施行不题。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