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传

  却说一船家范伯棠,年年皆系同芮大郎搬运货物。一日夫妇定计,欲要谋害芮大官人。亦不知大郎性命若何所说,下文便知明白。“一籍江南苏州府无锡县高桥铺人氏,本姓骆字德万。其弟元万,长男士贤。父子兄弟三人,在于武林港港被淹,亡躯灵魂不得归。芮大郎往往入北在于敝省经过,祈为说知次男士章超度回家。设醮先超泊岸,后超乡井。”那时顺水流送送至海傍汛,高扬救命。其时唐汛听得高扬救命之声,汛官看见水上浮着一个汉子,连忙答救。解束捆索,询问其故。大郎遂一告诉:“弟本浙江省城人也,姓芮名郎字必昌。惯走京客,买办诸般药材。其白芥子笠内,内藏人参六十余斤。却被船家范伯棠将我谋害,身至此处。感汛官救护,此恩此德,容日结草衔环相报。况此贼去亦不远,伏望汛官速起桨船追赶。”其时桨船有十余兵,追至三唐汛地拿获。回缚送官究治。其夫问斩,其妻议判。此所谓:害人不死还害己,伏虎无能反咬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时芮大郎得回本籍,乃第二世人也。且听下文,可知端的。
  却说必昌得命回家,见了父母妻儿,历说被谋之事,说了一遍。其时一家人可悲可喜。为芮大郎心中思念:“武林港三个水鬼救俺残生也。听其嘱云:说是苏州府无锡县高桥铺人氏,骆家兄弟叔侄三人被水淹死。不若上早走报,以凭超度。”却说芮必昌不一日已到了姑苏无锡县高桥铺,访寻骆士章。一日访问到了他家,言及被水淹没之事,说了一遍。一家人嚎啕大哭。那时骆家已知其事,备办财帛。芮大郎带领骆家一家男女,到了武林港。延请道士功果度亡。先超泊岸,后至引魂回乡。设供斋醮诸事已毕。请大郎上坐,一家人致谢云云。


第七回 恶妇毒心阴阳昭报 柳金郁陷祁妇含冤
自是平却山河,洪武登基,驾坐金銮殿,文忠武勇,管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在话下。
却说广东广州府属,一人姓苏字文显。家有余资,婚娶妻房孙氏孟娘,乃孙总镇之女。妻指岳家恃父威雄,不惧天潢纵性如雷。其妇甚妒,人皆谓其女中之十恶也。自归苏门,并无所出。其夫苏文显昔日惯走江湖,乃苏杭二州之大客也。一日苏文显夫妇坐下闲谈,夫谓妻曰:“你我二九青春,已成姻配。今则十数余年,亦无所出。丈夫欲纳一妾,贤妻意下何如?”孟娘骂道:“汝非作梦乎?看你妻子是甚等之人。况你往往皆为苏杭客旅,教你妻子何以为出。难道你妻子家有二夫不成?敢以逆言说个妾字,犹恐你狗命难保。”那时文显被妻臭骂不堪,此亦无法可治。只得备办货物,又住苏杭。下一日,到了杭州,货物上了行店。不题。
  却说有一车夫,姓祁字伯岳,妾方氏。生得一男一女,女长二人,名唤柳金。男成三六,名唤闰德。伯岳贪财,将此女儿卖与苏大客为偏室。苏客到了杭州半载,货物卖起,欲办归程。带得柳金,回至本省。一日到家,随带柳金,归见大娘。盂娘问曰:“此是何人?”文显生计谓妻曰:“此是杭州有一宦门之女。因在星家推算,那先生算其八字,乃旺夫益子之命。他日连生三子,个个皆贵。是以丈夫纳之,今日带回,即为大小。”孟娘厉声骂道:“你两个人今见令人可恼,难道欺压我孙府不成。今日扭你到岳家,看你这狗头如何张主。”其夫唯妻曰:“如此容他三年两载,事见昭然。”那时十大高邻,也来相劝。孟娘见十大高邻相劝,暂息雷霆之怒。自是柳金归到孙门,一年打骂不息。柳金只得忍耐,以待日后,想有好处,任他凌逼。一日文显谓妾曰:“我若在家恐你争锋,待我出行之日,则无吵闹。况内身怀六甲,他日若是生男,必有好处。一但放下身心且不管他。”文显一日备齐货物,又是出途去了,不闻家中之事。一日,到了杭州省城。且探妾岳,言及云云,说道:“自你令爱回家,幸有身胎,若是生男,他日必有显报。”不题。且说孙氏大娘,见夫外出,观妾身中怀孕。自思道:“鬼夫前言,说他连生三子得贵,何不夺了我的功劳。况丈夫亦不在家,自生一计。柳金即目现有身胎,捏他不正,受了私胎。此时乱棍打死,已除后患。多少是可。”自是孟娘定计,收除贱人。不知柳金性命若何?说见下文。
  却说黄必贵,乃是实学秀才。其子未得通达,每逢科考岁考,或四等或亦五等。年年用财,以安等第。只是屡有人心见人事欲不妥就去为之。此所谓一福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丢下不讲。
  又说毒心孙孟娘见夫外出,即要收除祁柳金。当时唤出柳金:“你这贱人,见主人外出,汝行不法。往常丈夫在家,未曾见你有此身胎。今日主人外往,你与别人私通,致令肚腹膨胀。你只可急急说来,不然打死你这畜牲。”柳金跪下禀告:“大娘听说因由,我主在家尚有身胎三月,主亦知之。况我亦是闺门之女,尚敢挫肆横行,何不玷辱家门。况我出入主母亦可知之。”孟娘不由分说,手执棰棍乱打。无论毒心之妇,不存天理,将柳金打死,仆于地下。此时毒妇心可安矣。亦不许备棺收葬,尸首撇在江河,任他流往。为邻居黄秀才觉知其事,心中甚是不忍。随带银两在身,先到大江等着。待其尸骸流出大海,雇定土工,备下棺木山地,即将柳金尸骸收拾埋葬备讫。思道:“今日此事我已为之,就是他日苏邻叔回来,未必专责于小弟。”却说祁柳金被狠心大娘打死,冤魂渺渺落魄悠,此竟往泉台,在阎王告诉,历出前事一遍。阎君恨怒,指定柳金三魂一魄带往杭州府,托夫托母一梦。迎投母胎与苏郎再结鸳鸯。此其两世恩情,注定三子得贵。以报还前生遭虐之苦。指定一魂与毒妇孟奴役胎转生为男,日后以雪前世之冤。指定一魂发回阳路,阴魂早上变作阳间女子,打动黄必贵春心。若是春心一动,把他恩情付去东流。若是春心不动,汝可听他的左右护他,日后一举成名。此事不得隐匿,若是隐匿将尔治罪无边。
  不知后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柳金托梦报夫报母 助黄必贵一举成名
却说幽冥使者带领祁柳金的魂魄,竟往杭州投胎。先报夫梦,后托母亲。那时柳金魂魄已到母家,不胜悲哀苦楚,其母问曰:“我的娇儿,因何至此,这等悲泣?”柳金告母:“女儿悲泣所为何来?自从大爷带奴回家,见了大娘终日打骂不停。自大爷到了杭州,大娘发怒,行无天理的狠心,将奴打死。尸首不许埋葬,撇落江河。幸有恩人心贵黄秀士,将银备棺收葬,已得归土为安。那时孩儿冤魂已往泉台,哀告阎君。阎王怒恨毒心大娘,指定奴奴三魂一魄复投母胎,仍配苏郎世年姻眷。指定一魂投在孟娘转女为男,日后任雪前世之冤。一魂步回阳路,常在黄秀才左右,助他身荣显贵。今日之女儿者,即前生之女儿也。”讲罢,忽然鸡鸣。惊醒,对夫说了一遍。“不知此事如何?”说罢不觉方氏腹中大痛。此亦要分娩之说,果是产下一个女孩,正应梦中之语。报知苏大爷,文显闻报,即到祁家。坐下谈说梦中之事,说了一遍:“再等一十六年,复配鸳鸯。未明此事,有之则罢。”岳曰:“有此怪哉,有此怪哉,尔岳母亦得此梦,一字不差。若是为真,我儿一定在死于泉世矣。”不觉泪染麻衣,大家苦情说了一遍。不知凶吉如何,话下不题。却说苏文显到了杭州数月,货物卖起,又买苏杭杂货准备回乡。一路归程,回至广府。货物上了行店,文显返乡。孙氏见夫回转,备说情由:“柳金私通,以淫为重,我知此事,誓不难饶,以至自见丑漏(陋),忿故亡身。”说了一遍,此事不言。文显先已知之,亦无法可施。不是怕妻,总系有些惧哉。文显自归,终日烦闷,仰天吐气。不觉年长,孙氏生下一子,乃是柳金托化,转女为男。孟娘欢天喜地,改名玉龙。文显不瞅不睬。孟娘谓夫曰:“你道我回归十余年,并无所出。况你常常外往,书云:‘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叫你妻子怎么生发。况你年年出淦贃此利益回来,毕竟是卖子卖女的财。不若在家生枋发叶。正是家有千金亦粟,以子为贵,何得离乡别井,失人之伦。我与你夫妻如鱼得水,相敬如宾,妻子有倚,儿女有靠,却不是可么。”自文显回归不觉三年长矣。一日坐定自忖自思,怒气云云:“妒妇乱家,佞臣乱国,语不虚传。怎么离了这个冤家?”心生一计:“不若再办货物,仍住苏杭,竟不回乡。却不是离了冤家之路,何必在此与他争兢。”自此置备广东货物,复往杭州。就在杭州省城开张贸易,与丈人祁伯岳合伴生涯。不在话下。
  却说幽魂祁柳金,奉阎罗天子敕旨,打动黄必贵春心,阎君有道:“事要公心直报,不得隐匿真情,如若隐匿治罪非轻。”
  “我只得将身早上,离了阴路出阳台,一步步直往阳台上,竟奔家乡。曾奉阎君命,合戏弄黄郎。吞一思吐一想,顺得阎君命,犹恐败了自己纲常。情凄惨,意彷惶,蓦地教人哭断肠。夜手推开生死路,跳出阳台近粉墙。”
  柳金变作一个妇人。此时天色将暗,躲在黄必贵门首叫喊。必贵正欲明亮读书,耳听门外扬声大叫,不知是何缘故。踏出门前,正是看见一个妇人,躲在门前。必贵问故:“女子因何在我门首张扬?”那女子回言:“妾启君家听奴诉说因由,妾身乃是张家妇子只为母亲有病,回家看母。早上母病危笃,后得回苏,故此耽搁夜深。况家有幼子,不得不回来,至此处天色朦翳,欲回夜深不能,回头不及。今特恳求君子大德,容纳妾身在此门楼歇宿一宵,足感恩惠。”必贵听妇女之言,到有几分怜悯之心。况且必贵但见事上不安,便去为之。至今那妇人哀求,欲待不与,昧了自心。欲要借之,尤恐被人谈论。左右两难。那妇子跪下再恳:“君子若不求借,小妇人回转半途,倘遇强汉污秽妾身,奴当万死。”贵见他悲恳惨切,没奈借之。女子潜身进入,贵扣环封锁,回转芸窗读书。
  将有半鼓时候,那女子轻印金莲,慢行玉步,来到窗下。娇娇滴滴的声音,行近台边。连称:“君子,幸蒙海涵,奴见君家读书清亮,妾身特来与君伴读。欲求君家一二字耳。”趱前生位并坐。贵道:“夜静水寒鱼不饵。”妇云:“更深巢冷燕来栖。”贵道:“谁能与汝支离话?”妇云:“妾欲同君袅娜言。”贵道:“足不纳坑衢,安知深浅。”妇云:“身无登峻岭,便识高低。”贵道:“白昼不知风月动。”妇云:“夜深方觉斗星移。”贵道:“山伯无心思祝女。”妇云:“文君有意恋相如。”贵道:“月朗天清,今夜断言无雨。”妇云:“天寒地冻,此宵必定成霜。”贵道:“莫是昔年红拂女。”妇云:“原来旧日柳金身。”必贵霎时听得柳金二字,明明是鬼,心中大惊。慌忙呆了如醉如痴。竟有一餐饭久,才得苏醒。柳金道:“君家切莫惊慌,我明是柳金。前得君家大恩,备棺收葬。那时妾身已往泉台,在阎王苦诉,历出君家之大德。阎君叹息,世间有此义汉。命奴阴魂早上行动君家,若是春心一动,把他恩情付去东流。若是春心不动,教我助君一臂之力,日后一举成名。你只可用心攻书,但得科考三等功名。现在讲罢,耳听鸡鸣,不得多讲。奴便潜身。”一霎时,不见了柳金。必贵思道:“却原来是一夜大梦。”
  不觉又是秋闱,必贵入科。鬼亦跟随,辅佐三场考满。房师取选文字,看到黄必贵的卷,不成句读,又是丢开。其鬼捡回,不觉又看,得数卷。又见黄必贵的卷,再看亦不成章,又是丢开。鬼又拾回,一连三次。房师道:“此人文不成章,总是阴功所得。”取起上卷送上。座师再选,看到黄必贵的卷,总不成文。与房师言论:“此卷何得取上?”房师言说一遍:“想是阴功者得,中他末榜亦了。”座师说道:“这个做不得,诸卷还解上京都,此卷文字犹有执法不便,不若待他作过三场文字,方可送京。”没奈房师代作,座师看过,此不是末榜之才,应中第六。至揭榜之日,果中了第六名。乡试中式举人,话下未毕。
  却说浙江祁伯岳生下一女,名唤柳青。而如掌上之珍。风光似箭,日月如梭,不觉长成七岁。只是如痴如蠢,三魂未足,故未精伶。却说祁柳金的魂魄,因奉阎罗之命,打动黄必贵春心,宛然不动,助他捷贵。回了阎罗,鬼使带了柳金魂魄到杭州。是夜柳青睡熟,鬼使将柳金的魂推入柳青身上。次早起来,语话大不相同,已比前日伶俐数倍。
  又说毒心大娘,自生下一子名唤玉龙,长成十五岁。不读诗书,散惮无为。与匪类相交,终日赌钱烂饮,好赌好嫖,无所不至。但是无银,归家凌逼老母。一年有数十次。一日,母亲不与,其心深恨。引贼回归,打劫掳掠。其母不与贼财,被贼将簸箕斩开,四卡加住颈项,用火烧之。逼出银两,其贼搬运已去。孟娘被火烧坏,苦痛难当,请医调治不愈。一家奴婢共一十余人,个个彷徨。捱至十余日,孟娘痛死。此所谓:冤冤相报何日了,直待无常一笔勾。
  自孟娘死去,玉龙亦死。那时玉龙魂到幽冥,报与阎王,已雪前世之冤。阎王又差鬼使,带了柳金冤魂,到杭州将他魂投入柳青身体。其时,柳青年长一十六岁。自此三魂俱足,其人乃得十分伶俐。准备以配苏郎,卜定吉期,再整鸳帏。此时苏郎年四十七岁,丈人祁伯岳五十有三,乃一家亲眷。文显身在杭州贸易,共同岳丈合伴生涯。略贃数千之金,在杭州置下田庄产业,人藉杭州。自柳青归门,连生三子,个个皆贵,以显父母报之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