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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仙亭
且说乳公谢纯探听少主人收监,只急得两泪交流,暗想:“少主人姣(娇) 养,监内苦处怎能受得?” 遂多带银钱并衣裳、床帐、被褥来到监,将银钱送禁卒若干,求禁卒随照应谢廷与洁处,如在家一般。这亦不表。
且言崔文之妻吴氏闻得谢白春在陆家之事,心内甚是惊骇,便来见谢纯。言:“我家官人向承你家相公之情,至扬州探亲至今未回。不料你家相公遭此不白之冤,令人不解。若是我家相公在家,必然到官辩白是非。却又不在家,这便如何是好?我欲同你探监看望叔叔。回来我替叔叔到淮安府声冤告状,你看何如?” 谢纯闻听吴氏大娘言明这侠义之话,心中感佩,口尊:“大娘,老奴感谢大娘这番美情。有此一片热心肠,令老奴主仆感激不尽!但只大娘乃是女流,到淮安府告状有些不便。依老奴愚见,等候崔相公回家商议,再声冤方是。想必崔相公早晚必回来。我且雇轿去。”遂雇了一乘小轿,吴氏坐轿来至县衙监牢门口。前次铺监银钱已花用到地,故崔大娘探监并无拦阻。
谢纯同崔大娘进了监房,见谢白春蓬头垢面在牢受苦,不由含泪口呼:“叔叔受此冤枉,未卜何日得脱苦难?” 谢廷闻言,心中思量:“ 吴氏恐与刘氏一般心肠。” 随答道:“蒙嫂嫂前来看我,小弟感恩不尽。请回去罢!” 吴氏口呼:“叔叔,我之丈夫若在家,我女流焉能到此?况且我夫妇受了叔叔莫大之恩,奴家怎肯坐视不理,置之度外?奴家欲与叔叔认为嫡亲同胞姐弟相称,奴家改为谢氏,奴好同苍头谢纯往淮安府署伸此冤枉。若是上天开了龙眼,鉴此无辜不白之冤,我弟早脱此缧绁囹圄之灾,庶几奴愚夫妇得报厚恩。故此特来说明,为同胞姐弟方可前去告状。” 言罢泪如雨下,悲声万状。谢廷闻言心内酸痛,口呼:“嫂嫂,蒙你到此看我,小弟心中感激不尽。又言赴淮安去告府状,替我伸覆盆之冤,这件事却不可行。况且嫂嫂乃是女流,不可抛头露面往淮安府去告状。至今县尊父台未除我的前程,但是皇天不负我含冤负屈之人,也未可知。嫂嫂请回,日后切不可到此处!” 又吩咐谢纯:“下次不可同崔大娘到监探望。你可同崔大娘速速回去,谨慎看守家门。谢纯只得催促崔大娘起身。
吴氏不忍,洒泪而别,遂安慰谢廷几句,随同谢纯出监上轿。回到家中,主意已定,要到淮安府告状。谢纯也要替主人伸此不白之冤,写了词状,雇妥了船。谢纯同吴氏上了船,一日工夫船已抵了码头。谢纯打发了船钱,同吴氏上岸,寻着一饭店内安歇。店主人问:“ 你二人来此有何事务?”谢纯回答:“我们是来投亲戚的。”二人在饭店住了一宿。次日见街上闹闹哄哄,谢纯遂问店主人:“这街市上闹嚷嚷所为何事?” 店东说:“你原来不知呀,今日是道爷迎接张天师。因天师在当今永乐天子驾前上了一道本章,言目下天下妖气甚旺,恐为民害,请旨到各府州县巡察,擒获妖邪。天子准奏,加他一敕,为代天巡察。又赐上方剑一口,凡有四品以下文武官员,准其先斩后奏;四品以上文武官员请旨定夺,颁行天下。他随身所带混元盒、五雷八卦印。今日巡至这江南淮南淮安府,船已抵码头。故此众文武官前去迎接。”谢纯闻言,报知吴氏,吴氏心中欢喜,连忙打扮收拾,罗帕罩头,长裙束腰,袖了状词,暗出饭店之门等候不题。
且言这位道台姓宗,名人忠,排开执事,乘轿出衙署去迎接天师。正行至饭店门首,吴氏慌慌张张拦舆,双膝跪倒,一声喊道:“ 冤枉!人命关天,望大人作主,以救蚁命!”众衙役忙将吴氏拦住,不让他上去,宗道台的大轿已过去了。店主人大惊失色,说:“你二人住在我店里,言说是投亲的,竟瞒哄我。” 你们原来是告状的!几乎连累了我。我可不容你们在此住了,速速搬在别处去罢!” 谢纯再三哀求,店主人只是咬定牙关不肯留住。
这饭店内有两个人在此吃饭。乃是天师差来四下察访民情的,听明了情由,急忙去报与天师知。天师又派这二差人复去侦访民请。忽见众文武官员同宗道台递手本,前来迎接天师。天师吩咐下来,众官员一概免见,只请宗道台上船相见。宗道台闻天师传请相见,急忙上船。众水手搭扶手,宗道台登船入舱,口尊:“大人在上,卑职宗人忠叩见大人。”随即深打一躬。天师起身还礼,口呼:“ 观察大人免礼。”落坐茶罢,天师口呼:“贵道,适才有一妇人拦舆告状,从盐城县特到此地,必有重大隐情。贵道因 何 不 接 他 的 状纸?”宗观察见问,不由脸一红,又深打一躬,说:“ 方才来接大人,卑职回衙时即便接状。” 天师说:“何妨将那告状的妇人带上船来讯之。”随派差人带那告状的妇人上船。
差人不敢怠慢,遂下船至饭店门首,将吴氏带至船上。差人呈上词状,天师阅状,不由惊骇,说:“世上竟有这样疑案!”随将词状递与宗道台看。宗道台一看,心中亦系诧异。天师吩咐:“带那妇人进舱问话。” 差人将吴氏带进舱跪倒,天师说:“谢小姐免礼。汝父在朝时与我相厚,既然令弟遭此异事,吾代汝清理不白之冤枉。你可知陆宾食何物而死?”吴氏回答:“不知。”天师起身立在船头,宗道台相随在后。天师问:“这盐城县在于何方?”宗道台说:“在东南方。”天师向东南方一望大惊,见一股妖气冲天,遂吩咐道:“谢小姐,你速回家静候,本爵必然与你作主。” 吴氏叩谢天师,下船同谢纯回家去了。张天师遂换了一只小快船,同宗道台并四位法官竟扑盐城城县而来。正是:
天师大展神威手,擒捉兴妖作怪人。
毕竟不知天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审冤情请天将灭除妖 怪识英才代甥女愿作冰人
词曰: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晓日漏纱窗。 独自倚凭栏,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已多时。
话表吴氏同着谢纯,一日之遥到了盐城县,回转家门。谢纯忙至监内将吴氏大娘上淮安上讼之事细述了一遍。谢廷闻言,方晓得吴氏嫂嫂是一位贤惠明义之人,心中感激不尽。这且不言。
再表张天师将到盐城县的地界,知县出境迎接。天师并道台入县城公馆歇下。次日,天师即委宗道台至县衙提谢廷,当堂审问明白回报。宗道台领委赴县,升了公堂。花知县参见已毕,宗道台口呼:“贵县,这谢廷与刘氏一案审过几堂?定了案否?”知县打躬口尊:“ 大人在上,卑职只审一次。”遂将两造供词呈上,退在一旁。宗道台吩咐将人犯谢廷与刘氏带上堂来。谢廷走至公案前,深深一躬。刘氏喊道:“人命事重,谋奸下毒,叩乞大老爷作主。” 宗道台向谢廷问道:“你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为何越礼谋奸,毒死陆宾?从实招来!”谢廷说:“生员乃是黉门秀士,岂敢越礼胡行?”遂将修墓在效外与崔文、陆宾结拜,以及送安童使女、住房一所、白银一百两,陆宾出外贸易如何回来,请生员到他宅内吃酒,如何陆宾后房洗澡,刘氏如何调戏,“ 生员不从,安童来报陆宾洗澡,肉化为血水一盆白骨,生员同刘氏到后房去看,刘氏扯住生员说因奸不从,毒死其夫。叩求大人详察。生员若有淫心,陆宾出门贸易,数月未有半字戏言,哪有陆宾回家反有调戏之理?” 宗道台问:“ 请你吃酒以何菜?” 谢廷说:“ 酒饭蔬菜俱系三人同食。”宗观察闻供,遂吩咐:“且带下去,明日复讯。”
宗道台退堂,至公馆来见天师,将招供呈上。天师阅毕说:“酒饭可矣无差,但不知是何菜蔬?”宗道台回答:“不知。”天师笑说:“ 明日切要问明,是几样甚么菜蔬才是。”宗道台唯唯。
次日,天师同道台至县衙,道台升堂,天师却在屏门后暗观动静。刘氏、谢廷二人跪在下面,宗道台方要究问口供,天师已看真刘氏是一妖怪,忙走出闪格,喝道:“好妖邪!看本爵掌心雷打你!” 只听一声雷鸣,那刘氏竟化作一道绿光而去。宗道台并众人役皆大惊失色,天师说:“刘氏非似人,乃是一妖邪,可惜逃遁。”便向谢廷口呼:“贤契,你的冤屈本爵必然与你辨明!” 谢廷口尊:“老伯受小侄一拜。”天师说:“贤契免礼。我观贤契品貌轩昂,端方不俗,他日必步金阶,定是皇家栋梁。现遭此难,不知饮酒之物是何菜蔬?”谢廷说:“内有一盘脚鱼,陆宾独自用了。其余三味菜蔬,俱是三人同用。” 天师闻言点头,说道:“ 此物非是脚鱼,乃名轻浮,三个鼻孔,百日之后仍化成轻浮。现今未到百日,是埋于何处?” 谢廷说埋在陆宾后院之中,又道:“袁柳庄相面说陆宾本月十五日午时必死于非命,此事已应。这刘氏嫂嫂素日甚实正气尊重,毫无苟且。不料前日与平昔大不相同,今日方明刘氏乃是妖邪。” 天师问:“ 陆宾家还有何人?”谢廷回答:“他家还有安童、使女。” 天师差派人役将陆家安童带来。不多时差役将安童带到,安童叩头口尊:“大人,拘小的有何吩咐?” 天师说:“ 本爵问你,你家主母可曾回家?”安童说:“适才回家。” 天师问:“ 你主母素日秉性如何?”安童回答:“小的主母起先尊重老成,自我家主人贸易回家逼迫他调戏谢相公,主母宁死不从做那淫污之事,被我家主人打了一掌,主母情急,投入家中井内。经众邻人从井中将我主母救出未死,救出之后心肠改变,依允我家主人之计,打扮得妖妖娆娆,盛是平昔。” 天师说:“本爵已明白了。你家井内必有妖邪化作刘氏形像作耗。本爵必擒此妖邪以除民害。你且宽心回家,且不可走泄消息。”安童答应,叩头而去。
天师即同宗道台并谢廷带领四名法官摆道,不多时来至陆家门首,直入门来。刘氏看见天师人等入门,即化一道绿光逃遁。安童回禀:“妖邪走脱。” 天师吩咐在院中搭起一座法台。不多时将法台搭毕,天师更换法衣,登法台。桌上摆列宝剑、令牌、朱笔、黄纸、烛台、香炉。四位法官分立左右。天师望空拜毕,向空中喷了一口法水,击动令牌,一声响亮,说:“奉请三天门下王灵宫,今速降坛。” 只闻空中忽忽风声,显露一金甲神立在坛前,问道:“吾师令小神哪方使用?” 天师说:“无事不敢劳动尊神,今有妖邪隐匿井中,令尊神把守井口,不得走脱妖邪。” 王灵官说:“ 谨领法谕。”一道金光扑奔井口,只见王灵官束发金冠,黄金铠甲,三只眼,红发,手执金鞭立于井边,守候捉拿妖邪。天师又焚灵符一道,口中默念真言。不多时,空中细雨霖霖,云中有东海龙王敖东至坛前问道:“吾师遣小龙哪方使用?”天师说:“此井中有妖邪作耗,令尊神率水卒赶妖上来,再回本位。”龙王领法谕,差派三太子带领五百水卒擒拿妖邪。三太子领谕,手擎一杆紫金枪,来至井泉之底,见此泉宽广,通于大海。见妖怪浑身碧绿,使两口双刀,与三太子大战。那些虾兵蟹将围裹上来,妖邪不能抵挡,败阵。三太子领水卒紧追,妖邪从井底往上一蹿,王灵官举起金鞭照头上打去,将妖邪打死,现出原形,乃是三只腿的蟾精。法官用混元盒收了蟾精,天师举令牌退神,王灵官并三太子各回本位去了。正是:
不遣天将与神兵,怎灭兴妖作怪精。
天师令法官收了宝剑、令牌等物,一同下法台,来至后院。令人用锨挖刨轻浮出来,一看不见血水白骨,只见有一未成形的三个鼻孔的脚鱼。天师吩咐众人将脚鱼架起火来烧为灰烬,方打道回公馆。
次日,天师知会花知县,言刘氏乃是蟾精,已收伏在混元盒内;陆宾自食轻浮,非是脚鱼,中毒而死,与谢廷无干,理宜开释其罪。知县遂开释谢廷。谢廷拜谢回家。谢廷命家人去送礼与天师,天师不收。又下了眷晚生帖,请天师并宗道台、花知县两位相陪,雇了名班戏子,定了上品酒筵。不多时,天师同宗道台、花知县已到门首,管门人进内通报。谢廷急忙出来迎接,深打一躬,请入大厅之内。见过了礼,分宾主次序坐定。茶罢,家人前来报道:“ 酒筵齐备,请大人升座。”众乐人吹打,谢廷起身安席,定了坐位饮酒。戏子上来请点戏,便开场演唱戏文。说不尽席上珍馐百味、异品奇珍。宗道台向谢廷问及古今典籍、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谢廷问一答十,应答如流,三人称羡不已。说:“果然胸藏二酉,学富五车。”正是:
胸藏锦绣人人爱,腹隐珠玑个个夸。
又闲谈了些家务,方知谢廷尚未婚娶。宗道台眼望天师,口尊:“大人,下官有一舍甥女,姓陈名凤英,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至于描鸾绣凤,精于针黹,更兼书史文章,诗词歌赋。家姊丈名唤陈奉臣,曾为翰林院大学士,现今休致。舍甥女父母极其钟爱,须择一佳婿方能许配。家姊丈曾托下官代甥女寻一佳婿,一时未得其人,迟至如今。今下官见谢生员才学品貌,庶可为乘龙贵客。下官冒言,意欲执斧作伐,不知大人意下以为何如?” 天师与花知县闻此言,心中不胜之喜,连连称赞不已,说:“ 令甥女天姿国色,才堪咏絮;谢生员学贯古今,风流儒雅,这可称得起淑女君子,理宜相配。惟望鼎力玉成,庶不负才子佳人得遂好逑之意也。”遂各自饮酒,闲谈了一会。不多时酒阑席散,正是花梢月上,各自起身。谢廷恭恭敬敬将天师并宗道台、花知县三人送出大门之外,遂一躬到地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