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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镜花缘
及至日暮,中宗游罢回宫,韦后奏道:“今夕中秋佳节,臣妾愿随陛下登楼玩月,以遣佳兴何如?”中宗闻奏,便道:“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送唤内监,召武三思进宫,并唤妃嫔、宫娥随驾,同登邀月楼赏月。到了楼上果见皓月当空,长天一色,琼楼焕彩,玉宇无尘。中宗传旨楼上排宴,饮酒作乐。饮至夜半,三思见中宗已有醉意,忙将毒药暗暗放在酒中,进上劝饮。中宗吃了一杯入肚,不多时帝容大变,跳起身来大叫一声,霎时跌倒,就驾崩在楼上,呜呼哀哉。
妃嫔、宫娥见帝暴崩,不觉大惊失色,喧嚷起来。外面太子久已防范着三思,是夜闻父王与三思在楼上饮酒,心甚不安。暗点御林军在楼前楼后探听动静。忽闻楼上喧闹之声,又见天星乱落如雨,明知有变,遂喝军士杀入。谁知三思亦暗伏军士在楼下,今见太子杀入,两军交战起来,喊声大振。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诛篡逆新君御极 表勋劳贵胄封藩
话说武三思与中宗的太子在宫内交兵,两军正在混战之际,忽闻宫外喊声又起,不知何处兵来。看官,你道是谁?原来中宗之弟李旦系高宗的正宫皇后王娘娘所生,曩者曾与武后讲和,虽然偏安在汉阳,每每以天下为念,终年训练军士,积草屯粮,静待天时。这一日汉阳王升殿,正与军师徐孝德议论军机,军师奏道:“臣昨夜仰观天象,见紫薇垣中帝星昏暗,不久必有大患。主公一星光芒焕彩,当今的天下不日定属主公。又见那列宿环绕着主公的一星,必有谋臣勇将前来相助,重整唐室江山。”话言未毕,忽见黄门官进来,报称外边有一道人求见,请旨定夺。唐王传旨宣他进殿。黄门官传出钧旨,那道人闻说传宣,飘然而进,打个稽首。唐王赐坐,便问:“道长何来?孤家愿闻教益。”道人立起身来奏道:“臣系岭南唐敖,曾经中过探花。不意言官上了一本,言臣于弘道年间在着长安,同徐敬业、骆宾王、魏思温、薛仲章等结盟异姓弟兄,指为叛党。虽无叛逆之迹,终非安分之徒。当时武后准奏,仍旧降为秀才。臣因功名迍顿。因此厌弃红尘,遍游海外诸邦,入山修道亦已多年。今日特来通报主公天命攸归,事机早定。八月中秋半夜,当今皇帝有陨身之祸。天下该属主公,复兴皇唐社稷,气数已定,主公可暗暗兴师,不用多带军马。到了长安自有贤臣扶助。现有锦囊一个相赠,且俟到了长安,然后开看,见机行事。”
汉阳王闻奏大喜,传旨备宴款待。唐敖道:“贫道不食人间烟火久矣,请从此辞。”唐王再四挽留,愿求相助。唐敖道:“到时辅佐有人。”说着,又打了个稽首,道:“贫道去了。”一转瞬间,化阵清风而去。唐王与诸臣不胜惊异。
军师奏道:“唐敖定已成仙,今日来报主公,可预先准备。”唐王点首。当下散朝。日去月来,暑气已消,凉风渐至。到了八月初一日,汉阳王李旦传旨,挑选五百名精壮军士,命大将李贵、袁成紧守城池,自同了军师徐孝德等众臣随驾,扮作商贾模样,陆续启行,望长安进发。不一日已到长安,忙将锦囊拆看,方知早有宋素、文菘在此,遂命军师徐孝德去寻二人,将唐敖的锦囊密计传知,会合了行事。二位公子应命来见汉阳王,商议停妥。先使文芸带了百名军士,悄悄的埋伏长安城外,拿捉奸党,防其漏网。其余四百名军士并文府中的二百名家将,分作六十队,暗暗进城,四散埋伏,准备着中秋夜间相机行事。此时宫外的炮声,正是汉阳王李旦之兵伏军齐起,宋素、文菘并家将们等一齐杀入。
武三思一闻外面有人杀进,大惊失色,欲往御苑后门逃遁。手中提着宝剑,刚要下楼,适值中宗的太子上楼,方到楼门,不提防三思出来,手起剑落,竟将太子砍死,飞步下楼,慌忙逃出御苑后门。及至天色微明,出了南门,急急奔波约计十余里路,忽被文芸撞见,飞步赶上,把武三思拿住,解入城来。城内宋素、文菘并汉阳王随驾众将人等杀入午门,逢人便捉。
其时武太后年老,已经七十有余,正在睡觉,起来忽然听得喊杀之声,振动天地,大吃一惊,身躯抖战,登时一交跌倒,竟呜呼哀哉了。韦后见三思已走,慌忙下楼,正欲脱逃,却被文菘拿住。
不多时,天色已明,涌出一轮红日。军马稍定,各人拿住奸邪前来献功。汉阳王李旦逐一查问,单单不见了一个罪魁祸首的武三思,心中甚是不快。忽见午门外走进—位公爷,却是文芸,亲自拿住奸犯,正是大逆不道的武三思。汉阳王龙心大悦,也不审问,即令开刀。并着刀斧手碎剐其尸,只要留个首级悬在午朝门外示众。
当时宋素、文芸、文菘并军师徐孝德同众将,皆请汉阳王李旦早正大位。汉阳天再三谦逊固辞,众人固请,然后登金銮殿,即皇帝位,是为睿宗。受了群臣朝贺,三呼万岁已毕,天子传旨,着御林军将韦后绑赴法场,万碎其尸,以为弑君者戒。又将武曌的尸身扛出枭首,以报母后王娘娘之仇。韦后一家不论男女老幼,尽行斩首。凡有武三思的羽翼,亦皆斩首号令。武氏、韦氏如有漏网在外者,明查暗访,切实严拿。画影图形,颁行天下,务使尽绝根株,不留余孽,后文再行细表。其余百官,一概不问,各居原职。追赠王皇后为皇太后,立胡皇后为正宫皇后。封申妃为贵妃。立子隆基为东宫太子。封徐孝德为护国军师,晋秩太尉。宋素奏明前事,复姓归宗,仍为李素,本系亲藩,今加封为晋王;已故发妻燕紫琼追封勇烈王妃。封文菘为定唐王;已故发妻田秀英追封义烈王妃。封文芸为武安王;妻章兰英封武安王妃。随行将士各加爵赏,大赦天下。武、韦二族不在恩赦之例。蠲免一年赋税。凡有前日阵亡军将,及前朝被戮的功臣,俱各加封赐溢,子孙世受爵禄。又前朝所有功臣,及削去兵权闲住在家者,各加爵赏,调取入京,量材擢用。红文馆原系九王爷的府第,饬匠修造,仍作晋王李素的藩邸。武安王文芸本系公爵,当今天子传旨改造王府。文菘赐第,发帑起造定唐王府第。群臣叩首谢恩。睿宗就令以王礼收殓中宗,择日安葬。散朝之后,众臣退出。李素、文菘仍归文芸府第暂住。过了数日,内府发下帑银,起造王府,修整藩邸。工部奉旨,即饬属下司员命匠鸠工庀材,大兴土木,一面修理晋王府第,一面饬造定唐王府。举凡楼台殿阁,极其闳丽。并造花园一所,雕梁画栋,异草奇花,极尽人间之富贵。不上数月,两处工程俱已完竣。巍峨气象,焕然一新。工部造成府第复旨,睿宗即召晋王李素、定唐王文菘,赐第安居。当下二王谢恩出朝,退归武安王文芸府内共议。当即差遣属下官员,布置府中器用陈设一切。不数日,差官复命,诸事俱已齐备,恭请二位王爷进府过目。随唤扈从仪仗启行。一行人到了辕门,旗牌官站立两旁,伺候王爷大轿直至银銮宝殿,舆夫方才停下。王爷进了银銮殿,举目往四下一观,但见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甚为合意。
随后王公大臣纷纷来到两府道贺。两府择了吉日,备酒请客,大张筵席,先后延宾,接接连连,闹热了二十余天。暂且按下慢表。
再说朝廷起用旧臣,恩诏颁行各道。那江南道的致仕黄华,应调整备进京,便命老家人黄顺管理了姑苏的府第。雇定了数号大船,先将那箱笼物件、一切应用的器皿发下舟中,然后带了夫人、公子、小姐并家人、仆妇、丫环等众启行。到了大船之上,船主进舱叩见老爷。老爷即命起碇开船。一路扬帆,直望西京进发。船中无事,与夫人谈叙家常。老爷道:“孩儿年纪尚幼,亲事还可缓议。独女儿待字闺中,竟无才貌相当的佳婿可配,奈何?”夫人道:“老爷不必担心。据妾身想来,女儿女试已中状元,且为学士,到了京师,定有佳婿可择。老爷以为何如?”友鞠道:“夫人言之有理。”一路上绿水青山赏玩不尽,公子、小姐承欢膝下,又极欣慰。不知不觉,转眼之间已抵京师地面。者爷便命家人先行上岸择定了公馆,然后右爷、公子、夫人、小姐登舆,一竞进了公馆。只见堂宇宽敞,后面且有一座园亭,颇觉称意。过了数日,睿宗召见黄华,升授了户部大堂。谢恩退朝,接印任事。黄老爷爱这公馆舒畅,亦不迁往衙中。
一日,公余之暇,正在书房中与公子讲书,忽见门丁传报陆老爷到了。看官,你道陆老爷是谁?原来就是黄老爷的妻舅,姓陆名炳,表字继辉,夫人苏氏所生一女取名爱娟,武后女试取中第二名亚元,曾经授职女学士,现在江南道本籍,尚未到京。陆老爷官为兵部,前次女试时奉差出京查办案件,后来又因从征突厥,赞画军机,如今班师回朝,升授同平章事,公务纷繁,不能分身。今日方得稍闲,前来拜会。黄老爷连忙迎接进厅,郎舅至亲相见,各道契阔。随唤家人到后堂请夫人、小姐、公子出来相见。家人答应,不一时,夫人、公子、小姐都到堂前,依次见礼,入坐献茶。黄老爷遂命厨房备酒,请陆老爷书房小饮谈心,共倾积愫。饮酒中间,黄老爷对陆老爷道:“舅兄现在京中供职,何不接取舅嫂夫人与贤内侄女进京,乐叙天伦,以免寂寞?”陆老爷道:“愚兄也有此意,即日修书去接家眷了。昨日武安王文芸提及晋王李素断弦未续,其弟定唐王文菘亦未续胶,佳偶难求,王妃虚左。晋王欲求贤甥女为配,定唐王欲求小女作配。特来与妹丈商议,尚未回复。”友鞠道:“晋王是金枝玉叶,王室宗支。小女蒲柳之质,何堪敌体?”继辉道:“妹丈也不必过谦,据愚兄看来,此亲甚是相当。”友鞠道:“舅兄既如此说,弟当从命便了。不知令嫒肯与定唐王作配否。”继辉道:“妹丈既与晋王愿结朱陈之好,弟与定唐王岂有不乐附茑萝之理?况女大须嫁,得此二王为婿,亦可了却向平之愿。”友鞠连连点首道:“舅兄说的不错。”当下郎舅二人议定,席散告辞。黄老爷与夫人说知,夫人亦甚首肯。
次日武安王先到陆府,得了陆老爷回音,即行来到黄府,求请蕊珍小姐年庚。又央黄老爷与定唐王文菘为媒,求请爱娟小姐年庚。黄老爷满口应承。武安王起身告辞。黄老爷随唤长班,提轿到陆府,去请了爱娟小姐的年庚,送至文府。武安王再三道谢。订定良姻,择吉先行聘礼,来春再行迎娶。于是晋王定了正月十六吉期,定唐王择了二月初二完娶。黄府、陆府闻知,预先置办小姐的妆奁,说不尽的丰盛。陆府夫人、小姐早于十一月初旬抵京,端整小姐出阁喜事,极形忙碌。要知以后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结良姻王府续鸾胶 逃法网男儿甘雌伏
却说晋王李素联姻吉期将届,残腊已尽,新春早回,竹报三多,梅呈五福。黄府嫁妆都是紫檀、花梨、红木的器具,奇工极巧,异样新鲜的绣彩,贵重非常,搬运不绝,遇到晋王藩邸,厚犒来使。寝宫陈设,耳目一新。到了十六日良辰,王亲国戚,六部九卿,满朝文武诸臣,个个前来晋王府内道喜。睿宗皇帝颁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以作贺礼。晋王望阙谢恩,排齐全副执事,黄府迎亲,半朝銮驾,仪仗鲜明,笙箫细乐,喝道鸣锣,绛烛高烧,銮舆结彩,一路风光,直到黄府迎娶王妃。黄府中文武官僚道贺,也有一番闹热,不必细表。且说王妃的彩舆,迎到了晋王府第,请新人出堂,参天拜地,花烛洞房,锦绣繁华。除了天子之外,真觉绝无仅有。蕊珍小姐生得天姿国色,容貌超群,又是闺阁奇才,莫不啧啧称羡。晋王亦十分欣慰,开筵宴客,大会亲朋。接连闹了半月方定。琴瑟静好,夫妇和谐,自不必说。
接着,定唐王文菘吉期又到,天子的赐第早已竣工。王爷先于去年迁居新第,迎娶陆氏王妃。陆府妆奁也是十分富丽,送至定唐王府中。五色迷离,光华耀目,铺设洞房如锦绣一般。当今天子亦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为定唐王续胶的贺礼。定唐王拜受,恭谢圣恩。朝中王公卿相,文武百官纷纷道贺,门庭如市。银銮殿上灯烛辉煌,排开全副仪仗并王妃诰命,迎娶陆爱娟小姐。銮舆到了银銮宝殿,点上龙凤花烛,与定唐王两下成亲。俗套烦文,不须细表。那陆小姐姿容绝代,态度风流,真算得仕女班头。定唐王见了王妃,如何不喜?亲戚故旧亦交相赞美。大张绮席,款待嘉宾,鼓乐钟和,夫妻敬爱,更不待言。又是闹热了半月光景,略略宁静。
如今且不说两家王府的繁华,再说朝廷严查逆党,自从诛了武三思、韦后之后,武氏、韦氏满门尽行抄灭,家产入官,务要尽绝根株,不留余孽。后来,朝臣查得武三思的本籍家中,尚有庶出之子武景廉,年将弱冠,当时不在京中,未获正法。韦后亦有庶出的幼弟韦利桢,庶侄韦宝应,亦均漏网在外。二人的年纪都是二十岁左右。随即奏明天子,颁下敕旨,分布天下,编查户口人数,按户稽查。并将三人的年貌籍贯画影图形,分行各道、府、厅、州、县,城乡镇市,到处张挂榜文。如有隐匿之家,一经查获,与此三人同罪。有人拿获送官者,每名赏银一千两。如有知风报信因而拿获该犯者,每名赏银五百两。谕旨官文,遍处张贴,风行雷厉,传说喧腾。先是武三思家中有一美婢,本姓周氏,名唤春梅,偶尔私识,便生了一子,取名景廉。后来别有眷恋,此婢恩宠日渐衰替。虽在金钗之列,不甚喜欢。故而未曾带往京师。景廉亦未遭刑戮。景廉虽是纨绔子弟,毫无骄奢习气,见人腼腆宛如处女一般。在籍读书,足迹亦不甚出外。其时年已一十九岁。只因门户高低不就,尚未对亲。这日正在书房闲坐,忽见老仆进来,气急仓皇,连称:“不好!”扯了公子的衣袂,一直跑到后堂高声叫道:“姨太太快快下楼,大祸到了!”楼上周氏闻言,疾忙赶下楼来。苍头见了周氏,便道:“姨太太听凛,老奴今日在外遇见胡宦家丁胡福,唤老奴至僻静去处,诉知他家老爷在京有信下来,说我家王爷与韦后同谋,弑了中宗皇帝。现在睿宗皇帝即位,我家王爷与那韦后娘娘已经万碎其尸,家产抄没。查得我家尚有公子在籍,韦后母家亦有弟侄二人未曾拿获,画影图形到处严查。千叮万嘱,教老奴不可泄漏,作速逃生。老奴想公子安分读书,从未为非作歹,速寻生路,万勿迟延。”周氏与公子听了老仆之言,如青天里打一个霹雳,登时惊得死去还魂,哭倒在地。两旁的仆妇丫环连忙扶起。苍头道:“老奴因念先代豢养之恩,故此特来通报。公子若不作速逃生,只恐官文一到就没有命了。”周氏与公子只是哭泣,默默无言。旁边走过公子的乳母道:“姨太大,老婢想得一个计较在此。”周氏止泪道:“乳母快些说来。”乳母道:“公子的面貌已经画影图形,若然逃往外边仍恐被人拿住。幸得公子生来容颜俊美,不如改了女妆,充作小姐模样,走到外面他人看不出来,方保无虞。”周氏听了,沉吟了半晌道:“乳母之言甚是有理。吾儿快去改扮起来,免得临时局促。到了晚上作逐逃生。”老仆道:“乳母此计甚善。公子迟疑不得了,快快去改扮罢。”公子想来想去,也别无他法,欲图苟全性命,不得不从。当时乳母牵了公子的手,急急登楼。周氏也忙忙的跟上楼来。到了卧房,先向箱笼内取了一套雅净的衣裙出来,乳母忙与公子除下方巾,宽了海青。周氏道:“我倒忘了,此去逃生非一年半载就能回来。里衬的衣裤也须带去更换。”随又取了女袄女裤。乳母催促公子登时更换起来。然后对镜梳妆,将头发解开,分作三把,抹了些香油,拖了后鬓,梳了一个时新云髻,插了一支银簪。乳母忙取引线,把公子的两耳穿了两针,带上耳环。公子惊魂不定,也不觉疼痛之苦。乳母道:“公子腮边现在虽没有髭须,倘他日生出来时如何是好?”公子道:“这倒不妨,我有朋友送的灭髭散,取来涂上就永远不生了。”乳母便将剃刀向唇上腮边,把汗毛也修削干净了,问明了灭髭散在何处。乳母连忙下楼,到书房中取了灭髭散,慌忙涂抹,余下的也收藏过了。到了晚间,再涂脂粉。周氏道:“吾儿这双大脚如何是好?”公子道:“乳母,你可有洁净些的鞋子?幸而你是大脚,可借我穿穿罢。”乳母连连摇手道:“不好,不好。你若穿了我的鞋儿,一来不像人家的小姐,二则行动举步恐怕看出男子形迹,反为不美。还是取你庶母的弓鞋来穿方为妥当。”公子道:“庶母的弓鞋只得四寸余长,叫我如何好穿?”乳母道:“公子你不要管,包你好穿就是了。姨太太快些取来。”周氏道:“乳母虑得周到,说的不错,我去取来便是了。”不一时,周氏取了一双四寸余长的元缎花绣弓鞋,一副脚带,一双上宽下窄妇人的凌波小袜。还有一件东西,如小小的两只圈椅一般,约有七八寸高,用四五分阔的竹片缝在布帛中间,约计有十余根竹片,围裹了三寸半厚的高底,交与乳母,乳母接了道:“天已将晚,公子不要哭了。快些将鞋袜脱去,我来与你缠脚。”公子无奈,只得依言。乳母取只小杌坐了,忙将公子左足放在自己膝盖上,拉开脚带,将脚趾排齐靠在一处,曲作弯弓之式,渗了些白矾末,重重缠裹。缠完之后,取过竹椅靠背的高底,装在凌波小袜之内。然后将缠好之足套入,穿上四寸余长的弓鞋,裹了湖色小舄,又将右足照式缠完穿好。即将裙裤遮盖好了,顿然变成了一双小小金莲。乳母道:“公子你试行几步,看是何如。”公子答应,连忙立起身来行了数步,宛似风摆荷花,只因脚下垫了厚厚的高底,行动不便,倒觉得袅袅婷婷。忙对着衣镜一照,见镜中一个丽人,云鬓朱颜,柳腰莲瓣,毫无一些男子的气象。乳母看了方才放心。原来这位姨太太是个粗使丫环出身,因他面庞生得俊俏,三思收做了偏房,所以也是七八寸长的一双大脚。收房之后,将金莲略略缠裹,垫了厚厚的高底弓鞋,装得四寸余长,宛然与小足无二。公子穿了周氏的高底弓鞋,恰恰正好。忙将男子的衣服鞋袜收藏过了。公子自此日改妆之后,竟难返本还原,终身永作女子,不能出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