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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像红灯记
绣像红灯记
四卷三十二回
第一回 赵飞熊嫌贫害佳婿
第二回 孙继高受诬入县牢
第三回 关心刘保信报孙门
第四回 卖发王家孝传龙氏
第五回 占龙头孙继成及第
第六回 传雁足新状元寄信
第七回 死者无棺卖身市上
第八回 佳人有意问话园中
第九回 赵兰英修书赠银钱
第十回 孙爱姐夜里成殓
第十一回 菜里藏金传书送饭
第十二回 监中见叔话短哭长
第十三回 小孙郎展读兰英书
第十四回 无锡县时届挂灯期
第十五回 约赴红灯主仆用计
第十六回 孝披白服泣哭瞻灵
第十七回 赵兰英扬鞭登大路
第十八回 青峰岭行李遇贼人
第十九回 旅店灯孤佳人遇害
第二十回 寒潭月净王氏救亲
第二十一回 杀张虎怒把芙蓉剑
第二十二回 中状元喜报蓬荜门
第二十三回 龙氏回书花生笔下
第二十四回 县官怅惧祸火灼中
第二十五回 历山河已到京华地
第二十六回 冒名姓真来宰相家
第二十七回 家门不幸气死孙郎
第二十八回 情义堪嘉谢恩赵女
第二十九回 奏短长殿前求圣主
第三十回 诉委曲堂上拜高公
第三十一回 赐三尺剑严办仇人
第三十二回 披一品衣荣谐佳偶
第一回 赵飞熊嫌贫害佳壻
诗曰:青云杳杳紫云现 正德皇爷坐金殿 十二治官造鉴书 选出一部烈女传
四句提纲叙过,引出一部鼓儿词,名为红灯记,乃是大明正德年间,有两部臣宰,头家老爷,家住常州府无锡县南门以里,姓赵名明字是飞熊,官拜户部尚书。夫人王氏,所生一女,名唤兰英小姐。这二家老爷,就住在无锡县东门以外,姓孙名宏,字是广德,官拜兵部侍郎。夫人徐氏,所生二子,长子继成,次子继高。继成娶妻龙氏,乃是山东龙进士之女;继高未曾婚配。赵孙两家老爷一郡人氏,又在同殿称臣,爱好结亲,就把兰英小姐许配继高为妇。只因刘瑾专权,二家老爷无心在朝奉君,遂上辞王表章,带职还家。孙爷为官清廉,家道只可糊混,及三年,孙爷下世去了,也是二位公子时运不济,遭了天火,庄田地土尽行典卖。大公子上京赴考未回,撇下高堂老母、妻子素贞、女儿爱姐,家无用度。二公子无奈,大街卖水为生。一日赵明老儿从王府赴席而回,在此大街,见公子担水过去,回到府中修书一封,差人将公子请在府中攻书。当初原是好意,后来听了继娶马氏,及带来之子赵能之言,到了七月七日,排下酒宴,将公子哄醉,赵能将丫环杀死,诬赖公子酒后行凶,送到公堂,遂与知县送去百两黄金。蔡知县贪赃卖法,把公子苦打成招,问成死罪,下在监内;又逼他写下退亲文约。赵能拿回府来,见了赵明,正在客舍识论。不料被李萝月听见,急忙回到绣楼,对他姑娘学了一遍。小姐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言么?』月姐说:『那个敢哄你不成!』唱:
梦月诉一遍,兰英听在心,口中长出气,秋波腮泪流。
赵小姐听罢言来泪纷纷,吓得他幽悠顶上走灵魂,气得他金莲蹬的楼板响,疼得他绣鞋蹂绽好几分。暗说道爹爹发白似银线,绝不该听信妻言起祸根。想当初怎中举来怎会试,为什么堂堂男子默血心。孙老爷合你同朝把官做,因此纔两家爱好结晋秦,次后来孙爷去世子贫苦,算来是万般由命不由人。你既然邀请公子把书念,为何的将酒灌醉起歹心?安排着赵能杀死春香女,却叫那贼子血口把他喷。一心要贿买赃官问死罪,你却又打点使了百两金。全不想谁杀人来谁抵命,也不顾举头三尺有神灵。你总然诬害夫君他身死,奴岂肯另寻豪富嫁旁门。绣楼上小姐哭的如酒醉,旁边那梦月开言说原因。
话说兰英小姐闻听梦月之言,数长道短,啼哭不止。萝月说:『姑娘少要悲恸,难道你哭一会子,孙公子果能不死么?到底是设法打救公子,才是正理』兰英说:『月姐你说了几句,老爷暗害孙公子的话,我这心如刀绞,那里还有甚么主意。』梦月说:『我这有个小主意,不知中与不中。』小姐说:『你有何主意快忙说来!』梦月说:『姑娘听禀。』唱:
萝月开言道,姑娘你是听;莫在绣楼上,速速到前厅。
梦月姐连把姑娘尊又称,我有个拙见说到你心中:下楼去先诓退婚约一纸,还须得压下恶气长笑容。就说是退亲正合你的意,要看那文约写得清不清,诓到手给他撕他纷纷碎,准备着搭救公子出火坑。小梦月从头至尾说一遍,提醒了三从四德女花容。说道是若非月姐定此计,气得我那里想起这一宗。一行说一行忙把绣楼下,急速的下了扶梯十三层。兰英女心急只恨走得慢,后跟着梦月紧走不消停。来至了客厅以外足站住,李梦月开言有话说一声。
话说主仆二人,来至客厅以外,听得里边有赵能的声音。小姐停身站住,梦月一声说道:『俺姑娘来了!』赵能听说小姐到来,出离客厅作常去了。兰英小姐来至他父亲面前,深深拜了一拜,说道:『爹爹万辐。』赵明说:『女儿家礼不可常叙,坐下讲话。』梦月搬了一把椅子,小姐一旁坐下。赵明问道:『女儿不在绣楼学习针指,来到前厅,有何事情?』小姐说:『爹爹!孩儿昨夜枕上偶得一梦, 梦见一轮红日,醒来醮楼鼓打三更。也不知主何吉凶?爹爹照着梦书给孩儿圆一圆。』赵明听说此言,满心欢喜,仰面说:『儿呀,我想红日乃是太阳吉兆,我儿必有大喜来临。』小姐说:『孩儿本是闺门幼女,喜从何来。』赵明说:『这前厅没有外人听见,待我把实话对你学说。』遂把起初结亲爱好,后来孙宏去世,撇下次子卖水为生,恐怕日后女儿受累,下帖请他攻书为由,将好酒哄醉,命赵能杀死丫环,诬赖他酒后行凶,用黄金百两,贿官定成死罪,另寻富豪的话说了一遍。小姐听得此言,犹如滚油滴心一般,只得勉强笑道:『爹爹为孩儿大事,费尽心力。』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孙继高受诬入县牢
诗曰:姻缘由来前生定 月老久已赤绳牵 只因嫌贫将富爱 竟敢害理与违天
闲言叙过,书接上篇。但说兰英小姐闻听他父谋害孙公子,另寻富豪之言,勉强说道:『爹爹为孩儿终身,称这许多心力,只怕还有虑不到处。闻听人言,他那大长兄应试三年未回,倘若得官还家,搭救他兄弟出监,再来争亲,爹爹指何为凭?』赵明说:『女儿放心!老父已竟逼他写下退婚文约,还怕他怎的。』小姐说:『既有文约,拿来叫孩儿看看,果是写的结实,任凭爹爹与孩儿择婚。』赵明不解其意,遂把退婚文约取出,递与小姐说道:『这就是退婚的凭据,女儿只管看来。』唱:
赵小姐闪动秋波细留神,展开了退婚文约验假真。只因为父亲下世家业败,十六岁未嫁兰英女钗裙。酒醉后杀了使女王法犯,送到官非是斩绞即充军。无奈何立下退婚约一纸,任凭他改嫁另投富豪人?兰英女看罢离书腮流涙,下面如刀割柔肠箭刺心:咱本是结发夫妻前生定,奴岂论富贵穷通贱与贫。虽然是我父做下不仁事,我何至丧德失节嫁他人。上写着姓孙继高吏部子,结就了赵明户部女子身,终日里卖水为生难度日,赵户部请到他府攻书文,不能全男婚女配纲常礼,俺岂肯躭误年少女青春,怕有人日后争亲兴词讼,愿从打手模脚印永断亲。暗说道公子被屈应有救,也不该写此退婚断良因。常言说好马不备双鞍辔,又道是烈女不嫁二夫男。赵小姐越说越恨越生气,把一张退约撕得碎纷纷。客厅里小姐撕了退婚契,这赵明立时不由怒生嗔。
话说赵明见小姐撕了退契,心中大怒,说道:『老父费了许多心机,才得到手,不料被奴才撕得粉碎,这到是叫老父指何为凭?真乃小家贱才,也享不起荣华富贵,叫人烦恼。』小姐说:『爹爹不必烦恼,常言道贫而能守,即如圣贤,富而不仁,近于禽兽。你枉为国家大臣,听信枕边之言,害了女儿结发之人,天理丧尽,岂不怕人辱骂?况你也读过五经四书,那试官有眼无珠,怎么中了你这不通的进士呀!』唱:
兰英气恨恨,开言叫父亲:年高不懂事,怎么立翰林。
想必是当日试官瞎了眼,怎么就中了你这不通人。全不念齐家治国平天下,忘却了上致君来下泽民。你既然讲过古圣先贤传,绝不该弃舍三纲并五伦。可知道在朝枉把户部做,也不知昧心屈害多少人。似这等嫌贫爱富伤天理,因此才断了子孙后代根。纵有那带来赵能异姓子,当不得坟前拜扫嫡儿孙。独自有奴是你亲生的女,你还要害死女婿才称心。他虽穷与你原有半子分,莫非你能带家财见阎君?理应当贫富只任儿的命,世界上谁家门上没穷亲。只顾你替女嫌壻将他害,绝不问亲友邻舍指你身。据我看做官狠毒谁似你,怕的是外人拿你比兽禽。赵小姐一句骂恼生身父,气的个赵明眼里冒大云。老畜生扬起巴掌才要打,李梦月手拉兰英跑出门。
话说赵明被女儿骂得满面通红,不由的心头火起,举掌就打。幸亏小姐眼力乖滑,一掌未曾打着,被丫环梦月手拉兰英,拉拉推推,跑回秀楼而去,这且按下不表。单说禁卒将孙继高背至南牢,把公子放下,公子抬头一看,见那些犯人被枷带锁,好不悲惨人也。唱:
孙继高进的监来心痛酸,猛抬头举目留神四下观:墙顶上围着荆棘防多走,高两丈五尺多实甚威严。中间里建造一座狱神庙,上边的禽兽安的委实全。也有脚镣手拷难以动转,也有那木龙匣床难身湾,见几个披头散发面如鬼,见几个嘴巴打的似胖官,见几个腿上棒疮未曾好,见几个板打屁股血色鲜。这个说讨账拳打名李四,那个说我为贪色要行奸,这个说我为吃酒人打死,那个说闲气脚踢叫张三,那个说大者不过一刀罪,待等着二十年后还是咱。孙公子耳闻目睹腮流泪,不由的仰面长叹呼苍天,暗说道这些都是自作孽,谁是平早白受屈与含冤。保佑我无事出得监牢狱,我必定拿住赵明把眼剜。孙继高监内哭的如酒醉,恼坏了众犯开言问一番。
话说罪犯听见孙公子悲痛不止,齐声问道:『朋友为何啼哭?没看见在这里边的,俱是杀人放火,绿林豪杰,并没有脓包货;况且咱在这里吃不愁,穿不愁,住的是不漏的房子,就是那大户人家,还赶不上咱们受用哩。动问朋友姓甚名谁,因何犯罪?说个明白,大家听听。』公子听的此言,说:『众位好汉哥弟听我说来。』唱:
孙继高对着囚犯说实情,尊了声众位好汉仔细听:我原是祖居本县东关外,孙继高就是在下姓合名,我的父曾在当朝是兵部,他与我配就赵明女兰英。非是我偷花窃柳将人害,也并非图财害命到监中,都只为不幸父亡家业败,赵明贼假意请我把书攻,哄醉我他将使女自来害,诬赖我送官定成死罪名。
孙公子诉罢坐监屈情事,下回书众犯闻听气不平。
第三回 关心刘保信报孙门
诗曰:茫茫青天不可欺 未从举意神先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来早与来迟
闲言休提,书归本传:且说众犯囚听罢孙公子之言,大伙说道:『好这狗狼养的,仿下这样事情,叫人好恼!孙公子不必啼哭,万一皇上开恩,把咱赦出无罪,定要把他一家杀个鸡犬不留,自能替你报仇。』且不言众囚犯胡言乱语,单说禁卒进的监来,说道:『孙相公呀!这牢内规距你可知道么?』公子说:『一字不知,还得大哥指教。』禁卒说:『大凡一入进监,都有俺的一分大礼,你可从带来没有?』公子说:『我家中贫若,才叫老贼害我于死地,那里还有钱哩。』禁卒说:『既是无钱,不过我与你说过就是了。』说罢出监而去。不多时只见牢头跑进来说道:『众囚犯个个入牢,四爷前来查监,若是闻见,大家是不便宜的。』一行说即将众犯上了串锁,捕厅进的监来点清数,方才出去,这且不表。且说继高,受过五刑,疼痛难忍,那里睡的着,止不住两眼垂泪,哭起来了。唱:
孙公子身在南牢痛伤情,真乃是心如刀搅腿又疼,止不住二目之中流痛泪,连忙把年高老母叫几声:想当初十月怀胎非容易,儿长到一十二岁离怀中。曾听的为儿生疮把病害,我的娘各庙烧香求神灵,只等到为儿病好疮痂落,那时才罢愁容长成笑容。还记得七岁授师把学上,受了责回家吃饭娘心疼。算起来为儿年长十六岁,我老母并没恶言喊一声。娘尽知儿在赵府把书念,那打想被屈定罪到监中。倘若是娘知儿在南牢内,只怕的疼儿哭坏双眼睛。大料着今生难把深恩报,怕的是秋后一命刀下倾。孙继高一行想来一行哭,不觉的鸡叫三过大天明。按下这公子坐监且不讲,听着我把话衡更另表名。
话说孙继高有一邻家,姓刘名保,家贫无以度日,以卖豆腐为生。那日从衙门前经过,在县门旁边饭店外歇力,闻人说孙公子遭了官司,正在衙中受苦,心下惊疑不止,即在铺内张第三的替他看着担子,忙来至衙内,看见继高身上代刑具,禁卒背往南监而去。暗说道:俺孙二叔在他丈人家攻书,为何身犯重罪?一行说着,听的人纷纷谈论,乃知继高被他丈人所害,只见他慌慌张张出了衙门,挑着担子想,他道好:孙奶奶与大婶,未必得知此事,我不免给他家送个信去,再叫他设法搭救孙二叔才好。疾速顺着大街,连走带跑,不多时节来至东关孙宅门首,用手把门连拍了几下,叫道:『爱姐快开门来。』老夫人娘儿三个,正在草楼闲坐,忽听打门之声,向爱姐说道:『你出去看看,谁来叫门。』爱姐道:『多半是俺爹爹回来了。』遂出了草堂来到门里,扒住门缝往外一看,说道:『外边不是刘保哥哥么?你来这里怎样紧急?』刘保说道:『快开门罢!』爱姐将门开了,刘保说:『老奶奶婶婶在家么?』爱姐说:『在家。』遂同爱姐来至草堂上,夫人问道:『刘保到来,有何事故?』那刘保说:『不好了!我在大街卖豆腐去,见俺二叔身带刑具,腿上血淋淋的,禁卒背他从我面前过。及至打听明白,原来是赵明嫌贫爱富,诬赖俺二叔酒后行凶,杀了他的丫环,把我二叔贿送到官,问成死罪,下在南牢,因此我跑回家来送个信来。』 老夫人说:『你这话当真么?』刘保说:『我敢在老人家面前说瞎话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