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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像红灯记
老夫人听了刘保前后语,气得他浑身上下打战惊,二目中遥望南门落下泪,连把那受若姣儿叫几声:我曾说你在家中煞着罢,你要上赵明他家把书攻。贼赵明嫌贫爱富将你害,蔡知县贪财不论理与情,不消说我儿腿上捱夹棍,必然是回话遭了嘴巴倾。就如钢刀割我的连心肉,怎不叫为娘听说不心疼。手指着南门赵家高声骂,好一个吃草贮粪贼赵明,谁似你嫌贫爱富真禽兽,才知你枉做户部理不通。我那儿与你无冤无仇恨,该不该活活害他命残生。一定要我到那处阴司地,拿住你割肉剜眼把账清。老夫人他的年高身体弱,猛呵的一口气痰壅住胸,闷的他头昏眼晕栽倒地,霎时间闭口合眼一命倾。送信的刘保算是勾命鬼,把夫人立刻送进枉死城。慌的那龙氏爱姐忙抱住,连忙的娘亲祖母喊连声。
话说老夫人听的,说他儿被赵明害到死地,本来年纪高大的人,连哭带骂,说了几句,猛然痰起上拥,堵住咽喉,栽倒在地。这时刘保已先出去卖豆腐去了,只剩龙氏爱姐,上前连忙抱住夫人,连声叫道:『母亲醒来!』爱姐说:『祖母醒来!』连叫数声不应,龙氏说:『母亲醒来,你当真死去,不顾俺了么?』唱:
龙氏女一见夫人归阴世,疼的他两眼扑漱泪如梭。哭了声苦命娘亲那里去,叫了声疼儿婆婆等等我,现如今二叔南牢身受苦,你大儿进京三年无下落。我的娘你死一身只顾你,丢下我媳妇孙女怎么好?儿本是不出门的闺中女,你孙女今年才长七岁多。娘知道咱家缺少金和玉,米油柴那有半斤与升合?应用的一个铜钱也没有,使甚么给我母亲搭灵床,护鞋的半尺孝布无不买,那里来三十五吊买棺椁。
龙氏妇越哭越痛如酒醉,下回书爱姐止泪把话云。
第四回 卖发王家孝传龙氏
诗曰:积善余庆福未至 修德食报不并行 屋漏更遭连夜雨 招灾偏遇对头人
闲言勾开,书归本史,却说爱姐哭了他祖母一会,把泪痕收住,又儿他娘哭他祖母过哀,连忙上前劝说『娘呀!歇歇再哭罢。该生个法儿,与奶奶先买个灵布才是,难道再哭会子,他就活了不成?』龙氏说:『儿呀!咱家里一根秋揩一批麻也没有,叫为娘如何办法?』爱姐说:『俺奶奶那里现有大领把的布,他已去世,还留着那布做甚哩!你把那布割下半领来,我去把院里的砖头搬些去蹬正当门,就当门就当个灵布罢。』龙氏说:『我儿言之有理,你去搬砖,我去割布。』母女二人,把灵簿蹬停当,将老夫人的尸首抬在上边。爱姐说:『娘呀,你看看俺奶奶不是湾着背?把钱放在那里边一个,自然直妥。』龙氏说:『背心里还有一个钱咧。』又说『俺奶奶才死,烧纸是得济的呀。那蝇子只望俺奶奶脸上落,不与他家张纸盖面罢。』龙氏说:『儿呀!这些须的事,也非钱不行,咱家分文无有,怎么去买纸烧?』爱姐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心里怎么忍的过去?』龙氏说:『儿呀,你去将钱婆叫来,为娘将头发剪下一把,叫他拿去买几百钱来使用。』爱姐说:『孩儿尊命。』爱姐去叫钱婆不表。龙氏打发爱姐去后,将青丝打开,把剪子拿在手中,那泪扑漱漱滴将下来了。唱:
龙氏女一把剪子拿在手,不由的眼泪汪汪往下流。忽然间想起他的父合母,那知道为儿这样苦难受。幼小时一岁两岁娘怀抱,到了三岁四岁离了脚手,次后来五岁六岁把脚裹,七岁上娘与孩儿留了头。每日间梳笼只恐发不长,必须要使上松香合柏油。到门后发长顶黑如墨染,一定要每日三次按时修。老母亲死了无法买钱纸,因此才万出无奈剪一梳。论起来损坏身体该有罪,争乃是婆母身死儿烦愁。贤孝妇将发剪下拿在手,钱婆子来至面前问根由。
话说龙氏将头发方才剪下,拿在手中,钱婆已进门来了。到了龙氏面前问道:『大婶子,老奶奶甚么病死的?』龙氏说:『是你不知,只因家中寒苦,二叔在大街上卖水为生,被他岳父看见,赵明贼心生一计,假意请到家攻书,自己杀死仆女,赖二叔酒后行凶,送到当官,屈打成招,问成死罪,下在南牢。刘保送一信来,我母亲气死草堂,连含口钱蒙纸脸都没有,叫你来无有别事,我方才剪的头发,烦你拿在街头上代卖几个铜钱,以备使用。』钱婆连答应,将头发接过,走至大街,心中想道:昨日王府小姐要买头发,我何不往那里去卖卖。你看他走进了东门,来至王府门首,见他家人王兴,就说道:『王哥给我看着这恶狗。』王兴说:『狗不咬人,只管进去。』钱婆闻听,进了大门,转眼间来至秀楼以外,见丫环喜梅在那边搥布,遂叫他领着见了小姐,将头发递过去。小姐拿在手中一看,又黑又明,足有三尺多长。小姐说:『这是谁家这样好头发,剪下来卖呢?』婆钱说:『若是提这家人家的苦楚,姑娘听我道来。』唱:
王小姐要知卖发真详细,钱婆说姑娘留神你听咱:我若是说出剪发这件事,就知那铁石人闻也气杀。剪发人名唤素贞进士女,他公公就住东关是官家,这老爷姓孙名宏做兵部,赵明女配他公子不大差。只因为孙爷去世遭天火,把他的房产烧个光光净。素贞的丈夫赶考无音信,二公子大街卖水作生涯。那一日公子卖水大街走,偏偏的遇见赵明老忘八,他嫌贫假意请他把书攻,那知道中了岳丈计奸滑,安排人暗杀仆女赖公子,贿买赃官就用那棍刑夹。孙公子受刑不过屈招认,亲口家酒后杀人犯王法。卖豆腐刘保与他送个信,活活的气死夫人老妈妈。他家里一文铜钱也没有,因此才龙氏无奈剪下发。钱婆子从头至尾说一徧,叹坏了王氏小姐女娇娃。
话说王小姐听钱婆之首,说道:『他做官一番,不打想如今穷的这样苦楚,这须发也值钱有限,我与他大钱三百文,你与他拿去使用。』婆子说:『这是姑娘的美意。』小姐遂即给了三百大钱,送与钱婆接过,下楼就走。小姐又叫喜梅把他叫回,说道:『这还有五十文钱给你,权当脚步钱,你可不要打人家的拐。』钱婆说:『姑娘,你把我看成奇怪,人家那里死丧在地,变卖头发两个钱,我再打人家的拐,这可是不算人咧。』言罢下了秀楼,走至街心,暗想道:『方才王姑娘说不叫俺打拐,不想我那当卖婆的人,若不吃那打拐钱,难道喝北风不成?不过少拐罢了。』遂把钱抹下五十文,揣在怀来至草堂,把二百五十文钱,交于龙氏,道及王小姐的好意。龙氏称赞不已,遂把钱留下五十文,把那钱仍交于,龙氏说道:『烦你再去给俺打点油,称些面,买些钱纸,日后大总谢你罢。』钱婆接过钱来,出了大门,来至大街市上,把油面钱纸买办停当,拿回家来,交于龙氏,佯常去了。龙氏做了两碗供汤,点着钱纸,见他母女二人,双膝跪下,悲悲切切,放声大哭。恨不能唤回三魂与七魄,叫到化城十二楼。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占龙头孙继成及第
诗曰:落落堂中七尺躯 灵前冷淡少人知 杜鹃色染伤心泪 孝媳贤孙实羡斯
闲言丢开,书接上部,却说龙氏与爱姐,跪在老夫人灵前,眼望着死尸,母女们就一齐哭起来。唱:
他母女双膝跌跪在草堂,与他那婆母蒙上纸一张,摆一个含口铜钱放口内,打狗饼急忙往那袖里藏:望婆母务必带到阴司去,免得那恶狗前来把你伤。灵桌前用火焚化钱和纸,祝告我婆母有灵听端详。收钱纸阴司里边好使换,预备着路途以上买茶汤。想当初公父在朝把官做,我婆母诰封夫人受风光。到冬来宿在红炉暖阁里,炎热时水阁以上去乘凉,吃的是山珍海羞多美味,穿的是绫罗缎疋好衣裳。自从我公父不幸身去世,我的娘没过一天好时光。现如今空有二子难养母,我的娘死在阴曹缺钱粮。欲代要成敛婆母无棺木,都只为手里无钱打急荒。灵棚内时下难坏龙氏女,小爱姐劝他止哀叫声娘。
话说爱姐见他娘过于哀伤,近前劝道:『娘呀!天已晚了,歇歇再哭罢。你只顾哭,到底是在那里睡哩。』龙氏说:『儿呀,你二叔南牢受罪,你爹爹上京未回,咱家一个男人没有,你到厨房内把柴木抱来摊在这当门,咱就与你奶奶守灵。』爱姐说:『我这心里就是害怕呢。』龙氏说:『千万休说害怕,就为不孝了。』爱姐遂即到了厨房抱了一把柴木,铺在灵薄一旁,龙氏用手摊了一摊,把爱姐放在上边,爱姐害怕,又不敢说,不多一时,就睡着了。他还独坐灯前,想起丈夫上京三年有余,并无音信回家,二叔现在南牢受罪,监中无有银钱打点,目下停灵在堂,又不是久病短饭之人,天气暑热,无有棺木,若是坏了尸首,那时怎了?想到这里,不由大放悲声,忽然就哭起来了。唱:
龙氏女一阵心酸暗点头,眼望着山东生母泪交流。想当初儿在家中为闺女,镇日里描鸾绣凤不下楼。天生的穿吃二字全不管,何曾有些须不了儿担忧。不料想来到孙门做媳妇,为儿的好似刀尖度春秋,与婆母忍了多少饥共饿,偏偏的因为疼儿一命休。难得我剪发买来钱合纸,还愁着无有棺木把尸收。恨只恨丈夫上京无音信,想必是落魄路途被人偷,不就是染患时症害长病,不就是改了面目换心头。我若是见了丈夫无义汉,先把那剪发之事将他羞。不言这龙氏为难想夫事,单表那继成任京应试明。
话说大公子继成,自从大比之年,上京应试,一来时运不济,二来饮食不均,又感冒风寒,一进北京,得了重症,在店内病了月余。及至病好,三埸已过,误了入场,银钱花费,衣服尽行典当,不能回家。流落京内,提笔卖字,等勾三年,皇上又开科选士,只是继成衣服褴褛,手中又无费用,店主王小全,见他功名未成,与他赎出衣服,又赠他盘费,继成才得入场。真乃福至心灵,三场已毕,得中皇榜进士,殿试已罢,皇上钦点头名状元,京报原郡,报喜不表。单说状元引见,圣上大喜,旁坐上有一家老爷,官拜文华殿学士,乃是当朝宰相,姓高名荣表字天贵,上殿奏道:『臣有一女,年方二九,尚未婚配,正好与新状元为妻。』继成奏道:『臣家有妻龙氏,不敢从命。』正德皇爷说道:『二卿不必互奏,朕有三宫六院,今卿为官,两房妻子,也不为过分。朕赐两付金寇霞披,高龙二女皆封为诰命夫人。』继成谢恩出朝,就在相府招亲。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一月有余。继成一日无聊书馆闷坐,忽然想起家乡,闻听人言,常州大旱三年,田禾不收,不知母亲兄弟龙氏爱姐,在家如何度日?想到这里,不由满眼垂泪,一阵伤怀。唱:
孙继成书馆闷坐泪零零,想起了家中老幼痛伤情。自从我应试无从见生母,结发的龙氏妻子不相逢。我兄弟家中一定常盼望,还有那爱姐女儿小姣生。实指望暂时离别得几月,不料想一别三载还有零。也是我命运乖张时不至,临场时病在招商旅店中。延至月余病好三场已罢,把我的衣服银钱费个空。那是我羞愧难把亲朋见,流落在京城卖字为营生。直等到三年复又开科选,蒙祖德圣上挑选中头名。欲待要告假回家去探母,又恐怕朝廷留我不准行。昨夜晚鼓打三更作一梦,我梦见口中牙落血染红。若不是我母年迈有疾病,是怎的耳热眼跳不安宁。孙状元思家流泪自言语,那知道书馆门外有人听。
要问他窃听继成何人氏,须得是下回书里再表明。
第六回 传雁足新状元寄信
诗曰:应时大比赶顺天 身离庭帏近朝班 只图扬名把亲显 讵料婺星沉九泉
话说相府有个丫环,名叫红梅,奉他姑娘之命,往书馆与状元送茶。来至门外,听的里边啼哭之声,用舌尖把窗棂纸来湿破,往里一看,是他姑爷在里边啼哭。抽身回到秀楼,玉屏小姐,一见骂道:『我把你这妮子,我叫你往书馆,与你姑爷送茶,为何送上秀楼?』红梅说:『姑娘,是你不知,我往书馆与姑爷送茶去咧,走到窗棂以外,听的里边有人啼哭,是我把窗纸舐破,往里一看,原是俺姑爷啼哭,也不知所为何事?因此才来请姑娘劝劝他去。』玉屏小姐说:『照这话说,是我错怪你了。既是如此,你与我头前引路。』唱:
玉屏姐下得楼来自寻思,暗说道状元你是为何屈?自从我爹爹招你为门壻,穿吃用何曾半点错待你。想往日长街卖诗不得第,你也曾仗看书写混衣食。似那样翦熬日子你怎过,到如今吃穿不愁你反屈。你岳父现在当朝为宰相,你的这妻子本是皇爷提。据我看百般事儿你如意,为何在书馆以里自悲啼?若被那外人知道固不好,怕的是使女奴仆更笑耻。这小姐一行走来一行想,猛抬头书馆不远在咫尺。高小姐轻移莲步到馆内,见了他夫君继成问端的。
话说玉屏小姐,来至书馆,见了继成,问道:『相公在书馆啼哭,所为何事?向为妻说个明白。』继成见小姐问他,欠身站起,叙礼分坐,说道:『小姐是你不知,闻听人说:常州大旱,三年田禾没收,家中母亲兄弟,不知怎样度日,因此悲伤!』小姐说:『相公你那心事,为妻的也就明白了。』唱:
玉屏姐闻听继成思家话,不住的口尊相公听仔细:虽说是相公今年二十岁,你本是皇上拔取数第一。我看你空有才学识见短,最不该把你心事瞒为妻。既说是挂念婆母缺供养,你就该早晚合我来商议。论起来圣上无旨难回转,那知道生法得把母周济。我现有积蓄银子一百两,相公你快写家信莫要迟。相府的能干家人差一个,速速的叫他送到咱家里。等到那万岁发下圣皇旨,咱二人双双携手回无锡。高小姐方才说罢前后话,孙状元丢去啼哭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