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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朝快史
熙朝快史
清·西冷散人著
第一回 论时弊游山得梦 著新书寓言见志
第二回 嘲时文先生辞馆 取言貌世族联姻
第三回 劝戒烟因事纳规 能悔过主文谲谏
第四回 游大海杰士兴悲 宿古庙将夫捍难
第五回 占魁科金榜题名 庆生辰华堂开宴
第六回 谈时务布衣上书 贪贿赂文人无行
第七回 翻前案钱可通神 授图画语多讽世
第八回 建奇功英雄特达 兴疑狱贞妇含冤
第九回 汪夫人片言折狱 汤总督密折荐贤
第十回 擒双酋马贼立功 除三害蛮夷率服
第十一回 奋武卫大搜师旅 作威福强夺人妻
第十二回 伸国法豺狼就戮 逢隐士猿鹤归山
第一回 论时弊游山得梦 著新书寓言见志
杭州有一名孝廉,学问渊博,性磊落不羁,尝对二三知己论天下事,慨然说:“治国如治病,只要对病发药。”或问:“今日的病是何症候?”孝廉道;“犯了实病,好像损症,治法当扶养元气。一朝权在手,吾当为天下医好这玻”人都迂笑之。
一日,出城探望朋友,谈了片刻,忽动游山之兴。时正深秋天气,就约同朋友到葛岭去看日出。步出涌金门,在藕香居吃了茶,随唤板船一只,摇到葛岭。天色将晚,上得岭来,一路古木萧疏,寒鸦乱噪。再上数十级,上面有只凉亭,亭额上写做“观日亭”三字。下看西湖,小如池沼。对面树色烟光,迷茫莫辨。再到最高处远望,万山丛叠外,但见白茫茫一带不能分晓,想必是海了。领略一番,随即回身,到得一庙。
寻进来,殿上灯光明亮,一道士出来迎接,说道:“明日是十月朔,相公们想是来看日月合璧的?”孝廉笑道:“是。”
随接问道:“我两人今晚想借此一宿,宝寺中还有空屋否?”
道士连声答有,随即请进客堂,献茶毕,道士说:“今日天气晴朗,靠相公们洪福,明早合璧,必定好看的,相公须早些起身。”二人同声答应,道士又说:“合璧真好看,只要天色好。两位相公曾经看过几次?”孝廉答道:“我前年在湖南曾到衡山祝融峰看过。”随对他朋友道:“真是天下之大观呢!”就将日出的光景形容了一遍。正言间,外面搬进菜蔬四碗,酒壶一把,素面一大盘,道士起身说:“山中无兼味,相公随便用些罢。”二人致谢。用膳毕,道士引到一间客房,床帐枕被都已铺设停当。略坐片刻,道士即起身说道:“相公早些安睡罢,失陪了。”说毕,自去。其时,万籁无声,百感俱寂。二人连床而卧,孝廉和衣睡下。梦到一处,见一老人背负葫芦,坐在一块青石上,旁边几十人面黄肌瘦,形容憔悴,拜求老人诊治。
老人出葫芦中药,一一给了。孝廉候在林下,等众人散去,进前向老人施礼,展问姓名。老人道:“仆无名姓,道号觉世,向在峨眉山中,云游到此。”孝廉问:“适见那一班人,生的何病?”老人道:“不伦不类,三等大玻与世推移,莫为救拯。”
孝廉听这话和他平日议论有些巧合,随再问:“这病起于何时?”
老人道:“远的数百年,近的数十载了。”孝廉问:“现在这病多么?”老人道:“人数四百兆,行省二十一,不病十有三,病者十居七。”孝廉笑问道,“何多呢?”老人道:“太平之世,风气仁厚。阴阳调和,疾病罕进。迄乎衰世,人心汗垢,乱气骄奋,无奇不有。”孝廉问:“怎样分三等?愿闻其说。”老人屈指说道:“一曰鸦片,二曰时文,三曰缠足。”孝廉笑道:“鸦片之害,数十年来传遍国中,最为可恨。时文一道,自前朝到今,未尝更改,国家为了他,误尽大事,吾辈为了他,误尽终身,所以有见识的说是明太祖教人做时文,比那秦始皇焚书坑儒一般凶狠,这说也不为过。若妇女缠足一事,虽属无谓,却于国家无甚害处。”老人听了,叹道;“先生还不知道呢?这事倒关系非轻。今人缠小足,不过说要好看,那晓人身上无一件不是天生就的,好好丑丑,全然不能硬做,况且美人妆饰不在脚上分别。《诗经》赞卫庄姜,件件都好,惟不提及,可见古时美人未尝缠足,未尝不好看。”孝廉问:“缠足的害处怎样?”
老人答道,“女子缠足,大都六七岁到十四五岁上,正当长发时候,受了百般痛苦。后来出嫁了生的男女,体气也多薄弱。所以近时年壮的人,每每不耐劳苦,专喜安乐。虽说是习惯使然,一半是先天不足,做事也就懒惰。那吃烟的,也是懒惰了,这害处,真不觉的?”孝廉又问:“古时缠足既不通行,何以相传是妲己作俑,究竟起于何时?”老人道:“这说荒诞难信。作俑的人,我也不能确切指明,以意度之,当是六朝时起的。记得齐东昏侯将金子凿成莲花,贴在地上,教潘妃走,曰:‘此步步生莲花。’今称小脚为‘金莲’,就是这典。还有《道山新闻》记有一段典故,说李后主宫嫔窅娘织丽善舞,后主教她以帛绕足,织小像新月模样。又《琅环记》书中说马嵬有个倡女名叫王飞,拾得杨贵妃雀头履一只,长只一寸,这样看来那时节已通行小脚了。”孝廉点头称是,便问道:“小子不敏,颇有救世热肠,只是怎样劝化世人?请教。”老人听说,笑道:“善哉善哉!惜乎先生年纪已逾大衍,这等挽回风化的事也有运数。以仆看来,世间上的病,必须二十年后方能祛除,先生恐等不到。”孝廉忙问原故,老人道:“先生寿限已满,一月后便当谢世,托生在绍兴会稽县康家。那时得志,握了大权,才能替世人治好这病呢。”孝廉再欲问时,忽听得晓钟一声,矍然惊醒。起身看时,已是五更时候。孝廉不敢再睡,就唤起朋友,一同步出山门,已有道士点灯伺候,一路引道,走到凉串上。
东方渐白,不到一刻,远远望见红光直上,下面像车轮大的一物涌将上来,奇彩缤纷,光照万里。道士们目夺神骇,看得呆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二人回到庙中,取出纹银二两,谢了道士,缓步下山。仍旧叫了船同回。一路在船上,孝廉对那朋友将梦中遇见老人,和老人的话,细说了一遍。那朋友听了,笑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平日尝想给天下治病,故有这梦。”孝廉听了,也就置诸度外。回家不久,孝廉果真谢世,他朋友方才惊信。过了几年,特地渡江赴绍兴会稽,探听姓康的人家,果于三年前生得一子,聪慧无比。
欲知缘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嘲时文先生辞馆 取言貌世族联姻
话说浙江绍兴府,山水秀美不亚钱塘,而府属诸县,尤以会稽为最。府城外鳞塍错列,众山环抱,城西一山,旧有禹穴,旁立夏王庙。汉司马迁搜求天下奇书,曾到此游过。山下有一条清溪,溪水潺缓,游鱼可数。沿溪数十里,两岸都是村庄,背山临水,不下数百家。庄分东西,庄上风俗朴茂,半耕半读,颇有世外桃源之趣。西村有一康姓家,明初避乱,由金陵迁住此间。虽是世代书香,却都不曾出仕过的。传到十七世孙康逢吉名自强,始由进士出身,点子即用知县,分发福建,做了两任实缺官,也就急流勇退,告病回乡。
逢吉少时失帖,家基中落,苦志读书,年二十入泮,就在东村何姓家教书、糊口。一日解馆回家,想经禹穴山下游玩景致。出了东村,迤逦向北,想从山后兜转回到西村。其时天气正热,逢吉行走了二三里路,到得山下,都是旷野,没处歇息。
忽见前面有条竹径,径边有块大青石,逢吉正想找一阴凉地方,见了这径便随意过来,在那块石上坐下。坐了一会,回转身,瞥眼见石后头有木匣一只,逢吉忙拾起来,开匣看时,光艳夺目,恰是真珠和翡翠扎成的一对侧凤,约莫估来,足值二三百金,便揣在怀里,想道:“这样贵重物,如何掉在这里?”逢吉揣藏了,四下一望,没人看见,正要起身走开,忽又转念道:“这必是人家使女不小心掉下的,吾若藏过他;他找寻不着,一时情急,闹出性命来,如何过意得去?”想了一想,仍旧坐下等着。不一刻,远看见一个女子急慌慌跑过来,逢吉想道:必是那找物的来了。一面想,一面见那女子已到跟前。逢吉坐着不动,那女子转到石后边找了一回,又向逢吉打谅了一回,只怔怔的站着不敢问。逢吉看她像大人家的丫环模样,虽不十分美貌,也生得俊俏可爱,当下看了,便笑问道:“你找什么?”
那女子含泪说道:“先生瞧见什么没有?”逢吉道:“有的,你先和我说找的是什么?”女子便跪下央告道:“这是我们奶奶穿带的一对珠风,昨日借给姑娘戴了,差我去讨还的。倘若没有了,我这性命就也结果了。老爷那里见来,赏还我了罢!”
逢吉道:“这样值钱的东西,怎么会掉在这里地方?你说给我听,我就还你。”那女子急了,只得涨红了脸,告诉逢吉道:“方才我走了多远路,没处小便,趁个空儿,就在这石头边小便。忽地见有两个人来,急得就走,一时慌忙掉下的,幸亏撞见了好人,快赏给我罢!”逢吉见他语言温柔,神情宛转,一时又动了欲心,便向她说道:“你要还我就还你,只是一样。。”话到此句逢吉笑嘻嘻伸出左右两指,做成个颠鸾倒凤的意思来给他看,口内说道:“你肯和我这个,我便还你。”那女子听了,满脸飞红,只是不语。逢吉便拉她的手,那女子摔开了,骂道:“没脸的!藏过了人家东西,还要诓骗人家。”逢吉听说骂了他,便沉下脸来说道:“我何曾藏过你的东西?你几时看见的?”
那女子见他耍赖了,又羞又急,一时没有主意,便道:“横竖活不成了,任凭你去怎样罢!”说毕,躺在地下,将手帕掩了面。逢吉见她听从,喜出望外,便撩起衫儿,想要腾身上去,忽一抬头看时,红日当空,树阴卓午,猛然回省道:“乘人之危,玷人之节,这样行为与禽兽何异?”动了这念,便如浇了冷水一般,浑身毛骨竦然,那一团欲火,霎时间不知往那里去了。当下对那女子道:“快起来,我给你顽笑儿,你便当真起来。”那女子听了忙爬起来。逢吉便将木匣打开给她看了,交给了说道:“拿好,再不要失了。”那女子喜出望外,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谢了,拿了木匣自去。逢吉回家静想道:“这理欲上工夫真难,今日吾见了那珠凤,便起了贪心,幸亏一念回转,才得回转。后见了她的色,又险些儿失丁身子。不过一刻时光,这理欲两关,忽腾忽败,怪不得孟子道:养心莫善于寡欲。又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吾今日的事,真正差得几希儿呢。”
逢吉想了,汗流脊背,由是苦志用功,讲究做人处世的道理,后来成了进士,做官十余年,也极清廉公正。
回乡时年近五旬,尚无子息,夫人何氏代他纳了一妾,三年生得一子,生的那夜异香满室,近村的人见有一颗星落下他家来。逢吉夫妇如得了活宝一般,知道这孩子有夙慧,取名济时,号黼清。到了五岁,上学读书,过目成诵,都如读过的一般。七岁《四书》读完,便能对对,且极敏捷。
一日,父亲领了到彭尚书家去拜寿,尚书见了十分喜欢,便出了一个对道:“愿为小相。”黼清用手指了尚书,随口对道:“窃比老彭。”尚书大喜,说:“这孩子志气将来不可限量。”
便赏了他许多书籍。到了十三岁上,《十三经》都已读全,且又论事明决,胆略过人,评论《左传》上人物,只佩服叶公一人,说其品在管仲、子产之上。若后臧弃母,终身不正视,则为有德,平白公之乱,则为有才。尤不可及者,楚国未定,兼为令尹司马;楚国既平,即致仕而老于叶。其度量宏远,襟期淡泊,有古大臣气象,迥非春秋诸名卿所能比美。又尝论书经多方多士等篇,谓周之顽民乃殷之义士,吾辈生在后世,不当轻论此辈。其议论奇确往往类此。到十六岁即喜读兵书,晓得古时名将无数。熟习天文,深知地理,于各种经世有用之书,无不博览。康老太爷见他抱负不凡,深望他功名早就,便请了一位先生,乃是时文好手,教他儿子应试工夫。那先生便把抡元夺魁的秘诀,尽心指授,又把些名家的稿子和那些近月墨卷,精选了一二百篇,教他慢慢揣摩。黼清领略一番,觉得没甚趣味,做了几时,便问那先生道:“时文有何用处?”先生答道:“取科名。”又问;“取了科名,还有什么用处?”先生被他这一问,问得穷了,便生了气,说道:“这是国家功名,管甚么有用没用?”黼清听了,便不再问。一日,先生出了一个题目,是“子曰:文莫吾犹人也”一句,黼清兴之所至,将时文的害处借题发挥。先生见于,疑他有意调侃,大是生气,便托故回家,一连十日不到馆。康家屡次去请,仍旧不来,正在踌躇,忽见门上传报王忠甫来了。
这王忠甫是康逢吉乡榜同年,最相交好,就是那先生,也是他荐来的。当下逢吉听他来了,忙整衣出迎,相见于,分宾主坐定。康老太爷先说道:“这几时老同年久不出城,小弟正想来奉候呢。”忠甫道:“早要到府来拜望,只为了舍甥一头姻事忙于几天。”康老太爷忙问道:“令甥完姻么?是那家的小姐?”
忠甫道:“就是赵光裕侍郎的小姐。”康老太爷忙说道:“恭喜,小弟还未过去道贺呢。”忠甫道:“不敢!”随问:“令郎近来用功如何?”康老太爷答道:“说起来倒有一事,要拜托吾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