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游记


海游记
作者:无名氏 




六卷三十回,有清代刊本。书中不题撰人。本书假托主人公在海外异邦游历的故事,针砭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书中写两个骗子的种种劣行,讥讽了黑暗社会中的官场恶迹与世风颓败,有一定认识价值。本书虽为凭空创作,但有的事件与细节尚有所本,受到了《子不语》、《续子不语》、《夜谭随录》等书的影响与启发。书中文笔虽不甚佳,但仍不乏描写真切与情节生动之处。




    第01回 虎蛇肆虐信天翁飘泊江干 欧鹭订盟管城子归来海外
    第02回 入红气绝处逢生 望火光忙中有错
    第03回 萍水相逢雪中送炭 风波顿起笑里藏刀
    第04回 活佛慈悲在于击棒 神仙手段那用栽赃
    第05回 慧眼放光谩藏成自盗 耗星照命余烬被瓜分
    第06回 局外汉牵连入局冤上加冤 书中人编改成书戏中作戏
    第07回 一女捐躯节孝双全归水府 两舟分道奇闻半部落尘寰
    第08回 海岛住人家天高地远 船娘留种子男盗女娼
    第09回 免乞丐思过为僧 辞更夫居华作贼
    第10回 拜鲤鱼养伤逢术士 挟皮虎弄假捉妖魔
    第11回 小发财众力修桥 半倾家独肩放赈
    第12回 结官员虎威狐假 遭人命李代桃僵
    第13回 栽嫖赌梁陈双受计 移死尸包宋两婪赃
    第14回 遇盗船义释白老虎 举石臼勇救粉金刚
    第15回 烧粮营外放火害人 煎豆坟间熬油炼鬼
    第16回 金沙岛财多官商受惑 素贞局势大文武遭殃
    第17回 拆良缘堂断二夫 灭活口并伤四命
    第18回 助仆放刁棺财两得 借官报怨玉石俱焚
    第19回 报恩情劫囚归贼寨 遭毒气束手上苗山
    第20回 铁瓮山范淑云投营 里苗岛沈琼芳让国
    第21回 走西乡巧遇报恩人 吞金锞逼作含贞鬼
    第22回 人济他他害人恩将仇报 我救你你护我情从理生
    第23回 盗令箭山寨独逃 感明珠宫闱双纳
    第24回 代偿命地甲含冤 广造寺居民被逐
    第25回 擒降将三破铁瓮山 定制科再返里苗国
    第26回 一服丸伤采藻胎 九条索系文和颈
    第27回 远来船上二女见王妃 新造殿中众官宴苗王
    第28回 除异兽苗王返国 赂瘦羊活佛聘妻
    第29回 菜吃菜抵对勾消 船撞船赔偿了结
    第30回 似人似鬼孽满受诸刑 半是半非书终成一梦









  小说家言未有不指称朝代,妄论君臣,或夸才子佳人,或假神仙鬼怪。此书洗尽故套,时无可稽,所论君臣乃海底苗邦,亦只藩服末卷涉于荒渺梦也。梦中何所不有哉。以梦结者,《西厢记》、《水讲传》,得此而三矣。写苗王后妃之恩爱,所以表其乐以酬善。写仙佛两家之污亵,所以彰其丑以惩恶。然立言雅驯不碍闺阁观也。书成时颇多趣语,因限于梓费删改从朴。惜哉!观书人序。


  


第一回 虎蛇肆虐信天翁飘泊江干 欧鹭订盟管城子归来海外



  诗曰:
  
  说部从来总不真,平空结撰费精神。
  入情入理般般像,闲是闲非事事新。
  那有张三和李四,也无后果与前因。
  一番海话荒唐听,又把荒唐转告人。

  此诗乃作书的所作。作书的是谁,乃是个山人,以渔樵为活,不与外人往来,不但年代不知,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那知山中出了虎,水里出了蛇,容不得身,只得卖了住房,买一个小船,到外河去捕鱼。
  一日午睡,船未系牢,淌到江心,顺流而去。山人惊醒,推舵到江中一山泊住。山上树石围着寺宇。山人系好船,上山一望,见江到东越宽,直接大海。一点黑影飘来渐近渐大,乃是一只海船。山人回船时,海船已抵山坡,送一老人出来,背着行囊跳上山坡,海船顺水回去。老人叫道:“烦那船渡我到岸。”山人道:“我不是渡船。看你年老,渡你到岸。”老人上船问山人的姓名,山人道:“我姓名忘了,因见一种水鸟专吃鱼,又不会捕鱼,待鱼鹰剩下的方有的吃,名信天翁。古人有诗道:
  
  江上鱼鹰贪未饱,
  何尝饿死信天翁。

  我不善谋生,与这水鸟相似,遂以信天翁为名。转问老人姓名来历,老人道:“我作笔卖,人呼我管城子。若问来历,我的踪迹太奇,一言难尽,渡江要紧。”信天翁道:“尊府何处?有甚急事,无暇谈心?”管城子道:“刘阮归来,家也没有,还有甚事,只好随遇而安。此处风波险,若在安静处,谈几天也不妨。”信天翁道:“恐到安静处,你要上岸。我最喜奇闻,定要请教。你既无家业,我也只一身,正是清风明月,一对闲人。何不在我船上,盘桓些日子。”管城子道:“我原说随遇而安,既承款留,我们须结个渔兄渔弟,方好相处。”信天翁便与管城子对着江边鸥鹭,滴酒为盟,结为兄弟。信天翁把船摇到河口要住。管城子道:“风波尚近,何不泊进些。”信天翁道:“里面水窄鱼少。”管城子道:“我海外带点东西来,二人睡着吃,也用不了。”说着取出一粒珍珠,递与信天翁道:“若没处卖,便当了用。”信天翁上岸,当银五十两,连票交与管城子。管城子看票笑道:“这字比外国的还难认些。”往河里一丢,那票随水淌去。随取银子,叫信天翁买齐应用的物件,把船移到安静处泊住。信天翁料理了酒饭,又烹了一壶茶,请管城子谈来踪去迹。正是:
  
  目中敢谓空千古,
  海外原来有九州。


  


第二回 入红气绝处逢生 望火光忙中有错



  诗曰:
  
  且把香茶饮数杯,从头至尾说将来。
  水中有地须相信,天外无人莫混猜。
  但觉鸿毛为性命,曾看蜃气结楼台。
  妄言妄听聊消遣,只当奇书读一回。

  管城子道:“幼时出洋贩笔,船在海中正行,见前面红雾障天。”舵师道:此乃南澳,气下有落漈水,船近不得。那日风大,船收不住,直入红气中。前低后高,随水淌下去。只说水底是漩涡,那知是平水。左手有石壁,并无山坡。只得近山下碇。
  晚间山上吹角,船上也吹角相唤,山上忽用绳垂下灯笼,系着纸卷,用脚船去取看,一字也认不得。乃在纸后写认不得三字,仍系好让他提上去。舵师道:“我们认不得他的字,他如何认得我们的字,写也无用。”只见那灯又放下来,再取看时上写道:
  
  若是中国人,明早船上接。

  满船人大喜,次早来了一只船,引入石壁生就的大水门,那门有闸板,用青灰粉的,若放下时与石壁同色。两壁上镌着字道:
  
  落漈水中生就壁,
  无雷国里辟为门。

  船进了水门,便有城市,泊在人烟聚处。有官来查,叫船上众人上岸点名。官道:“你们的货物交与行牙,换些珠宝,上岸来过活。管船的领文凭在洋中运货谋生。”众人道:“消了货还望指条归路。”官道:“此处比中国照日影算低三百三十里,四面皆水,来易去难。”众人道:“四面水下来,岂不淹了地方。”官道:“相传地是浮的,水归地穴,被地气吸下去。这地气六十年一发,四方逆流上去,三个时辰东流改了西流,若遇顺风,船方得去。你们莫想回国罢。”分付行牙把货上了税方去,我的笔也换了珠宝。行牙又替我寻了房子,过到而今。舵师尚在,算年数地气将上,遂移在船上住。舵师已与水手说明,见水西流开船。出洋正是顺风,那船头高尾低,上山的一般,不消三个时辰出到海面。北风愈大,吹到个地方乱石无际。舵师道:“这喽咕城船入去又是不得出来的。”乃收篷下碇。待着西南风走到一个荒岛泊住。
  晚间我开后窗望月,见一船飞来,用火枪打我的船。我忙拖了行囊,钻窗跳上脚船,摇入岛中,藏了一夜。天明寻大船不见,脚船不敢走海,只得傍岛忍饿。到黑又来了一只船,我疑是强盗,伏在脚船中探看,被他看见,几把钩子将我钩住,连行囊拖上大船。有人问道:“你家在那里,可另有大船。昨夜此处火光,可是你们的事。这囊中可有财帛,为何敢窥探我的船?”我应道:“家在海底下,昨夜火光是我们的事,这囊中是珠宝,要便拿去,窥探尊船是我该死。”那人道:“招认明白,丢下海去罢。”正是:
  
  不愁下海风波险,
  只恐还乡盗贼多。


  


第三回 萍水相逢雪中送炭 风波顿起笑里藏刀



  诗曰:
  
  几把挠钩曲不伸,惯从平地捕良民。
  硬将怀壁冤为罪,混听浮言认作真。
  你不害他他害你,人方疑我我疑人。
  那知引得强徒笑,奉请诸公作替身。

  有一人道:“年老还作甚盗?”我道:“我何曾作盗?”那人道:“你不是盗,难道我们到是盗?”我喊道:“你若不是盗,莫认我是盗。”忙把来历细说一番。那人道:“几乎误犯了,我们昨晚望见此处火光,疑你是盗。你因遇过盗,又疑我是盗。倘少说一句话,就要有屈了。”又一人道:“犹如做官的,不察是非,捕风捉影,泼天冤枉,反自以为锄恶安良。平地风波要人夸他神明锋利。平民逼得妻逃子散,绅士也要破产倾家。及明白是错不过罢了。还有一等官,偏不认错。若风闻出于己意,辨出冤枉也要派他点错,方好掩饰己非。若奉行出自上司,明知无辜也要定他个罪。以便迎合宪意,至若自悔误闻,亟求补过表白,受冤的调济,受累的却一百里没一个。”又一人道:“你起初比得切,只因没有详察,几乎冤了。”此老后说的话却不解。那人道:“我们若掩饰己非,把此老的话当供招,珠宝为脏物,仍丢他下海。若明白就罢了。把他行囊留下,算花费的家产,放他在岛上听其死活。若补过调济,竟带他回去。未知诸位愿那一层?”众人道:“补过的是。”遂送我到江中山脚下,与你相会。信天翁道:“在那地方住到今,是何光景?”管城子道:“我记成一部《海游记》,明日取出来与你看。”
  二人谈到夜深,次日起迟,闻船碰的响,二人出看,也是个鱼船。信天翁问:“船从那里来?”那船上人答道:“本在内河,因要打坝,故往江口去。在此略歇便走。”管城子道:“河口江心,有许多寺在山上,风大不好去游。你船可肯与我船绑着走?”那人道:“我江路也不熟,绑着走最好。”遂两船并着,系牢出江,到山下泊住。管城子去游毕,同信天翁及那船上人,在近船岸边茶棚中坐下,互问名姓,二人说了。那人道:“我姓黄,名标。船上扶舵的是老母。煮饭的是拙妻。缝衣的是女儿奇姑,今年十六。理网的是长子黄俊,年十五。吃糖的是次子黄冀,年才七岁。”信天翁道:“你算全福。”黄标道:“多人多累,小鱼船养活不起。此时尚有些铜锡器可卖。卖完了不知如何?”
  三人吃罢茶上船,公着一面篷到南岸取鱼,随着东北风直到一河口,天忽落雪,把船傍一有亭子的矶头泊住。黄标取出三脚大铜盆,在前舱生火。管城子问信天翁道:“我们可有炭?”信天翁道:“此时没处买。”黄标听见,叫黄俊送过炭来。雪晴冷甚,管城子的皮衣在海船上失了,叫信天翁上岸,问明卖处,解船摇去。在一空滩旁泊了。黄标的船也赶上来,泊处相近,那边先有一船,旗上写朝山进香。管城子取珠子,叫信天翁买皮衣去。独立船头,见岸上一孩子哭,香船上一人胸挂香口袋问:“孩子为甚哭?”孩子道:“今日婶娘买鱼留二叔吃,叫我洗了破肚,不想滑下河去。无鱼回去,岂不打死!”说罢又哭,香客哈哈大笑。黄标不忍,在篮里取一大鱼,下船递与孩子道:“不要哭,我还你。”孩子跑入墙门中去了。香客在地下拾起刀,放在香袋内忙回船。孩子拿鱼又到河边,低头一望,问黄标道:“我的刀呢?”黄标道:“香客替你收去。”孩子到香船前叫道:“把刀还我。”香客出舱问道:“谁说我拿的?”孩子道:“是那还我鱼的人。”香客走到黄标前一掌,黄标不防跌了一跤。香客跳上黄标的船,大骂。黄标的母亲,叩头复礼,喝住黄标,不许开口。香客在前舱后舱走了一遍方去。黄标正在闷气,见那孩子从门中引出二人来。正是:
  
  要无惹是招非事,
  莫作心慈意软人。


  


第四回 活佛慈悲在于击棒 神仙手段那用栽赃



  诗曰:
  
  前头走的小娃娃,后面相随母夜叉。
  有个男儿持锡杖,没些头发着袈裟。
  日间虽则为和尚,夜里何妨作浑家。
  若说不该同一处,葫芦架上岂无花。

  孩子引着一个和尚、一个妇人出来,指黄标道:“是他。”妇人揪住黄标要刀。黄标道:“拿刀的人,我已告知孩子。”妇人问孩子道:“他说是谁?”香客立在岸上,孩子指道:“他说是他。”妇人正要丢了黄标,去揪香客。只见香客与和尚说话,和尚转来,妇人问道:“刀可是他拿的?”和尚道:“莫听这贼的狗屁,那是个大善人。”妇人又和黄标撒泼。
  黄标的母亲扶着七岁的孙子,拿着两把刀,叫道:“大娘莫动气,你的刀想已掉下河了。你把这刀捡一把去。”妇人接刀向和尚道:“你替我捡一把。”和尚道:“我开个善门,两把刀都收用。饶这贼罢。”妇人拿刀去了。七岁小儿叫道:“女人把两把刀都拿去了。”和尚举锡杖照头打下,流血到地。黄标揪住和尚道:“你如何打小孩子?”和尚道:“若先刀在手里,就杀了也不要紧。”黄标道:“好慈悲的出家人。”和尚道:“替他解脱,正是慈悲。”黄标举手要打。母亲叫道:“你就打了人,孩子的头也不得整。快抱进来罢。”黄标丢手抱儿子进舱。和尚道:“这等凶不是贼,竟是盗了。要留你一块板也不算佛法无边。”说着上香船去了,黄标包好孩子的头,到管城子船上散闷。恰值信天翁背衣包回船,向管城子道:“卖了珠子,买了皮衣,余银请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