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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金川
再说西藏众喇嘛,见中国天使将到,便预备了公馆,带领众人来迎接。只见这钦差到了城内,便发出圣旨,向众喇嘛道:“中朝皇上因你们分党争权,叫我来申饬你们。至于金川送喇嘛来藏也是好意,毋庸相怨。但皇上知道你们不愿金川人做你们的主,所以传谕你们立定禅为大喇嘛,永镇西藏。并谕定禅赴金川营讲和,以免你们两国失和。钦此。”众喇嘛听见,信以为真,大家欢喜。假钦差又对定禅道:“你一人往金川营盘,恐有不测,不如我与汝同去,方保无事。”定禅欣然便同这假钦差前往。不上两日,来到金川营盘。葛尔丹假意迎接,款待亦极其恭敬。知他是高僧,刀枪是伤他不得的,至晚间乘他熟睡,叫一千名洋枪手,向准他乱放,可怜一位高僧被他伤了性命。幸亏他真灵不昧,一道灵魂向东投往中国托生去了。
定禅死后,他跟从的人乘夜投回西藏,一五一十诉知众喇嘛。众喇嘛面面相觑,惊得手足无措。隔了两日,探得金川兵,俱已拔营退出西藏,连那乌尔城也不曾守,更不知道他的缘故,只得又奉表中国,诉说缘由。皇上知道,便龙颜大怒,立命诸臣会议,要去征讨金川。只见兵部尚书年赓尧、提督岳钟琪出班奏道:“臣等虽不才,愿带精兵十万,扫平金川,以舒宸廑。”天子道:“那金川虽非大国,然闻得他手下能人甚多,尔等要去,必须招募能人,方保无虞。”二人答应着。天子即封年赓尧为抚远大将军,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去平金川。这一去有分教:
三千虎旅扬威武,十万貔貅逞跃腾。
这年、岳二公究竟如何的本领,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都统府天狗星下降 半闲园癞头僧为师
却说年赓尧是汉军镶黄旗人,父亲名年迈,前曾做过都统。赓尧生时,年都统梦见天上降一位真神,相貌凶狞,状若恶狗一般,冉冉来到庭中对他道:“西方兵兴,上帝特委我来应这劫数,权借汝家住五十年,汝不必惊虑。”年都统惊醒。侍婢忽来报道:“夫人生一少爷,特来报知。”年都统心知有异,即入内观看,刚到房门,忽眼睛一花,见夫人床上蹲着一只大犬,转瞬已经不见。只听见家中各犬,及左右前后人家的犬,都嗥叫不已。来看孩子相貌,甚是魁梧,年都统便知他是天狗星下凡了,心下十分欢喜。
但赓尧自幼顽劣异常,且力大无穷,终日里打奴骂婢,性子起时,还要拿刀持斧,动兢伤人。年都统知得,便有些着恼。一到七岁,即请了一位先生,与他开学读书。第一日,先生教他读<三字经>。不料这赓尧天生聪明,一见书便能领悟,蓦然间问先生道:“‘人之初,性本善’是如何讲法?”先生道:“凡人一生出来,性子都是好的,没有恶的,所有恶性子人都是后来学坏的。”赓尧道:“放屁,依我说,凡人生出来都是恶的,必须有人教导他,方成好人,不然我父亲何必请你来教我?”先生默然。膈了二天,读起<千字文>来。又问先生道:“‘天地玄黄’是何解法?”先生道:“天是玄色的,地是黄色的。”赓尧又道:“放屁,地虽是黄,天都是青色的,苍色的,下雨的时候灰色的,那里有玄色的?你这混帐东西,不将好书教我,都将这不通的书教我!”先生听见,气得发昏,就用戒尺来打他。不料,赓尧在袖中拿出铁尺来,向先生头上一击,顿时血流如注,赓尧一溜烟已经跑了。年都统闻知,立刻出来赔罪,无奈先生气极,决意辞馆去了。后来又请了几位有名先生,不是被赓尧打去,便是说他不通,把他赶去。年都统到了此时,知得儿子不肖,想要栽培他的心事也渐渐淡了,所以直到十三岁,尚未读书。
一日,有个穷和尚,穿一件百补的袍子,手内搦着一串念珠,脚上着一双草鞋,光着头,那头上都是烂疮,来到年府门首,说要见年大人。门公当他是抄化的,给了他些米饭,这和尚摇头说不要,又给了他些银钱,和尚又不要。门公发话道:“你这和尚却也奇怪,给东西都不要,实实要些什么?”和尚道:“我要见你们大人。”门公道:“胡说,我们大人三更却行上朝,早上便进衙门办事,午后回家也要歇息,那里有闲工夫来见你。”和尚道:“如此,我便不去。”门公见他倔强,便唤家丁来赶他。和尚笑道:“我老实说罢,贫僧除非不愿在此,若要在此站住,不要说你赶我不动,便拉我也拉不动。”那些家丁见他说出大话来,便来推他出去,不料竟如推那大石一样,加上几个来推,也是如此。外面大惊小怪,早已惊动了年都统了。
再说年都统见外面嘈杂,问知缘由,便说:“既这和尚要见我,也不妨通报,何必如此无礼。”叫家人:“快些与我请进来。”家人喝退了那些家丁,对和尚深深一揖,说道:“我们大人请大师进去一坐,门丁无知,万弗见怪。”和尚哈哈大笑道:“我早知你们大人是明理的,可恨这班奴才,狐假虎威,不知几许人受他磨折了。”一面说,一面踱进来。年都统见他相貌,知他有些来历,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问道:“请问老师是何法号,卓锡何处?”和尚道:“我无法号,人家见我癞头,都叫我做癞头和尚,终日云游,并无一定所在。”年都统道:“老师光临,有何见教?”和尚道:“闻得府上有一位公子,意欲求师,自问虽是出家,至儒家的学向,也曾粗粗的学过来,所以特来自毛。”年都统一昕,心内想道:我这劣子,性质顽劣,谁不知道,看他却来自荐,看起来必有些来历了。便道:“小犬顽劣异常,从前也曾请过几位有学问的先生,争奈小犬多多得罪,弄得先生都跑了。今老师见教,自然好极,未知应如何办法?”和尚道:“令郎之顽劣,我都知道,但贫僧既愿教他,自然有个办法。况贫僧并不要修金,只要大人拨一座花园,须宽大些的,待我进去后,就将园门塞住,只开一小洞可传饮食日用等物,俾令郎不能出来,那时贫僧便有法了。”年都统大喜道:“如此甚好。我有座花园,名唤半闲园,地方甚大,可以消遣过日。但小犬如有干冒之处,总求老师包涵。”和尚笑道:“那不消大人忧虑。”即日,年都统叫了赓尧来见和尚。说也奇怪,赓尧见说和尚是他先生,他反不恼,到正正经经的拜了两拜,便随这和尚进园住宿。
到明朝起来,赓尧见和尚并不叫他读书,便出来游玩。只见园门用石堵住了,便问和尚道:“先生,何以园门塞住?”和尚道:“你父亲见你不肯读书,所以用这法子关你在此,你读书不读书由你,我也不来管你。”赓尧听说大喜。但在里头并无僮仆,那和尚又天天坐蒲团,并不理他,只他自己一人终且在园内玩耍。园内有山有池,到还有趣,足足耍了两个多月,实实玩得没趣了,要想私偷出去,无如园墙甚高,不能跳出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和尚说道:“先生我今日是一定要出去的了。”那和尚坐在蒲团上,总不理会,弄得赓尧性起,将铁尺在癞头上,重重的打了几下。谁知这和尚依旧不理,再打几下,恍如打铁的一样。赓尧看看怕起来,只得一溜烟的走了出来,足足又玩了半个月光景。赓尧甚觉无味,和尚又不理他,无人与他讲话,出又出不去,只得再向和尚说道:“先生,我在此实在无趣,望先生救救我罢。”和尚听见他如此说,便睁开眼睛道:“你要我救你也容易,你肯读书,我便救你。”
赓尧自进园以来,已经数月,从来曾有人与他讲话,今见和尚与他讲起话来,如何不欢喜?便道:“先生要我读书,我就读罢了。”和尚大喜,便悉心教导他,又将古今兴衰存亡的大致,以及天文、地理、兵法等类,渐渐的教他。这赓尧是星宿下凡,那有不领悟的,不上三年,早将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都融会贯通了。那时赓尧一心向学,反不想出园了。忽对和尚道:“先生,我文人的功夫已经学完了,还有一件请先生指教指教。”和尚问何事,赓尧道:“我三年前曾将铁尺打先生的脑袋,我见先生如不知得一样,这个本事我想学学。”和尚道:“容易。”便将易筋经工夫教导他,又将十八般武艺件件教他,不上二年,都练得精通了。赓尧又问和尚道:“我见书上说那剑仙的事,可学得么?”和尚道:“如何不可学,但你却不能学。你是富贵中人,凡有剑仙,是性情恬退,成功不居的,方能做得。你现在学了这一身本领,出去已可封侯拜相。但外面能人甚多,你若将来干起事业来,总要虚心求贤,却不可自恃。还有一件,天地以好生为心,你这性情最是残忍,定伤阴德,你切记切记!我现有事,明日即要动身,待我叫人开了园门,见了你父亲。”
再说和尚使去叫人掘开园门,带了赓尧,见了他父亲。众人已五年多不见赓尧了,今见他身材壮伟,举止大方,知是和尚教导有方了。和尚又将他的文武学业告诉年公,年公自然欢喜感激。到了明日,和尚决意要走,年大人送他好些金银,他一点也不受,惟嘱咐赓尧道:“我昨日教你的说话,句句是金玉良言,千万莫忘,后会有期,我要走了。”正是:
神龙见首不见尾,侠士重义不重钱。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蟠龙岭群英相会 金川贼飞标成功
却说癞头和尚去后,年赓尧时已十八岁了,便于这年应考,他这学问自然一考就进了。到了明年去应乡试,八月初八进了头场,安了号舍,将近三更,尚未出题目。赓尧忽然肚子疼,便走到号底茅厕内出恭。出完了跑到自己号舍内,只见有一团东西睡在里面,看时,却是一只班烂大虫,赓尧不胜惊愕。再定睛时,原来是一个考生睡着,连这号舍也不是他的,是他的邻号。赓尧便不惊动他,走回自己号中。一想,闻说龙为天子,虎为大将,这书生定是一位英雄,待他醒时与他见见,也是一位有用的朋友。到了明日,赓尧便与这人请教起来,方知他是个监生,父亲也是武弁,他叫岳钟琪,方年十六岁,因在京读书,故捐监来观观场。赓尧见他一貌堂堂,又说得入港,便订场后相见。完了三场,赓尧找着了钟琪,议论起来。知他也是文武全才,自然投契,彼此遂拜为生死之交,赓尧为兄,钟琪为弟。赓尧道:“贤弟,当此边陲多事,正是英雄建功立业之秋,愚兄因父母钟爱,难于出门。吾弟何不到处游历,结识几位英雄,也是将来的手足。”钟琪道:“弟亦深有此意,兄既见教,就此告辞。”赓尧道:“何不等放了榜,再作道理。”钟琪道:“弟于时文一道,本不考究,况此原是观场,那里有希冀望中之心。况弟有个亲戚在宁夏,须望他一望。”说完便起身拜别。赓尧知不可留,使由他去了。到了放榜,钟琪果然落第,赓尧高高中了第十名的举人,到了明年,又中丁进士,点了翰林,他就在京供职,一直做到兵部尚书。
再说岳钟琪那日出了京,并不雇车,只是乘了一匹马向宁夏出发。来到山西地方,见前面一座高山,钟琪一想不好,此处山形险恶,必有强人,因按住了宝剑,缓缓前进。忽听一声锣响,前面走出一班喽罗,为头一个大王骑着一匹马,高叫:“蛮子,留下东西马匹,方许前去。”钟琪笑道:“你要我的东西,我无有不肯;但有一位不肯,你去问过他肯给,我便给你了。”那大王道,“那个不肯?待我问问。”钟琪指着手中的剑道:“就是他不肯。”那大王大怒,夹开马,将枪向钟琪搠来。钟琪将宝剑相迎,一来一往,足足斗了百余个回合,那大王忽按住了枪,跳出圈外问道:“来者何人,快通姓名。”
钟琪道:“俺便是岳钟琪。”那大王滚了下马,倒身下拜道:“原来是自家人,岳爷快请上山一谈。”钟琪道:“我与汝素昧平生,何以说是自家人?”那大王道:“俺有个师父,名唤云谷子,他有个师兄,名唤癞头和尚,在京中教过年赓尧的。俺师父能知过去未来,昨日对俺说,今日有个岳某过此,是个英雄,嘱俺留心观看。俺刚才见你的刀法不凡,故敢动问。岳爷既然到此,还请上山一坐。”钟琪一想,我此行原想结识一班英雄,既然遇着,那有当面错过的理,便跟他上山。
到了山上,只见城郭整齐,枪炮森严。钟琪道:“此处是何地名,何人布置,这样完善。”那大王道:“都是我师父布置的,此地唤做皤龙岭,人迹罕到,俺们所以在此驻扎。”钟琪问道:“阁下尊姓大名,山中共有几位好汉?”那大王道:“小弟姓余名元庆,绰号金毛狮子。山中除师父外,还有兄弟两个,一名何必正,绰号步虚子,他能呼风唤雨,指使神鬼。一名南国泰,是从前钦天监监正南怀仁的儿子,怀仁被参,他就逃到此处避难。他能造西洋机器及枪炮等类,人都叫他小鲁班。”一面讲说,已来到聚义厅上。余元庆请出各人来相见。只见那云谷子是一个白发的道人,南国泰是西洋人。英雄相聚,自然欣喜。云谷子道:“我看天文,知西方不日便有战务,诸位皆是将来平乱的功臣,只可惜吾师兄的徒弟。”钟琪问是谁人?云谷子默默不答。钟琪也不便问了。云谷子道:“岳公子武艺虽高,尚有许多剑术,曾学过否?”钟琪道:“未曾。”云谷子道:“如不相怪,待老夫教你一场,以待将来之用。”钟琪大喜。即日拜云谷子为师,学了一年光景,剑术精通。云谷子道:“此地不可久留,你还须往西方,有些机会,将来有用我们时,便来相邀可也。”钟琪道:“俺现往宁夏探望亲戚。”云谷子道:“宁夏是在西方,此去正合。”到了明日,钟琪辞别各人,向宁夏进发。原来钟琪的亲戚是宁夏的总镇,见钟琪来到,一貌堂堂,甚是欢喜。刚刚有一班回子作乱,为头的唤做混世魔王,这总镇便使钟琪带了五千兵讨平了,因此保举他做了个都司。不上三年,就升了陕西的提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