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三下南唐

  倘或彼君臣醒悟,差人谢罪,正当赦宥①之,足见我主以德宣化而治,各邦靡不欣服矣。倘他仍执迷抗拒,然后命将兴兵征伐,取罪未晚,不知陛下圣意如何?”宋太祖闻言曰:“卿家处置得宜,惟词翰之臣,莫与卿之匹,汝回第中,三天之限,且备檄文,命使臣驰往偷之。”此日退朝,文武各散。次日苗从善檄文草就,上呈御毕,即皇印封固,钦差往金陵而去。涉水登舟,非止一日才得到此。一天,南唐主自拜余鸿为军师,有三月之久。一日早设朝,正在君臣叙集,有玉门官入奏,大宋天子差官员一位,有赍旨②到来,唐书启皇封,君臣开读。其文词曰:昔者,唐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几于尽入。兹我邦主德臣明,拨乱反正,拯其将坠,救兵民于水火,奉天宣化功劳,施恩垂恶,而互邦协和,布德行仁,而百蛮宾服。
  蠢尔南唐,一隅之上,梗化不朝,藐祝不恭,罪难逃咎,屡欲受敕天师,恭行天讨,惟我主宽洪伟度,有慕千古之行军以化格为治,故王老之师有征讨而无战斗,是舜帝虞廷舞干①趋跄(qiāng,音枪)——行走快慢有节奏。
  ②入觐(j ìn ,音进)——朝见君主。
  ③圭(quī,音现)——古代帝玉诸侯举行礼仪时所用的玉器,上尖下方。
  ④匪——同“非”。
  ①赦(shē,音射)宥——兔罪,减罪。
  ②赍(i ī,音基〕旨带着皇帘的旨音。
  成而格有苗,武王周师回车马以警殷纣。兹命我词臣,秉笔宏文,中明语训,原不欲用武,以伤和气致祥好生之德。今敷陈安危之要,君侯其敬听之:忿尔唐未五代纷争,瓜分割据,至英雄并起,豪杰风从,我主车驾所临,靡不输减纳款,君侯所共见闻也。惟两帝不并生,一姓不再伏,明者见危于元形,智者窥唯于未兆,是以微子去商,长为周宾世胄,阿斗纳印,安作晋世乐公。君侯诚能深鉴成败,投味微子之踪,猛思后主之乐,则福庆无疆,士民安堵,农不易亩,市不尚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帅,岂不大有裨于国哉?如执迷同悟,听佞③惑说,至于兵临城下,玉石俱焚,噬脐④革及。
  当日南唐主李景,看见檄文朗烈,埋义分明,稍有畏怯之心。又转请余军师酌议此事,余鸿曰:“腐儒笔锋亦锐利,不知我主兵精粮足,有何惧哉?”
  遂不作谢罪表文,只将檄旨笺尾批回七律诗一首,曰:南唐继统在钱塘,屡欲兴师破汴梁。
  文有孙吴精阵律,武增虎豹骋沙场。
  高怀活捉同妻死,陶氏生擒与子亡。
  天命早知须顺服,免教刀斧见阎王。
  书后又写着大唐正统皇帝付与宋君御前览悉。
  却说宋太祖一天设朝,使臣回国,一见李景不独不回谢罪之书,反作此悖逆①犯上强词,藐慢太甚,太祖一见,羞颇大恼、拍案骂曰:“好胆子,李景,蔓尔偏上,朕好意相待,不忍加兵征讨,犹恐残害,兵民可悯,不料他竟公然逞志出此恶逆犬吠之言,怎可不加诛戮。朕若不发兵征讨,他亦差将来争了,不□□□□□师亲行征伐,定必生擒此贼,方消朕恨。”有高王爷怀德出位启奏曰:“南唐李景,伪袭李唐之后裔,割据金陵不过八十一州地土,谅有什么苍头百万,栗支十年之富庶。即君臣和协,无乃一班伴食文词诗赋之人,今不度德力之势,以小敌大,以弱拒强,实乃自取败亡之祸也。
  不若待臣藉陛下天威,兴一旅之师前往,以顺取逆,自必献功奏捷,何须主上亲身马上之劳,有碍轻出万乘之尊。”太祖曰:“御妹夫论虽理有所依,但朕起自马上功劳,与诸将士久相雄角,亲冒矢石一十八载,见尽多少英雄,负气自许,率性不受人欺侮。今李景这匹夫,逆恶辱言,侮萡太甚,务必生擒杀败他,亲辱此贼,方得心平也。况自登基一十三载,身安慵乐,骸肉②旋生致病,正不胜刘先主所感慨。朕意已定,妹丈不必谏留,今即着卿为督师主帅,史圭、石守信二将为左右先锋,冯益为参军。”再令曹彬、潘美、王彦升、罗彦怀为辅军,九王八侯及军师苗训俱随南征以护驾。复令王金武后队解粮,同心协力,征胜金陵,旋师奏凯之日,回朝因功加资封爵,以报将士之劳。是日众文武闻谕,各人领旨,定了出师日期,退朝已毕。有宋太祖又对御弟二王爷匡义言知,征讨江甫李景,托之监国署位,依政处分,朕不过一载上下可以还朝,叮嘱一番。二王匡义领命。宋太祖又在昭阳正宫皇后谕说知之,复往后宫禀知杜氏皇太后,子某日定期别母后,即当兴兵征伐金陵李景云云。有杜太后曰:“皇儿于十八年马上功芳,乃得九五之基,安逸未久,方一纪之外,今又思历险疆场,今天下已定于十之八九,躬为万民之主,理合优处节劳,岂可再历兵危险事!愿皇儿勿往,且命将提兵悉足成③听佞(n ìng,音泞)惑说——听花言巧语,诌嵋人的话。
  ④噬(shì,音世)脐——比喻后悔不及。
  ①悖(b èi ,音倍)逆——指违反正道,犯上作乱。
  ②髀(b ì,音闭)肉——大腿上的肉。
  功奏绩矣。且母前两天夜梦不祥,于三更后,见皇儿高登一李树,几乎倾跌下,幸得云霄上飞下五只彩凤,将儿翼扶而下,须臾间已惊醒,方知一梦之兆,至今母心尚怯惧,介怀不安。儿今又思离位远行,未知主何古兆。想来有此幻梦预报,不若王儿勿往,敕旨各家王侯武臣能征惯战者往讨江南,何必立意亲征,以恰老忧。”太祖闻毋言,对曰:“母后勿心烦,儿一自少年十六以后,即一生闯游,四方遍走,在家少,出外多,喜动不喜动中之静,天下之大,东西南北之地土,十之七八风土民情柔悍皆知。今汴京进金陵不过四十天之程途,有何于碍。且母后所梦最吉,儿攀登李树将倾,反得五凤协扶而下,后必得五女将为助,以成战功,未可知也。况儿不历险沙场已久,困于大位,实不喜安静,今随征一出,反觉心逸开怀,以免久困于深宫内殿,儿所闷问久矣。但今中土堤封①万里,十得其八九,单有金陵一掌之地,如此梗强,有失各国之威,只争此功亏一篑,便可放马归山,牧牛归野。况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鼻,何劳母后挂怀。儿若不亲临敌境,将士不肯用力,在日费斗金耳,非为胜算也。”当日杜太后向知皇儿心性,喜流动而恶坐逸者,是必难以强留劝之,只得言曰:“儿等既主兴兵,断不可亲临出阵,以万乘贵躯,非同小可,须当谨沫小心,为母减优。”太祖皇领诺,安慰而出。当日众后妃王子皆知圣上亲征,只有皇后娘娘想来,皇太后尚且劝驾不止,徒陈留无益,未必帝心允回,只得饯别送行贺喜而已。
  未知何日起程御驾亲征,且看下回分解。
  ①堤封——通共,总共。也称“提封”。
  第三回高元帅兵进寿州余军师计困真主
  诗曰:
  一时勇愤义从王,虽属孩提切远将。
  优恐相逢强敌处,六军失却白鸠扬。
  住语宋太祖在宫中与诸皇后妃子饯别长言,却说东平王高怀德受了太祖拜授统兵招讨大元帅,是日退朝,回归王府中,进内堂,有皇姑赵美容迎接王爷,夫妻见礼下座,请问王爷今天五更天上朝,何至午刻之晏方回,有何朝政酬议?高王爷将南唐不肯臣服,书下,反出强逆之辞,触怒圣上,今要御驾亲征,命着本藩为督师主帅。王姑听了,即曰:“君命所差,固不得推委,但王爷方得数载卸下马上辛劳,今又要涉险沙场,妾心颇不乐也。”东平王冷笑曰:“为臣本当忠劳王事,为子本当尽孝双亲,是人生立品之大节,岂以劳逸为辞。况本藩叨蒙汝兄恩宠,以极人巨,一家显贵,谁谁可及,正报不尽王恩也,岂敢少言推委。但母亲耄耋①之年,儿子年少,全赖王姑代劳,敬奉小心。严训孩儿,教文则外师,技武则王姑,不可使他安逸首重,不许外出游荡,三五为群,欺压招灾,有私心□清白高门。”王姑领从,语未毕,庖官②早已送进酒筵徘上,说不尽许多山珍美酒,海味琼浆,侯王门不啻③天子丰著,不须多表。
  当日夫妻畅叙交酢④,两旁音乐齐呜。此时高琼公子,表字君保,年方二九,一闻父王奉旨远征,即来上禀,言儿在家,一无所事,不若跟随父王同往,一来可以左右随从,二来与国家出力,立微功于朝廷,以报些小圣上隆恩。王姑闻言,冷笑曰:“小小年纪,便口出大言,真乃不知年少,不明汗马功劳匪易也。”君保曰:“母亲勿将孩儿小觐为一劣夫,儿今已习操得枪怯精通,弓马纯熟,各府王子那人出得孩儿之右。今跟随父王出征,原要学些进退兵怯,以为日后与国家出力,方不愧我高家功臣之后,望求父王母亲准允,了却孩儿素志。”有平王爷闻言喜悦曰:“我儿出此智量之百,虽未见诸实行,但立心高远,爱国忠君已见于大概了,果不愧高门有后也。兹汝虽有其志,年纪尚轻,且婆婆年纪已高,母亲一人,汝又无弟妹,不若汝在家代为父敬奉婆婆,孝顺母亲。今思起汝叔怀亮,身亡于沙场,想来令人下泪,为父不时伤感折此雁行,今幸婶娘李氏十分贤慧,抚养成汝弟君佩,与汝恍惚,生来气质不凡,后日亦能继父志。惟当弟兄一心,同习文武世业,切不可外游放荡招灾,恃世宦欺压别人,以取怨忿,方为成器之儿。今不必随征,依母亲在家可也。”君保又见父王如此吩咐,料必不允,只得揖别,闷闷退出。此天高王爷祭祀过家庙祖宗,然后与王姑饯别,婶母子侄送行,有许多天性分别离感之言,不多细表。王姑复进朝往内宫送别皇兄宋太祖,也无交代。
  单说高元帅誓师日期已至,一众武臣将士早在教场伺候,十万虎贲①两旁站立,杀气腾腾,誓师祭旗,申明军令,炮响三声登程。一众文武大小朝臣,①耄耋(m àodi é,音冒叠)——指八九十岁年纪的人,泛指老年。
  ②庖(p áo ,音袍)官——厨师。
  ③不啻(chì,音赤)——不但;不仅;不只。
  ④文酢(zuò,音坐)——以酒回敬。
  ①虎贲(ben ,音奔)——勇士之称。
  王子公侯何下千余,皆叙于教场中,送别主上銮驾。朱太祖嘱咐御弟主勤劳监国,次及左相赵普,及六部大臣,一众一品大员,要依肤政令处置得宜,一一不须过述,文武全称领旨,送出皇城十甲外。太祖传旨,御弟众王子大小臣回城,不须远送,众臣领旨,行程望不见旗幡之影方回。各文武回府,按下休提。
  单言宋太祖登程,高元帅大乓所到,秋毫无扰,军令森严,百姓淆安,实乃军威势锐,杀气冲霄,旌旗耀日,盔甲鲜明。未入东南境,先有南唐探子越境打听明白大宋天子御驾亲征,一报知唐主。唐主闻报,心下惊惶不安。
  此日,召余鸿国帅、大无帅黄晖、威武大将军林文豹、镇殿大将军林文旦、
  世袭平辽王薛吕、护国公秦风、越国公罗英、鲁国公程飞虎一班武将上银安
  殿。唐主即曰:“前者批回表文尾于宋君,料必他愤怒,今兴发大兵亲行征伐,孤想他天下已得十之八九,兵雄将勇,孤以一掌之地,与彼相恃,何异犬与虎争,故特宣请国师与众卿酌议,抑或投降,定夺战守,以早定主见为宜,以免兵临城下之日,一群生灵皆作刀头之鬼。”余军师奏曰:“我主勿忧,宋兵将虽然强盛,只可别压诸邦,倘要胜我主,除非山人不在此金陵土地,波兵若来,个个遭擒,方显山人手段。少立奇功,以报千岁平日相知雅托。且一切放心,勿坠三军锐气。”唐主曰:“军师乃法门高弟,今既一力担当,孤固已安忱无虑。惟今宋主御驾亲征,兵雄将猛,亦当准备迎敌。古云兵骄必败,但须早定个胜算,方不至兵到忙惶,岂不为上。”余军帅曰:“臣料定宋师此来,必由寿州发进。”唐主曰:“军师何以预知?”余鸿曰:“宋君万里兴兵,先计粮草,乃敢深入重地敌境。宋主在马上一十八载,久证惯战,几老于兵,今外涉吾上,必先人此平庄大道,必言得了寿州,一路由凤阳府直取金陵,便成破竹之势。”唐主曰:“如此须命一员上将有勇略者,以重兵驻扎,方能保守此要害地也。”余鸿曰:“不须将兵驻守,他兵新到,正在锐盛,与战断非我军之利,不若投个空城之计以困之,一绝彼之粮草,不忧十万兵为饿鬼,宋邦随征大小君臣一概断绝了。”唐主闻言,大悦曰:“得军师如此妙算,岂惧大宋将兵凶勇。”是日,余军师即差勇将林文豹、黄甫晖授计前往寿州城,传令知尽行城厢内外众百姓,民间军兵,不分贵贱,往速迁运入皇城内地,以避宋兵攻征。不然,彼大兵一来,皆要尽杀。令一下,吓得寿州城众百姓数十万,人人惊惧,个个凄惶,急急搬迁,纷纷跑走皇城避兵,拖男带女,一路嚎哭之声,可怜悯也。再说林黄二将,令军士数千,将寿州城仓库钱粮,一概日夜督令北运讫,些少不留,然后回城缴令,余军师另有机谋慢表。
  再说宋太沮一路大兵,一月久方入金陵城境界,已攻破了界牌关,杀却唐兵万余。有败残逃奔散去,高元帅将兵拨一万五千与潘美把守界牌。连日君臣酌议渡江进取,太祖要从寿州攻入,高元帅曰:“寿州乃金陵咽喉之地,重扼之方,唐人知我军攻破界牌关,定必严加守御,抑或设伏奇兵算汁,趁我军初到,地土未捻熟,反中他计。依臣愚见,不若从卢州府迸兵,暗攻合淝,出其不意,尚易成功。”有苗军师亦以为然,请帝准依。太祖曰:“朕菲不知附马之谋是慎重之行,然施诸强敌必须如此,今伪唐兵单将弱,找兵一到,即攻了界牌,可知运筹无策的,谅今直攻直进无不克之理。况卢州水险山岖,我军不时要运粮接济,寿州平坦大路,夫马易于往来,先攻他一阵,看彼如何,再作设施。”众将领旨,一程向寿州攻进。已近城五十里,高元帅发令下寨。苗军师吩咐军兵掘井取泉,不许食南唐城濠之水,众军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