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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再梦
孤山再梦 (明清)渭滨笠夫 编次
目录
第一回订兰水芸窗成交契
续孤山梦中卜良缘
第二回美情郎陡遇美娇娃
妒心人暗施妒奸计
第三回真婚配拆散假婚配
好姻缘翻作恶姻缘
第四回避灾星浪迹寄江湖
逢众侠扬名在荆楚
第五回献真才赴考到客台
赐衣锦荣归过故里
第六回游虎丘还魂完夙债
赴杭州挟家事清福
附录:
清抄本《孤山再梦》褚家伟
孤山再梦序
《孤山再梦》一书,脍炙人心久矣。评者以为梦梦醒醒,色色空空,真会作者之微意于言外矣。或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弗写风云之变态,一踵夫先后天之阴阳奇险乎。何弗状云龙之会合,一绘夫古今来之盛衰幻景乎。何弗证龟蛇之升降,一阐夫虚无中之园静真如乎。而独寄情风月,托意丝萝。写离合之悲欣,著因果之机缘,明幽独之情状,似多所未尽之意也。不知变化诉合之蕴,莫著于花鸟。盛衰哀乐之情,莫大于唱随。显见自在之真,莫切于梦寐。然则读此书者,当有以会其意矣。大抵山河鬼神往来,可即一梦通之也。古今荣悴,乍得乍失,可即一梦遣之也。一真在前,时与之偕,醒也梦也,色也空也,必有能辨之者。
孤山再梦序
读玉茗堂二记,靡不啧啧,转且诧之。大抵以觉为实际,梦则荒唐莫稽,殊不知:梦,觉之迷;觉,梦之醒也。悼兹世人,执迷不醒,非朝伊夕矣。吾朱圉先生者出,欲尽世梦而觉之。种种愿力,或杂见诸花溅鸟惊之歌咏,或汇述于卜医星相之技学,其中含针寓灸,瘅恶彰贞,辑帙行世者,不一面足。及胜渚宫一时名流,咸景仰丰采而争觏其手笔。会有客自姑苏来,谈及钱生事甚悉,先生欣然曰:“是又不可不为好逑梦下一觉棒也。”遂手不停挥,娓娓数百言,不三日而集成。真如尼山慎独,觉兹色臭梦。阁新一枝,觉兹风幡梦。函谷五千,觉兹恍惚梦。更有如降魔杵、烛妖鉴,醒醉石、涤胃茗,且时发菩提心,或复律广长舌,直欲以迷处寻觉,觉时见梦,思过半矣。或曰:“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梦未必若是其机也。”然不知张云姊,乃玉环侍女也。自骊山梦后数百年,会安陆尉于兰昌官,偕伉俪而同栖金陵,又何疑于钱生甘露三年返魂之宵娘哉。且鬼可生儿,爱出车中之碗;童思作婿,载投墓下之珠。槐官为守,乌国称宾,梦耶觉耶,更复何辨。余也偃蹇林泉,颇与诸不经作缘,但连夕困于醉乡,又二竖为祟,倏观兹集,不觉奋然。索颖弁之,顿忘身之伏枕。即可谓陈德瑜之愈头风,田水月之退疟魔,不独奉为觉世书已也。是为序。
时丙辰岁麦秋月下天放子题于龙山草庐
孤山再梦序
余少时闻有渭滨笠夫者,自号梦醒主人,著作满座头,大约欲唤世之梦梦,而觉之醒醒。秋水伊人,入吾梦久矣。丙辰春,伏剑游荆楚,适晤于旅次,掀髯一谈,有如旧识。二十年梦想不及者,今觌面遇之。痛饮之余,翻阅邸帖,得《孤山再梦》一册。其中叙钱生事,梦梦醒醒,色色空空,绰有深意,非泛泛剧谈者比。灯下披阅再四,恍惚置身亦在梦中。执卷就寝,梦中颠倒,忽荣忽悴,乍笑乍涕,虎狼怒号,风雨狂作,幻态不可举,似梦中点破,微笑而寤。乃知天地升沉,日月消息,人事反复,种种物类之不齐,悉可作如是观。平生梦梦,今日方醒,觉我良深矣。不几冷水浇背,陡然一惊,唤醒人世间大梦乎。阅者解悟此旨,庶不失作者本意。余睡乡墨甜,复何能赘一词,但序其慕之久、遇之奇、相见之晚,知交之深有如此。
时康熙丙辰岁黄梅月晦日关中千亩主人题于荆南客邸
孤山再梦序
乾坤一梦境也,古今一梦场也。荣枯得失,梦中反复之事也。离合悲欢,梦内变换之景也。世人不悟,梦过一生,一生是梦。攘攘蕉鹿场中,忙忙邯郸道上,不几梦中梦梦乎。余旅荆邸,有客自姑苏来,语及钱生事。梦耶真耶,真耶梦耶。编次成帖,名曰《孤山再梦》。使阅者知梦固梦也,即真亦是梦。如认梦作真,则认空是色。知真为梦,则即色是空。此书大旨,作如是观。如必欲求其人、实其事,则又是痴人说梦矣。呵呵。
时康熙丙辰岁桃花月上已日惊梦主人题于龙山邸中
第一回
订兰水芸窗成交契
续孤山梦中卜良缘
漫道文章惊世,且夸才调绝伦。只为夙昔锺情根,惹下风流债恨。不想腾蚊起凤,终朝握雨携云。窗前一梦透前因,再续还魂有分。
一去金门献赋,何须拘定科名。吴山楚水任■■,到底荣归昼锦。须要赤绳系足,定然红丝牵成。风流不减《牡丹亭》,因此《孤山再梦》。
右调《西江月》
诗曰:
人生一世在人伦, 天性自然付我身。
惟有夫妻并友侣, 颠颠倒倒认难真。
这四句诗,单说人生在世,一有我身,便有五伦。然五伦中,君臣以义,父子兄弟以恩,俱出天性生成,不假安排。惟有夫妻与朋友,这两件却不是性,只是一个情字。朋友情之好者,则同声同气,如水如兰。情之偏者,或面是心非,或匿怨友人,甚至负义忘恩,以德为仇。从古来有几个管、鲍,雷、陈?至于夫妻,因是情,尤有情中之情。用情之正,则为淑女君子。用情之笃,则为贞夫烈妇。用情之邪,则为姣童淫女。故情到至极处,虽小小风流一事,可感天地动鬼神。生者可以死,死者亦可以生。有如《牡丹亭》一本传奇,当日杜丽娘何曾认得柳梦梅,只为被花神摄合,在牡丹亭一梦遂相思而死。后柳梦梅拾得小姐遗容,感触生情,幽魂相会,还魂开棺,成为夫妻,百年偕老,你说这奇也不奇。又有《孤山梦》一本传奇,小青何曾会过舒心谈。只因孤山一梦,遂得诗一首说: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在昭阳第几名?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因这一首诗,朝思暮想,后过南山,有一老人,引至风流院中,得见小青还魂,重为夫妻,后竟仙去,你说这又奇也不奇。然此二本记,犹属传闻,恐才子文人,别有寄托,借此点缀,不足深信。如今见有似此二事的一桩奇事,说来且听。
话说江南姑苏有一人,姓钱,名居先,别号慎言,本贯徽州人也。后移居阊门外之南,娶妻袁氏,夫妻相敬如宾,虽无陶朱之富,可也颇足度日。慎言平日为人,广行善事,多积阴功,济危扶困,买物放生。家中素供观音大士像一尊,夫妻朝夕焚香顶礼,极其诚敬。一夜袁氏梦观音大士,手执梅花一枝,插在袁氏头上,醒遂有孕。十月满足,生下一子。夫妻喜不自胜,因忆梦中之事,取名叫做梅生。年长五岁,又生一子,因重阳日所生,取名叫做菊生。
且说这梅生年及八岁,生得面如冠玉,唇如樱桃,眉弯新月,眼横秋波,虽无子建之才,却有潘安之貌。《西厢》本上有一词,足以形容:
眉黛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俊的是庞儿,俏的是心。若能蓦地乍相逢,疑是救苦难的观世音。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梅生年及十五,父亲欲教出外攻书。附近有一石佛禅林,内有一人,姓田名在中,别号左人。原系杭州名士,因游姑苏未归,在此哲寓设馆。为人年方弱冠,秉性风雅,心性中正。先有一弟子,姓白、名加色,别号雁鸿,年十七岁,在此攻书。为人负性狡诈,心多阴谋。一日师徒正讲论之馀,见钱居先引子梅生,后捧盒酒,至前拜揖毕,分宾主坐下。居先言,“犬子年已十五,虽在家诵过小学,今欲拜田先生为师。指引后学,异日成立,恩比君亲。”遂酌酒下拜。田左人曰:“小生学疏才浅,不堪为人师范,但蒙老居士见托,何敢自推。又何劳过赐酒也。”遂设坐同饮。唤过梅生,一见非常。田左人日:“此子容姿清秀,异日远到之器也。居士可谓后继有人矣。”遂取名钱之继,字雨林。居先别去。自此雨林在寺攻书,与白加色情笃莫逆。一日加色谓雨林曰:“我二人联床风雨,足为道义之交,但恐日后贪富易心,我欲拈香设誓,结为异姓骨肉,何如?”雨林曰: “兄之所见,大为有理,但恐先生知之不雅。”加色曰:“古之管鲍雷陈曾传至今,有何不雅?我就告知田先生,令他作个主盟何如?”雨林曰:“如此更好。”两生遂告知田先生,于芸窗陈设香案,拜天订盟,结为昆仲。自此朝夕相依,情同鱼水。一日田先生讲论之馀,三人在月下共酌兴酣。田先生曰:“诗、对虽非举业正务,然才子于吟风弄月之际,却不可少。吾今试汝二人一对,对不来者罚水一碗,对来者赏酒一杯。”二人曰:“愿领教。”遂出对云:
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
雨林对曰:
南江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
田先生大奇曰:“好对!好对!”即酌洒一杯,钱雨林饮而尽。白雁鸿寻思半日,竟不成对。田先生即令取水罚之。又曰:“我今拈韵,作诗一首,汝二人依韵和之,赏罚如前。”田先生取韵,拈得“乎”字,遂吟曰:
讵是猖狂慕酒徒,桃源曾见避秦无。
半生竟向流离老,七尺空惭命世吾。
松菊未荒聊自适,马牛不惜任人呼。
闲闲十亩吴山外,宁有移文到我乎。
吟毕付与二生观看,钱雨林遂和曰:
萧条四壁笑家徒,试问新刍漉得无。
润屋已多书共伴,衔杯何事锺随吾。
胡然天也殊难问,彼美人兮尚可呼。
屈指浮尘今古事,斯文宁不在兹乎。
吟毕递与田先生现之。曰,“新清风雅,足追李杜,然子入学不几日,我又未尝教平仄,何如此之敏捷也?”雨林对曰:“弟子自五岁上,家父即口授平仄,已推敲矣。”田先生大喜,又酌酒饮之。白雁鸿思索半日,不能措一字,田先生命取水饮之。白雁鸿曰:“弟子受罚,乞先生代吟,以盖弟于之羞可也。”田先生曰:“你不服钱生,令他代汝和一首,何如?”白雁鸿曰:“正要如此。”雨林亦不辞,又吟之曰:
风流曾不负吾徒,酒社诗坛近有无。
惨矣烽烟愁且暮,萧然囊橐费支吾。
一枝泽国凭谁借,五夜寒乌祗自呼。
短剑应能戡暴乱,误人头白是之乎。
吟毕,田先生大加称赏曰:“古人言‘诗有别才,不在八股中论好歹’,信哉。白生我终日教以平仄,一词莫措,何意钱生锦心绣口,不减长吉当年。”遂大家酣饮而尽散。白生因诗对不成,自觉羞惭,又连饮冷水,遂觉心闷,乃告假归家。馆中止钱雨林一人,焚香静坐。因日间吃了几杯,不能温习经史,取案头一本杂记观看,乃是《孤山梦》小青、舒心谈故事。遂戚戚于心曰:“我今年已及婚,尚未获佳耦,若能得才女如小青者,亦不虚我一世风流才子矣。”再三观玩,不觉失声大叫曰:“小青、小青,你何独与舒生有缘?当今若再转世,我雨林亦不亚舒生,何不一再入梦耶?”只管自言自语,不觉神思困倦,遂伏案而寐。忽见白鹦鹉一双,上下飞舞,雨林向前逐捉,忽然飞出馆外。雨林心爱不舍,随而遂之,忽至一山,青苍可爱,上无别树,一片尽是梅花。至一院中,上坐观音大士,与家中父母所供奉者一般。雨林近前礼拜,忽大士言曰:“汝在馆中思念小青,却不知汝即舒心谈后身也。今小青后身亦转世矣。去汝居不远,虽不是汝结发正配,亦是汝锺情佳人,但若要团圆,亦如前生。今后汝遇一浑身素缟,头带梅花者,即是也。此乃孤山旧梦之所,故遣鹦鹉诱汝至此以告之。吾因汝父母供奉虔诚,故悉为汝告。若问功名,不在科名,却在科名。龙尾蛇头,可求前程。汝须牢记,慎勿泄人。”雨林听言,正欲再问,忽然展鸡一声,猛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心中大异。不敢告人,以待后验。且看下回分解如何。
第二回
美情郎陡遇美娇娃
妒心人暗施妒奸计
佳人才子两相当,一思难忘,一见难忘。窃玉频频又偷香,说不牵肠,怎不牵肠。 妒花风雨来何狂,惊起鸳鸯,惊散鸳鸯。情郎情女各杳茫,说不思量,怎不思量。
右调《一剪梅》
话说钱雨林,一日在书房中与白雁鸿诵读。正值春和天气,只见“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萋萋芳草埋阶砌,细细莺声过短墙”。钱雨林语白生曰:“春和景明,正可郊外踏青,寻花问柳。只管埋头案上,不几令春色笑人寂寞乎?我同汝告知田先生,待三月三日,曲水流觞之辰,前往虎丘游玩一番,何如?”白雁鸿曰:“正合我意,日在此间闷坐,真如楚囚,不知人世间更有乐事矣。”两人议定,不在话下。
却说姑苏有一人,姓万名锺,别号典之。家道富豪,广有钱财。但为人趋势赴炎,结交权贵,性情悭吝,真是一个守钱奴。娶妻李氏,生下一女,年已及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西厢》本上有几句,足以形容:翠裙鸳带金莲小,红袖鸾绡玉笋长。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妖娇,满面儿扑堆着俏,窈窕,一团儿纯是娇,这女子,因正月十五日元宵所生,取名宵娘。赋性聪明,女工之外,吟诗作对,书画琴棋,无不通晓,且无一不妙。求亲者日至其门,他父母只不轻许。此是何故?只因宵娘美貌高才,自誓必须要貌若潘安,才如子建者,方许牵丝。若是俗子白丁,纵堆r篡金积玉,他也看不到眼里。父母因爱惜他,凡求婚者,必与他商量。那有一个如他意的?所以桃夭未咏,徒赋标梅耳。当日生他之时,原在虎丘祈保,如今一十五岁。三月三日,父母要往虎丘还愿。到了三月三日,准备轿马,安排香烛,宵娘与母各乘轿而来。万典之引童仆,乘马随之。一路上柳绿花红,山明水秀,看不尽的好景致。宵娘在轿中,诗兴勃勃,遂口占伤春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