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传

  再表汤美容见干爹同盟叔追赶众恶奴去了,自己独立街前,寒风一吹,身上又冷又怕:“再有黄府恶奴看见,无人护庇,那可有死而已,父母的冤屈难雪,无人可报。”想罢,缓步行至鼓楼大街。见一座门楼,遂在门楼下避风。这门楼乃是王老寡妇家。她年六十余岁,是一女光棍。老头子名王老仄,早已去世,膝下无儿无女,指着卖花度日。此时王老寡妇正然浇花,忽闻小巴狗乱吠,遂放下水仙花,走至门外一看,乃是一俊俏女子二目落泪,在门下独立,遂问道:“这位姑娘,是上哪里去的,为何立此门前悲啼?”汤美容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年老的妈妈相问,遂说道:“奴是落难之人。”王老寡闻是落难之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遂说道:“你这年幼的孤女,身上又单寒,先到老身屋内烤烤火去。”汤美容口尊:“妈妈,你老一番美意,奴若得时,恩必重报。”王老寡妇说:“报不报的,快到屋内向火,暖和暖和去。”
  二人一同进屋,令汤小姐上炕,在火盆旁坐下。遂问道:“姑娘,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落难?细对老身言说一遍。”小姐见问,遂将始末缘由说一遍。王老寡妇闻言一怔,说:“姑娘,你碰在硬碴子上了。谁不知兵部文红是他娘舅,还同皇亲高宗善是一盟。有司衙门告不倒他。王爷府内去告,不定成不成。”小姐闻言,不由泪流满面,哭啼不止。哭得王老寡妇心软了:“咳!我与你无亲无故,若是亲故,这场官司,舍了这条老命,我替你打了!”小姐说:“奴正无安身之处,认你老为干妈罢。”言毕下炕说:“母亲在上,受女儿一拜。”王老寡妇笑说:“好一个嘴巧的姑娘!我活了六十多岁,无有人叫我一声娘的。如今我正愿意。好闰女,快起来歇着,我与你做饭去。”这且不表。
  且言这鼓楼街上有一无赖李能,终日喝得醺醺大醉,一溜歪斜,一头碰在门楼墙上,心中火起,说:“这是谁家门楼?修盖在当道,令人可恼!”遂抬头仔细一看,说:“呵哈!是了,这是我干妈王老寡妇家的大门。我既从此过,若漫门过去,她若知道,必说我眼眶子高。待我进去望看望看,若凑手,偷他点东西去换酒喝也是好的。”想罢往里就走,口内叫:“干妈呀,我望你老来了。”遂走进屋,见炕上坐着一个美貌女子,不由得心中一动,色胆包天,遂问道:“这女子从何处来的?”王老寡妇说:“这是我的干闺女,要报杀父之仇,今我领他去告状。你问这何来?”李能说:“你老领她去告状倒是小事,你老看看干儿我连个媳妇未有,你老何不成全成全,将她与我拜堂成亲,成了夫妻,我好养活你老一辈子,养老送终在我身上。”王老寡闻听此言,不由得大怒:“好一个王八羔子,气杀我也!快快滚出去!”一伸手,抄起擀面杖打去。李能一闪身,躲开头颅,肩膀着了一下的李能晃了两晃,怒道:“好一王老寡呀,你与我说媒不说媒在你,绝不该打我这一擀面杖。哦哈,也罢,是你该死之期。”遂从腰中把钢刀抽出来,照着王老寡妇剁去。王老寡妇被刀剁躺在地,复又一刀,王老寡妇气绝身亡。
  李能用刀一指:“你这女子,应允亲事否?不然,照王老寡妇一样,一刀废命。”汤小姐见到凶人杀了干妈,立逼成亲,心想:“我一死,父母冤仇无可雪。”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小姐说:“休得如此,我允从就是了。”李能说:“何不早说,惹我一肚子气!”遂将刀扔在地,说:“走!跟我家中拜堂成亲去。”小姐假意问:“你家在哪里住?”李能说:“我住在豆腐巷。”小姐说:“这王干妈尸首亦得藏匿起来才好。不然,倘有人看见,将你拿到当官,与她偿命,咱夫妻就不能长久了。”
  李能说:“对呀,这个好办,这院后有一浇花井,把她扔在井内就完了。”遂把尸身负起,说:“你也跟我来。”
  小姐闻言暗骂:“恶贼!我想哄出他去,我好逃跑。谁知恶贼太奸,令我相随,不能脱逃。”无奈,随李能来至后院井边。李能把尸首“扑咚”一声扔在井内,说:“小姐快随我走。”汤美容说:“你向井内瞧一瞧,尸首是漂着是沉底?若是漂着,还是不妥当。”李能说:“言之有理。”遂探身向井中一望。汤美容趁李能不防,遂用力把李能一推,“扑嗵”一声,李能落井淹死。
  此时隔壁西邻王桐正在院中洒扫,忽听隔壁“扑通”一声响,遂手趴墙头一看,并未见李能扔王老寡妇尸身,只见汤美容推李能入井,吓了一跳,跑在大门外大喊:“了不得了!东邻的,西舍的,乡甲地保呵,你们快来呀!不知从何处来一个疯女子,把李能推在井里去了!”立刻乡长、地保并众街邻来了一群,众人问:“在哪里?”王桐说:“随我来。”遂一拥进了王老妇寡后院井前。王桐说:“众位看守这疯女,别教她跑了,快打捞李能要紧。”众人闻言,手执勾竿子,七手八脚,把尸捞上一瞅,众人惊骇,乃是王老寡妇尸身。王桐说:“明明是李能落井么,再捞。”复又一捞,是李能之尸,纷纷言道:“这两条人命事大。”甲长、地保忙忙跑进宛平县衙报案。
  这知县裕祬乃是镶黄旗人,是恩科进士出身。闻报是人命两条,哪敢怠慢,吩咐调轿,带着三班衙役、书吏、仵作,不多时来到鼓楼大街下轿,入尸棚落坐。仵作急忙验尸,遂报道:“男尸是落井淹死,并无伤痕;女尸是一刀废命。”书吏填了尸格,裕知县吩咐甲长、地保将尸殓讫,带此女回衙审讯,遂打道回衙。
  且表皇爷同李三楞在黄家门前骂了多时,不见开门,说:“咱二人回去罢,咱的女儿还在街上立等咱们哩!”遂进了城。
  闻街上纷纷议论:鼓楼大街有一个疯闺女杀死卖花王老寡妇,淹死了李能。李三楞说:“这是一段新闻奇事。”忽听:“闪开!闪开!县太爷来了。”李三楞猛抬头一看,说:“盟兄你看,被锁的那不是侄女汤美容吗?”皇爷闻言,抬头一看,说:“是他呀!量他不能害人,其中必有缘故。”李三楞说:“咱弟兄跟着看看去,听一听堂事。”皇爷说:“很好。”遂随至县衙,趁着知县下轿之时一阵忙乱,在大堂旁隐身听审。只见知县升坐公堂,吩咐:“带犯女上堂。”汤小姐上堂,双膝跪倒,口喊:“冤枉!”裕知县问道:“你这犯女家住哪里?姓什名谁?你害死两条人命,为什反喊冤枉。从实招来,免动刑拷问。”
  遂把惊堂木一拍:“讲!”汤小姐含泪说:“奴是本县治下,住草帽胡同,父名汤名贵,曾任山西知府,后告老还家。奴名汤美容,双关浦恶国戚黄士功、黄士龙见奴生得俊俏,将奴抢进他府。父母闻知,赶到他府要女,被众恶奴用乱棍生生打死,将尸扔在他后花园井中。奴感恩黄士功之妹放奴出府,前去申冤告状。在街上认了一位义父,正遇黄家寻我,被干父、盟叔将恶奴追下去。王干妈收我在家。忽有李能要我为媳。干妈不允,李能杀死干妈,扔在井内;奴将他推在井中。此皆实言。”
  不知知县如何判断,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李三楞大闹县衙 白云庵救妹杀奸
  话表宛平县知县裕祬闻供之下,心中暗想:“这女子乃是国戚黄府仇人,告黄家兄弟二人。我若按实情究问,搬不倒黄家的势力,我从此丢官罢职还是小事,他若抓我一个错处,必有性命之忧。不如将这两条命案推在他身上,屈打成招,定了死罪。黄府若知此事,必送金银与我,还可题我一本,奏我审事清楚。圣上见喜,必然擢升我一步,岂不是一全二得?定然是这个主意。”遂把惊堂木一拍,断喝道:“好个刁女,满口胡言!既不肯实招,左右快给我动刑。”
  李三楞暗向皇爷说:“知县乃是混蛋,不问皂白就动刑,我气不平。”道光皇爷问:“你敢打这贪官吗?”李三楞说:“我的手脚太重,这是万岁爷家的公堂,倘若打死差役,必然偿命;打死官长,有灭门之罪。”皇爷说:“今日你就打死十个八个,管保你不要抵偿。我可以担保。”李三楞说:“既然如此,这个狗官可恨,我舍了脑袋不要了!”遂将袖口挽起,大喊一声:“好一个狗官!不会问案,一女焉能害死二命?不问皂白,便要动刑。”口内喊嚷,闯到公堂,说:“狗官,你滚下来罢!”把公案掀在一边,伸手去抓裕知县。众差役上前捉拿闹公堂之人。知县趁势跑入后宅,紧闭宅门。众差役喊嚷:“拿这杀官夺印之贼,休要跑了他!”李三楞时下红了眼了,只打得众差役东躺西卧。猛然间从县衙外拥进了九门提督调来之兵。
  皇爷一见官兵,暗说:“不好!朕当急速回朝降旨,好救李荣禧。”主意已定,遂暗暗在一旁走出县衙而去。
  这李三楞见官兵围裹上来,停步喊道:“众官兵听真,吾李三楞非是不知王法之人,可恨知县审案不清,我是怒打不平。今日犯法,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来,来,来,要绑就绑,要锁请锁,我不动手。”众兵闻言,近前把李三楞绑讫,竟推至提督衙门。
  再言汤小姐乘乱哄哄之际,暗暗溜出县衙,往前奔走,又不辨东西南北,身上又冷,走了一里多地,身又乏倦,金莲又疼。见迎面是一座庙宇,山门上横悬一匾,上写“白云庵”,心中暗想:“不如在山门下歇歇脚、避避风再走。”
  这白云庵住持乃是优尼,法名莲珠,自幼出家,今年十八岁,师父已故,竟剩独自一个。相遇一个情人,姓张名标,是一监生,明去暗来。张标几日有事未来,庵中这莲珠尼心虽盼望,走出禅房,来至山门,向外望看,见一女子坐在那旁,遂问道:“这位姑娘,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汤美容抬头一看,是一女尼,口尊:“师父,奴是落难含冤之人,无处投奔,在此歇息,避一避风。”莲珠说:“我出家人慈悲为本,你既无处安身,何不随我到禅堂用杯茶,暖一暖去?”汤小姐说:“既承美意,感恩不尽,久后得意,恩当重报。”莲珠说:“出家人不望报,请进来罢。”二人进禅堂落座饮茶。
  再言监生张标将事办毕,径奔白云庵而来。这街头上有两个光棍,一名张旺,一名赵玉,素日知晓张标与白云庵尼姑有私,欲到庵中捆他二人,讹诈他几十两银子,总未巧遇。今见张标奔庵中去,二人大喜,遂绕道紧跑,先进了庵,隐身在僻静处。这张标摇摇摆摆走进山门,一进禅房,看见汤小姐生得俊俏,遂问莲珠:“这位姑娘是谁?”莲珠尼说:“这位小姐是落难含冤之人。”张标闻言,哈哈大笑说:“真乃天缘凑巧。你是一幼女,焉能报得了父仇?我名张标,身有京监的功名,家中广有金银,又有十数处买卖。小姐不如许配了我,吃的是珍馐,穿的是绸缎,使奴唤婢,何等不好!那时我代替你为岳父报仇,你看如何?”小姐闻言大怒,用手一指,骂道:“好胆大狂徒!你也不认得汤姑奶奶是谁,竟敢胡言乱语,污你姑奶奶之耳!你为何不在你家中同你姐妹拜天地,同你亲娘成亲?”
  张标闻言怒道:“好贱婢,竟不识抬举!今日打你一顿,也得成亲!”伸手抓过汤美容,按在地上,举拳要打。从外面闯进二人,抓过张标,按倒在地,连踢带打。
  暗中交代:这二人正是张旺、赵玉,闻房内吵闹逼奸,赵玉低声口呼:“张大哥,你听见了没有,这张标与尼姑通奸,还犹可恕;今又要逼奸幼女,这姑娘又不是外人,是我表妹,汤老爷是我亲娘舅。我可有几年未登他家的门,皆因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那年我去拜年去,我娘舅说我不作好事,把我责打一顿,以后六年未敢上门。今日我表妹遇难,大哥快帮着我去捆打张标这个王八蛋去!”张旺说:“你的表妹犹如我的表妹一样,打去!”二人这才闯进屋,按倒张标就打。
  张际说:“好张旺、赵玉,两个畜生不懂交情,素日待你二人不薄,常请你二人酒楼饭馆饮酒吃饭,反倒恩将仇报!除非你二人把我致死,不然,过了今日,你想活着也得脱层皮!”
  张旺说:“你既说此话,打死你这个杂种罢!”赵玉闻言,一回手抄起铁香炉,照着张标头上砸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花红脑子四下崩流。
  莲珠尼一见砸死了张标,口内喊嚷:“打死人了!”刚向外跑,赵玉一把抓住尼姑,说:“要你这淫尼何用?”把尼姑举起,向石阶上摔去,莲珠尼呜呼哀哉了。
  汤小姐只吓得战战兢兢,问道:“那不是表兄赵玉吗?”
  赵玉回答:“正是我。”小姐说:“表兄救我,安置我一安身之处才好。”赵玉说:“容易。上咱家去,咱家不远,住在剪子胡同。趁着无人知晓,随我二人出庵。”三人前后而行,不移时来至门前,赵玉说:“表妹,这就是咱的家门。你进去看你姑母去罢,我俩还有事哩。”
  不言小姐有了安身之处,且说赵玉说:“张大哥,咱们还回庵中,将两个死尸的衣服扒下,将二尸放在一处,咱去报官,认捉奸打死二人,前来领罪抵命,咱俩也算得大丈夫了,不遗祸于人。”张旺说:“走,干去。”
  不言二人入庵,且表九门提督把李三楞拿获,送在刑部。
  文红立刻升堂,吩咐:“带逆叛李三!”只听差官喊:“逆叛李三带到。”李三跪倒。文红把惊堂木拍得连声响,喝道:“好胆大奴才,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行凶、大闹公堂?从实招来,免动大刑。讲!”李三楞说:“大闹公堂是我。俗言人平不语,水平不流。皆因糊涂知县不会问案,是我气不平,才大闹公堂。此是实招,并无虚言。”书吏录了供,文红吩咐左右:“把刁奴李三送到刑部监,奏明圣上,以定死罪。”众差役把李三定刑收监,文红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