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窗

闪电窗
[清]  酌玄亭主人 编辑 

  《闪电窗》,清代世情小说,酌玄亭主人著。本书仅存6回残本,原书回数不详。小说叙述福建漳州,举人林鹍化为人正直,与新举人邬云汉等三人不投缘。林进京会试,船停苏州,富户陆家失火,其家小姐陆“姐匆忙中赤体逃入林船,为林救护。陆未婚夫沈天孙亦为举人,闻此退亲;陆自杀未遂,持斋念佛。沈亦进京会试,船翻于扬州,又被林救护,同载而行。邬云汉三人先至京,买通关节求录取,事为人知,告官下狱。林为三人求情,三人获释,改恶向善。作品写主人公林鹍化救人之事,意在劝人为善。小说情节简单,主人公形象苍白,其长处在语言通俗,描写真实,常有精采之处。本书卷首题《谐道人批评第一种快书》,现藏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序
  序曰:天下何事最乐?曰:读未曾读过书。但读未曾读过书,而既已经我读过,则竟读过矣。其书之何以移我性情,增益我神智,不知也;其书之何以代我笑骂,代我牢骚歌哭,不知也;其书之何以激发我廉耻,扶掖我人品气概,不知也。既已不知,则竟读过矣;即已竟读过,则竟不钻矣。夫竟读过而竟不知者,如老僧撞钟,仅记百有八之数而已耶;如星家测管,仅通三六之台符而已耶;如蒙童就塾,反识千者为字,百者为姓而已耶。夫亦读未曾读过书,而竟读过,性情如故,神智如故,歌哭笑骂如故,廉耻之与品概皆如故,而竟不知也耶。其如故者何也?我见夫村农牧竖矣,知有布粟犁犊之乐。而布粟犁读之外则不乐。我见夫舟商估客矣,知有锱铢货贝之乐,而锱铢货贝之外则不乐。盖习其固□□□□□,便利其心思手足。譬久居城市者,移之居乡,则有□而□□;譬久居山水者,移之居城市,则有时而又愀然。试未破其胸中胶柱鼓瑟、饥食饱衣之常情,以致如是则乐,不如是则不乐也。如是则乐,将目之所经见,耳之所经闻,三家老学究之所经讲说,遂群起而奉之曰:此其书不可不读。不如是则不乐,将目之所未经见,耳之所未经闻,三家老学究之所未经讲说,遂群起而奉之曰:此其书决不可读。有一谓此书决不可读之人,吾甚乐有此人;有一人倡谓此书决不可读之言,吾甚乐有此言。独不乐有读此书而竟读过,竟读过而竟不知者也。然则读此书而何以遂不竟读过,且不竟读过而何以竟知读此书?曰移我性情、增益我神智之书也;曰代我笑骂、代我牢骚歌哭之书也;曰激发我廉耻、扶掖我人品气概之书也!是真能读者矣,是真能知者矣,是真能乐天下最乐者矣。
  吴山道人谐野书于半塘之钓鱼舫中

  目  录
  第一回 林孝廉苏州遭谤 
  第二回 陆小姐花园诵经 
  第三回 沈天孙覆舟遇侠 
  第四回 钱鹤举买妾迷情 
  第五回 花二姐悔亲坑陷 
  第六回 冯都宪报友除奸 


  第一回 林孝廉苏州遭谤
  登坛说法人都晓,只有个圈难跳。当头一棒揎开了,不怕你生生恼。 道学先生惯好,把黄脸家婆笑倒。反是愚夫便易,守定锅同灶。右(上)调《迎春乐》
  从来阴骘二字,没有人不会讲,也没有人做不来的。只是本心好,力量上不济;力量好,念头上不稳。就是古来英雄豪杰,上半截学了孔孟,下半截仍做了盗蹠,总不过坏在一时一念。人说是误在一时,我道是误了自家一世,人说是误在一念,我道是误了自家终身。所以酒色财气四个字,偏重不得。中间最坏人品行、坏人心术的,是个色字。多少有根基、有功名富贵的,都为了粉面油头,便是利害当前,也全不顾忌,却不知道天公的算盘一毫不肯走漏。我如今说一个有功于人、无损于己的阴骘,便是有力量的做得来,连那无力量的也做得起。只是念头要拿得稳,终不然柳下惠坐怀不乱,当真是个铁石汉子,一毫不动情的么?他也是操守坚固如一块赤色金子,入火不变的。若是那鲁男子闭户不纳的学问,他也是块金子,却不肯向火里炼一炼,恐怕铜气未除,宁可守定本色。这两个古人,却是千古不好色的好圣贤。我如今说个故事,虽及不得柳下惠,也还学得上鲁男子。
  这个人姓林,讳昆鸟化,字扶摇,是福建漳州府的孝廉,年纪三十六岁,生得面貌清奇。只为他做人”爽,不肯同流合污,去交结那官府,终年只靠着祖遗下的几亩田度日子。因为会过三次试,又变卖了些田产,家私倒比做秀才的时节反穷了些。自三十岁上断了弦,便不肯娶亲。有来做媒的,道是某家小姐,生得千娇百媚,他说年纪小做不得对头。有来说某家二婚,有许多赔带,他说不要这腌臜货。人见他性情古怪,也再不来替他做媒。他却闭户读书,与昔日同笔砚的几个穷朋友做些会文。
  一日在家里无事,叫苍头林鹿沽一壶酒来,他却拿了本书,对着那未开的菊花自斟自酌。正饮得高兴,只见那苍头慌慌忙忙的跑进来,说是门前有三位抬新轿子的爷来拜。林孝廉道:“我一向不与势利辈来往,只怕他拜差了。”苍头说:“现有名帖在这里。”林孝廉才拿帖子看,见是今科新中式的举人。只听得前面有人拍着厅柱,大声声的叫唤,苍头赶出来看,却是一起带综帽、穿屯绢衣服的大叔们。口里喊道:“会就会,不会就罢了,不要担阁了我们拜客。”说犹未了,只见那三位举人已踱到厅上了。一个白净面孔、三丫须的姓邬,讳云汉;一个身材短矮、有许多麻子的姓钱,讳鹤举;一个近觑眼、几根短髭髯的姓胡,讳有容,都是洋洋得意的坐在椅子上,对着那些家人说道:“你们去叫轿夫吃些饭,我们在这里略坐一坐。”那些人答应了一声,都出去了。
  林鹿走进来,对着主人说道:“三位爷已在厅上候相会哩。”林孝廉不得已,才穿了衣服出来。那三个举人见他出来迟了,道是做前辈的气质,都有些傲睨他的光景。林孝廉作过揖罢,道:“是小弟一向疏懒,有失拜贺。”三个举人道:“我们新进,何足挂齿。”随问道:“台兄几时荣行?弟辈好附骥尾。”林孝廉道:“小弟久于此道荒唐,只好藉此去路上看看山水。”吃过一道茶,众人又问了些路程,随即订在九月初十起身,大家一揖而别。林孝廉见他们做模做样的上了轿,许多管家兴兴头头的蜂拥而去,不觉笑了一声。苍头也便关了门,随后进来,口中咕哝道:“怪不得这起少年会联捷,他的气焰先比我家爷不同了。”林孝廉听得,默默的叹了口气。正是:
  龙骥久埋枥下,驽骀窃笑云中。
  过了几日,早是十月了,少不得拮据一番,收拾进京的盘费。谁知林孝廉淹蹇了三科,连亲戚们饯行的酒都不请了。倒是那几个同会的穷朋友,斗了一个小分子,备个卓盒,替他送行。到得初十日,众举人约齐了动身,独有林孝廉是轻装,单带苍头林鹿一个。过了仙霞岭,大家买舟而进,但见一片都是会试的灯笼。行了一个多月,到了杭州,众人拉了林孝廉上岸去走走。走到一处,见无数的人,拥挤着一个相面的,在那里谈天论地。口中道:“头三章不要钱。”谁知他一眼觑定了林孝廉,道:“看这位先生,后日的功名倒显,只是气色有些古怪。印党边的黑气,应在三日内有一场闲是非。”林孝廉闷闷的走了开来。倒是那老苍头把相面的啐了几口道:“青天白日,捣这鬼话!”又看见他招牌上写着“玉冠道人谈相”,骂道:“怕你是玉冠,就是铁冠,也要打碎你的!”众人劝道:“你不要看差了他,说福不灵,说祸倒准的哩。”苍头占了些强,才回到船上。只见林孝廉晚饭也不曾吃,话也不说便睡了。
  是夜遇着顺风,众船扯起蓬,行了一日一夜,早到了苏州。众人又要拉林孝廉上岸走,林孝廉道:“前日在杭州,被那相面的胡说了几句,至今还有些不快活,我不上岸了。”众人见他惹厌,便不去拉他。迟了半会,只见邬云汉的小厮先提了两包三白酒上船去了。林孝廉道:“我倒忘记了买酒。”叫苍头上岸去买两包来。苍头道:“瓮中还不曾吃完,又买做甚么?”早见邬云汉同着众举人也回来了,叫声:“林扶老,小弟才买了三白梅花酒来,我们大家尝一尝何如?”林孝廉就走到这边船上来,也吃了一更多天的酒,才回到自家船上。只见船家睡得闲静的,那苍头也在舱里打盹,看见林孝廉来,正要伏事他上床,只听得耳根边震天的喊声。忙到船头上看一看,却原来是岸上的人家失火。连忙叫船家快些开船,那船家睡得朦朦胧胧的,一滚扒起来,到岸上去拔桩。只见满天通红,火星成团的飞来,桩又急忙拨不起,急得那林孝廉叫苦不迭。
  那岸上忽有一个人跑上船来,急急的钻入舱里去了。林孝廉叫道:“有贼!”苍头战兢兢的拿了个灯,往舱里边去瞧,原来是个上下没衣服精光的女子,缩做一团,在那里抖哩,苍头便悄悄的对林孝廉说了。孝廉道:“这定是失火人家逃出来的,不要惊了他,可对他说,取我床上的被遮了要紧。”那船家已把船儿离了岸,口中道:“甚么贼,敢上俺们船!”孝廉道:“没相干,是避火的女子。”船家要进去看,被孝廉喝住了。孝廉就在船头上坐着,此时将打三更,露水又下得浓,觉得身上有些寒冷,连叫苍头瓮里取了些酒,拿到船稍上,烫得热热的,吃了十来钟。只见岸上的火也渐渐的息了,恐怕人家找寻这个女子,连忙叫水手移船向旧泊的所在去。船才到岸,只见十数个人,拿着火把上船来一照,叫道:“寻着了!”就把那女子拉了上去。有两个睁眉竖眼的指着孝廉骂道:“你是甚么人,拐我家的小姐?”孝廉分说不出,那苍头倒气昂昂的道:“我们救了你家的女人,反来鸟声鸟气的乱骂!”那两人听见,揪过头发来就是一顿巴掌脚尖。船家跑来分劝,才丢了手,愤愤的骂个不了,然后走上岸去。苍头哭又哭不出,只埋怨道:“甚么要紧,讨这个苦吃!”船家说:“女人精光的上船来,原是极晦气的。你家爷原不该留他,我明日还要打个醋坛哩!”林孝廉气得目瞪口呆,进舱睡觉又没有了被,只得连衣而卧。因想那杭州相面的,倒着实灵验,懊恨不曾细问他。又听得苍头在外面私自说道:“我晓得爷今科又要蹭蹬,才出门就遇着这样不吉利的事。”孝廉越发焦闷。正是:
  所遇不如意事,唯有无可奈何。
  我且不提这林孝廉,你说那失火上船来躲的女子是那家的?原来就是苏州有名的财主陆信的女儿。这陆信号坤孚,是个监生。他因要保守家私,又买了个主簿的空缺。他的女儿叫做萱姐,生得端方静雅,轻易不肯言笑。自九岁上就丧了母亲,陆信怕没人照管,就请了一个女先生陈佛娘教他。他却姿性聪明,读不上三四年书,就会做诗写字,倒称得个香奁中的学士、脂粉内的青莲。他父亲从幼儿就定与沈华国家做媳妇。那沈华国家原是巨族,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自幼便请先生教他两个。他的儿子讳瞻云,号天孙,人材俊丽,学问淹博,到了十六岁,就中了个《诗经》的房魁。只因他志气甚大,定要中了进士才肯归娶,陆信也就不来强他。你说陆信家里失火却有个缘故。他的街上有个破落户。姓乔,绰号叫做鬼婆。只因他一腔诡诈,专好管些闲事,又结交了衙门里一班狗腿的皂隶,他便狐假虎威、钻头觅缝的去骗人。他却住的是陆信的佃房,自从他赁了三年,却讨不得一毫房租。这一日也是合当有事,陆信的家人去讨房租,数落了他几句,他道坏了自家体面,一直跑来告诉。才进得大门,只见一个十二三的小厮,拿着琵琶,搀了一位女先生进来。这女先生虽是个瞎子,倒生得有五六分人材,且又骚得有趣。乔鬼婆见了,魂不附体,自家又卖出许多俏来。那瞎婆又不看见,他却跟了这瞎婆不知不觉的进了侧门,原来是一所花园。只见里面一个胖丫鬟,笑嘻嘻的叫了一声:“女先生,我家小姐闷的紧,接了你两三日,今日才来,少不得要留你过宿了。”那女先生道:“连日在一个翰林奶奶家里弹唱,再不肯放,今日才得偷空来走走。”那胖丫头道:“女先生,你跟了我,打这花架底下走,到小姐书房里近多哩!”
  那乔鬼婆还探头探脑的尾着后面张望哩。少顷,那胖丫头又同着一个长大的婆娘,拿着一个钥匙牌儿来锁花园上的门,望见花架旁边一个人,在那里踮着脚鬼张鬼势的乱瞧。胖丫头道:“不好了,花园里有贼了!”长大婆娘道:“在那里?”手中就拾起一块花砖,赶到乔鬼婆背后,就狠狠的一砖打去。那乔鬼婆叫声“哎哟”,已打倒在地下。那丫头同着婆娘便提起四只一尺大的肥脚,没头没脸的乱踢。乔鬼婆口口声声只喊“杀人”,早已惊动了小姐,随叫芸香、书带两个丫头出去看看。这两个丫头见他们按倒一个人,在那里打得高兴,他也偷空助上几拳,飞奔进去对小姐说:“园内捉到贼了。”小姐叫道:“快报与老爷得知!”那陆信晓得,慌忙跑到花园里来,喝叫不要乱打。又问他道:“你是甚么人,敢青天白日来此做贼?”乔鬼婆道:“那个是贼?”抬起头来倒把陆信吓了一跳。你道为甚么?他生来的面孔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又经这番乱打,把个脸嘴埋在地皮上,那些鼻涕眼泪沾了许多灰尘,就像大王庙里泥塑的夜叉。见了陆信便叫道:“我是住老爷佃房的乔鬼婆,怎么冤枉我做贼?我左右做不得人了,死在这里也讨一口好桫木棺材。”陆信晓得他是无赖的,便宽慰他道:“你原不是贼,但这花园是我小姐做书房的,你不该乱闯进来。他们婆娘家又认不得你,自然拿你当贼,你只做认个晦气罢了。”随即叫小厮扶他到厅上来,叫人取些水,把他洗了脸。他的一领绿绅的直身,又扯得粉碎,陆信叫他脱了下来,取件土绵紬的夹道袍把他穿了,又拿些酒与他吃。他一肚子的气正没处发脱,就大碗小碗的尽量吃醉了。陆信又怕他跌在街上,叫管门的徐酒鬼挑个灯笼,送他到家里。陆信打发他出了门,才放心进去安歇,又叫把花园门锁好了,到处去照一照,果然做家主公好不烦难。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