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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像红灯记
话说继成闻听小姐之言,满心欢喜,说道:『小姐贤德异常,言之甚似有理,你速将银子取来。』小姐闻言,回秀楼去取银子。继成提笔在手,未从去写,心中好不痛杀人也!唱:
又待三年万岁开了科场,中状元相府以内招了亲。儿欲回家探母行个孝道,万岁爷无旨不敢出朝门。敬修下家书一封银百两,相府内名唤高来送书人。望我母宽恕无儿不孝罪,不久的回家面禀往上陈。上写看为儿继成不孝深,叩禀的萱堂老年我母亲:从那年上京庆试时不至,招商店染患缠儿病在身。抚养到月余病好误科场,费银钱衣服当尽度光阴。儿有心回家恐怕人耻笑,无奈流落京城卖过诗文。孙继成方把家书写完备,小丫环送到百两细纹银。
话说孙继成家书写完,丫环送来百两银子,交与继成,又回秀楼去了。继成遂把家书银子封在一处,来往前庭,一声叫道:『高来那里?』高来听的呼唤,不敢违慢,来至前庭门里,垂手站住,口称:『姑爷唤小人那边使用?』状元说:『这是一封家书,百两银子,命你下到无锡县东关路北,我那家中。见了你老太夫人,交代明白,要你速去早回。』高来说:『小人记下了。』说罢遂将家书接到手中,回到自己居处,收拾包裹行李,备了一匹快马,牵出府门,搬鞍上马,顿辔加鞭。唱:
领定状元命,下书把信通;搬鞍上了马,离了相府中。
这才是高来奔上阳关道,要往那无锡去送书一封。果然心急只嫌马走的慢,不停手连连扬鞭催能行。纵有那闲花野草无心看,只想着晓行夜宿奔路程。咱把这高来记在中途路,再把龙氏孝妇明上一明。
话说龙氏母女,清晨早起,爱姐说:『娘呀!你看俺奶奶不是又活了么?』龙氏说:『儿呀,你是一片胡说,人死焉有再活之理。』爱姐说:『你看那嘴不是又动此咧!』龙氏回头一看,惊慌说道:『你奶奶不是久病之人,又不曾断饭,天气暑热,尸首将坏,那嘴里已有血沬了。无钱买棺材,坏了尸首,如何是好?』爱姐根娘说:『家中无钱买棺,看有甚东西,拾几件卖了钱来,给俺奶奶买口棺材不好?』龙氏说:『儿呀!咱还有甚么东西值钱咧!』爱姐说:『只怕有东西,你舍不的卖。】龙氏说:『有甚么东西,为娘的舍不得呢?』爱姐说:『娘呀!既然舍的,就把身上的肉,恨恨割下一块来,卖的银子,尽勾给俺奶奶买材的,只怕还使不清咧。』龙氏说:『儿呀,说来说去莫非叫为娘的卖你不成么?儿呀!』唱:
龙氏母抱住爱姐放悲声:我的儿七岁孩童甚聪明,从生你怀抱以至四五岁,为疼你因此才把爱姐名。皆因你祖父去世遭天火,留连你忍饥受寒度春秋。你叔父受罪在于南牢内,你祖母疼儿一气赴幽冥。儿才说卖身买棺行孝道,娘怎舍娇生爱养小儿童。咱母女要死宁可在一处,断不肯娘儿分离各西东。
小爱姐一儿他母甚悲哀,下回书有语开言劝一番。
第七回 死者无棺卖身市上
诗曰:自古身名难两全 欲立名节身须捐 讵料七岁孩童女 倍甚前代贤孝篇
闲言叙过,书接前回:话说爱姐说:『娘呀!为儿说了一句卖身的话,就这等啼哭,你卖我也罢,不卖我也罢,难道只这么哭一会,就当了俺奶奶的棺材不成?都不想,人惟父母是庄极大事,人家有庄买庄,有地卖地,就是卖儿女,也是应该的。闺女原为人家人,无用远比,就母亲当日在家,俺老爷老娘看你如何不亲,自从娘来到咱家,看望俺老爷老娘,去往山东走了几遭呀?』唱:
小爱姐一见他娘两行泪,尊了声养儿母亲听端详:论起来娘疼女儿没有空,自幼时偎干就湿非寻常。到那出痘之时承担忧虑,急忙的请医调治煎茶汤。终日家讨签卦算把神卜,重还要烧香祷告许猪羊,直等病体痊愈疮痂又落,那时节父母才得不挂肠。那知闺女从来不中甚用,不过是敲脚捻手把饭藏,抚育到束头发长身长大,就代要侍奉翁姑离家乡。临娶时只嫌娘家陪送少,恨不能变化家资买嫁妆。过门后一年归宁两三荡,还惹的公婆女壻说不良。纵有那好女不如歹男子,看起来养活闺女不甚强。且莫论邻里张王合李赵,谁家的闺女在家女守娘。你只管卖儿速将买棺材,好把我奶奶殡殓得安康。等我的爹爹一日回家转,管叫他无颜对你把口张。你卖儿原是为的他生母,强似他在外不与娘守丧。好一个伶俐乖巧小爱姐,说的他龙氏母亲无主张。
话说龙氏听罢爱姐之言,说道:『你既情愿叫为娘卖你,到人家挨打受气,你可莫要致怨我呀!』爱姐说:『娘哎!俺爹爹在家常说:舍一命轻如蒿草,留贤名重如泰山。为儿至死也是不致怨母亲的。』龙氏说:『我的贤孝儿呀,既是如此,你去把钱婆叫来,叫他领你去卖。』爱姐说:『孩儿知道了。』遂即离了草堂,出了大门,满眼垂泪。这七岁女孩,有这样出众的才德,竟愿去身名留,好不可怜人也!唱:
小爱姐出了大门泪不干,恨骂声赵明奸贼狗儿男。俺孙家与你结下何仇恨,为甚么谋害我叔坐南监?你纵然给你女儿另择配,问问你天理良心安不安。邻舍家刘保与俺送个信,气的我奶奶一命归了天。临危时家中分文俱无有,我的娘剪发卖了买纸钱。暑热天无有银钱买棺木,尸首坏恐那蝇虫飞上边。我与那生母商议将身卖,好给我屈死奶奶买口棺。有心要找着钱婆将我卖,怕的是祖母身体难保全。今一日去叫钱婆将我卖,不消说母女离别见面难。若不是赵明老贼下毒手,俺娘们为何分离不团圆。我父亲若要得中回家转,总叫他拿住赵明扒心肝,把我的二叔提出南牢内,合老贼仇报仇来冤报冤。这爱姐含泪走着发恨怨,抬头来至钱婆的大门前。
话说进了钱婆的大门,走至卧房门外,问道:『老婆在家没有?俺娘叫我来请你咧。』钱婆说:『你这个闺女,着实会说话呀,你就说你娘叫我就罢了,搭个请字,分外好听。你且头里走,我锁上门后边就去。』爱姐在前,钱婆在后,来至龙氏家下。钱婆说:『大娘子,你又叫爱姐叫找哩。』龙氏说:『钱婆是你不知,只因婆母死尸首将坏,无钱买材,我是万般无奈,把你叫来,欲将爱姐领到街上卖几两银子,好与婆母买个棺木,成殓尸首。』钱婆说:『大婶子,你说这话,我可是不信的么,一个聪明小闺女,你就舍得咧。』龙氏说:『我说的是实言。』钱婆说:『爱姐真是叫我来卖你哩!』爱姐说:『不叫你来做甚哩。』钱婆听说,心中大喜,暗想道:这是我的财神到了,合该我混几千钱用。遂说道:『大婶子,这是你娘两个情愿呀。爱姐就跟我走罢!』龙氏说:『且慢走,我还有话吩咐你咧。』钱婆说:『有好话多嘱咐他几句。』唱:
龙氏女未从开言泪汪汪,手拉着爱姐娇儿痛断肠:非是我为娘狠心把你舍,只因你奶奶在家停着丧。若要是街上有人将你买,务必是看人势色去应当:第一要饮食不要嫌人饭,比不得家里吃饭靠亲娘。第二件好歹衣服遮你体,比不得在家娘给做衣裳。第三件叫你做事连声应,比不得对着为娘把脸丧。清晨时太阳未出就要起,还着紧晚上掌灯身忽忙。闲来时用心学会针合线,就是那烧火煑饭要安详。切不可比着在家由你性,谁能似为娘不肯把你伤。若是要做了错了挨了打,我的儿对着谁人诉寃枉。小爱姐听母言罢腮流泪,叫了声俺娘不必过悲伤,大街上纵然有人将儿买,也不过十天半月暂离娘。我爹爹不久若要回家转,叫他去拿钱赎我还家乡。小爱姐说了几句宽心话,他不比似刚刀割断了肠。母女们哭哭啼啼情难舍,钱卖婆旁边听着也惶惶。这是他恻隐之心本来有,原来是靠着拐钱度时光。见龙氏痛哭难以舍爱姐,他方才解劝带着讥讽腔。
要知道钱婆劝解说甚的,再听我下回书里道其详。
第八回 佳人有意问话园中
诗曰:未到嫁时戒送门 只为婆母卖女身 不知拆散能聚首 故此临别泪沾襟
闲话休提,书接上回:却说钱婆见龙氏母女,难以割舍,劝解说道:『大婶子呀,幸亏我还没领他去卖,你预先这样热心。若是我领去卖到人家,人家打他飓卜,你还不知怎么致怨哩!』龙氏说:『钱婆言之差矣!即叫你领去卖他,我焉有怨你之理。不过为的母女一层,临行嘱咐他几句话,省得到人家讨气。』钱婆说:『既是如此,爱姐你跟我走罢。』唱:
龙氏女一见爱姐他去了,无奈何转回身来到草堂,说道是婆母灵魂多保佑,保佑着爱姐此去遇善良。皆因为奶奶疼的是孙女,卖了他买个棺材把你装。前一日死活还是娘三个,今夜晚剩咱娘媳止一双。不言他祝告婆母心酸痛,单表这钱婆来在大街上。暗说道今日若将爱姐卖,合该我寻几千钱打急荒。就地下弓腰拾个黄标草,插在那爱姐衣角旁边上。来到了东门之外把城进,小爱姐自留神情细端详。但只见六街三市多热闹,那一些来往人儿闹嚷嚷,满街上也有男来也有女,俱都是面上堆欢喜气扬。想必是今生享受前世福,不似我前世造下今生殃。按下这爱姐触景频长叹,钱婆子领定爱姐着了忙,多半日大街小巷俱游遍,何曾有一人上前答答腔。从前时有个闺女不愁卖,不像这犹如臭屎没人尝。暑伏天晒得浑身都是汗,走的我口又干来心又慌。眼望着前面一颗大柳树,叫了声爱姐随我去乘凉。
话说钱婆领着爱姐来树下,见有许多的妇女,在那树阴纳凉。也有衲鞋底子的,也有绣花的,俱各抬头一看,齐声说道:『你领的好个聪俊小闺女呀,合该你发点财咧。』不言众妇女夸奖爱姐,且说这树东边,就是赵府的花园。兰英小姐自从那日在客厅与他父亲吵闹了一场,撕烂了退婚文约,恨不能一时搭救孙公子出监,镇日愁锁蛾眉。这日正与月姐在花园散心,忽听墙外有众妇说话之声,遂命月姐搬把椅子,登着看看,是甚事咧。月姐脚登椅子,手扶墙头,往外一看,原来是众妇女围着一个小闺女。月姐一声问道:『这那些人都是做甚哩?』众妇女往上一看,说道:『那不是月姐么?你姑娘必定在里边,这是卖婆领的个小闺女,生得极好,问问你姑娘买下使唤罢!』众人正然说着,内中有个粗蠢大胖的妇女说道:『我递于你言罢。』两手将爱姐一举,递给月姐,那月姐接过放到花园,来至花亭,向兰英说道:『这卖婆领着卖的个小闺女,外边他们叫我接他过来,与姑娘看看好不好。』兰英小姐举目一观,真个好一个精明小闺女,令人可爱。唱:
赵兰英举目留神观仔细,好一个人才标致小闺女。生就的粉红面皮娇又嫩,杏子眼外边相称双眼皮。留的那顶发扎角黑又亮,耳两边代的坠子真相宜。长就的糯米碎牙樱桃口,还搭上唇红齿白笑倩兮。上下的脚手天生连利好,又见体态窈窕甚是非俗。看光景今年不过六七岁,穿的是可体随身半旧衣。这女子日后若是成人大,真不愧当朝一品贵人妻。赵兰英看罢爱姐腮含笑,动问声爷娘姓甚住那里。
话说小姐看罢爱姐,带笑问道:『你这个小闺女,父娘姓甚,家住那里?因何卖你?向我说来。』爱姐见问,心中暗想:俺奶奶活着常说,俺二叔他丈人家,就住在南门里头,此处离南门不远,这只早怕就是赵家花园,他并无二个大闺女,这人分就是俺二婶子,俺二叔被他父害到地,俺与他家有血海之仇,我要说出真名姓来,他应当不买我。要将我买下,那时焉有我的命在?不如说几句瞎话,哄过一时,等把我送出花园,也就完了。遂对说:『姑娘你是问我在那里住,姓甚么,俺不是姓孙俺姓王。』小姐说:『你爹爹叫甚名字?』列位,你想爱姐本七岁女童,如何能顺口应答呢?想了半天,想不起说个甚名,一时慌了,又说:『不是姓王,俺是姓李。』小姐说:『姓李,你父叫甚名字?』爱姐又想不起说个甚名,愈法着忙,先说在北关里住,又说在西关里住。小姐说:『像这么小闺女,又是会说瞎话哩!月姐把板子拿来打这小妮子,看他说实话不说?』小姐这话不过是惊吓他,爱姐只当认真打他,吓的就哭起来了。唱:
小爱姐听的兰英要打他,吓的他眼泪汪汪往下流,尊了声姑娘你且休打我,听我把姓名居住说真实:我的那家乡就在东关住,俺爷爷姓孙名宏是进士。我爹爹继成应试无音信,我叔叔名唤继高在监中。只因为爷爷去世遭天火,烧的俺庄田土地尽皆空。一家人少吃无穿难度日,俺二叔无奈卖水求衣食。那一日担水将他丈人遇,老赵明嫌贫爱富用心机。假意的邀请二叔攻书史,诬赖他酒后行凶杀使女,送到官苦打成招问死罪,顷刻间下在南牢身受屈。我祖母闻听一气归阴路,难的我母亲卖发买钱纸。老夫人无有棺材来成殓,俺的娘龙氏素贞卖女儿。赵兰英听罢前后腮流泪,恨只恨爹爹嫌贫把心欺。人家是生儿娶媳防备老,你害的儿子坐监母气死。
赵小姐又见爱姐面前站,下部书里再把小姐分明。
第九回 赵兰英修书赠银钱
诗曰:花亭偶接幼女身 咨询里居本无心 顷刻识得真名姓 始知谊分属至亲
俚言提过,书归正传:话说兰英小姐,听的爱姐说了一遍,暗自想道:我把他当做何人,原来是嫂嫂的女儿,侄女到来。我不说明,把他当面认下,他如何晓得我是何人。想罢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呢?』爱姐说:『姑娘说那里话来,这东关到此地,也还有好些远呢,我是个闺女家,轻易不出大门,我如何认的姑娘?』小姐道:『说得是,你不知我就是赵户部的女儿,名叫兰英,我就是你二婶婶。』爱姐闻听,心中害怕,暗自思想道:他与赵户部是父女,我方对着他说他父的罪过,他岂肯容我?不如我一跑为妙。想罢抽身就跑,被小姐一把拉住,说道:『爱姐休要害怕,你且慢走,还有话合你说哩。』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