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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扶余
方谓非有大义之不可去,亦必有大势之足以恃,乃再四访查,实无一着。论大义则皇恩如沛,而汝等无纤憾之遗;言大势则圣武如天,而汝等又无一城之倚。势义未哲,徒逞螳臂,若以挡车,此不过盗弄潢池,祸及身上耳。本道本当肆讨,姑念汝等或系无职之故,非狡诈者比,因是暂楫兵戈,特行招抚。苟明于事机之所在,限一月内即自投戈,不惟逭免前诛,本道且代为申奏,量予录用。如再怙恶不悛,即当以兵戈加汝,恐悔之无及矣。所有缘由,为此特谕。”
芝龙道:“这也难怪他,他哪里晓得我们的心思,而且官府的癖气原是如是。不然,难道交臂失之,我们还终身做海上的生涯不成?”芝虎道:“也是,既然如此,我们禀复他吧。”当下遂写了一张复禀,叫人递了去。这里芝龙命这许多人都收拾了起来,或是归田,或是替皇上去效力,都叫各人自己情愿,各人也都准备着投降去。正忙乱时,鸿逵却向芝虎道:“官府的癖气难测,你们不可都去。我想:只我和我哥哥两个去也就够了,等没有变时,再大家都去不迟。你道是不是?”芝虎道:“不错,是这样子。但你不用去,只我同得哥哥去好了。”朱一宁道:“我也去。”芝虎道:“三人去也可以。”
当下收拾好了。到了次日,便坐了一只船,直奔泉州府而来。
不一歇,已到了。三人便走到蔡善继营里,说明了姓名。中军官通报进去,蔡善继大喜,道:“果然被我一片话说降了,这功劳就也不小。”遂问道:“他什么打扮?”中军官道:“他壮士打扮。”蔡善继道:“这厮还不知王法呢!强盗来投降,若不折挫他一番,明天如何管得下?不怕他,他既然来降了,自然是我手中物。”遂对中军官道:“你对他说,要改作囚装来见吧。”中军官答应了出来,向三人发话道:“我道你们有什么来历,原来是强盗来投降的!既然投降,规矩总应该也晓得,偏不对我说明。我此刻进去回了一回,倒惹大人生气。快去换了衣服来吧!”芝龙道:“换什么衣服?”
中军官大喝道:“唗,换囚衣!还不晓得吗?”芝虎、一宁大怒,回转身便走。芝龙也诺诺连声的退了下来。
芝虎向芝龙道:“咳,快回去吧,原来强盗投降也不容易,要先做过囚徒的。只是他不该对我们说奏准录用,难道等保举的人还要做囚徒吗?还是囚徒可以保举呢?今天来投降就先受了一场恶气,以后还了得吗?今天可惜喽罗们不曾带来,要带来时,便把他这座营踏平了,看他怎么样奈我何!”
一宁也是这样说。于是三人仍旧出来,上船回去,告诉众人。大家也都忿忿不平,只好再把旗号挂起来,仍旧照从前的样子罢了。芝虎向芝龙道:“我们既然招安一事做不到,改业又不好改,只有做一世的强盗罢了。”芝龙道:“但凭贤弟,我们横竖总不肯分开罢了。”芝虎大喜道:“如此很好,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到各洋面去做大贸易,也不必专守在这里。你道如何?”
朱一宁道:“你们既有此志,我有一个地方极好。这地方在广东惠州海丰县东南,名字叫作嵌头村,那里环山抱水,潮来时二等夹板船可以直抵村中,如换了河船,更可以旁通各处。村中有一千余家的住户,柴米鱼盐件件都有。
若把这地方拿来时,进可战,退可守,围有食,逃有路,不似沙港穷苦扼塞。
你们以为如何?”众人齐道:“既有这个地方,很好。明天去夺他去吧!”
芝龙道:“既然如此,明天就请你和鸿逵、同德一起去,带了六十号大船,去打嵌头村。我这边和芝虎、芝豹也带了六十号船,去打漳浦一带,抢一点油水,以润行色。你有信来,仍旧还是到沙港去,我自会得知。”大家商量妥当。
到了次日,一宁三人带了八百喽罗先自去了。芝龙和芝虎三人也就动身去打漳浦,命各头目守村。不一日,到了漳浦,果然就打了个胜仗,夺了无数的财帛。朱一宁那边也派人来报信,说已夺了嵌头村。芝龙大喜,回到沙港,把金钱财帛一起收拾了起来,满装了八十号大海船。芝虎道:“这许多东西,路上不好带,若遇着官兵截了去,岂不可惜!不如且藏在你家,有用时再来拿不迟。”芝龙应允,就把八十船中分了五十船载到家里去,只把三十船的东西和许多喽罗都带去海丰。
不几日,来到嵌头村,前面一看,只见自己两面的旗已高悬于空中,随风飘飏,当下大喜,把船泊在村外,换了小舟先进去。一看果然丰富如一宁所说,一点不差;再看时,自己六十号船一字排在前面,芝龙便拢了船跳上去。一宁等看见,忙迎了进去。大家坐下,商量定了,借了一座大庙作个公所,然后和许多百姓交结。众百姓见他和善,也就大家相安。然后命人到各处巡查,凡海上商船,每船捐三百两银子,给了一面旗,许以永不扰害,从此大家相安无事,郑氏的家产便日加一日了,不提。
却说芝龙横行海上,已非一日,虽有官兵前来剿捕,无如总敌不过芝龙。
芝龙也只把他打退便好,不肯十分去难为他,以为日后招安地步。光阴荏苒,那年正是崇祯元年。有一日,巡船头目送进一个人来,芝龙一问,才晓得是福建巡抚派来的一个巡捕官王坤。芝龙忙接见之后,那王坤呈上福建巡抚沈犹龙的一封信。芝龙拆开一看,晓得是招安的话,当下大喜,把众兄弟一齐集了来,将信一一说了。众人大喜,然后芝龙款待王坤歇息。芝虎便私向芝龙道:“我只怕又是前回的蔡善继吧?我们这回不可上当,要和他先讲明。”
芝龙也道“是”,随即写了一张复禀,要约明不许诈变,不作囚装,及另外各事,拿给王坤看过。王坤答应着把禀带去,随后芝龙办酒席送行。
过了几日,沈犹龙的复函到来。大家一看,已件件都依了。众人大喜,这才把东西收拾了起来,一齐上船,开往福建。
不日来到省中,芝龙便领着众兄弟见过了沈犹龙。沈犹龙大喜,一见之后,便授芝龙一个游击的虚衔,芝虎各人也都授千总、把总,仍在海口听用,待申奏之后,再授实职。又叫他把喽罗的花名册呈上,待奏准改作水军时,发给粮饷。事有凑巧,刚刚沈犹龙替芝龙出奏之后,却调往别处去了。接着福建巡抚便是熊文灿,芝龙只得再领着众兄弟去见去。熊文灿接见之后,便问芝龙各人现有何实职,芝龙便把前抚沈犹龙申奏还未奉旨的话说了一遍。
熊文灿也欢喜芝龙,便应允明天再为代奏。又过几时,圣旨着芝龙授为游击实职,芝虎、芝豹、鸿逵、一宁、同德都授为千总实职,其余各头目也都授为把总;所领之众,着改编水师。芝龙遂率领各兄弟朝旨谢恩,然后在省供职。恰好那时海中出了几处的海盗,是李魁奇、刘香老等,熊文灿就叫芝龙平盗。他是海盗出身的,海上风涛那一样不熟?自然不过几时,就都平定了。
芝龙论功一直升到总兵之职,其余各人也都升级。倒是平刘香老时,香老在船上指挥兵卒,被芝虎看见,还隔有两船之远,芝虎一跳便跳了过去,立在船舷上。说时迟,那时快,芝虎跳到时脚还不踏稳,香老已是一刀砍来。芝虎把他手一接,顺势一拖,两人同跌落海中,不知下落去了。芝龙虽然流泪,但是因平盗而死,而且香老就也因此而平,所以就也替他欢喜。后来朝命震悼,追赠总兵衔,荫了一子。这是后话,不提。
当时芝龙把几起海盗都平了之后,熊文灿十分欢喜,就订为密交。有一日,芝龙因会宴在巡抚衙中,熊文灿便向芝龙说道:“这几年福建大旱,粒米无成,老兄有什么办赈的好法子没有?”芝龙笑道:“法子是有,只要能听小弟所为,不来掣肘,小弟便能办到。”熊文灿道:“什么法子?你倒说说看。”芝龙笑道:“原说不必管,如说时是又要来管了。”熊文灿也笑道:“既如此说,小弟一概不管,老兄几时可以开赈呢?”芝龙道:“秋季收成后,可以济荒。”熊文灿道:“可以,如此全仗老兄吧。”芝龙当下答应着出来。
原来芝龙未做海盗之先,因做贸易,时常来往日本、台湾各处,他晓得台湾除荷兰人之外,一概是生番,是不做事的;就荷兰人也不事耕种的。每每看见,便道:“可惜一片好土地,没人收拾。”所以今天熊文灿一说赈荒,
他便想台湾。当下出来,便叫人去贴了一张告示,招人开垦,每人给三两银子,带到台湾去。不几日,果然就招了五六万人。芝龙便拨了三四十万的家私,买了二万余只的牛,五万余副耕田的家伙,然后把这许多人都载到船上,又带了一切日用家伙,不一日来到台湾。
芝龙率领众人登岸。生番一看见,都逃往山中去了。只有荷兰人在那里,一看人多,就也把城门紧闭,不敢出来。芝龙命这许多人砍树的砍树,割草的割草,搭架的搭架,一日工夫,就起了几千间的草屋。不几日工夫,早已起完。然后将日用一切家伙,都搬了上去。芝龙命众人只捡平荡的地方,便分头去开垦去。开了约一月之久,早开好八万亩的良田。及试一种时,果然极其肥沃。芝龙大喜,便把众人的粮食留下,带了一万石白米回到福建,开市平粜。不一月的工夫,早已粜得精光。幸而台湾土地肥沃,每年可以熟谷三次,所以芝龙回来不两月,那边又把新谷运来了。从此福建靠台湾的米,米价才平了下来,不至闹荒了。芝龙因台湾是他一人开辟的,所以命全台湾的粮都纳在他那里。正是:莫道人间无福地,谁知海外有桃源。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奔国难郑成功就学翦羽翼洪承畴诱降
诗曰:
故国兴亡事忍提,铜驼荆棘梦凄迷。
伤心欲望中原地,烽火连天震鼓鼙。
却说郑芝龙得了台湾这许多钱粮,又升到总兵之职,每日逍遥海上,正是安富尊荣。虽是中原纷争,烽火遍地,无如福建地僻,再也不受其惊。芝龙更时常告假回家,饮酒作乐,享那天然之幸福,真是人间天上了。
却说那年崇祯十年,芝龙一看儿子郑森年纪已十三岁,却生得一表人物,读书射猎件件过人,心中大喜,便道:“儿啊,你也总算得将门之子了,但我看你武艺不凡,不可明天也象为父的去做海盗便好了。”郑森道:“父亲,孩儿如能一直得意,那不用说;如果也象父亲那样蹉跌,恐怕海上生涯也是不免呢。况现在文贪武嬉,中原多乱,倒不如海上自立一个海国,也较强于伏首就人。”芝龙道:“孩儿,你不怕不得意。为父的从前那时是无人提助,迫于无奈,是以才做海盗。如今有为父在,你还怕没有出身的地方吗?”正说着时,家人送上一封信来。芝龙一看时,却是熊文灿的,便拆开来。一看时,大意天下多乱,他受朝命总理南畿五省军务,恐部下无人,已奏请带汝同往,叫芝龙即速销假同行等语。芝龙看了,向郑森道:“你一向苦不得志,如今机会在那里了。”郑森忙问道:“何故?”芝龙道:“巡抚熊大人朝命为总理南畿五省军务,叫为父的同去。为父想也带你一同出去阅历阅历,乘此少年时候立点勋劳也好。”郑森听了大喜道:“如此去可做什么呢?”芝龙笑道:“好做什么,不过立功罢了。”说着,当下遂收拾了行李,上省见过了熊文灿,然后择定行期,同得进京。
原来熊文灿实无能为,深怕讨贼无功,要受谴责,一到京里,便请将左良玉所领六千人隶他管下。无如左良玉虽是健将,但却有名的难服,哪里肯受他的管呢?虽然受了朝命,没奈何跟着熊文灿,却时常和芝龙为难;部下兵丁又和芝龙所领的兵不对,熊文灿没法,只得把芝龙送回。芝龙虽是十分不愿意,也是无法,只好怏怏而去。一路上无聊无赖的行两日,住三日,直走了二月余,才到得家里。郑森见这个神气,倒反时常劝慰了好几番。到得福建,新巡抚又比不得旧的,只好仍旧出来供职。
光阴似箭,转瞬已是六七年,那年正是崇祯十七年,北京被李自成攻破,烈皇殉国而死,天下勤王的兵纷纷都起。郑森便向芝龙道:“机不可失,此刻正是男儿立业之秋。父亲把船收拾起来,孩儿愿从海道奔去,比别人也快一点。”芝龙道:“既如此,我索性和你同去更好。”遂即到巡抚里禀过,然后把自己六十号船一齐收拾得齐齐整整,便仍旧带了一班兄弟鸿逵、芝豹等,和一宁、同德,还有鸿逵的儿子郑彩,芝虎的儿子郑联,并郑森等一彪人马,破风而立,帆樯相映,好不威风。谁晓得正走到苏州地界,便听得人说清兵已破北京,李自成西走,福王已监国于杭州。芝龙听了,犹豫起来,进退无主。郑森道:“父亲不用忧,孩儿想北京此刻无主,倒不如往杭州,此刻福王监国,他那里必定缺人。我们到得那里,再相机行事。如福王可辅,我们就劝他登大宝也无不可。”芝龙点头称善,随即回转了来,到得杭州,见过史可法等诸阁老,然后又进见了福王,退了下来。芝龙便问起大位的话,史可法道:“他们已属意于王,只怕就是他吗?”芝龙听了,记在心里。
过得几日,朝中议起正位之事,芝龙便也附和着愿立王,于是大家遂定。到封劝进的功臣时,芝龙便封做南安伯,派往福建镇守;鸿逵封作定虏伯,镇守镇江口,不提。
却说福王即位之后,改元宏光元年,把南京定做京城,就叫郑鸿逵镇守京口,芝龙回了福建。那郑森因入南京太学,听见钱谦益的名,便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