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外史


其时,又来两个女子,从树下经过,枭鸟一啸,自假山石上落下,支开两个铁爪,将两女左右齐齐的按倒,又想伸嘴去啄。长孙皇后心中不忍,随即失声大叫,岂敢的“岂”宇刚才出口,登时已经惊醒。满身香汗,听那更漏,已是尽了。再望望桌上的风烛,半灭不明。皇后知道,刚才是黄梁大梦,思思梦中的情形,委实奇异。但觉到被啄的两个女子,一个是贵妃的宫装,却认不得他究是何人。一个却是太子的妃子王氏。暗道:“啄果按妃的情由,莫非就是应在武贱媲身上?一朝得幸,残害宫阉。然而,他不与我为难,倒与太子纪为难,这又是个什么道理?真个令人莫测。”因此推想了一刻,竟不得头绪。

忽然之间,天已明亮。皇后精神已散,困也再困不住了,只得起身,查问皇上是否临朝。早有太监回报,奏说:“万岁已经临朝,现命礼部册立宫婢武氏为才人,位在后妃之下,嫔嫱之上。”长孙皇后听着,晓得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定然挽回不来,只得听之而已。到得太宗朝事已毕,也就回宫,长孙皇后迎驾入内。太宗便把才人武氏如何美貌超群,如何才情出众,在皇后前面夸奖一般。皇后唯只连声诺诺,毫不与他辩论。

从此,太宗日日进幸武则天。该应事有凑巧,则天朝中无事。太宗早朝己过,到了午饭以后,又来至西上苑里,独见武则天一人在那假山石中,穿来穿去,手拈一朵月季花,呆呆的兀自的取乐。太宗一步赶前,武则天当即看见,忙上前请了圣安,太宗问道:“卿在此处可乐否?”则天道:“臣妻蒙恩,实在是人间天上。”太宗笑道:“好一个人间天上,卿随孤家到亭中坐坐罢!”说着太宗就挽了则天的手,二人飘飘洒洒的已至亭中。太宗坐定,眼见面前没有太监,伸手便给则天向怀中一拉,则天轻轻的也就往太宗身上一伏,左手按住档下,右手却去理太宗的胡须。太宗心荡,随即闹起风流的花样。

哪知太宗究竟年齿已衰,两日间酒色已是过度,这早秋亭又是风凉的地点,此番椅上一挫之后,登时打了几个寒噤,想必是受了风寒之故,所以,后来进了官中,晚上顿恶热伯寒,痢泻之病复犯。当召太医诊视,太医晓得原委,大约人的精液有限。此刻太宗算已亏虚狠了。果然病人膏盲,服药无效,因此,卧病不起。太子亲侍汤药,日夜无懈。

一日太宗神志觉得清楚一些,便开言要召武氏待疾。长孙皇后方恨皇上病有原起,那肯答应。反是太子劝说道:“父皇卧病之中,须要顺其心意。否则病如有加,朝中大事不了。况且召伊侍疾,耳目之下,断也不会有别样私情,愿母后听臣儿之言,即调武氏进昭仪宫,不无不可。”长孙皇后听说,觉得太子之盲有理,当即下了一道内旨,去召武氏进宫。

却说武氏则天,自从那日在早秋亭去后,回到才人宫中,默默的思想,自己觉得自己名份虽然立在才人之列,究竟嫌居于嫔妃之间。心意犹若未定,暗道:“花须渐渐开,树要慢馒长,哪里可以急得呢?正是,
时来风送膝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
要知武则天后来毕竟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贪无上乐明伤圣体 侍父皇疾渡陈仓
话说武则天想道:“我武氏永无天日则已,苟有一线之光,也不得久居人下。后日再图上进,谅也不难。此刻皇上初进幸我,我要固结宠爱才好。然而,我看皇上,倒也甚为怜惜我,每次同我缠绵,真心真意,如此不久离。不料一连几日为什么并不见皇上驾到?”心中未免老大的疑惑。不得已时便向太监问问,方知皇上自那日回昭仪宫后,就得了重病,于今一卧不起。则天不听则已,倏听之下,暗暗叫苦,马上就想到宫里去侍疾,却又不敢冒昧得事。
说时忽见来了一个太监,开言道:“万岁御体有恙,召武才人进宫侍疾,不得有慢!”则天奉了内旨,随就轻轻打扮,乘着便辇来至昭仪宫中。叩了皇上皇后的圣安,移步走进就榻面前,承应各事。瞥眼见罗帏里面,坐着一位美貌翩翩的少年。心中早已晓得,他一定就是太子,便柳腰慢摆,娉娉婷婷的上前请了御安。但是,这高宗皇帝,虽然贤德素著,倒有一层不好的地方,极其好色。今见则天,登即魂飞霄外,两眼向则天一瞧,心中摇摇欲动,因之也就改变念头。起初入宫侍疾,时时倒望了皇上病好,别无他意,此时便想道:“武氏如何这般的娇艳,无怪父皇爱他。假若父皇一朝宴驾,我一定先要将武氏册为贵妃。”就此心下痴想,彼此二目传情,一来一往,来时闪光灼灼,往时心中不定。
却好这日皇上也不起身痢泻,神志昏沉,谁晓得数日之间,长孙皇后辛苦已极,因为有武氏在旁替代一晚,便先去安寝。
这罗帏里面,可算只有高宗、则天两人。太宗虽仰卧在床,却已不省人事。到了夜深时刻,那金莲蜡炬光下,高宗把则天仔细的再望一望,真是秀雅无双。则天也把高宗细瞧,委实俊俏无匹。
俗话说得好,从来色胆如天大。高宗忽见则天,拥身上床,就问皇上是否思饮,皇上再也不答。高宗就伸过手来,将则天的三寸莲瓣一把握住,则天也丝毫不拒。高宗也就渐渐的由下至上,直达动人心处。则天还不动身,尽将粉颈微微的扭转,向高宗丢了一个眼色,似乎怕皇上在此不便的样子。高宗当下也就缩回手,掀起罗帏走出室门,朝外面张了几张,见无人影,所有的一些太监,个个鼾呼熟睡。此刻他的色胆,格外一发大了。回首走到则天面前,一把牵住,往外急走,当将窗下的蜡炬一口吹灭,二人就在天然榻上,雨覆云翻,颠鸾倒凤的乐起来。
则天实在心满意足,因为高宗年轻力壮,已遂欲心,万一老皇宴了驾,新君接手,自己终身富贵也可保牢。于是也拿出手段,拚命的去奉承高宗。高宗顿即受了迷惑,不顾好歹的也去巴结则天,所以,二人缱缱倦倦的足有一个更次。依然跑到帏里,你叫父皇,他问万岁,敷衍了一阵。到得天始微明,长孙皇后那里记念着皇上,早已扶了两个宫婢走来。高宗、则天出帏,皆请了圣安。
长孙皇后暗暗道:“我昨天晚上不该回寝,剩下两个青年男女,未免此中莫有尴尬的事情。”看看高宗、则天举动,似乎也不甚大好,只因记着老皇要紧,不暇来管这事,随就问道:“夜间皇上怎样?”高宗道:“父皇仍是昏昏不醒!”长孙皇后不觉忧形于色,晓得皇上万难救治,急忙草诏,召亲兄长孙无忌,以及黄门侍郎褚遂良,进宫商议大事。二人奉了密诏,赶紧进宫。到了太宗榻前,太宗已不能言语,惟有睁着双睛。指定高宗,流下几点泪来。长孙无忌正待开口,望着望着,太宗登时崩驾。众人跪在地下,号天大哭。
长孙皇后见大事临头,哭了一会,就一面命褚遂良草顾命遗诏,立太子为新君。一面同长孙无忌商议,要逐武氏出宫。
高宗同则天并不清楚,高宗便暗暗招呼则天道:“你且遁归你宫,三日后静听旨下可也。”则天遂即照行,趁着忙乱的时候,各各都有心事,你不知我,我不知你,鬼混了一回。
昭仪宫自然治丧理事,朝中文武大臣,齐拜皇灵。痛哭流涕。好在新君已得,倒无争立的意见。
书中丢开这边。却说武氏则天,听了高宗的密嘱,回到才人宫,安安稳稳的以为三日后,新君定有旨下。哪知,不到两小时的功夫,来了几名太监说:“皇娘有旨,遣才人武氏,着发往妙高寺剃修为尼,以完先王之节。”
则天正在此地胡思乱想,忽闻此言,犹如平空的有冷水浇背一样,简直人也吓呆了。可怜一付如花般的面貌,片刻现出红红白白来,还含着两眶眼泪,也是盈盈的。正是: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何时绝。
要知武则天究竟可曾削发为尼,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响雷霹叹梗断萍飘 散乌云恨花残月缺
话说其时武则天受了遣发的内旨,片刻不得稽留,只得任凭太监调度,将他送人妙高寺中。
那当家的老尼,见是宫里发出的才人剃修,每月可得膳养银二百两。俗话说的好:势力不过出家人。所以则天到了妙高寺,老尼倒并不把他当做徒于法孙。朝三暮四的折磨她,反而殷殷勤勤来恭维不暇。则天徒唤奈何,叹一声道:“如此一来,只好听天摆弄而已。”
一连过了十余日,老尼便拿出空门中的手段来,不是什么别的,一心但想弄钱。于是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要代则天削发。四处王公大臣,以及施主檀樾皆散了请酒的帖子。到了日期,先在大殿上搭了一座高台,中间设一张宝座,四周挂起长幡佛盖,点着云灯,余外结些红红绿绿的彩。老尼捧出僧鞋、僧帽、袈裟等类,供在台上。大众香客都是善男信女,清晨一齐来到,车马纷纭,非常热闹。那香仪也就极其茂盛,你一两,他八钱,俱来布施。进香的人,先向佛前行礼,后又给老尼,则天叫过了。
但是看见则天的,没一个不夸奖赏叹。有的说太宗皇帝,本是一个英明真主,从来不爱女色。忽然到了暮年,倒专宠幸她,原来她真是一个绝色的女子。有的说皇上晓得体面,况他年轻已轻,深恐自己死后,要被新皇帝看中了,儿子反累老子做龟。所以,临终弥留的时候,招呼正宫娘娘,遣她去外削发,静守空门。内中又有一个人说道:“乱说乱说,你们这些话都是捕风捉影,毫无实在。我不瞒诸位说,我家有个姊夫,就是西上苑的太监,一日他出来讲,他是亲眼看见的。只因皇上瞒着正官娘娘,将武才人常到西上苑早秋亭上,歇了几宵。以后白天里总是皇上同她顽耍。不料,皇上实在爱她不过,一天午后的晨光,皇上刚刚尝了她的滋味,走到苑中,突见那初熟波罗密,清香可爱,随便吃了一只,因此,得了一个寒症,故而回至昭仪宫,呜呼哀哉的就宴了驾。正宫娘娘晓得缘故,便气她不过,所以才发她出宫为尼。这一些话皆是我姊夫亲目所睹,亲口所说的。”大众也说道:“这话真个一点不错,耳闻不如目见,他家姊夫,既然在西上苑为太监,那还不的的确确的吗?”忽又有人道:“诸位不要听他,他这谎言已说得露出马脚来了,请问既是他的姊夫,怎样可以做得太监。”那人惶恐惭愧道:“敢死,敢死,我说话却说糊涂了,不是我的姊夫,我是他的姊夫,他本是我的舅爷。可笑我抢着说话,竟把称呼都弄错了。”
就此言三语四,沸沸扬扬,大家辩论无定。突地里清磬一声,但见老尼身披大红佛衣,头戴毗卢大帽,双手捧具。左边一个幼尼,捧着钵;右边一个幼尼,肩着杖。前面一尼引磬,后面跟着武氏则天。最后又有两个老尼,一持盥水,一捧着黄绫裹的剃头刀,一同登台。那些香客,男男女女足有几百人光景,顿将一座高台,围得团团相似。老尼升上法坛,当中坐定,则天端正跪在下面,各尼分立两旁。
老尼接过掸杖,当啷当啷的触了几下,便开口念道:“咳,世界空空尘障累,人心明亮私欲蔽。咄,打破机关,皆大智慧,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老尼喝语已毕,两旁众尼,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尼随即下座,便扶着则天,升上宝座。那时盥水的老尼,就带则天散发浸洗。者尼接过剃刀,向则天顶上先剃一刀,喝道:“一刀试举,乌云渐散,福降灾消,无牵无绊,南无西方接引佛。”喝毕,两边众尼一个个的便接引佛。接引佛念了七遍。念毕,老尼便从容不迫的在则天鬓下又剃一刀,喝道:“左行剃戒,东方日开,超脱浩劫,轮转转回,南无世界光明佛。”喝毕,两边众尼又“光明佛”、“光明佛”的念了一阵,老尼又从则天右鬓下剃了一刀,喝道:“右行剃戒,以应太阴,一切化解,福寿遐龄,南无沙门首座无量佛。”三喝已毕,那持刀的老尼,上前接过剃刀,嘴里不住的“无量佛”、“无量佛”,不上二三十刀,可怜把武氏一头的青丝,削得如琉璃灯的一般,净光滑圆的。然后又代她换了僧衣,着了僧鞋,戴了僧帽,搓扶下台,到祖堂里行礼,二礼行过,又向众尼合十,复又走到客堂之中,向大头面檀樾施主见礼。正是:
要除烦恼须成佛,各有姻缘莫羡人。
要知后事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联佳句池边惊往事 遇大雨寺里逢娇娥
话说客堂中男男女女,见武则天来到,大家一齐叫声:“则天应酬一回!”老尼招呼退下,这里连忙大开素席,整整闹了半天,香客才散。
从此以后,武则天便在妙高寺里为尼。日间学了诵经念佛,夜晚学了养静坐掸,真是“跟了修就要修,跟了偷就要偷”,这句话头一点不错,否则武则天是一个极繁华的人,哪里能在妙高寺里安稳无事的?然而,她的心中,已是久有把握,晓得今日虽是出宫为尼,将来高宗一定跑不脱,还要召自己的,不过迟早一天罢了。因此,她在寺中,无论什么事体,皆可以去学,唯有那三寸金莲,却不肯放松一点。老尼得了她的钱头,也就不来管这些小节。
恰巧一天,老尼化缘出外,则天同众尼道:“今日师傅不在家,我们可以想个什么法儿耍耍。”一个年妃轻的说道:“后园木樨开得正好,何不往那里去咧。”武则天听说,忙说道:“既有这个好地方,师兄怎不早讲,我们就快些去罢。”旁边有两个粗蠢无文的说道:“师傅出去,最好我们睡睡午觉,养养精神,后园里有甚顽耍,这个空儿轻易碰不着的。”但是,内中有三人,能晓得赏花玩月的佳处,品貌也觉清雅,一叫脱凡,一叫素凡,一叫空凡。则天此时法名,却取名叫超凡。四凡见别个都要睡觉,就相约开了后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