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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杌闲评
梼杌闲评(明珠缘)不题撰人
据李保恂《旧学庵笔记》载有大字刻本,今未见。现存清刊本,藏复旦大学图书馆。清末另有石印本,改题书名为《梼杌闲评明珠缘》,或径题《明珠缘》。
此书不题撰人。缪荃荪《藕香簃别钞》、邓之诚《骨董续记》皆推测为李清所著。缪荃荪《藕香簃别钞》以弘光朝工科给事中李清曾为其祖李思诚辩冤,此书中叙及礼部尚书李思诚阻挠魏忠贤窃边功请封而为权阉所恶事,疑为李清所撰。邓之诚《骨董续记》卷二称此书“其所载侯、魏封爵制辞,皆不类虚构;述忠贤乱政,亦足与史相参”,记事亦有与李清《三垣笔记》相发明者,“总之,非身预其事者不能作也,谓之映碧(李清号)所撰。”当代学者欧阳健等亦持此说。
李清(1602-1683),字映碧,一字心水,晚号天一居士,南直隶兴化(今江苏兴化)人。天启元年(1621)举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崇祯十年(1637)内召入京,仕崇祯、弘光两朝,历官刑、吏、工科给事中,大理寺丞。力主发奋图强,抵御外侮。明亡不仕,闭门著书。史学颇有造诣,亦工文言小说。
以撰著《三垣笔记》和《南渡录》而蜚声海内、载誉史坛的。高祖李春芳系明朝嘉靖状元、隆庆初年内阁首辅。曾祖李茂材官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祖父李思诚,天启年间礼部尚书,曾受魏忠贤陷害而被夺职、至崇祯初平反未仕。父李长祺厌制艺、弃举业,嗜读子史奇书,甚至脱衣典质购书,秉烛夜读,终因喀血不止,年29夭亡。伯父李长敷视李清为己出,课书习文,耳提面命,常责己子李冲以儆李清,李清得以学业大进,与伯父同登孝廉第。
目录
第一回 朱工部筑堤焚蛇穴 碧霞君显圣降灵签
第二回 魏丑驴迎春逞百技 侯一娘永夜引情郎
第三回 陈老店小魏偷情 飞盖园妖蛇托孕
第四回 赖风月牛三使势 断吉凶跛老灼龟
第五回 魏丑驴露财招祸 侯一娘盗马逃生
第六回 客印月初会明珠 石林庄三孽聚义
第七回 侯一娘人京访旧 王夫人念故周贫
第八回 程中书湖广清矿税 冯参政汉水溺群奸
第九回 魏云卿金牌认叔侄 倪文焕税监拜门生
第十回 洪济闸显圣斥奸 峄山村射妖获偶
第十一回 魏进忠旅次成亲 田尔耕窝赌受辱
第十二回 傅如玉义激劝夫 魏进忠他乡遇妹
第十三回 客印月怜旧分珠 侯秋鸿传春窃玉
第十四回 魏进忠义释摩天手 侯七官智赚铎头瘟
第十五回 侯少野窥破蝶蜂情 周逢春摔死鸳鸯叩
第十六回 周公子钱神救命 何道人炉火贻灾
第十七回 涿州城大奸染疠 泰山庙小道怜贫
第十八回 河柳畔遇难成阉 山石边逢僧脱难
第十九回 入灵崖魏进忠采药 决富贵白太始谈星
第二十回 达观师兵解释厄 魏进忠应选入宫
第二十一回 郭侍郎经筵叱陈保 魏监门独力撼张差
第二十二回 御花同嫔妃拾翠 漪兰殿保姆怀春
第二十三回 谏移宫杨涟捧日 诛刘保魏监侵权
第二十四回 田尔耕献金认父 乜淑英赴会遭罗
第二十五回 跛头陀幻术惑愚民 田知县贪财激大变
第二十六回 刘鸿儒劫狱陷三县 萧游击战败叩禅庵
第二十七回 傅应星奉书求救 空空儿破法除妖
第二十八回 魏忠贤忍心杀卜喜 李永贞毒计害王安
第二十九回 劝御驾龙池讲武 僭乘舆泰岳行香
第三十回 侯秋鸿忠言劝主 崔呈秀逃难为儿
第三十一回 杨副都劾奸解组 万工部忤恶亡身
第三十二回 定天罡尽驱善类 拷文言陷害诸贤
第三十三回 许指挥断狱媚奸 冯翰林献珠拜相
第三十四回 倪文焕巧献投名状 李织造逼上害贤书
第三十五回 击缇骑五人仗义 代输赃两县怀恩
第三十六回 周蓼洲慷慨成仁 熊芝冈从容就义
第三十七回 魏忠贤屈杀刘知府 傅应星忿击张金吾
第三十八回 孟婆师飞剑褫奸魄 魏忠贤开例玷儒绅
第三十九回 广搜括扬民受毒 攘功名贼子分茆
第四十回 据灾异远逐直臣 假缉捕枉害良善
第四十一回 枭奴卖主列冠裳 恶宦媚权毒桑梓
第四十二回 建生祠众机户作俑 配宫墙林祭酒拂衣
第四十三回 无端造隙驱皇戚 没影叨封拜上公
第四十四回 进谄谀祠内生芝 征祥瑞河南出玺
第四十五回 觅佳丽边帅献姬 庆生辰干儿争宠
第四十六回 陈元朗幻化点奸雄 魏忠贤行边杀猎户
第四十七回 封三侯怒逐本兵 谋九锡妄图居摄
第四十八回 转司马少华纳赂 贬凤阳巨恶投环
第四十九回 旧婢仗义赎尸 孽子褫官伏罪
第五十回 明怀宗旌忠诛众恶 碧霞君说劫解沉冤
第一回 朱工部筑堤焚蛇穴 碧霞君显圣降灵签
诗曰:极目洪荒动浩歌,英雄淘尽泪痕多。
狂澜一柱应难挽,圣泽千秋永不磨。
望里帆樯时荡漾,空中楼阁自嵯峨。
临流无限澄清志,驱却邪螭净海波。
且说尧有九年之水,泛滥中国,人畜并居。尧使大禹治之,禹疏九河归于四渎。哪四渎?乃是江渎、淮渎、河渎、汉渎。那淮渎之中,有一水怪,名曰支祁连,生得龙首猿身,浑身有四万八千毛窍,皆放出水来,为民生大害。禹命六丁神将收之,镇于龟山潭底,千万年不许出世。至唐德宗时,五位失政,六气成灾,这怪物因乘[]气,复放出水来,淹没民居。观音大士悯念生民,化形下凡收之,大小四十九战,皆被他走脱。菩萨乃化为饭店老妪,那怪屡败腹饥,也化作穷人,向菩萨乞食。菩萨运起神通,将铁索化为切面与他吃。那怪食之将尽,那铁索遂锁住了肝肠。菩萨现了原身,牵住索头,仍锁在龟山潭底。铁索绕山百道,又于泗州立宝塔镇之,今大圣寺宝塔是也。又与怪约道:“待龟山石上生莲花,许汝出世。”历今八百余年,正值明朝嘉靖年间。七月三十日,乃地藏王圣诞,寺中起建大斋,施食放灯,莲灯遍满山头。此怪误认石上生莲花,遂鼓舞凶勇,逞其顽性,放出水来。江淮南北,洪水滔天,城郭倾颓;民居淹没。江北抚按官员,水灾文书雪片似的奏入京师。正值世宗皇帝早朝,但见:
祥云笼凤阙,瑞气霭龙楼。数声角吹落残星,三通鼓报传玉漏。和风习习,参差御柳拂旌旗;玉露[][],烂漫宫花迎剑佩。玉簪珠履集丹墀,紫绶金章扶御座。麒麟不动,香烟欲傍衮龙浮;孔雀分开,扇影中间丹凤出。八方玉帛进明皇,万国衣冠朝圣主。
是日,天子坐奉天殿,众官礼毕,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左班中闪出两员大臣,当阶俯伏。左首是玉带金鱼,乃工部尚书,奏道:“臣连日接得凤阳等处水灾文书,道淮河水溢,牵连淮、济,势甚汹涌,陵寝淹没,城郭倾颓,淮南一带,尽为鱼鳖。臣不敢不奏,请旨定夺。”右首红袍象简,乃是通政司,手捧着几封文书奏道:“臣连日收得凤阳等处奏疏数封,敬呈御览。”两边引奏官接了奏章,一面进上御前拆封。读本官跪下宣读,皆是水灾告急。天子听了,即传旨道:“凤阳陵寝重地,淮扬漕道通衢,尔等会推干员,速往经理。”众臣叩头领旨。
天子驾起,诸臣退班,即于松蓬下会集阁部九卿台谏部寺各官,会议推得材干大员朱衡。这朱衡乃江西吉安府万安县人,由进士出身,现任河南左布政。曾任中河,因治河有功,故众人会推他,遂奏闻。旨下,升他为工部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理河务。颁了敕书,差官赍送,星夜到河南开封府来。
朱公接了旨与敕印,即刻起身,走马到凤阳来上任。府州县迎接过了上院,次日谒陵行香,回院。徐、颖、扬三道进见,朱公道:“本院栎材初任,不如虚实,诸公久任大才,必有硕见赐教。”扬州道拱手道:“大人鸿材硕德,朝野瞻仰,晚生辈何敢仰赞一词。”朱公道:“均为王事,但请教诸位谋略,共成大功,何必太谦。”凤阳府推官上前打一躬道:“明日请大人登盱贻山,一观水势再议。”
次日,各官齐集院前,具鼓吹仪从伺候,辰时放炮开门,朱公八人大轿,众官或轿或骑相随,一行仪从,早来到盱贻山上下轿。朱公同众官纵目一观,但见:汪洋浸日,浩漫连天。数千里浪脚拍长空,一望里潮头奔万马。连山倒峡,喷雪轰雷。悠然树顶戏鱼龙,惨矣城头游蟹鳖。民居荡漾,萧萧四野尽无烟;蜃气重迷,隐隐八方浑没地。子胥威势未能消,大禹神功难下手。
朱工部同众官观看良久,吓得目瞪口呆,道:“本院只道是淮水泛溢,与黄河堤坏相同,似此汹涌,何策能治?”众官你我相视,嘿然无言。又见东北上涛浪卷起,互相冲击,有数十丈高。朱公道:“这是何处?”泗州知州上前禀道:“这是淮、黄合流之所,两边浑水中间一线分开,原不相杂。如今淮水势大,冲动黄河浊水,故冲起浪来相击。”朱公道:“似此如之奈何!”众官道:“大人且请回衙门再议。”
朱公同各官下山,时日已过午,见山脚下金光焰焰,瑞气层层。朱公问道:“那放光的是甚么?”巡捕官禀道:“是大圣寺宝塔上金顶映日之光。”朱公道:“大圣寺是何神?”巡捕道:“是观音化身,当年曾收伏水母的。”朱公道:“既然有此神灵,何不到寺一谒。”随行仪从竟到寺中。本寺僧人闻知,便撞钟擂鼓前来迎接。众官俱下轿马,同入寺内。果然好座古寺。有诗为证:
古寺碑题多历年,澄湖如练倚窗前。
寒云自覆金光殿,蔓草犹侵玉乳泉。
竹隐梵声松径小,门迎岚色石桥联。
龟山一派横如案,永镇淮流荫大千。
朱公走到二门内,见两行松翠,阴阴无数,花香馥馥。正中一座宝塔,碍日凌霄,十分雄壮。但见:
七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通。
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天中。
声传梵铎风初起,光射清流灯自红。
水怪潜藏民物泰,万年佛力镇淮东。
朱公上殿焚香,同各官下拜,礼毕,寺僧献茶。廊下来看碑记,上载着:“唐时水母为灾,观音化身下凡,往黄善人家投胎。后来收伏水母。”朱公忽自猛省道:“本院当日在河工时,曾有个宿迁县县丞姓黄,亦是敝府人。彼时河决,刘伶台百计难塞,多亏此人奇计筑完,如今不知可在了?若访得此人来应用,或可成功。”扬州道道:“现在只有高邮州州同,姓黄名达,是吉安人,管河甚是干练,不知是否?”朱公道:“正是黄达,那人生得修长美髯。”扬州道道:“正是长须。”朱公道:“待本院行牌,吊来听用。”遂上轿回院,各官皆散。朱公随即发牌调高邮州州同赴辕听用。
且说那黄州同,乃江西吉水人,母梦白獭入怀而生,生来善没水,水性之善恶,一见便知。他由吏员出身,自主簿升至州同,治高宝河堤有功,一任六年。士民保留,故未升去。一闻河院来传,随带了从人竟往泗州来。一路无词,到了泗州,便在大圣寺住下。次日上院叩见,朱公见是他,便十分欢喜道:“一别数年,丰姿如旧,扬属各上司个个称赞,可贺可羡。”立着待了一杯茶。部院体统,即府佐也不待茶,这也是十分重他。朱公遂将冶水之事,一一对他说了。黄达禀道:“如今淮水汹涌,与黄水合流,汪洋千里,且牵动九道山河之水,势甚猖獗,急切难治。须求地理图一观,或原有故道可寻,或因地势高下,再行区处。”朱公邀至后堂,命他坐了。门子捧过文卷,乃是黄河图、淮河图、盱贻等志,一一看过。上面大青大绿,画着河道并村庄店镇,皆开载明白。查得淮、黄分处,原有大堤,名为高家堰,由淮安扬家庙起,直接泗州,其有五百七十里,乃宋、元故道,久不修理,遂至淹没。朱公道:“即有旧堤,必须修复。”黄达道:“恐陵谷变迁,水势汹涌,难寻故道。”朱公道:“堤虽淹没,必有故址可寻。筑堤之事,再无疑议,专托贵厅助理。”命摆饭留食毕,黄达叩谢。辞出回寓,嘿坐无言,想道:“这官儿好没分晓,他把这样天大的事看为儿戏,都推在我身上。”
正自踌躇未决,忽报泗州太爷来拜,传进帖来,上写着眷生的称呼。原来这知州也是吉水人,平日相善,相见坐下,知州道:“河台特取老丈来,以大事相托,想定有妙算。”黄达道:“河台意欲于湖心建堤,隔断淮、黄之水,岂非挑雪填井,以蚁负山?何得成功?着晚生奔走巡捕则可,河台竟将此事放在晚生身上,如何承应得起?”知州道:“老丈高才,固为不难,但此公迂阔,乃有此想,可笑之至。”黄达道:“事出无奈,敢求划船十只,久练水手二十名,容晚生亲去探视水性再处。”知州道:“即送过来。”
相别去了一会,州里拨到划船十只,二十名水手,又送下程、小菜。黄达即将下程赏了众水手,小菜赏了船家。收拾下船,一齐开向湖心里来。已是申牌时候,行有三十里,只见东方月上。是夜微风徐动,月色光明,照得水天一色,到也可爱。船到了一个涡口,黄达觉得水浅,叫水手下去探试。两个水手脱了衣服下去,约有顿饭时,不见上来。众人等得心焦,黄达又叫两个下去。众人见先下去的不上来,便你我相推,乱了一会;拣了两个积年会水的下去,又不见上来。等至三更,月色沉西,也不见上来。黄达又叫人下去,众人道:“才两人是积年会水的,水里能走几十里的,也不见上来……”各人害怕,皆延挨不肯下去。黄达怒道:“你们见我不是你本官,故不听我调度。我是奉院差来,明日回过,一定重处。”众人见他发怒,只得又下去了两个。那些人皆唧唧哝哝的报怨。
少顷,又命两个下去。正脱衣时,只见一阵大风,只刮得:星斗无光昏漠漠,西南忽自生羊角。中溜千层黑浪高,当头一片炮云灼。两岸飞沙月色迷,四边树倒威声恶。翻江搅海鱼龙惊,播土扬尘花木落。呼呼响若春雷吼,阵阵凶如饿虎跃。山寺亭台也动摇,渔家舟楫难停泊。天上撼动斗牛宫,地下掀翻瓦官阁。连天涛浪与山齐,千里清淮变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