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子报

  她一边说,一边转进后舱,一手拿了牌,一手拉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出来,口内说道:“ 乖孩子,你来陪陪相公们打两圈牌 。”那女子一手拿手帕儿掩住了嘴,一手攀住门口,格格的笑了一阵,这才将金莲一跨,跨将过来。那王世成与那施兰卿,本是好色之徒,看见金莲跨起,真正是三寸还不到,不由得心荡神迷,用目一看,却不是方才真走过的,生得更加风流 ,眉如新月,眼似秋波,姣姣滴滴,走到面前,未曾开口;先是嫣然一笑,徐启朱唇问道:“ 相公尊姓大名?”
  王世成笑眯眯地答道:“ 我贱姓王,他姓施,方才看见你们船上还有一个比你长一点儿,是你何人?”那女子道:“ 她是我家姊姊,你要问她做什么?”王世成道:“何不叫她出来?”
  那女子就唤道:“ 姊姊别躲了,叫你出来 !”王世成道:“ 你叫什么芳名 ?她叫什么芳名?”那女子道:“ 我小名叫素兰;她叫素娥。”王世成鼓掌道:“好两个香艳的名字!”当下素兰、素娥、兰卿、世成四人,坐下打牌。一会婆子拿点心进来,十分可口。施、王二人,就此在船中作乐,膳必山珍海味,夜宿必定成双,不必多表。
  那船家向做这行买卖,停泊张家湾,一连数日,不说起开船。施、王二人乐以忘忧,王世成也不忍到芜湖收帐,施兰卿也不忍远离,朝朝作乐,夜夜成双,一住半月,船家一算,虽说过船金十两,但是天天酒饭钱,尚有二女子出厢之资,算来不少,这才开船,直往芜湖。到了码头,施、王二人还在船中耽搁二天,方始上岸。
  二人向船家吩咐道:“ 我们上岸吃茶,略干些须小事,你的船不要开往别处,我们夜来,还要回到船中来住。所有船钱,明日与你结算,付你银子如何?”船家道:“相公请放心上岸,我们的船在此伺候便了 。”施、王二人好像鬼摸了脑袋,全不虑到这船上有拐骗之事,行李衣箱一样不取,拂衣撒袖,空身上岸去了。
  到得岸上,便到一家大茶坊中,泡了两碗茶来用甏一回儿要想买点心吃,待拿钱使用,岂知身上分文未带。施兰卿到此地步,面孔一红,心中发急道:“ 钱没有带,如何是好?”遂对王世成道:“ 你在茶坊稍坐,待我到船中去拿些银钱来,以便使用。”急急忙忙到码头一看,那只船踪影全无,不知去向,东张西望 ,再也找寻不见。此时施兰卿更加着急,惊慌失措,连忙回茶坊,告诉王世成说道:“ 不好了!不好了!那船寻不着了!如何是好?”王世成听说此言,也惊得面无人色!左思右想,只得将身上马褂脱下,押了茶钱,一齐赶到江边来寻船。

  第3 回写笔据昧良敲诈想财香蓄意为媒

  施兰卿与王世成二人身无半文,要想寻着这船,可以取些银钱使用,兼之施兰卿行李箱笼之中,非比王世成,银洋财物,约值一二千金,如今弄得腰无半文,岂不更加着急!王世成因芜湖地方尚有几家往来帐目,逐家算出,可得一二百金,不过现在一时之难 ,无甚在紧,但是自己要想阴谋施兰卿的钱财,如今弄得这个模样 ,好像大家没趣!二人正在江边走来走去,搔耳摸头,无计可施!
  忽然对面走来一个救星,年纪约有五十多岁,面上带一副水晶眼镜,身穿深蓝大衫,元色马褂,厚底缎鞋。手中托着一只鸟笼,也在江边上闲走,忽见施、王二人窘迫之状,连忙走将过来。原来此人与王世成是一向生意往来的主雇,也是开粮食行的,牌号李德丰,在芜湖地方,也算一家大米行,一见了王世成,便道:“ 王兄请了!你几时到敝处来,为何这等急迫之状?还有这位先生,是你何人?”
  王世成一见是李德丰店主,心里放宽了好些,连忙愁容改了笑脸,答道:“ 李兄 ,久违久违,一向康健,宝号生意好!不瞒你说,我们在东霸雇了一只船,到贵处来,岂知这船不是好人,我们在船上多日,身体觉得困倦之极,想先上岸吃杯茶,洗一个澡,少刻到船上搬取行李;我二人粗心,上岸之时,身边分文没带,到了茶坊,因要用着银钱,即时回船上取钱,哪晓得这船早已离岸去了,寻来寻去,迹影全无。这位施先生他要来贩买货物,带有银洋一二千金,都在这船上,一文都没拿起来。”
  李店主劝慰道:“ 事已如此,急也无益,且到我小行中去歇息,再作道理 。”一头走 ,一头又说道:“ 本当出门雇船,总要到船行家去,写定船票,应该到何处,多少船金写定,他就不敢做出这歹事来了 。”三人谈谈说说,到了李德丰行内坐下,一则念与他父亲交易多年,现在与世成交易年数亦复不少,二则念他年纪轻轻的,初次出门做客,不幸上了歹人的当,即留他二人住下,再三用言安慰。
  王世成此刻心思已定,不过要与几家结算帐目,现在帐簿俱失去了,如何向别人算,只得央请李店主一同到别家,说明来意如何 ,所以几家行中,照帐算还与他,总共有二百多金。
  只可怜施兰卿度日如年,心常闷闷不乐,要用些钱,必须向王世成身边取用,但世成本是良心不善,素来苛刻之辈,前者将施兰卿的钱财使用之时,挥金如土,如今要他的钱财使用,他就拿出那个尖钻手段出来。
  一日王世成对施兰卿道:“ 我同你相好在前 ,不论大小,总要我一人会钞 ,如今大家弄得为难,虽则我帐目算了出来,得到一些银子,我要回家做本钱过日子,不能用完,即如回家,路程遥远,路费盘缠如何办?我与你总要想个法儿,大家商量才好 !”说着,眼望兰卿的脸。
  施兰卿一想,事到其间,不得不然,愤然向王世成道:“你今同我一路回家,所有使用一切,均要你出,我这里写一张笔据与你,到家中如数奉还,断不食言。不知你意下如何?”王世成道:“ 这也说得是。但不知你肯写多少银子?”施兰卿说道:“ 我写五十两还你,你道可好?”世成不允,定要他写一百两。施兰卿一想,只得忍气吞声,向世成道:“当遵台命。”
  随即亲笔写了一张借据,捧过交与世成收好。
  王世成与李店主告别出来,偕同施兰卿回到家乡。施兰卿到了家里 ,满肚子全是气恼,用去多少钱财,吃了多少苦楚,将王世成银子还了,从此杜门不出,安守本份,苦度光阴,再不敢提起女色嫖院之事 ,心中也知道王世成不是个良善之辈,不敢与他交游了。
  王世成此一番顽耍,方晓得外面世情,再也不敢荒唐,仍做粮食买卖 。一年一年,手头倒有些积蓄。想自己年已三十,尚未曾娶妻 ,况且父母早已亡故,又无亲戚,孤单单一个人,终非了局;想要娶妻,又无人说媒,只得耐着性儿,静待机会。
  一日走到小木桥头,迎面遇见认识的蒋妈妈,连忙走上前,笑脸招呼她。蒋妈妈道:“ 王官人,你的生意好!倒有工夫出来顽耍?”王世成道:“ 不瞒你蒋妈妈说,无室无家的人,真正是苦的!今日出来,因为托张妈妈家洗两件衣服 。”蒋妈妈道:“ 王官人啊!看你的生意很好,多了这些钱,我总道你早已定了亲,谁知你到今日还未曾定亲。待我留心打听,替你做媒,不知哪家小姐有福份,来嫁你这财主官人。”世成道:“费心费心,你与我做得成功媒,那我总得重重的谢你 。”蒋妈妈听了此言,更加欢喜,随口应道:“ 此事在我身上 。王官人,你等几天,我把回信与你。如今可要到我家里边去坐坐?”世成道:“ 不必了,待我明日再来 。”说罢,便大摇大摆,别了蒋妈妈,分头走散。
  王世成眼看天色未晚 ,心想不免到那金家弄内闲逛一回。
  抬头一看,只见那小墙门首,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岁光景。那女子知道有人看,将身一扭,把两扇小门关起,朝里就走。王世成眼快,早已看了个仔细,他就胡思乱想:“这个女子,天生成一张鹅蛋脸儿,两条柳叶眉儿,一双勾魂眼儿,如此美貌,只怕千里拣选不出一个,身上虽穿的是粗布,减不了她的丰韵;尤其是裙底金莲,胜如出水红菱儿一般,叫人心爱 。”这女子关门进去 ,他就走来走去,走了七八转,心想:“她能再走出来,与我看一看,我才死心!”
  一头走一头想,偏是凑巧,那蒋妈妈也正走到金家弄里来,与蒋妈妈撞了一个满怀,几乎把她撞倒。蒋妈妈喊了一声:“呵呀 !”王世成一看,原来是蒋妈妈,一手捧着额角,忍不住呵呵的笑。
  蒋妈妈道:“ 王官人,我有一句话同你说 !”王世成便站住了脚头 ,问道:“ 妈妈有甚话说?”那蒋妈妈又叫一声道:“王官人,你真正好福气!今日不是这一个撞,人真想不起来,被你这么一撞,拜佛不要上西天,活佛就在眼门前。这里有一个徐老爷,他的女儿生得人品出众,真像一个画上的西施,听说前年许过一个人家,就望了门,至今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有许给人家。待我去向徐老爷说说看,这小姐又标致,又能干,做得一手好针线呢!”
  王世成一听这话 ,正是一拳打到他心窝里,两手一鼓道:“亏她望了门,才有我这一日。蒋妈妈,你要是为我将这媒做得成功,我王世成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就把你妈妈,当作亲生娘一般看待,还要重重的谢你 。”蒋妈妈道:“ 王官人何用这等客气。常言道得好:‘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君子成人之美,也是一桩好事。王官人,这事在我身上就是了。”
  王世成大喜,连连向蒋妈妈道谢。

  第4 回落孙山喜获麟儿走旱道惊逢强盗

  且说正色不乱的钱正林,在白云庵中盘桓了数日,即到金陵乡试,岂知文星未透,以致朱衣不点头,扫兴而返。回到如皋,进城到了自家门首,只见大门双掩,寂静无声,心中好生疑惑 ,连叩几声,无人答应,只得推门而进,一迳走到房中。
  只见妻子坐在床上,启口言道:“ 相公回来了,妾身因前日声晨分娩,生下一个男孩,今日正是三朝。婆婆出去,买些香烛礼物回家,堂前拜谢祖宗,无人出来开门了 。”说罢,就将怀中小儿,抱出与丈夫观看。钱正林瞧见了新养的儿子,忙用手接过来 ,仔细一看,相貌魁伟,眉清目秀,好不欢喜!少顷,他母亲买了香烛等物回来。正林连忙上前拜见道:“ 有劳母亲了 !”老太太道:“ 罢了!我儿回来甚好,你去点香烛叩谢神明祖宗 。”正林应了一声是。
  当夜一宿无话。次日清晨,钱正林梳洗方毕,正要出门闲散一回,忽听大门上有叩门之声,忙走到外边问道:“ 谁人打门?”外边答应道:“此处可是钱老爷家?”正林道:“正是。”
  开门一看,却是个长随的打扮。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那人道:“我们太仓胡老爷要来拜望,因为初到贵地,问来问去,问了多少人,方才寻着。不知尊驾可是钱老爷么?”
  正林听说,知是太仓胡国初,忙道:“ 正是,你家老爷今番从哪里来?”那人道:“ 我家老爷,因为南场不遂,今要想赴北场,又想路途遥远,一人难行,想走到此地来,约钱老爷一同去赶考北闱,由此去清江浦,走王家营子上京,所以特到贵地拜访 。”正林一听此话,便答道:“ 你先回船去,拜上你家老爷,说我就来。”那长随即辞了正林而去。
  钱正林连忙将此话告诉母亲知晓。老太太道:“赶取功名,乃是正事,既是朋友来约你同去,你便同他去甚好 。”钱正林得了母命,唯唯称是。退进房中,将此话又告诉妻子,随即启箱开帽笼,换了一身衣服,用了早膳,出城到南关码头,抬头一看,只见那船梢上扯起一面红旗,上书顺天乡试字样,便高声问道:“ 这船可是太仓的。”那船梢上答道:“正是正是。”
  其时胡国初正坐在中舱看书,听见岸上有人来问,即忙推开和合窗一看,原来是钱正林到了,好不欢喜,举步跨出中舱,走到船头,含笑叫道:“ 钱兄来了,久违久违!”忙叫水手道:“你们快来搭好扶手,挽这位老爷上船,要小心些儿 !”水手答应一声,扶住钱正林道:“ 慢慢儿走好走好 !”
  正林就走到船头上,将手一拱道:“ 国初兄,久违久违!”
  国初连忙答了一揖。二人挽手进舱坐下,长随献茶,彼此叙过了契阔,谈及南场不遂,互相叹息不已!国初道:“ 目下弟想赶顺天,未知钱兄意下如何?”正林道:“ 今番南京乡试,名落孙山,弟已灰心;今得尊兄欲赴北闱,弟敢不从命。今兄封敝地,真正难得!请宽住一宵,以便稍尽地主之谊 。”胡国初再三谦逊道:“容小弟明日造府,拜过伯母与尊嫂,再作计较。”
  二人在舱中闲谈着,不觉日已正午,就在船中午饭。随后钱正林告辞回家。明日胡国初催促动身,正林忙整顿行李,随同胡国初鼓棹而行。日行夜宿,起旱到卢沟桥地界,天色将晚,看看金鸟入海,玉兔渐升,要赶到王家店住宿,还有二三里路。钱正林道:“奈何此地没有村庄,人烟稀少,若要到王家店,还不知有多少路?耳闻北边地方,傍晚时盗贼出没乖常,你我都是文人,倘或遇着,如何是好?”胡国初听了,连说不妨。
  原来胡国初自幼习成-身武艺,故而极其胆大。他还有一件家传的绝技,身上挂一个布袋,袋内盛着数十粒石子,各约有鸡卵大小,若遇对敌之际,他就摸出石子,百发百中,比那鸟枪弓箭弹子灵便,而且敏捷,从前水浒传中,有一种没羽箭,就是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