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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魅敦伦东度记
且说南印度国王历代传来,崇奉三宝。到一个国王,名德胜,生一子,心爱出家,修行成道,法号"不如密多"。这尊者誓愿普度群迷,同归大道,后成正果,位证二十六祖,演化东印度,此系前东度二十七祖成道。嗣后南印度国王,又传位一个香至王。生三子,其季子名菩提多罗,也只爱出家,法号"达摩"。这老祖得二十七祖法器,欲继普度之愿,乃率弟子,演化本国。虽本无言之教,一意度人,明心见性,遵行正大纲常。自西竺东来,遇梁武帝,言论未合,摘芦渡江,遗留圣迹而去。此乃后东度,今且按下不提。
再说二十六祖不如密多尊者,听得海边渔父进献舍利子,乃到国王殿前,果见王坐朝。执事多官拜罢,一官朝王奏道:"今有海边渔父进献舍利子。"国王闻奏,道:"国以贤为宝,民以食为天。进献的,不以贤、不以粟,那舍利子要他何用!"令执事官不得传呼。正才传令,只见殿阶前一个僧人,身披着锦襕袈裟,手执九环锡杖,却不是近地来的禅和,也不是外国到的长老,乃是密多尊者。国王一见便问:"汝有何意见朝?"尊者答道:"臣僧闻渔父进宝,特来谒王。"国王道:"予正在此说这宝无用于国,免传他进。"尊者答道:"我王以何为有用?"王曰:"进贤治国,献粟食民,这却有用。"尊者答道:"信如王言,但臣僧愿王收此舍利,盖座浮屠宝塔藏了,建个佛会道场,以修功德,以遂臣僧普度化缘。"国王听得尊者道场功德之言,乃问道:"道场功德何在?"尊者答曰:"在王一心。"王曰:"予一心只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尊者答曰:"王心敬天,自然风雨调顺。王心法祖,自然民国泰安。"王笑道:"这道场,予知之矣。但不知此外更有何功德。"尊者答道:"建立道场,小则悔过消愆,大则超亡荐祖。功德甚多,却也说不尽。"王又笑道:"予尝闻子有普度化缘之愿,且说佛会道场,俱为外务末节。"尊者答曰:"佛会功德,即是度己、劝世、化俗,于功德最大。"王又问道:"怎么最大?"尊者答曰:"君子遵守王法,小人犯禁行恶。纵有刑加,藐然容有不畏。及闻佛会,便起敬心。不说三尺之严,顿悔一朝之过,有助政教,故云劝世。若上智不须佛会,君子可无道场,化善信,修阴功,前人留下这功课,愿王遂臣僧普度化缘之行。"王乃笑道:"据汝此说,予正欲使四民守法,或有藐然不遵,使他同归于善。便就修建一个道场,以答谢天地,未为不可。"乃令众僧依据科仪,建立法事,立尊者为班首。尊者辞曰:"臣僧时有静功,未便班居众首。"王作主乃立众僧中有德行者,职司班首。以尊者主坛。道场既建,水陆毕陈,虽遂普度化缘,实乃祝诞王寿。
按道场功课,灯烛虚仪,菩萨岂拜念所干,佛祖非香花所爱。只是善念在人心,昭格在祷祀。那一念投诚修建,阳长阴消,福缘善庆,盛世不废,功德有些。
按下尊者为王启建道场不提。且说昆仑演派,蓬岛分流,海有五岳四渎,名山胜水,哪一处不藏隐着神僧高道。有座崆峒深峡,削壁悬岩,中藏着一个全真道士,法名玄隐。这道士,他服气不服气,已列仙班;修性复修命,将成正果。一日偶出洞门,忽闻香信,把道眼遥观,便知南印度国中修建胜会,乃向道童说道:"国度焚修,我与汝当随喜。我驾青鸾先行,你可深锁洞门,身骑白鹤后来。"道童唯命。只见道真驾着青鸾,颉颃霄汉,上下玄穹,霎时到了国中。入得道场,先礼圣像,后接众僧,便问主坛。众僧答道:"主坛尊者入定未出,道师当谒国王。"道士依言,先朝见国王,方来坛中拜谒尊者。此时尊者出定,两人各叙礼通名。道士乃向尊者问道:"禅师,你佛会何因修建?"尊者答曰:"为王得舍利,且因贫僧有愿普度,故建此道场。"道士道:"何样科仪?怎生功课?"尊者答道:"酌水献花,焚香课诵。"道士笑道:"此灯烛仓耳。"尊者亦笑道:"道门依样,也有醮事。"道士笑道:"吾门固有,但其中如导气运神,水火炼度,还有一种实用工夫,如龙虎坎离,婴儿姹女,九转还丹,一真朝圣,便与师尊空门大异。"尊者答道:"道师说的果然不差,只是吾门岂专焚修课诵,徒张钟鼓香花,也有入定出静实用功德,与道家共派同流。只是后人分门立户,各显其宗,毫厘之差,千里之谬矣。"道士道:"果如师言,吾门抱元守一,即是释家万法归一。释家言五蕴皆空,即是吾门常清常净。又何差别?"尊者道:"无始以来,我与道师心同此理。但愿后人各归正向,勿入邪宗。若有矛盾争歧,须引他辙辕共孰。"道士唯唯称善。后有称两教事异功同五言四句。诗曰:
道行正乙法,释修劝化因。
有如抚共剿,总是正人心。
第2回 道童骑鹤闯妖氛梵志惺庵留幻法
话说道士与尊者阐明真宗,僧道众信各各开悟,都说两教原自合一。国王传令旨,斋供了道士,给赐了众僧。当时见闻的,也有披缁入释门,也有簪冠投道教,尊者与玄隐俱各指示各人入门路径,各各感叹称扬。道场既完,玄隐便驾青鸾,回归洞府。只见洞门深锁,不见了道童、白鹤。把慧眼四顾,屈指一推,道了一声:"呀!道童误入旁门,白鹤倦投蜃腹。虽然是邪魅迷真,却也是他贪痴被诱,本当敕援归正,一则道童有误入旁门之难,一则丹鼎有铅汞将成之功。且效羲皇,北窗高卧。"后有驻玄隐修真乐处七言四句。诗曰:
快活仙家远俗尘,茅庵草舍养精神。
任他童鹤迷邪魅,且作羲皇枕上人。
话说道童骑鹤,蹁跹云汉,只因领师旨锁闭洞门,那青鸾先去,他与鹤未逐鸾飞。一时离了海岛,在那半空观望景致。只见那空中楼阁重叠,树木森森,不说洞府之居,俨似神仙之宅。乘鹤径投,哪里是雕梁画栋?睁睛去望,原来是气化虚形。却不是别物,乃是雉鸟化生的海蜃,邪迷逞弄的妖氛。楼台尽皆幻设,树木都是诡装,引那鸟倦投林,便张喉吸腹。那蜃也不知是道童人类、灵机应物,怎肯与蜃吸吞?两各浑搅争强。毕竟人强物弱,闹不过人。故道童得鞭鹤仍出蜃口,登得海岸。却把个精神被蜃争夺耗散,那白鹤也力倦心疲,俱在海岸上喘息。有分教:
邪魅迷却真常性,万种因缘变化生。
却说天地生育万物,既有个阴阳消长的道理,便有个胎卵湿化的根因。乃人从胎类,禽属卵生。一切昆虫或因湿化。人在胎生,那上一等王侯卿相,或是神圣临凡,或是星辰下降。又一等富贵中人,多福多寿,或是善人转化,或是忠孝脱生。那最下的一等,疲癃残疾,困苦刑伤。纵然说五行是坎坷,二所乖张,却也多有心地黯淡,过恶昭彰。若不知改行从善,把心地明正,这阴阳五行,却也真个奇怪,不变转在自身,就更张在后代。世间既有这阴阳变转的道理,就在个主宰这道理的圣神。故此冥冥中有个掌脱化死的主者。只说这国度,海隅有一地方,名唤惺惺里。里中有一姓卜之家,人尸众多。那渔父笑不老便是其族。只为他夫妇捕鱼资生,一时感发善心,放生活鱼,冥冥就遇着神僧,与他个舍利宝贝,进献国王,赏了他金银归家,改了这捕鱼生理,做些有本营业。
却说这卜老有个族弟,名唤卜公平,只因他心地浅窄,行事刻薄,村里起了这个姓名。卜老年近五旬,尚然乏嗣。冥司掌管脱化主者,一日检阅善恶簿中,观见渔父积善根由,得了神僧舍利致富,乃道:"此等善良,一富未足以报。"及查卜公平,无甚过恶,只为心地不明,行事刻薄,便道:"此等宁无报应?"乃查他二人后嗣,俱该不绝,遂于脱生簿上注笔:"卜公平将雉化蜃为他后嗣。卜渔父把迷蜃鹤作他儿郎。"注定生期,令投胎舍。为何把这两种脱化?只因蜃逞妖弄诡于生前,便教暗幽冥于再世。那鹤本白海岛,素有清修,既从羽化,免堕卵生。又因渔父善念感召,卜公平刻薄因由,报应昭彰,诚为可畏,后有叹蜃狡脱化一词《黄莺儿》道:
蜃气化为楼,诳飞禽,吸入喉。亭台花榭皆虚谬,飞鹤倦投,道童误游。险些儿做他粮糗。转轮愁,狡奸脱化,顽钝没来由。
却说白鹤与海蜃俱化。道童见白鹤望空扬去,也只道他回归海岛,自己一个被那蜃气夺蔽真灵,终日海上往来。却遇着一个道者,乃海上修行之辈,他连毛发,若似全真;剃髭须,又同长老。想是半从释教半从仙,半悟禅机半悟道。这道者游方海上,遍谒村中,到得这惺惺里,却遇着卜公平老者正产一男,生下来浑浑沌沌,夫妇心情不喜。见了道者入门,忙延他上坐,乃问道:"师父何方来的?何姓何名?有何道术?"道者答道:"小道边海人氏,法名梵志,只因指甲修长,人都呼我'长爪梵志'。若论道术,有呼风唤雨之能,倒海移山之法,只因我两教双修,又好些旁门外术,故此未成正果。昨游海岸,到得贵村,见有毫气漫空,却从善人居屋上出,知必有好事在门,因此来一则抄化,一则访贤。"卜老答道:"正是。日前我族间生一子,清标雅致,只是略有些瘦弱。我也产了一个儿郎,却浑浑沌沌,似一个顽钝之子。不知这是何说?"梵志笑道:"小道善医调,管你这瘦弱的强壮,蒙懂的聪明。"卜老大喜,便留在家供养。
一日遍会里中亲友,各捐金钱,盖造一庵,名唤惺惺庵。怎唤做惺惺庵?只因里唤惺惺,使就庵同其里。惺惺之义,实乃方寸一窍通灵。这梵志住在庵中,依方调治,这顽钝之子日益昏蒙,那瘦弱之男尤然憔瘁。心下思量良药,却好正行海上,寻取仙方,遇着一个道童,行走到来,向梵志稽首。梵志问其来历。道童却是蜃气蔽了灵机,不能应变,便把笑和尚指为师,说道:"自幼出家随僧,迷失父母籍贯。"梵志见其伶俐,乃留在惺惺庵,收为弟子,教他些障眼幻法。这道童却也心地聪明,都是妖蜃邪魔在腹,那移变幻甚精。梵志一日见医两子不效,久住意懒心灰。又见道童法术倒比师高妙几倍,思量携了徒弟远去游方,又恐笑和尚来寻道童。于是心生一计,对道童说道:"你随我日久,学法颇精,但你师父来寻不便。我与你且离此地,前往别方修行。只是这卜老等爱厚未酬,二老之子药医不效。我欲小试一法,使他不疑不怪,方与汝去。"道童答道:"师父要行何等之法?"梵志道:"必须把他两个小子病根除去,得些金宝谢他,方才快乐。"道童道:"这有何难广却好两个雀儿在屋檐飞跃,道童把气一吹,那雀儿顷刻跳下地来,变化两个孩子。一个肥胖胖,跳钻钻;一个俊聪聪,伶俐俐。道童喝道:"速去遮瞒了来。"只见二雀变的孩子飞空去了。梵志喝彩称妙。他却也就念动咒语,平地下裂一穴,拥出金银无数。
师徒正笑间,只见庵门外,一个渔父,一个卜公平,同着三五会友,笑嘻嘻进庵来,见了梵志师徒,又见满地金银,这几个人利欲心动,你抢我袖,便忘了亲友情分,几乎争殴起来。抢夺了一会,去的去,留的留,渔父与卜老方才称谢梵志道:"师父好妙剂,好药方!两家孩子俱病愈,就如换了个人一般。不是师父建此庵,我们怎得这许多金宝尸梵志随答道:"正是。小道久在贵地,多承供养,无因报答。天教二位令郎病愈,且赐许多金银,足以酬谢列位高情。今日良辰,欲要携徒前往名山洞府,访拜高贤。"众人苦留。梵志只是要行。留的是金银,动了众人心。梵志当时拜辞了众老,携着道童前去,又恐笑和尚赶徒弟,乃留下一种幻法。他怎知道童妄说旧禅师,幻法空留遗笑柄。梵志与道童伪弄的机巧,不但使人喜喜欢欢离别,且令众老各各忘义抢争。后人有叹利欲动人世法障眼一词,乃是《沁园春》词曰:
世道堪嗤,利名可知。金银未见,甚契阔情爱,抖然物欲,动心贪痴。那顾亲朋,争少攘多,恨力绵势弱,一脚踢倒道心思。且遂却,我眼前富有,管甚奸欺!
按下梵志携着道童离惺惺里前行。且说尊者,白道场圆满,国王赏赐了渔父,把舍利于建塔安瘗了。一日朝会大众,只见丹陛之前,尊者立地,口称辞王东游行度。国王问道:"子欲行度,当于何所?"尊者答曰:"臣僧随方而化,因类而度,无有成心,安有预所?"王曰:"汝试说明,予因知汝去向。"尊者把慧眼一观,乃答曰:"臣僧行度,多在东方,去来有日,愿王保爱圣躬,毋忘调摄。"国王首肯。于是尊者稽首辞王,收拾衣钵,择日启行。当时门下有四个徒弟,尊者只欲带一个随行,乃设一问难以试。却将手内数珠,唤四徒近前,说道:"汝等随吾日久,个个体爱,但东行不能俱随,欲同一个外游。今以禅机为试,汝等说是何物。"当时一徒名唤元湛,答道:"师父手中却是数珠儿。"一徒名唤元同,答道:"师父手中却是菩提子。"一徒名唤元空,答道:"师父手中却是念头儿。"一徒名唤元通,答道:"师父手中却是不忘佛。"尊者听毕,乃令三徒侍奉香火,共守常住,只带元通一人随行。三徒不乐。尊者道:"汝等三人不须怀愠,后有继吾东度僧人,汝等因缘,终成再劫。"三徒各各惟命。至期良辰,乃辞朝及诸宰职并僧俗人等,出了国门,望东前进。后有五言八句赞叹尊者东度胜举。诗曰:
世俗染多迷,何独东印度。
各具明镜台,苦被红尘误。
尊者大慈悲,指引光明路。
愿佛一朝新,而无有恐怖。
九九老人读记,有七言八句赞功德。诗曰:
莫言东度事荒唐,缚魅驱邪正五常。
悖理乱伦归孝悌,移风易俗乐羲皇。
格心何用弓刀力,化善须知笔舌强。
更有虔诚勤礼拜,敬天敬地敬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