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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升沉录
宦海升沉录
(清)黄小配著
目录
黄 序
第一回 入京华勋裔晋道台
游天津爵臣征幕府
第二回 监朝鲜使节趱遥程
入京华群僚开大会
第三回 宴华园别友出京门
电天津请兵平乱党
第四回 争韩政清日交兵
策军情袁氏返国
第五回 改电文革员遭重谴
练军营袁道拜私恩
第六回 谈新政袁氏擢侍郎
发私谋荣相兴党祸
第七回 革枢臣党人临菜市
立阿哥天子入瀛台
第八回 附端王积仇腾谤语
发伊犁送友论交情
第九回 蓄异志南省括资财
勘参案上房通贿赂
第十回 堕欲海相国入迷途
剿团党抚臣陈左道
第十一回 立盟约疆臣抗伪命
奖殊勋抚帅授兼析
第十二回 离东岛返国谒疆臣
入北洋督衙擒刺客
第十三回 纵刺客赠款南归
对强邻观兵中立
第十四回 论中立诸将纪功
兴党祸廿人流血
第十五回 疚家庭介弟陈书
论国仇学生寄柬
第十六回 赎青楼属吏献娇姿
憾黄泉美人悲薄命
第十七回 争内阁藩邱击疆臣
谋抚院道台献歌妓
第十八回 出京门美人悲薄幸
入枢垣疆吏卸兵权
第十九回 息风谣购枪惊各使
被谗言具表卸兼差
第二十回 庆生辰兰弟拜兰兄
筹借款国民责国贼
第廿一回 拒借款汪大燮出差
遭大丧袁尚书入卫
第廿二回 请训政铁良惑宫禁
遭谗言袁氏遁山林
黄序
世界一海蜃楼耶?人生一黄粱梦耶?忽焉而云翔禁阁,则心为之欢;忽焉而迹遁江湖,则心为之悲;忽焉而膺九重之宠锡,忽焉而遭孑身之放逐,则境遇亦固人事之进退为之或合而或离。欢也,悲也,合也,离也,极世态之炎凉,尽人情之冷暖。彼身当其境者,正不知颠倒无限英雄,消磨多少权力矣!
而论世者满肚牢骚与旁观者一双冷眼,且摭拾其事实,论列其品评,而宣诸口焉,而笔诸书焉,相与叹息其时机,感喟其命运,甚且冷嘲焉,热讽焉,而是之非之,褒之贬之,作清议之《春秋》,编个人之《纲鉴》。呜呼,噫嘻!胡富贵功名,风潮变幻,一至于此!此《宦海升沉录》之所由作也。虽然木槿繁花,难禁暮落,人生朝露,势不终日,古今往来,茫茫宦海,作如是现耳。果如是,才者失其才,智者失其智,好者失其奸,术者失其术,今日下场,去年回首,觉昔之气势炎炎,炙手可热,随波逐浪,渔父得而笑之,又岂惟水流花飘而已耶!
然作者于此,犹必运以奇警之心思,绘以沉挚之笔墨,歌也有怀,哭也有泪。其人其事,近之在目前,远之极千古。俾世之读者,亦忽焉而欢,忽焉而悲,忽焉而艳其合,忽焉而怜其离。盖恍然于高官厚禄、名动中外,所为媚朝家而忘种族者,一旦冰山失势,其结局亦不过若斯也。
固亦宦海中人这惟一龟鉴。徒以野史之无稽,稗官之话本视之,则浅矣。化笔墨以烟云,渡慈航于苦海,其有深意乎?
爰序于篇,以告读者。
宣统己酉季冬黄耀公序于香江寓公。
诗曰:
宦海无端起恶波,功名富贵总南柯。
升平不事于城选,鸟尽弓藏奈若何。
频闻剖豆与分瓜,愿柱中流念太奢。
魏阙江湖今已矣,怕回业眼望京华。
第一回入京华勋裔晋道台
游天津爵臣征幕府
哈哈!古人说得好,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几句话,可不是春秋时伍子胥说的么?他说这几句话,都是有点子原故的。因为他由楚逃难,走到吴国。当时吴公子姬光,要用他的本事谋取君位,就了不得的敬重他。果然伍子胥替姬光取了吴王之位,又辅佐他破楚伐越,成了大功。
附近各小国,又来归命,吴国遂强盛不过,霸于诸侯。不想后来吴王贪图美人重赂,许越王勾践成盟。伍子胥知道勾践之志不小,将来必为吴国之祸,故此向吴王苦谏成仇。吴王竞惑于太宰伯嚭之言,把伍于胥来杀害了。他临死时,就说这几句话:见得要捕狡兔,必用走狗;要射飞鸟,必用良弓。若没了狡兔飞鸟时,这走狗及良弓,就用不着的。犹之国家有事,就要用能臣,及国家偶然没事,那些枭雄之主,就怀了个妒忌之心,差不多要把那能臣驱的驱,杀的杀了。
你看刘邦、朱元璋,岂不是个雄才大略之君么?你道他后来待那些开国功臣究竟怎地呢?在刘、朱两主,是本国之人,尚且如此,何况伍于胥所仕的,是异族之君么(呢)?说书的人,不过引这一件故事,做个引子,不是与看官讲东周列国的故事。今不再说古事,且说今事给诸君听听。
因今日仍有一个人,颇像伍子胥的。那人的出身立业虽不及伍子胥的英雄,但讲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八个字,亦有些相类。你道那人是谁?却是人人知得的,就是我们中国里头,河南省内项城县一个故家子,姓袁名世凯,别号慰亭。他父亲唤做袁甲三,本是清国一个中兴功臣。因咸丰初年,西北一带有张洛行、苗沛霖起义,聚众数十万,攻城拔地,甚为声势,当时的人,号他做捻党。袁甲三却辅佐清朝,去攻剿他,做到钦差大臣的地位,驻扎宿州地方,左攻右战,立下多少功劳。故此清廷要把名器荣耀于他。及到他殁时,连他的子孙也有恩典荫赠。那袁甲三本有子数人,世凯就是他的第四个儿子。
至于世敦、世濂、世辅、世彤,统通是袁世凯的兄弟行辈了。
且说袁世凯自咸丰九年出世后不久,袁甲三也亡过。清廷下了一道谕旨,荫恤他的子孙。故袁世凯亦于及岁时,到京引见。清廷念他是个功臣之裔,又因袁世凯早已捐了道员,就交军机处存记,好像遇缺即放一般。
那袁世凯为人是机警不过的,自念:“先人在清国做了大官,有许多功劳,料然有许多同僚,都是自己世交的,正要寻一条门径,拜谒一两个有位有势的大员,凭他扶助,才易出身,这时才不负自己志气。”猛然想起:“正任直督北洋大臣爵相李鸿章,也是与自己先父同事的,那李鸿章是最有权势的人。
若见他,得他赏识,不怕一官一差谋不到手里。”想罢,便直出天津。因直督一缺,一年中有半年驻于保定,就有半年驻在天津。恰那时直督正在天津驻扎。故袁世凯一程到了天津地方。
先寻了住处。忽听得李鸿章正巡阅东明河工,尚未回衙。暗忖:“直如此凑巧!惟这条门路,是断不宜放过的,不如权住天津,等候也好。”
到了一日,觉天时甚好,就带了跟人,出外游玩,不觉到了紫竹林地方。那紫竹林是天津有名的名胜,到时但见得:香舆宝马,绿女红男,人拥如云,车行似水。不少坠鞭公子,正花明柳媚之天;许多走马王孙,趁日丽风和之地。楼台一寸,锦槛千重。每当美景良辰,抵得赏心乐事。
当下袁世凯且行且看,自忖:“人传紫竹林热闹,真是名不虚传。”游了一会,穿了几条曲径,前面现出亭子一座。袁世凯正欲进亭子里小住,略歇些时,忽见亭子先有一个人坐着。
举头细看,见那人生得气宇轩昂,精神活泼,有四十来岁的年纪,颔下两撇胡子,正用手左右捻捏。旁边立着两个跟人,一个正拿着京潮烟袋,在旁递烟。袁世凯省起,方才来时,见门外一顶大轿子,料然是此人的。看他形容,一定是本处官场,不然就是一个大绅了。便步进亭子里,向那人一揖,通问姓名。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就是前翰林学士张佩纶,当中法开战之时,曾拜钦差大臣,办理福建军务的。自从败了仗回来,革职之后,在天津电报局当总办之职。当下张佩纶又向袁世凯问过姓名,世凯答过了。猛想起:“此人是北洋李爵相的子婿,是李相最得用之人。自己要谋见李相,就先与他拉拢,亦是妙事。”因此道出家世履历。
张佩纶见他是世家,也不觉起了敬意。在亭子里谈了一会,那张佩纶固是满口才犹,袁世凯亦是个口角春风的,因此十分投机。佩纶即预约请世凯明天到他处叙谈。姓袁的自无不应允。
不多时,张佩纶说道:“兄弟不过经过这里,顺便进来一游。
现在有点事要回去了。”便起身告别而去。那袁世凯亦是无心游玩的,今见无意中先识了张某,心中已喜不自胜,即带同跟人回寓去了。
到了次日,即依约前往拜会张佩纶。佩纶也接进里面坐下。
正在寒暄之间,忽门上传一个名刺。袁世凯知是有客到来拜会,理要回避。惟张佩纶见世凯到了未久,骤然送客觉不好意思,即说道:“不必拘礼了,来的是个不速之客,只到来谈天,并没有什么公事。”袁世凯听着,就乘机称谢。只见佩纶传出一个“请”字,跟人应声去了。随见来客进来,大家让座后,张佩纶道:“座中统通是知己,可不必客气。”
袁世凯与来客一齐说了两声“是,是 ”,来客即与世凯通过姓名。原来来客就是天津海关龚道,也是李爵相之甥子,没事时,就天天到姓张那里谈天说地。袁世凯见他又是李相姻亲之人,一发要与他结交。佩纶即接口向龚道说道:“那位袁老哥,就是前钦差大臣漕督袁公甲三的四公子,正从北京引见回来的。现在正把父执礼候见李中堂呢。”龚道听了,道一声“久抑 ”,又重新叙礼。
张佩纶道:“今天两位来到很巧,昨江南刘岘帅荐了一个厨子到来,说是精于调味的。兄弟今天正着他弄点菜试试。两位若不嫌弃,待晚饭后回去不迟。”袁世凯正说了一声:“不敢打搅。”龚道笑道:“奇怪奇怪,刘岘帅难道是不知味的,有了一个好厨子,却不自用,要荐来老哥处不成?”张佩纶亦笑道:“兄弟还没有说完呢。因兄弟在南京曾九帅幕府时,刘帅正归隐林下,常有书信讥九帅与兄弟依恋官阶。九帅常复他,说南京是他旧治之地,长江一带,海产丰美,可供朵颐,不似湘间绝无异味,所以我们不欲离去江南。又说那一物如何香美,这一物如何甘脆,问他还记忆否。因刘帅平日最好谈食品,所以九帅调侃他。到九帅临终时,也遗折荐刘帅出身。先日还有信致刘帅道:‘足下食指动否?南京胜地,将使足下复临斯土,以免向隅。’这等说。你道九帅临终时,还作这般调笑的话,你道奇不奇呢?”龚道笑道:“你真是糊涂的么?兄弟只问刘帅,怎地有好厨子不自用,要荐到老哥这里。不想你说了半天,还是离题万里的。看来曾九帅不奇,你还是真奇呢。”张佩纶又大笑道:“兄弟仍不曾说完呢。后来刘帅得再任两江。惟他常性还不改,常常与兄弟书信往来,仍谈论食品不休。他前月函称,得了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厨子,函内称:千辛万苦,才得这厨子一用。洋洋数百言,只论这厨子的好处,弄某菜用什么好法,弄某菜用什么异味。兄弟得接那函后,向他借那厨子用三个月,又发了几次电报催他,才得这厨子到来。今天只是初到的第一天,所以留两位试试。”
龚道又笑道:“你总办电局便宜了,为借用一个厨子,要发几次电。你方才说的,兄弟几乎听不耐烦了。兄弟还问一句,老哥,看你说话时这般迟慢,因何你在福州时,听了炮声却又走得这般快当,究是什么原故呢?”这时龚道说完,袁世凯在旁听了龚道的话,觉这几句话是十分冒撞那姓张的,实不好意思,只道张姓的断断不喜欢。不想张佩纶反大笑起来,说道:“兄弟在福州时,不过要做做钦差,前去玩意儿罢了。不提防法兰西的兵官,真个要放起炮来。若不跑吗,这命就不要了。”
龚道与袁世凯一同笑起来。
三人正谈话间,只见一个跟人又进来,向张佩纶说道:“曾太太唤呢。”张佩纶听着,就飞奔去了,只回头向龚、袁二人说道:“两位等等,兄弟不久出来相陪。”袁世凯见了,觉有客在座,如何有这等规矩?正自忖度,龚道笑道:“袁老哥也不必思疑,只管坐罢。这位曾太太唤他,没论天大的事情,他也要放下,不拘什么王公卿相到会,到这时他亦不能相陪的了。”袁世凯笑道:“有这等奇事?”
龚道说道:“你还不知,他自从先娶的李太太殁后,在南京督幕时,曾九帅镇日夸奖自己女公子的文翰为世所稀,并说道,除了张佩纶,那文墨中就没有一个是他女儿敌手的。那日醉后,竟对张佩纶说道:‘我若把小女嫁了老夫子,真是一个对儿,可惜年纪不对,可就没得说了。’张兄就乘势答道:‘古人有忘年的朋友,晚生不妨做个忘年夫妻。大人你道是不是呢?’曾九帅那时醉了,只一头笑,一头点首。张兄就当九帅点首是应允了,即当席称起翁婿来。次日反悔不及,曾家女儿更是啼哭不已。后来几多劝慰,然后得曾家女儿允了。你道那十来岁的小姐儿,父亲是当朝伯爵总督南洋,自己又是一个有才貌的女子,忽然嫁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做个继室,那有不气呢!所以过门之后,张兄总要百依百顺于他,没一点是敢违抗的。他每于友朋宴会之时,呼唤张兄,行他的阃令,要试张兄违抗不违抗。故方才唤张兄,张兄如何不去呢 !”
袁世凯道:“这样好不误事。若有最紧要的事情,只争时刻工夫的,一旦要唤丈夫回去误了时,却不是玩的。”龚道笑说道:“他还管得许多吗?张兄若是留心公事时,说少些谎话,多一点实心,他不知开复几时了。因他的势力,比不同别人的,想老哥也知道了。”袁世凯听罢,点头称是,暗忖:“官场里头,却如此混闹的。可见做官的人,人情势力是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