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书童答应,走近史府扣门,说:“ 东邻李公子特来拜访,快快开门!” 史家守门之人,闻言惊慌不止,入内禀报。史逵闻报,惊慌失措:“嗳呀!这这这这般如何是好?”万事通笑说:“门下却有个主意,但不知少爷是要作第一等大老官,还是要作第二等大老官?” 史逵说:“ 老老万,这这话是怎么讲?”史逵本是鸽舌,这一吓,更加“格格” 说个不清。万事通说:“如作第二等大老官,即速把女子放出去,送还与他。如作第一等大老官,速传阖宅教师打手伺候。请李广进来,一齐打上前去,谅李广一人如何抵挡,管教他叩头服罪而已。” 史逵连说:“此计妙妙妙极极!我我便作第第一等大大大老官。” 遂即传齐教习打手,埋伏在大厅屏后,遂令家奴去请李广。

  家奴走出开了府门,说:“ 我家少爷请李少爷大厅待茶。”李广闻言,向洪锦说:“仁兄随小弟进史府。” 徐文亮以手拉住李广,口呼:“ 大哥不可粗心,进史府恐他有奸计,自投罗网。”李广口呼:“二弟莫要担忧,休说一个史逵,就是万马千军,何足惧哉!” 言罢,推开徐文亮,同着洪锦进了史府。那些豪奴便把大门紧闭不言。徐家弟兄在外着急担忧。

  且言李广同洪锦走进大厅,抬头观看,已知史家之意,便冷笑一声,向洪锦说:“ 看此光景,果不出徐家弟兄所料。”话犹未完,忽见屏后闯出多人。为首张千斤,挺着胸膛,大踏步抡起双拳,直扑洪锦;李八百奋勇来敌李广。李广见李八百临近,右腿一起,照定李八百腰下踢去。李八百向旁一闪身,李广身躯便捷,一脚踢空,转身一拳打去。李八百闪躲不及,正中胸膛,“噗咚” 一声,跌倒在地。李广抢步把李八百踩住,李八百“ 嗳呀” 一声,已经晕过去了。那边洪锦见张千斤迎面扑来,趁着张千斤立脚未稳,便从刺斜里飞起一拳,打在张千斤胁上。张千斤方要闪身,洪锦跟进一步,右腿飞起,用了个枯树盘根式,把张千斤踢倒。赶近前,按定张千斤身躯,抢拳痛打一顿。只打得张千斤动弹不得,只是喊叫“饶命”。众打手见二位教习头目被人家打败,大家如狼似虎,一齐拥来。洪锦、李广二人便撇了张千斤、李八百,大吼一声迎上去,双拳抡起,碰着的鼻破脸肿,遇着的筋断骨折。二人如同归山猛虎,出海蛟龙一般,只打得史家众打手东倒西歪,南奔北窜,受伤的倒有八九,完全的却无一二,那个还敢上前?只愁少生两条腿,才可快跑逃生。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丑公子求欢被辱 莽丈夫任侠遭擒

  血气方刚壮士,不宜恃力欺人。
  一言不合两相争,烈火一般性情。
  不忍一时忿气,却担百日忧心。
  忠言逆耳反生嗔,苦口药治狠病。

  却说李广、洪锦把众教习打手人等,打了个落花流水,皆不敢近前。且言史逵、万事通在书房内静候佳音,忽见家奴来报:“不好了!外面教习打手全被那姓洪的与李家公子打败,受伤的实在不少。”万事通闻报惊疑,口呼:“少爷,此事不妙!少爷急速往内书房与那美人成其好事,等到木已成舟,再与他们理论,看他又怎样奈何?” 史逵大喜,即刻叫家奴搀扶入内。

  且表洪锦云自送入暗书房内,并未见着什么老太太老夫人,自知落入圈套。不由叹道:“ 天何待奴太薄,父遭显戮,母病旅邸,只说假卖身躯,得些”济,好医治母病。谁知毛小山暗设毒计,李广徒有虚名,将奴陷在此间。我母尚不知道,倘若醒来问知底细,岂不立刻急死。我哥哥在外面亦不知如何厮闹?我死不足惜,只恨无济于事,空落卖身之名。倘若被他霸占,强行污辱我清白身体,有何面目见我母亲、兄长?苍天呀,苍天!奴生长一十七岁,那知今日身陷罗网之中。不如寻了自尽,一全清白身体。” 方要解腰中丝带自缢,忽然回思:“ 此时一死,岂不把母亲、哥哥急煞。况我哥哥亦非软弱之人,定要设法救我。我且忍耐一时。”

  主意已定,正在凝思,忽见双扉半启,两个家丁搀进一个人来,两个家奴退了出去。只见这人扶墙摸壁,满口咿唔道:“洪小姐,吾吾来来与你你成亲来了。” 洪小姐看他那种模样,暗想:“ 人言李广乃是盖世英雄,自然是堂堂一表,怎么这样咿唔鸽舌,分明是八不就十不全,连步履亦艰难,还称什么英雄?” 正然暗想,只见史逵走近,笑嘻嘻欲要搂抱。洪锦云不觉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喝一声:“大胆狂徒,敢来侵犯!”说着一抬手,照着史逵脸上打去,正中史逵左腮。史逵“ 哎呀” 一声,跌倒在地,把下腮打落,口中直喊:“疼杀吾也!” 外面家丁推门而入,皆问少爷为甚这般光景?再一细看,见下腮已经脱落。众家丁急忙将他扶起,撮上下腮。史逵正欲令家丁去拿锦云,忽见小厮飞跑进来,口呼:“少爷快进上房躲避,李公子同那姓洪的要打进来了!”众家丁闻言,拖拉着史逵簇拥而去。洪锦云闻言暗想:“怎么我哥哥同李公子打进来了?为何又有一个李公子?”

  不言锦云疑惑,且言徐氏兄弟在史府外担惊,说“ 岂有此理”,“可恶之极”。心中急躁,忽见那边来了一个粗豪

  大汉,见他头戴元巾,束着铁箍。黑漆漆面孔,一双怪眼,两道浓眉,狮子鼻,瓢儿嘴,两扇招风大耳。身穿蓝布大衫,内衬紧身密扣短袄,后背着一个花布衣包。腰下插两柄板斧,手中拿着一个卖药的招牌。此人姓胡名逵,绰号烟葫芦,祖籍山西太原人氏,生性暴烈,任侠好义,游行卖药,顺道杭州。风闻李广是位英雄,特意前来拜访。刚到此处,闻人声嘈杂,便立住脚步。问明原故,不由的性起,怪目圆睁,浓眉直竖,大声喊道:“好贼子!白日关门行凶,仗势欺人,岂肯容他。待爷爷前去教训教训他!” 遂把包袱解下,掀去外衣,交给徐氏兄弟看守。手提板斧,蹿上墙垣,不辨方向,跳进墙去。

  一看,乃是花园。四下一看,不见有人厮杀,只闻丁丁咚咚的响声。听了片刻,不知是什么响声,只知好听。原是史锦屏在花园亭子内抚琴。胡逵见园内无人,便大声喊道:“好大胆的史逵贼子,竟敢诓骗良家女子,白日关门打人。爷爷在此,快出来会俺!若迟延半刻,俺就要杀进去了。”把双斧分开乱舞,将那花木砍了许多。史锦屏正抚琴,忽闻园中有人乱喊乱骂,遂命丫环如霜出去观看。见是个黑大汉,手舞板斧,声声骂史逵。如霜便喝道:“黑汉,尔是何人,闯进花园作何勾当?” 胡逵抬头见是个使女,便高声喝道:“尔快去唤那贼子史逵前来受死,你经不起爷爷一斧,快去唤他来!”如霜回覆锦屏,述说一遍。

  锦屏闻言,走出花亭,见胡逵倒是一条英雄好汉。但闻他声声要还李广,只不知是甚么缘故。遂令四个婢女:“把那黑汉擒来,待我问他细情。” 烟柳、如霜、轻红、软翠一声答应,脱去外衣,把湘裙拽起,近前齐声喝道:“呔!黑汉,少要撒野。俺家郡主在此,休得猖狂。” 胡逵见着四个婢女,不由的笑说:“俺只道李广被贼子史逵关门毒打,原来将他藏在里面招亲。好是好极了,但只一个人怎禁得这许多老婆,可就要劳伤了。” 这四名婢女闻言,只羞得满面通红,不由得大怒,卷袖抡拳,向胡逵打来。胡逵笑说:“俺不知道闺中女子也会玩拳,来来来,我与你们对拳。” 遂撂下双斧,抡拳与四名婢女招架起来。这四名婢女虽然猛勇,难比胡逵力大无穷。史锦屏在花亭上看得真切,见四个婢女腰肢乱摆,香汗淋漓,就知敌不了黑汉。遂脱去外衣,大声说:“尔等退后,待我擒他。”一耸身,飞出亭外。

  胡逵见来者身穿五彩团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杏黄色排绥,簇新大红扎脚绣裤,一双三寸金莲,樱口桃腮,柳眉杏眼,容貌如花似玉。胡逵不由大声赞道:“好一天仙女子下了凡尘!好史逵贼子,你竟设此美人计去赚李广么?” 史锦屏闻言,只羞得面红过耳,怒喝道:“该死的匹夫,大胆的黑汉!你死在目前,还是胡言乱语。” 举拳向胡逵打去,胡逵急架相还。史锦屏拳法高妙,胡逵虽然力大勇猛,却不能有还手之工。胡逵心知不是他人对手,抽空拾起双斧,便向锦屏砍来。锦屏将身闪躲,却好如霜已送过一杆梨花枪来,锦屏接在手中,把枪一摆,只见碗大的花头,向胡逵刺来。胡逵用双斧架开,一来一往,真是枪如龙戏水,斧如虎翻身,二人战斗有十数回合。史锦屏乃是仙传的枪法,其中奥妙无穷。胡逵只战的汗淋淋气喘,正欲逃走,却被史锦屏跟进一枪,胡逵往后一退步,被石子一绊,未立稳跌倒在地,双斧抛落尘埃。锦屏抢上一步,一抬金莲,将胡逵踏住,喝令婢女把他捆了,拖到百花亭细细拷问情由。不知胡逵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李孟尝仗义闹相府 史太郡谢罪责孙儿

  本分循乎天理,前程必然久长。
  他非我是莫争强,忍耐些儿为上。
  礼乐诗书勤学,酒色财气少掠。
  闲中检点细思量,都在自家心上。

  话表胡逵被擒,拖上百花亭,史锦屏究问情由。胡逵便将如何洪锦因母病在店中,如何羡慕李广,携其妹洪锦云卖身望助误投,史逵冒名强迫,如何李广仗义要人,如何关门毒打李广,如何怒打抱不平前来相救的话,述了一遍。史锦屏闻言暗叹:“哥哥如此行为,将来作何了局?况且他生成浑身残疾,自己尚不知死活,还要冒充人家姓名,诓骗良家女子,怎教李广能忍。” 遂令婢女把胡逵放在一旁,待问明情由,再为定夺。婢女遵命把胡逵抛在亭外,又令婢女往外堂探听。
  再言李广同洪锦把教习众打手打跑,遂将厅上所有陈设物件,乒乒乓乓打了个冰消瓦解。洪锦声声要教送出他妹子来,“ 若再迟延,将你这牢房拆毁,看你将俺妹子藏匿何处?”李广大骂:“史逵贼子,胆敢冒吾之名,骗人家女子,该当何罪?你还不出来谢罪,送出洪家小姐。” 二人声如巨雷,却惊动了史逵祖母刘氏太郡夫人。这刘氏太郡慈善,常恨孙子胡为,屡戒不改。这日正在经堂默诵经卷,闻外面嘈杂声,问:“外面何事喧哗?” 仆妇丫环去不移时,容颜失色,慌慌张张跑来回禀太郡夫人:“大祸临门,少公子现藏下一个姓洪的女子,不知怎么触怒了东邻李公子,同一个鸳鸯脸的大汉一同打进府来。府中教习众打手都被他打跑,厅上的陈设全行打毁,堪堪要打进内堂来了。” 刘太郡闻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怨道:“又是这不肖的孙子,作出这无理无法之事。他只知倚仗父势,那知李家公子是最明道理,任侠仗义,挥金如土,慷慨好施,四海闻名的英雄义士。他岂肯无是生非,又带一大汉打到我家。岂有此理!”一面怨恨,一面骂,又问:“那一女子现藏何处?” 书童禀道:“现在暗书房内。”

  太郡闻言,立刻腕扶仆妇径奔暗书房。进门见一女含泪独坐,果然生得如花似玉,绝色佳人,称赞不已。众仆妇近前说:“那一难女听真,吾家太郡夫人特来救你。你有什么委屈,可对太郡夫人说明,必然救你出府。” 洪锦云闻言,抬头一看,见一位白发婆婆,满脸慈祥气色,遂站起身,走近太郡前,深深一拜,说:“难女万福了。” 太郡用手拉起说:“你且坐下,有什么委屈慢慢细谈,有老身给你作主。”洪锦云见问,含泪答道:“难女原籍河北沧州人氏,父曾坐镇边关,因为奸臣所害,父遭惨死,抄没家财。因同母亲、哥哥回归乡里,路过此杭州,脱了盘费,我母又病在客店。因闻李广是任侠好义英雄,难女随哥哥借卖身为名,望他慨助银两。一则为母医病,二则借作盘川好回乡里。谁料李广是有名无实,人面兽心,威逼难女,欲要胡为,因此难女情急,把他打落下腮。老夫人明鉴,难女也是宦家女,岂肯以清白身躯,作此无耻之事。只为母病在床,无钱医治,不得已作此下策,恳求老夫人慨发慈祥,送出难女,俾得骨肉相聚,感恩不尽。如若不然,与其为李广污辱,不若就死在老夫人面前,尚可明难女的清白身体。” 言罢,痛哭不已。太郡闻言,赞叹不已:“ 好个坚贞之女!小姐放心,休要伤感,老身当送小姐去见令兄。但此中舛错荒唐,老身不便细说。小姐若见了令兄,自然明白。” 遂令仆妇扶了洪锦云走出书房。

  不移时,已至大厅。只听大厅上闹的太凶,太郡令仆妇到外间通知,仆妇等转出围屏。李广、洪锦喝道:“你这些妇女,出来作甚?可唤尔主人出来见我们。” 仆妇等口呼:“公子爷息怒,俺家太郡夫人出来相会。” 太郡已转出屏后。李广见是白发皤皤六十开外的老夫人,正欲喝问,只见史太郡口呼:“二位公子息怒,总是吾那不肖孙儿无理。那一位是李家公子?”李广见史太郡年高慈善,不敢莽撞,遂躬身答道:“小可便是李广。太夫人有何见教?” 洪锦在旁口呼:“李大哥,休要与这妇人辩论,但教他速将俺妹子送出,再教史逵出来谢罪,俺便万事皆休;如若不然,搜出史逵,把他狗头揪掉,方解我胸中怒气。” 史太郡闻言,口呼:“ 公子息怒,已将令妹送出。不肖孙儿应当出来谢罪。” 话犹未了,从屏后转出两三个仆妇,搀扶洪锦云出来。兄妹见面,彼此伤惨。锦云哭道:“若非这位太夫人大德救出小妹,你妹子已准死了,几乎不得相见。可恨李广贼子,妄称仗义英雄,分明是人面兽心,不如畜类。” 话未言完,洪锦拦阻妹子:“休得胡言!是兄错误,不可错怪好人。若非李公子相遇,咱兄妹焉能相见。” 遂将史逵冒名之话言了一遍,指着李广说:“这位英雄才是小孟尝李公子哩!” 洪锦云这才明白,瞟了李广一眼,暗道:“ 果然人品轩昂,不愧‘ 英雄’二字。那逼迫我的狗子分明是朽木身材,如何比得这样人物。”李广也将锦云瞧了一眼,暗自羡道:“果然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史逵怎不动心。” 二人各自羡慕。史太郡见他们话已言明,复含笑口呼:“ 二位公子及小姐,看老身薄面,既往不咎。老身令不肖畜生出来谢罪 便 了。” 李 广 口 呼:“太夫人,我等谨遵太夫人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