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艳史

  且说这明媚的父亲春汇生,那日因普宁寺大会,这会中的首目就是春汇生。当日正值聚会宴似之期,众会人等赴了筵席各自散去。惟春汇生照管别事,闹至更深分,方才回家。及至到了家中,颇颇有些酒意,抖抖胆子,叫柳氏夫人看茶来,这柳氏见丈夫,怒冲冲扑得一头撞将怀来,抓着胡子就要讲打。春汇生是素日惧怕柳氏的,见夫人如此动怒,又行家法,便连连的叫道:「夫人夫人,是是怎的,愚夫今日又不曾打牌,只因会中微微吃了几杯酒,也不为之过?如何这等的勃然变色?」只见柳氏骂道:「老天杀的!你把儿子归落何处?快快与我找来,少要捱迟,一命相拚。」说着说着,又是一头。正吵闹间,合院的奴婢家仆一齐上前,劝解多会,方才丢手。
  众人将柳氏搀进房来,把交椅上坐下。春汇生见众人把柳氏解劝进房中,心中好似放上一块冰凌,就凉凉的了。也当下走进房来,问道:「夫人方才说道:咱家儿子归落何处?我想咱那儿子自幼在家中念书,又不和外边的学生耍闹。想是在书房里念书念得乏了,在书房里困眠也是有的,夫人何故如此着恼?」柳氏道:「不但儿子没有,连春发儿也不见了,前后书房全找遍了,并不见影儿。」
春汇生听见这话,老大着忙。自己又从新着使女挑着灯笼,前前后后找来找去,约十数遍。连踪影全无,心中十分着忙。连合家的奴仆俱各讶然,都说怪哉怪哉。春汇生回到房中,见了柳氏,说道:「夫人!这可怎了?这可怎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春汇生带酒被殴 柳夫人打夫寻子
  话说春汇生正与柳氏夫人在家着恼,夫妻二人互相悖谬吵嚷,只见一位年老的邻佑,领着春发儿到来。这位年老的人,有一个诨号,叫做鸭蛋财主,本是春汇生的祖买的家人,叫做老屠能。只因春宅是家良善人家,这屠能自从到了春宅,凡事诡诈巨猾,私窃暗盗,陆续自肥,渐渐的积成了狗肚子家业,将自己的卖身文约退出,遂娶了妻子,成一家子人。家有两顷薄地,尽可润活。如何叫作鸭蛋财主?只因这老儿为人奸狡,但凡无利之事,情死不动;有益之事,舍命伸头。所以众人都叫这个诨号。
  这老儿今晚送春发的来意,是因春发儿说春相公被狂风作了去。
  这春汇生是极爱儿子的,明日岂不雇人四下里寻找么?这一寻找倘然有功,春汇生是巨富之家,时常里好央他借贷借贷,岂不得些便宜!
  这老儿所以将春发儿送来,一来与他说情,二来又是送信,三来还是求着借端得利。话休烦叙。
  且说屠能领着春发进得门来,先将二臂往下一抿,将腰往前一曲,在下面站着,不敢大声说话,低低的垂头叫道:「大爷,休要着忙,老奴已知大相公在会上看戏,被狂风作了去了。春发儿小孩子家也是没方,只唬吓连身打战,恐怕大爷责治,望大爷给老奴留个薄脸,大爷要打发儿,不如就把老奴打几下罢。」春汇生一肚子闷气,见屠能说情,把打春发儿的心也就丢手。屠能又解劝了一会,夫妻二人俱各坐卧不安,众人各自散去。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已牌时分,只见有两个道人,身穿着百纳道袍,头戴四棱软冠,足踏乌拉草履。一个方面大耳,一个秃头蛇眼;一个身背着缘簿,一个手托着木鱼。坐在这春家的门首,口中弥弥喃喃不知说的什么。正在门首募化,木鱼连声响亮。只见屠能那个老儿从隔壁走来,到这道人的面前,招呼了一声说:「你们是那里的道人?募化甚么功成?叫什么法名?」只见那两个道人一齐答曰:「贫道是苏州人氏,师兄名叫生意,师弟名叫生心。就在苏州天齐庙内二十多年。只因日久年远,殿宇坍塌,四壁土崩,山门瓦解。贫道们心中不忍,已经化了千有余家,共聚纹银九千两,还得一千银子方才起功。贫道们闻着春宅是历世的善人,所以不惮风尘跋涉到贵处。不知山主尊姓大名?」屠能通了名姓。
那道人说道:「烦尊驾传禀传禀。」屠能道:「你们来得不凑巧,宅中的相公被狂风作了去,大爷正在心焦,那里还有心思布施你们?」道人听说:「是何妖怪?这等的可恶。」傍边有几个年老的说道:「俺这江西城外,离城三十多里,有一座高山,名为青峰岭。其山甚是凶险。你道如何的凶险,髯翁有诗一首为证:
朝阳虎卧夕豹眠,每每怪兽游荒山;亏心人等经此过,如送美味与香甜。
  不但山中险要,还有许多的洞府。也不知是神仙,也不知是妖怪,时常在山岭上。或是白须老翁,或是美貌女子,不时的显形。」这老者说罢,两个道人说道:「这等看来,春宅的相公,想是被妖精作了去,也是有的。那位山主与贫道通报一声,只说门外来了会捉妖的两个道人。」屠能听说这话,慌忙进去禀知了。春汇生当下将道人请至前厅坐下。
春汇生着人连忙收拾酒馔,酒至数巡,各叙了来历。春汇生道:「若能把小儿救出,俺父子团圆。别说一千两银子的布施,就再布施上一千,那也容易。不知尊师们有何本领?」道人说道:「贫道也无甚么本领,不过是受先师的传授。」有诗为证:
说起贫道武艺却精,一个会剪草为马,一个会撒豆成兵,一个会捏脚念咒,一个会呼雨唤风。百步穿杨箭,千里追走龙,神通奥妙多变化,专除凡间作怪精。
  这道人说本领,春汇生也只当他真正有些武艺,遂满心欢喜说道:「尊师既有这番本事,合该小儿有救,不知尊师几时才去?」道人道:「即刻而行。」
  当下酒馔已罢,屠能在旁边说道:「老师们既夸了海口,别事到临头休想扯头!」道人道:「说那里话!既无擒龙手,怎敢下东洋。」说罢,当下换了道服,打开自己的包裹,戴上软铁冠,穿上软铁衣,足登镔铁鞋。不知这道人要此征衣是何说也?且听下回分解。
新编妖狐艳史卷之三终

  新编妖狐艳史小说卷之四
  第七回 假道人化缘捉妖 老屠能窥财生心
  话说这道人将衣甲换上,手中又使着两条铁□子绳鞭。打扮起来好似一对响盗的模样。列公,这道人如果是得道的真人,那有这等的打扮?你道这两个牛鼻子是何等的来历?是何等的出身?更是何等的行为呢?列公有所不知。这两个牛鼻子原是一对滚牢的囚犯,是扬州人氏,只因偷了扬州知府的银两,知府差捕拿获,收在牢中以待秋审。
  两个在监中商议停当,时值夜半,见守狱的人等睡熟,彼此扭开刑具钻穴而逃。实有飞檐走壁的武艺,那时城门紧闭,两个跳城而走。至五更天气,走有三百余里,出了扬州的交界,彼此放下胆来。寻了一座庙宇,那庙宇里边堪可有住持的道人,两个见了老道士,就纳头下拜,求老道士收留作徒。老道士也愿收留,当下换了道服,甚是殷勤。待有两日,二人商议道:「此处水浅,非养鱼之地,不如另走他乡为妙。」
二人计较已定,到了晚间夜静时分,大小道士俱各睡着。二人将老道士的衣服行囊,箱笼内还有老道士积聚的百十两银子,尽情收拾得干干净净,开了山门,窜攒而去。二人路上走着,好不乐心。至明日,庙中的老道伤心后悔,自不必说。长老有诗为证:
长老本是好心田,收留贼徒当等闲;谁知有情反无义,坑害师傅昧青天。
  长老后悔不题。且说这两个没良心的强人,飘流四海。逢州偷州,逢县偷县,非盗官库,即劫富民。诸日银钱满腰,非嫖即赌,酒肉肥甘。白日是道家的模样,夜间是嫖赌的客人。人不知鬼不觉,就来到这江西城。一来是合该这两个畜生命尽,二来也是这春汇生遭殃,有受狱的灾难。一切后话不题。
  且说这两道人收拾妥当,将那包裹丢在一边,其中包裹之内十分的沉重,屠能一眼瞧定那包裹,心中着想暗说道:「我看这内里有些什么东西。」遂用手一摸,只觉圆咕噜的如铁秤砣一般。屠能心中老大的猜疑,说道:「必不是秤砣,等他两个出来再作道理。」
  且说这道人当下出了门,别了春汇生,出城有三五里之遥,见四顾无人,这个说大哥,那个说老弟,今日晚上这股子财帛不小,须得如此这般,方才能得。那个道人又说:「大哥,你我兄弟会捉甚么怪精?不过鬼混半日,只说没见影儿,那就了手,夜间好做买卖是大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走着走着,来到了芦苇深处。
  猛然抬头一看,那山就在面前。只听得一派风声,哗啦啦树木乱摇,满山中如牛吼的一般,森森冽冽,两个唬得毛骨竦然。生意说:「贤弟,咱快走罢!」生心说:「大哥切莫惊,你看那梅松树下是个什么东西?」生意听说,正目一看,说:「贤弟,了不得了!那是巡山的猛虎。」话未了,只见一只猛虎听见有人说话,连忙站将起来,将腰拱了一拱,把嘴张了一张,打了一个喝欠,把爪伸了几伸,把尾拧了几拧。嗖的一声,比风还快,撺将过来,一爪把一个生心道士抓将过去。生意道士一见,吓得浑身打战,急忙抽回身子,舍死忘生逃命而来。
  且说这虎不是凡虎,原是山神的猛虎,但凡不该死的,也不敢妄自吃人。这猛虎见这生心是该吃的一口食,所以噙着头脑,上得山来,跪在山神的面前,把虎头往上点了几点,谢了恩。噙在高阜之处,享用这般美品。
  且说这生心的阴魂不散,跟定了猛虎。到了山神的面前,哭得两泪滂沱,双膝跪倒,口称:「山神爷爷听真,贫道无从得罪山神爷的猛虎,把贫道白白的吃了,冤哉!冤哉!乞山神爷爷定夺。」山神听说,把惊堂一拍,说道:「我打你这该死的畜生!你想想,你平生做的何事?今日猛虎吃你,以消众人之恨,快快去罢!」这生心道人见没了出冤的想头,又哀求山神道:「贫道既不求山神爷爷伸冤,望乞把贫道托生到富贵人家罢。」山神道:「你还想托生么?人数里那有你这混账东西呢?」生心又苦苦的哀求道:「人数里既没有贫道,到底叫贫道托生什么呢?」山神叫站班的小鬼将生死簿拿到公案桌上,展开看了多时,看得明明白白,叫道:「生心,生死簿上造定你转生该托生犁牛之子。」生心听说,心中老大的不乐意,欲再哀求哀求,山神也不准了。无奈何爬将起来。只见旁边放着许多的牛皮,也有黑的、也有红的、也有黄的、也有杂花的,其中惟有杂花的牛皮比别的甚是鲜明。好生心上去一把扯过,就披在身上,十分如意。小鬼看见,一把夺过来说:「放打着点子罢,这是给你们道官的衣服!把这件黑的披了去吧!」生心无奈,只得接过,穿在身上,托生而去。
要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回 被虎食转生畜类 郁雷立斩二牝妖
  话说生心被虎抓去,生意吓得屁流尿滚,跑将回来。见了春汇生,把生心被虎吃的话说了一遍。春汇生甚是惊讶,忙着取酒与生意压惊。这且不题。
  且说梅花洞中,海里娃和到口酥两个畜生,不论礼法,进了八角亭中互相肏腚。认明媚是干姐夫长,干姐夫短。这明媚见一对小娃子到来,十分惭愧,连忙整理衣冠。桂香也提上裤子,云香呆呆而立。
  明媚忽然的心中着恼,暗暗的叫着自已的名字说:「明媚,你好没来由,你本是念书人家的后代,如何青天白日露着父母的遗体,弄出这等没脸面的事来?况且又被这两个小娃子看见,是何道理?」思前想后,悔恨无极,正在恼悔之间。那天已至更深,忽听半悬空中呵叉叉,似有霹雳之声。
  一霎时,星斗无光,乾坤昏黑,云雾飞空,狂风大起。耳中只听松竹怒号,金铁皆鸣,一齐吓得毛骨竦然。只见外边有一员大将,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手执宝剑,还有一个小壮士,生得豹头环眼,顶戴双雉尾,身穿半截甲,足踏黑漆战靴,雄赳赳,十分凶恶。手中提着一把齐头钢刀,跟定那员大将,站在天井外边。只听那员大将叫道:「力士,把那两个公妖狐与我拿来。」
  只见那小壮士答应一声,急速走进亭中,将这海里娃、到口酥一手一个,提在那员大将的面前。两个畜生唬得浑身哆嗦,双双跪在尘埃,只连连的叩头不止。只听那大将说道:「我打你这两个滥淫无度的臊畜生!自从你变成人形,不干好事,奸骗人家的良女,淫污人家的妇人,盗取人家的财帛,偷食神前的供献。吾神诸日寻查世界,尔等诸般的罪恶,吾神一一载在丹书。今尔等罪贯已满,天怒无容,合该斩首分形。」
二妖狐听说要斩,只唬得慌慌张张,满口说道:「求神圣放赦我畜生两个。从此以后再不胡行乱为了,情愿许下吃长斋五十年,以免先前之罪过。」那神将听说,更加怒气,说道:「好畜生!你不说吃斋,吾神不恼你,你既说吃斋,吾神更怒!你等畜生,从前许下吃九十天的斋戒,先动了三月的肉味。再休说以吃斋的由头,免尔等的罪恶。力士过来!快与我结果这两个畜生。」话犹未了,只见那个小壮士手提着齐头短刀,恶狠狠的走近前来,喊了一声,如霹雳相似,说:「妖狐吃刀!」只听得连连响了两声,把这两个妖狐的首级斩将下来,血淋淋两个大妖狐躺在地下。髯鬣有诗为证:
劝君遵道莫贪淫,若要淫极自杀身;无加毛狐为淫斩,何况花花世界人。
  四句劝言叙过。且说那员神将又吩咐道:「将那两个女妖狐与我带过来。」这桂香、云香见斩了海里娃、到口酥,已经唬破了胆。又听得说把他两个带将过来,情知也是与他两个一体治罪。正在惊慌之间,只见那小壮士跑将过来,说道:「二妖女快过来罢,省得我费事。」二妖狐见不是那等的光景,心中略略的放下些来,急急的走到那神将的面前,一齐跪倒,口称:「神圣饶命!」只见那神将说道:「尔妖女听真。吾神下降,诸日巡查妖魔以及人间之罪过,尔妖女修炼百十余年,尔等的功过交杂,如今又如此淫乱,有伤天道。但念你两个受了月华,死罪赦过,活罪难免。力士过来!将这两个妖女用锁子锁在这梅花洞石板以下,待二百年以后,若要回心向道,那时再放你出世;若不回心向道,永世不准出世。」吩咐已毕,只见小壮士过来,将两个妖女锁在石板以下。二妖女后日如何出世,此时难得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