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绮谈


  却说安氏近来身体不爽快,这一日又有些感冒,一到这店子门前,叫一声“ 失礼”,就凭着这张椅子,背着人喘气,喘个不了。这欹康两个见了这个妇人,心中就想是刚才店主所说的女子了。不一会店主汲水回来,见安氏这样形状,彷徨无措。忙由箱子里头拿出一点儿甚么丸药,来给他吃,再倒了一杯开水,给他送下去。老人家经验得多,一见就知他是生气还是心痛。所以一阵间,安氏的精神就复元了,少不免向店主叫一声费心道一声多谢。店主说“ 那里话”一声,就对这边两个低声说道:“他就是刚才所讲亚卑涅志士的夫人了。”

  佐治听了,再瞧安氏一瞧,见他貌美而艳,虽略带一二分病容,越发见得他好像烟笼的杨柳,困雨的海棠一样。心中就想起前日我正要找一个体面的妇人献去上官,将来博多少好处。这不是最合适吗?于是眉飞色舞,不辞不谢,就离这间店子,跑出去了。他两个本来是知道安氏所住的乡村的,先在半路等着。不一会,安氏果然从这条路回家里去。他两个拔出一把芒光闪闪的利剑,拦住这条路。安氏见这种情形,魂飞魄散。佐治更厉声叱他道:“你是谁人?由那里来这个地方呢?”安氏见事太离奇,摸不着头脑。细想:在这近旁,一定晓得我的来历的。若说谎也是瞒他不过,不如直白说出,或怜悯我,不大为难。就对他说道:“妾家本是农家,离这处不过一两里路。前两个月,因良人定了监禁五年下了狱,所 以 每 逢 礼 拜,就 去 伦 敦 的 礼 拜 堂,为 夫 祈祷。”佐治听他的说话,就冷笑道:“上帝的力如果可以要人出狱,则政府何用设这些法律呢!犯罪的囚人又如果能祈祷得上帝救他出狱,又那一个不去做贼呢!你想要你丈夫快快出狱,祈祷上帝不如请求我们,跟着我们去还好。我们就令不能出甚么法儿,然五年的监禁轻减一两年,总该可以办得到的。你想减轻你丈夫的罪,还是加重你丈夫的罪,就在这时候决断了!我明对你说,我们就是掌法庭的官吏了,抑扬高下全在我们的手里。当日定你丈夫威廉亚卑涅的罪,也由我们指挥的。” 是时安氏又气又愤,疾声大骂道:“ 你们已经文致罗织诬提我丈夫的罪名,今又要恃势横行凌辱妇女!人面兽心,毫无道理!今日身可以死,头可以断,至若屈节破操的事情,则断断不依的!就将贱躯的血衅你们的刀罢了。总是齐妇三年不雨的仇,邹衍六月飞霜的怨,一定有以报复的,随你们怎样办法罢!” 佐治听了这种说话,愤极,就骂道:“不受栽培的狗奴才,你敢这样大胆么!” 就拔剑向安氏斫去。

  安氏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征外定内奸相奇谋 伏阙陈书忠臣辞职

  这佐治拔剑去杀安氏。安氏闪过这边,闪过那边,幸亏始终没有斫中。这弱不胜衣的女子,到底不敌得男子过的。加以佐治还有一个欹康帮手,除喊救外,是没有别个法儿。安氏气力正乏,差不多到了要倒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壮士,在树林里头飞跳出来。这个壮士你道是为甚么来的?他原来在那边听见有妇人喊救的声音,特地跑来的。一见佐治两个,知道他们不是要强奸还是抢东西,不由分说,就先把欹康的领扣子拿着,掷他去一丈几尺远。那时佐治好不自量,还敢上去作对。他们本是文弱书生,那里敌得这个气吞全虎的壮士!不一会儿,就抱头鼠窜去了。

  这安氏忽然得这个壮士来救,感激不尽,气喘喘说道:“今日借先生的力,得庆更生。深恩高谊,实在死不能忘!高姓大名,幸一赐教。” 那个壮士本来出于义愤,不是图报答的。加以那安氏时时来往伦敦,那壮士也曾见过他三次,他的事情也晓得了。就问道:“ 令娘好不是亚卑涅的夫人吗?”安氏答道:“不错。” 这壮士又说道:“ 令娘的诚心贞操,小生久知道了。实在钦佩!今日得睹玉容,天缘不浅。但是小生的名姓,不轻给人知道的,恕不相告。良缘不浅,他日当有再见的日子。他两个无赖汉现在跑了,可趁这时赶紧回家。不然他们再来寻仇,是大不了的。” 安氏就要告别,那壮士还不放心,一直送他到村口,才分路而去。你打量这个壮士是甚么人呢?看官暂且忍耐,按下不表。

  却说英国政府所有法令,越发横暴。这国民的反动力日甚一日。有攻击政府的,有要先把社会改良的,汹汹涌涌。那约翰与及满朝的贪官污吏,要想法儿镇压这些民心,寝息这些物议。把军国大计都搁在一边,天天会议先办这件事。那里头最有力、最尽心的人,就是英格拉治格尼、欹康治格、遮阿辅里玛丁、安流卑尔、欹康、希律勃玛这等人。国王约翰就占了会议的首座,高谈雄辩,各陈各的意见。那个英格拉治格尼最先站起来演说道:“今日国中所谓改革党一流人,好像时疫流行一样,不论都鄙村邑到处都有。总是妨害国安,犯上作乱的,甚且紊乱社会的秩序。若不赶快扑灭他们,他们蔓延起来,这还了得!真所谓滋蔓难图,实在可为寒心。若有扑灭他们的法儿,就是稍过苛酷,也要办去。毁坏了一小部分,把这大部分挽回过来,岂不还胜过任他全部毁坏 吗?望 诸 君 有 以 见 教。” 说 完,欹 康 治 格 就 说 道:“今日改革党这样猖獗,实属不成事体,政府真不可不预先准备。但是我辈少不更事,深望大老诸君指示一切。”

  治格尼复上演坛说道:“因这件事,鄙人想了半天,始终没有一个妥当的办法。但今日我国虽不算十分静谧,也算太平无事的。正所谓“小人闲居为不善”,这些郁郁不得志的人,所以放言横议,唱甚么改革,讲甚么革命,去诱惑这些无知小民。现在想镇静他们,依鄙人愚见,最好是凑着外国开仗。为甚么呢?一与外国开仗,举国的人心都移往对外问题去了。这些草泽英雄也有用武的地方,不至抑郁无聊,荷戈太息。就这些叫做志士与及改革党这种笼络蛊惑的手段,也用不着了。看现在的时势,要与外国开仗,最好是法国。他逼近我国,他的兵力也不见得十分利害。然胜败输赢还是第二条问题,如果可以挽回人心,镇压乱萌,就是败也可以当胜的看了。各位意见不知以为然否呢?” 这无所可否,一味奉承的欹康治格、遮阿辅里、玛丁这一班人,满口称善,与及这些大官大都一概赞成了。就决计用治格尼的议论。但开战的议虽是决定,还要讲开战的准备。

  正选定几个委员,商量战时所用的兵队,所开销的兵费,忽然那一处的地方官亚遮斯仓仓皇皇进来,要禀各处地方的情形。于是公议,许他参与会议。后来更得治格尼的命,准他将所禀的事情演说出来。他开口就将改革党怎么运动,怎么荒唐,他的举动目的是怎样,演说一番。后来更说出甚么法儿去劝谕他,劝谕不来又用强硬手段去扑灭他。无奈这些改革党团体实在坚牢强固,愍不畏死。死还不怕,真是没有法了。“近来势力越发蔓延起来,真是似燎原的火不可响迩。下官实在计疏策短,深愧不材,特来进京 ……”说还未完,这性急躁暴的治格尼勃然变色,厉声叱亚遮斯说道:“ 你实在不中用!这些狗党纵然是势力盛大,到处蔓延。但这些狗党昧尽良心,大逆不道,总是天谴难逃的!除压制他、凌虐他、缚束他,当奴隶一样看待外,还有甚么法儿?这是一定办法,更何用特地来京耽搁日子呢!” 说完,又商量战事。亚遮斯又站起来问道:“与外国开战的事情虽然是妙策,但是这个时候司农仰屋,国帑支绌,行军的费用及战时的国用,从那里筹出来呢?” 治格尼又要辩论,就说道:“别样事情还是可虑,至军费一层,不怕是没有的。这些贵族与及这些富豪,身受国恩,难道国家有事,要他捐几个钱还不愿意吗?且现在国库还有多少存款,到不够的时候,向食毛践土的百姓增加租税,有何不可?汝可慎职守稽察暴徒,这等事情无烦过虑。” 亚遮斯心中虽说不是,但是人微言轻,就一言不发了。

  却说大臣中有一个叫做鲁伯益科特,持论不阿,常守正道,是很有血性的人。平时与治格尼等的宗旨意见绝然不同,所以一切议论都是作正反对的。他见满朝官吏都怕治格尼炙手可热的势力,唯唯诺诺,莫敢谁何。愤闷抑郁,近来称病告假,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今听见政府的政策,为防内国的改革党,决议与外国开仗,向法兰西出这无名之师。现在天天调兵遣将,就要开仗了。大吃一惊。他虽是愤廷臣胡闹,然这爱国热诚如何禁得住!赶着草一奏章,力诋这个政策太算不过,又把这些得失利害比较清楚,洋洋数千言。约翰看见,不特不理会他,却斥他胆敢阻挠大计,严谴责他,差不多要律他以大不敬之罪。于是治格尼等的奸党,嬉笑怒骂,无所不至。这正直忠诚的鲁伯益科特见彼众我寡,敌他不过,不得已辞职归田,徐谋别个法儿,替国家尽力。呜呼!勿谓秦无人,大凡各国,不问其国恁样衰弱,国政恁样紊乱,这个时候总有两三个爱国志士出来苦口力争的。但满朝都是小人,如何容得一两个君子呢!不见明末吗?不见波兰分割吗?真是古今同慨罢了。

  至鲁伯益科特将来有何树立,且听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法王行特权选举僧正 法国用巧计大困英王

  却说当时占罗马法王的王位,就是因奴善第三世。他的天性固是骄傲,且有本事。智略非凡,久怀大志,一旦有机会,他就要崛起,去觊觎非望的。这时一千二百五年,正是大僧正腓卑尔病故。这选举大僧正的权利,在这克里士查及康列巴里的僧侣处。腓卑尔死去这晚时,这些僧侣中气盛志大等人,赶着集会协议,决定举列治士拿继腓卑尔的后任。从来旧例,选举康列巴里的僧侣,先要经英王认许,往后才能够请罗马法王承允。那时僧侣实深恶英王的行为,看他不在眼眶里。不依旧例,就使选出的列治士拿密赴罗马,直请罗马法王承认。

  列治士拿这个人,天性纯笃,谨直沉实,是很有名望的人。谁知密赴罗马的事情还未做出来,人都知道了。不一会,这个消息就传到英国去。约翰王知道后,愤怒异常,大诉不平。说选举康列巴里的僧侣,他本来有权利的。这回事情不给他知,实在无理!更说克里士查的僧长,任用这些少不更事的人任意妄为,侵他的权利,这还了得!刺刺不休。于是他们知办不下去,决意另外选举奴威治的僧正,继腓卑尔的后任。通知约翰王。

  约翰王正愤他们轻举妄动,后来见他们知道错了,就直赞成许可。这康列巴里的副僧正,亦已答应。僧长中人于是选十二个僧侣,派去罗马,禀知法王,说前所选的列治士拿有不妥当的地方,所以另选奴威治的僧正。谁知罗马法王于列治士拿与奴威治的僧正,两个都不许可。却严命这十二个僧侣,选举卡治拿兰格顿。若背他命令,英王与及各人都处以破宗的刑罚。这兰格顿本生自英国,但自小孩子的时候游学法兰西,与罗马法王同窗。两个性情很相投契,两人几等骨肉一样。

  这约翰王听见这桩事后,迁怒于克里士查的僧侣,要解散他们的集会,又把他岁入的金谷剥夺干净。于是法王因奴善愤约翰王专擅无道,就发一张宣告,要禁制他。这专横无理的约翰王不理会法王的命令,越发横暴起来。翌年,法王更出一张破宗的宣告。约翰王依旧不理,竟没有半点儿悛改的念头。后经三年,法王见他更不像样,命约翰王的臣下对约翰王不要守这誓守忠义的誓词,更托法兰西王,将约翰破宗的宣告实行出来。

  这个时候,约翰王狼狈异常,天天要想挽回势力的法儿。但他的臣下都脱了忠义的誓词,没有可以依靠的,进退维谷。这骄傲不驯的约翰王,正像陷阱的虎狼,不能发威。不得已,走谒法王,谢罪悔过,一切要求都答应了。于是约翰王从法王的命,就承认兰格顿被选做僧正。且把英伦、爱尔兰的封土,通通献去上帝圣卑尔、圣波尔与及世世相继的法王。法王就派一使臣,给他一张赦免状,令约翰王年年上纳五千马克的贡金,领回这些封土。更令约翰王对他的使臣邦尔辅所用扈从的仪仗,都要用封建制度最服从的礼式。邦尔辅事毕返国,法国国王腓律勃大称赞邦尔辅,这次奉法王的命令,挫约翰王的凶锋。再普告万国,说道:“约翰王现在改心悔过,把他国土捧呈去圣卑尔等。凡信我圣教诸公,此后不要妄攻击他。若有攻击约翰的,就认他做冒渎上帝,一定施以刑罚云云。” 这约翰王既在法王面前深谢违令的罪,这些禁制他的刑罚自然解免。于是约翰王到这时候,心里才安稳些。

  然贪婪无厌的约翰王,想起捧呈法王的封土,很不甘心。天天欲想一别法儿,侵略它国,扩张自己的版图,偿还这些损失。于是向波特示威运动,逼近法国,屡次举兵掩袭腓律勃的领土。但这时腓律勃正与日耳曼帝阿疏开仗,在鲁宾士地方大破日耳曼军。军气方扬,国威益振。约翰王战一场败一场,不特毫无所得,且耗师费财,狼狈周章,不可言喻。后来知这事很难成,不得已引兵归国去了。

  约翰王自经过这情形,渐渐晓得专事外征也不是长策。翻过来专心一意,谋国内的治安。更恐外寇侵进来,与法国国王协商,在支奴歃血为盟,订立两国平和的条约。

  这约翰王虽是绝意外征,专理内政,然他纵酒荒淫的行为,贪婪刻酷的性情,一分一毫都没有改过来。天天说甚么整顿,声声说甚么改革,总是诳的没有一点儿的成效。这些狐群狗党顽固奸险的官吏,依旧占据要津,专以扑灭改革党为国家第一件要事。举国人心越发愤激起来。贵族呢,则愤王的专横;近属呢,则怨王的凶暴;庶民呢,则恨王的压制。除了几个狐假虎威的官吏,自上至下,没有一种不疾恶他、仇视他的。约翰被这些奸佞蒙蔽,似在梦中一样。声色狗马,歌舞太平,外边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知道。真是鱼游沸鼎,燕巢张幕。你话可怜不可怜呢!此是这时实在情形,今且不暇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