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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钟馗全传
忽一夜,其妻得一梦,梦见一神人与之言曰:「你丈夫被精怪所迷,凡人不能治之。来日午时,有一人至此经过,乃海州钟馗是也。头戴儒冠,身穿皂袍,乘白马一疋,携家仆数人,天下之妖怪见之,无不远去。你可求他救汝丈夫性命。」其妻觉来,却是一梦。
次日,对姑言之。姑曰:「不可不信。」其妻遂命人在门首立等,并无一人往。候至午间,见有一人头戴儒冠,身穿皂袍者经过。遂拦住马头,请入内室。其妻问曰:「莫非海州锺相公也?」馗曰:「汝何以知之?」其妻遂将梦中之言,又将丈夫被迷之故,一一告于馗焉。馗自思曰:「前日梦见长须者,命我以笔剑施之行事,今值此人,不知被何妖精所迷,当以笔剑验之。」于是命仆开书箱,取出笔剑,写文一纸,对天焚之,复将宝剑一击。其被迷者乃往言曰:「锺爷在此,我当速去。」顷之,天昏地黑,霹雳一声,击死一野雉在于阶前。馗心中暗喜,观者与同往之仆,无不以为骇焉。自是被迷者,亦不狂言乱为,一旦而愈。其母与妻问之,一本乃曰:「向日至鱼潭卖糖,投一酒店住歇,店内一妇人甚是美貌,我求之不得,寤寐思之。一日糖货卖尽,收拾回家,至神上岭天暮,上下二十里俱无人家,我思夜行身上带有财物,犹恐途中又有歹人,是夜就在岭上亭内暂住。不料妖怪变作酒店女子,啼哭而来。彼时不觉被其迷惑,若非锺相公至此,几为怨鬼矣!」言讫,遂同母与妻叩谢于馗之前,号馗为神人也。馗一面令仆收拾行李,前诣京都。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郊外山鸡变雉精, 日埋夜出变人身。
钟馗伸诉雷霆怒, 击死妖魔堕狱尘。
立斩石马
却说女而殿一孙氏宗祠内有石马二疋,世远年深,遂成一精。或变男子而奸宿人家之女子,或变女子而迷惑往来之男人,或朝出而吸六畜,或暮出而残田禾。男女受其害者,不计其数;田土荒芜者,比比皆然。此处人民屡遭残害,无法可治。五谷有种无收,久已穷困,甚且壮者散于四方,老者死于沟壑。人家未晚,先已闭户,客商至此,不敢住歇。其为民间之害,匪浅鲜也。
时馗往京,经由此处,天色将暮,又无店房,只得投入人家。那人家姓张名让,有妻秦氏,年将六旬。生有四子:长子宽,次子裕,三子温,四子柔,因往外游,俱遭白马精陆续害死,不见踪迹。张让夫妇正在私室号泣,哭声未绝,忽闻堂上人声喧嚷,让即出而视之,馗遂告以求宿之故。让见馗之貌近怪异,疑是石马精,不肯留宿,愕然谓馗曰:「此乃住居,非客馆也,速宜前往,不可耽误。」馗再三哀告,让方与之宿焉。询及馗曰:「公家住何处?姓甚名谁?至是将欲何往耶?」馗答曰:「姓锺名馗,海州是吾家也。今因赴京应试,经由此处,至是天暮,又无歇店,只得强投贵宅,幸勿见责可也。」让见馗之言谈从容,信是读书辈也,遂设酒相待。
饮酒之间,内室哭声不已。馗闻之于耳,乃问诸让曰:「贵宅有悲哀之声,何故也?」让答曰:「因吾儿死于非命,吾妻痛之甚切,以致朝夕号泣。」馗复问其儿死之故。让答曰:「此处孙氏宗祠内,有二石马精,人受其害者,难以计数。经今百余年,人不敢入其祠。吾有四子,俱被此精陆续所害,毫无踪迹。且吾夫妇年已六旬,无人依靠,不免死为失祀之鬼矣。」馗听之,不觉泪下。遂问之曰:「石马今在何处?」让答曰:「越此不过咫尺之间耳。」馗闻此言,一夜不寝,令仆求灯看书。
至天明,馗带剑随身,问让曰:「欲往石马处一看,何如?」让曰:「不可!」馗再三要往,让不得已,引馗至其门首。馗遂持剑挺身而进,以剑断二石马之头。但见血淋满地。闻者无不来看,众人皆号馗为天神降也。让与众人再三拜谢。馗自斩了石马,即别张让,同仆诣京。自是张让捐财建一祠宇,塑馗之像于其内焉。香烛不缺,祭祀以时,自后此处人民俱已安乐,五谷尽皆丰熟。谣言曰:「此锺相公赐也。」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孙氏祠中二马精, 食残六畜吸万民。
钟馗至此将剑斩, 血淋满地众骇闻。
收除鳖精
却说钟馗一旦诣京,寓于化龙门一山长公书院居住,其中应试者有数十人焉。隔书院数步之外,有一铜更桥,妓家甚多,诸友相邀而往,惟馗潜心于书,足不履非礼之地。
时有同寓余华烈者,素好风月,至铜更桥见一妓者站立门首,眉如柳叶,口似珠红,异香逼人,甚是美丽,真天地间之国色也。华烈见之,神魂飘荡,遂携友入其户而谒之。询及妓之姓名,妓曰:「姓李名月仙。相公之姓名,妾愿闻焉。」华烈即以己之姓名告之。月仙见华烈言谈清雅,举动从容,起身密告其妈曰:「此相公必久历风尘者,非浅浅村俗辈也,宜设酒相待方是。」其妈遂然之,即设酒留华烈饮焉。款待酒至半酣,月仙与华烈情甚绸缪,至暮二人携手入房,解衣而寝,极尽云雨之欢。
次日,华烈早起便回,正所谓「得趣便抽身」者也。及至寓所,面如菜色,容貌非常。自觉身体不安,谓诸友曰:「考期在迩,贱体不爽,如之奈何?」诸友皆哂其用力太过。越一日,饮食不进,病卧不起,求良医治之,亦不见愈。
忽一夜,馗得一梦,梦见神人曰:「余华烈今被妖所迷,你可与之速除,毋使伤其生也。」馗觉来是一梦。次日携诸友诣华烈之寝处,鞠其得病之由。华烈以实告:「向日至铜更桥,见一妓者十分美貌,遂诣其家求宿一宵,次早至寓,精神疲倦,坐卧不宁,遽成一疾。」馗暗地自思曰:「这妓想是怪异,吾往除之。」别诸友,至己之寓所,身藏宝剑,出而谓诸友曰:「今在寓所觉无意绪,得闻铜更桥有一妓李月仙,色倾城国,欲携数友前往傲游,乐饮一会如何?」中有一好事者姓张名纲,与之偕往。及至月仙之家,月仙乃一鳖精,明知钟馗藏剑而来,馗心中错愕,遂托病不出。馗问其妈曰:「有何病症,吾可以治之。」月仙听馗之言词不善,知不能脱,遂变作本相,潜入房中土穴藏缩。馗再三要见,既而李妈诣月仙之房,唤月仙出。并不见其踪影,心中惊慌,出告馗曰:「适相公要见女儿,妾往房中唤他,不见踪迹。况今青天白日,又无别门可走,不识以为何如?」馗已心中明白,微笑而言曰:「有此异事?」与馗同往者不信,乃曰:「此诈言也,必是这妈儿藏了,故将此言抵饰,诚可恶之甚也。」遽尔起身大骂一场,要打李妈。馗再三劝解而散。
上帝遂传旨,差天使召本处城隍。一时间,城隍亦至,拜于丹墀。上帝叱之曰:「铜更桥妓家,有一妖魅迷害生灵,汝为一郡之主宰,为何表里为奸,致令虎兕出柙耶?」城隍奏曰:「京都地广人稠,稽察不周,臣罪该万死,望乞恕饶!」上帝听罢,示曰:「是何精怪,你可前去速拿,星驰解报。如迟,定行重治不恕!」于是城隍领旨,离天庭至本司,牌差鬼判前往铜更桥密拿妖精。鬼判至李妈家,搜寻不见,回见城隍,禀曰:「蒙差鬼判前去妓家拘拿妖精,并无踪迹,不知逃匿何处?伏乞添差阴兵,同去捕获。」城隍即添差阴兵,遍城严拿。不知去向。于是鬼判带统阴兵,复至李妈家覆寻。见房中有一土穴,鬼判就令阴兵至穴,四探其声息,乃是一鳖精也。自是鬼判即令五六个阴兵,一齐而进。只见那鳖精躲在一傍,就被阴兵拿住,锁见城隍。城隍解见上帝。
上帝见城隍解到鳖精,心中欢喜,遂封其为天下都城隍,复嘱之曰:「你可差人将此妖怪押至铜更桥李妈家,待钟馗来斩之,庶邪妖有警,亦可以为天下好色者之戒。」城隍领旨去了,就令阴兵锁押鳖精至李妈家。那阴兵遂将鳖精锁于李妈家床脚之下,候钟馗至而斩之。然馗自申疏祷天之后,不觉五日,毫无验证,心中忧闷,一时气绝,惟有心内温热。在寓诸友,无不为之悲悼。少顷馗复苏,谓诸友曰:「适间上帝命我去李妈家斩一鳖精,如今方回。」诸友皆以馗为诳言,馗即取剑与诸友视之,尚有血迹未干。诸友遂同馗诣李妈家去看,只见房中床脚下,果有绳缚一鳖,斫去一头。李妈即问:「此鳖从何而来?」馗曰:「乃前日不见之月仙也。」众妓皆以为骇,诸友莫不愕然。馗遂同诸友回寓,至华烈之寝所,但见华烈病症一时而愈。馗谓华烈曰:「若非吾除此妖,兄之性命几为之吸矣。」华烈再三拜谢,后亦无恙。自是馗之名誉愈显愈彰。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剑气冲霄贯斗牛, 斩邪斩鬼有缘由。
鳖精何处藏身也, 一剑须教万鬼休。
赴试不捷
却说钟馗赴试已毕,越日榜出,报同寓中者有七人焉。馗问报者:「见有钟馗否?」报者答曰:「未之有也。」馗听此言,一时昏闷。随往之仆,甚是慌张,即将滚汤灌救而苏。仆宽之曰:「谚云:『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况相公年纪尚茂,今科不中,来科必掇首选,且自宽心,不必忧闷。」馗曰:「十年寒窗之苦,只望一举成名,与父母争气,与祖宗争光。今日不捷,有何面目见我爹娘!我今亦不回家,闻有一终南山,天下之胜景,士大夫皆游于此处,不免收拾行李书箱,前往他处读书,以待下科考中方回。」仆解之曰:「穷通有命,富贵在天。今相公不中,时也,命也,运也,何必以此介意。自从起程之日,老爷、夫人不啻言之谆谆,及离家两月之余,老爷、夫人在家悬悬而望;况相公独自一人,上无兄之可倚,下无弟之可托,谁问寒暑?谁供甘旨?须要回家,不可游于外郡,以重老爷夫人之忧。小人之言虽属鄙论,乞相公三思而行,再思可矣。」馗听罢,乃曰:「慈乌尚知反哺,豺狼犹然报本。禽兽且如此,况人为万物之灵,反禽兽之不若耶?吾非不欲朝夕承欢于膝下,左右就养于亲前,奈功名未就,羞返故园,庭闱有缺,抱恨终天,此吾之郁抑而难诉者也。奈之何哉?你可速收拾行李,前往终南山,毋俟迟滞也。」
于是仆再三苦劝不允,馗遂带仆前往终南山,路经地名河口,天暮,遂歇宿于客店。见有一老者须鬓皓然,至店乞食,声声叫苦。馗问其故,老者答曰:「因儿子媳妇不孝,逐我出外,日食难度,无处栖身,适见相公到此店中,特来求些粮米度活,千载奇逢,万望垂怜。」馗复问之曰:「你儿子媳妇如何不孝,从头说与我听,就将银米与你。」老者答曰:「一时难以尽举,试以其大略为相公言之。小人姓李名典,妻秦氏,生二子:长名克仁、次名克义。不幸克仁早逝,克义幼时亦尽孝道,因娶了媳妇姚氏,听枕边之言,一旦变其初心,忤逆不孝。忽一日,克义私自买鱼一尾,与媳妇烹之,二人暗地自食,不想被我妻子看见,彼时说他几句言语。姚氏怒嗔双目,唆儿将母推倒在地,伤额血流不止,逾月而亡。复将我逐赶在外,衣食不供,情若可怜。」馗听罢,乃仰天而叹曰:「天下何家无亲?何家之无子?从未有听妻言致母于死,逐父外居者。此等之人,天必不容。」言讫,遂多将钱米与老者去,至是一夜不寐,诚心具疏一纸。疏云:
馗不才,非不欲天下安于无事,但世风浇薄,人心不古,臣不忠君者有之,子不孝亲者有之;从未有奉妻言若神明,视父母若胡越,如李克义也者。方且致母于死地,逐父于外栖。若不早除,其渐愈长。谨具疏文,上陈天听,明彰报应,庶天下之为人子者,知所警省,而纲常亦不倒置矣。
鼎锲全像按鉴唐书钟馗降妖传卷之三
超度秀英
却说锺惠览罢钟馗之书,与潭氏双眉攒蹙,泪流如珠。呼家僮而叱之曰:「你跟相公,须当左右不离,为何你一人独自回家,弃相公而不顾耶?」家僮禀曰:「小人再三苦劝相公回家,相公坚执不允,非干小人之事。」锺惠复问之曰:「相公有书与学士否?」家僮答曰:「有书在此。」惠接过手,看其护封,就与家僮传送学士之家。学士与夫人正言及钟馗诣京之后,杳无消耗,说犹未了,适馗之家僮至焉。学士、夫人喜不自胜,遂问及家僮。家僮将前事告知一遍,复以书呈于学士之前。学士览其书云:
不才婿钟馗百拜致书于岳丈老大人、岳母老夫人之前:蒙恩不弃,情联半子,别后心如痴醉,未尝顷刻忘也。今应试不捷,有辜浓望,故园羞转,奋志终南。聊具数字,以表微肠。
学士览毕,与夫人不胜慨叹。学士之女秀英,闻馗不回之音,未免有伤春之意,朝夕忧闷,遂成一疾,百医不治,旬余而死。学士、夫人痛哭不已,遂遣使报知锺惠。惠与夫人亦甚悲哀,即备祭仪往吊之,仍一面着家僮前去终南山报知钟馗。然馗之在终南山,虽用心于诗书,奋志于灯前,而神思梦想,亦无时不致念于家乡。适一旦家僮至,道及前事。馗号泣不绝,痛彻心髓,就令家僮买办祭仪,作文一纸,遥空拜祭。文曰:
惟灵秉性兮,仁恕温良;惟灵持身兮,淑慎贞常;言词缄默兮,声不外扬;懿德幽闲兮,确守闺房;不违姆训兮,举动端庄;芳名显赫兮,与日争光。宜与松柏兮并茂,与连理兮齐芳。正期永诣兮千岁,孰知一恙兮遂亡。今生兮誓不再娶,惟灵兮早升天堂。
读罢,将文焚于炉内,其悲哀之声,甚是惨切,见者无不涕下。
祭毕,复请本山僧人大做功果,超度秀英。是夜馗得一梦,梦见上帝差金童玉女,手持长旛,迎秀英上升天界。馗觉来是一梦,心中将疑将信,且喜且忧。猛然自思曰:「此事不可不信。」长吁数声,仍复就寝。然自……(下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