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嫖院

  同治皇帝听了,把眼睛对准周道英看了一看,微微的笑了一笑,又接着的叹了一口气。周道英见首,料知同治皇帝又触动了心事,便想机会到了,上前奏道:『陛下德英明超越前代,奴才们仰见太平盛世,欣逢有道明君,真是幸福无穷的哩。』
  同治皇帝叹道:『想不到你也善于谄谀吗?老实说,这座皇帝尊位,谁学稀罕的哩!』周道英听着,明知话中蹊跷,却装着非常惊惶的模样,奏道:『奴才万死,无意中说出话来,致怡陛下雷霆。但是』周道英说到这里,却把话头翦断。同治皇帝忙道:『但是些什么?』周道英磕头奏道:『奴才想说,却又不敢,现在话已吐露,不说又不能,伏叩陛下宽有奴才万死之罪,奴才纔敢说哩。』同治皇帝因他吞吞吐吐,实在等不耐烦,叱道:『要说快说,装模作样为什么?』周道英恐怕同治皇帝真的发怒,便奏道:『奴才因见陛下寂寞寡欢,心想陛下受命于天,龙体应当安逸的,便想到当初高宗纯皇帝和先皇帝等及时行乐,也不失盛世明君。现在陛下既是在宫内无聊得很,何不另寻行乐方法?』周道英说到这里又把话头稍顿,却对了同治皇帝的脸色看了一看。只见同治皇帝并无不愿听此的意思,便又继续的说道:『陛下倘想别寻行乐所在,何不往民间采风观俗,也可供陛下亲政的参考哩。』
  同治皇帝听了周道英一番的话,心中便私忖起来,以为自己虚拥尊位,帷帏之私尚且不能行使自己的自由权,此身原是无趣得很,何必再谨守规矩,做这麻木不仁的傀儡?不如趁此少年,及时行乐,到落得眼前快乐。主意想准,却又假意的问道:『周道英真是好大胆,敢说出这般话来,你究竟有多少脑袋呢?』周道英见同治皇帝嘴里虽说出这话,脸上却并没有着恼之色,却也做出很恭谨的态度,磕头道:『奴才为报答陛下圣恩起见,所以冒犯上言,只求陛下能够鉴察奴才的一片诚意,奴才死也瞑目的了。』同治皇帝笑道:『难道真的砍你脑袋吗?
  只是你说另寻别的行乐方法,到民间采风问俗,究竟这方法是怎样呢?』周道英道:『还有怎的方法,不过是微服私行罢了。
  陛下倘有此意,奴才可即设法,』同治皇帝道:『如此足见你的忠诚,快些设法便是。』周道英便谢恩而退。
  九、脱拘挛初涉花径
  话说同治皇帝那天和宫监周道英商议妥当,到了夜晌,便由周道英引着,同治皇帝穿了民间衣服,悄悄地挨出宫来。因为宫中门禁极严,周道英早已贿通其余的宫监,在宫墙西边,另辟一个便门,以为出入的路径。两人出了一个秘密的便门,门外早由周道英打发他人,预先备好一辆骡车在这里。这辆骡车上所套的骡子,非常雄健,所以车子行得很快。同治皇帝在车中问道:『朕和你易服微行,不知民间能看出朕的来历吗?』
  周道英道:『以后陛下不能称朕道寡的了,就该化一名姓,假装是平常的人,纔能不致生出意外,奴才也大胆不再称呼陛下,假装是陛下随身的平常仆人罢了。』同治皇帝道:『称呼乃是虚文,本不必拘执的,化名改姓又复何妨。不过朕出宫冶游,万一给西宫老佛爷知道了,那时怎处?』周道英道:『陛下向来是独宿干清宫的,只要干清宫的宫监严守秘密,外人怎能知道?所以奴才随着陛上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早已嘱咐干清宫的宫监不许声张。好在干清宫的宫监,都和奴才很有感情的,谅也不致声张的。以后陛下好好的款待他们,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了。』同治皇帝听了,大喜道:『难得有你这般费心,你真是朕的心腹哩。』
  说话之间,早穿过六街三市,出了正阳门,已是大栅栏了。
  那大栅栏乃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喧喧攘攘,红男绿女,真是民间风味,别有可观。同治皇帝从未见过,此番初次接触在眼帘中间,好不快乐。隔不多时,大栅栏已过,骡车绕过一个弯,进了一条僻巷。那巷名唤陕西巷,原是陕西客商荟集的地方,这时却已都变作妓女的窑子和像姑的私坊了。同治皇帝的骡车在一家窑子门口站祝周道英忙跳了下来,搀扶同治皇帝下车,两人直往里走。早有窑子中间的大茶壶喊道:『候!』
  同治皇帝这时正在茶壶旁边走过,猛然间不防茶壶喊出这种声调,声音又非常之大,不觉吓了一跳。茶壶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暗暗好笑。究竟周道英是此中阅历的老手,却大模大样的搀了同治皇帝走了进去。
  原来京城里的窑子的规例,客人进门,茶壶在大门口见着,便放开喉咙,喊出这声『候』字。这个候字,或许是教里边的妓女们知道有客进门,忙着预备侍候的意思。那茶壶的名称,便是窑子中间的男相帮,俗语叫做乌龟,北地人叫做王八。同治皇帝初涉花丛,难怪他不明白这个道理的。那周道英现在虽产净身的太监,论他的出身,原也是个纨?P子弟,又有他从前狂嫖滥赌,把祖遗的几个大钱,化得干干净净,又没有本领可以混得饭吃,真所谓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挑担,恰又祸不单行,身上染了满身的风流毒疮,他这时穷得肚子都顾不周全,哪有余钱去请医筹药。日子隔久,把那个风流骚根,烂得精光,好在病深日久,到也瓜熟蒂落,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到了这般地位,教他怎想别的糊口方法?幸而裤中郎当,已经消灭,天然造成了太监材料,也可算是天意作成的了。合该他时至运来,恰巧同治皇帝初即帝位,照例宫中补选宫监,他便毛遂自荐,混进宫来,过了几年,品级渐高,纔得在同治皇帝身边贴身侍候,到现在已是十年了。此番跟同治皇帝往嫖窑子,虽是沧桑几更,人情变迁,窑子中间也没有人能认识他的。不过这种窑子规例,却是百年不变,所以他依然很熟悉。同治皇帝现在得了这只识途的老马,当然不懮花丛彷徨了。
  十、品群芳玉仙获选
  话说同治皇帝和周道英走进窑子,大茶壶过来问道:『爷们可有熟识的吗?』周道英忙的把脑袋摇了一摇,大茶壶便引着两人进了空屋。那间空屋乃在院子旁边,靠近大门的。大茶壶又吊起嗓子喊道:『到前面啊!』这个茶壶喊声纔罢,其余的许多茶壶也跟着大喊。同治皇帝实在觉得纳罕,悄悄的问道:『这种声浪,端的为了什么?』周道英也悄悄的附在同治皇帝的耳边答道:『这种声浪,名为王八叫,乃是窑子中间应有的规例。』周道英话还没完,同治皇帝面前,却见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似的窑姐儿,一个一个陆续的慢慢走过。大茶壶站在旁边,也是一个一个的陆续报着名字,什么金翠啊,玉仙啊,说了一个不亦乐乎。大茶壶正在报着名字的时候,周道英又悄悄地对同治皇帝说道:『有中意的,不妨指名而索。』同治皇帝便有了准备,只因眼前粉白黛绿,众美毕呈,算起人数,差不多有十多个人,真是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起来。
  隔了片时,窑姐儿都已见过,大茶壶道:『爷招呼的是谁呢?』同治皇帝想了一想,便道:『玉仙罢。』大茶壶忙又吊起嗓子喊道:『玉仙姑娘,有爷们招呼啊!』玉仙在隔屋听着,忙的跑了过来,抬头见同治皇帝穿戴齐整,面如冠玉,那周道英虽非粗眉大目,却是仆人打扮,心中也料到两人是一主一仆。
  便上前见过同治皇帝,笑嘻嘻地问道:『爷贵姓啊?在哪个衙门当差使的?』同治皇帝见玉仙生情非常??丽,着实可爱,便哄着的答道:『我姓陈,乃是江西的拔贡,来京候选的。』玉仙听着,便又寒喧了几句,她既是当窑姐儿混饭的人,手段何等圆滑,应酬功夫便异常周到,把周道英也不冷落在旁边。这时大茶壶又打了手巾进来,同治皇帝等都各略拭了一拭,大茶壶收了手巾自去。恰巧这玉仙的本房已没他客,便请两人搬进自己的房来,值房的娘姨端来瓜子水果和象牙的旱烟袋。玉仙敬过瓜子,在旁坐下。同治皇帝仔细把房中陈设端量了一番,只见一只花梨木的大床,床里边堆着几条云锦灿烂的缎被,其余的台橱桌椅,也都是檀楠雕成的,四壁又都糊着光滑如绸的西洋花纸,衬着四隅悬的红绿玻璃小方晶灯,亮得和水晶宫一般。同治皇帝在宫内虽也见惯这种陈设,旧宫内的东西虽很名贵,却嫌笨重,现在见了玉仙那边的布置,到着实暗自赞美起来。好个玉仙,又善于逢迎,却说道:『陈大人敢是乏了吗?
  何不到床上去躺躺呢!』同治皇帝听着,趁势把玉仙一手拖了过来,同到床边,躺了下来。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开怀。
  这时却真把周道英冷落在一边,周道英何等识趣,来到床边,对同治皇帝说道:『爷在此请歇歇,小的在外边等候吧!』
  同治皇帝点了点头,周道英便退了出来,便在门口骡车里边坐着等候。想起从前裘马风流,谁不趋奉,到如今,直落得身成残废,做了太监,到陪了他人取乐。回想从前,便如一梦,真是不胜有了今昔之感哩。抛过周道英思忖的话。
  且表同治皇帝躺在玉仙床上,静对美人,好不得意,忽然的鼻子中间有一阵异香,直攒进来。同治皇帝到觉得此香不比寻常,周身有些恍惚,心中便纳罕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床上挂着淡荷色的杭罗纹帐,帐子中间挂着一颗鲜花扎成的花球,这时正是孟春天气,帐中的花球,却是珠兰茉莉所扎成的,到也很觉别有景致,帐子的四隅,又挂着四个小绢长囊,这种异香,便是囊内发出来的。同治皇帝便问道:『这是什么香?到很有趣。』玉仙斜倚在同治皇帝的胸前,紧紧的抱住,把眼睛微微的笑道,有意无意地笑道:『大人敢是假装不知,那香还有别的,不过是这个罢了。』说着,又是微微的一笑。玉仙这几笑虽不要紧,却把同治皇帝的魂灵儿直飞向天外去了。
  十一、温柔乡暖度春宵
  话说同治皇帝见玉仙媚态横生,情不自禁起来。那玉仙本是久历风尘的人,本也料到同治皇帝必不是平常的客人,所以也便破格相待。当晚同治皇帝便留宿在玉仙那边,一宵恩爱,说不尽几许风流。春宵苦短,金鸡已报着将晓,周道英在骡车中冷清清的挨了一宵。这时东方已渐渐发白,心想:『同治皇帝此时再不回宫,再隔片刻,即是上朝时分,宫门口王公大臣们的踪迹,势必已是徧布着,那么,万一露了风声,岂不弄出是非?』周道英一面思想,一面便跨进窑子的大门,那窑子里的茶壶们睡眼朦胧的见着,便忙道:『怎的清早到此呢?』周道英这时却做出仆人口气,答道:『我们大人到京,乃是经营前程的,万一花丛冶游,给都老爷知道了,凭空的参了一本,那是前功尽弃,岂不误了前程?况且家里的太太们见了我们大人终夜未回,也不免起了疑心,闺房之内,势必又要弄出许多口舌,所以特此来见大人,请他早些回家。』茶壶们听着,又和周道英乱七八糟说了一番,周道英都是撤谎的哄着,他们到也并不觉得,却信以为真。
  原来前清的法例,职官嫖妓,应受处分,所以在职人员和求取功名的候补老爷,都不敢公然嫖妓。因此很有一般人专逛像姑私妨,足迹不敢到妓院的;因为似像姑是妙龄幼童,名义上说是唱戏度日的,实则也是做那皮肉生涯的。但是这种卖淫的方法,很是朦昧,那般御史都老爷便不能奏参;惟有嫖妓逛窑,乃是失官箴的,步军统领和巡街御史查得很严,倘然给他们查出官级姓名,便由都老爷参奏,官职从此革掉,前程也就无望了。现在周道英利用这种情形,哄着窑子中间的茶壶们,他们怎有不信之理,便跟同周道英跨进院子,直到玉仙房间的外面,隔了窗子,茶壶便叫道:『玉仙姑娘,陈大人的管家来了。』玉仙在里边应道:『管家来此则甚?陈大人还睡在里面呢。』同治皇帝听得窗外有人叫着,料知是周道英来此等着起来了。心想周道英乃是有计策的人,他既来此,必有用意。不敢再睡,便橕起身来。玉仙给他代披了一件皮袍。玉仙也穿了衬衣,跟着起来,开了房门。周道英进来,对了同治皇帝请了一个字,说道:『大人请回去吧,时候已不早哩。』同治皇帝听着,应道:『如此咱们便回去罢,你可先去套车。』周道英允着自去。同治皇帝梳洗完毕,早有娘姨端上点心。同治皇帝略略的用了些,正待起身要走,玉仙便搀了同治皇帝的手,说道:『大人有功夫,晚晌请早些来。』同治皇帝唯唯的应着,便跨出院子。玉仙直送到大门口,看同治皇帝登上骡车,又嘱咐晚晌早来的话,纔回房而去。
  这时天还没有全亮,大茶壶点了一盏白纸灯笼,置在骡车的车栏旁边。同治皇帝和周道英便登车回宫而来。行不多时,早到了宫墙外面的便门门口,两人忙的回到干清宫。同治皇帝息了一会,仍照向来惯例,到前殿上朝。王公大臣们都没有丝毫察觉。退朝回来,同治皇帝也仍到两宫太后处请安,两宫皇太后也是毫无觉知。从此以后,同治皇帝心中到舒服了许多,宫监们也不再挨受责骂。到了晚晌,仍同周道英坐了骡车,到窑子中间嫖逛,仍然到天亮纔回。光阴好快,忽忽的过了数月。
  日子渐久,胆子也渐渐的大了,便不再教周道英跟着,却独自走动起来,所认识的窑姐儿,也不止玉仙一人。不过同治皇帝对于窑子的路径,究竟不很熟悉,所以足迹不能徧及,但是天天闲着,身体到着实飘逸起来了。
  十二、评妍媸君臣忘形
  话说这时有个翰林院侍读,名唤王庆祺,乃是顺天人氏。
  生得姿容端丽,人才潇洒,纔年科第,又是家有万贯之财,便风流自喜,专在妇女身上用功夫,京城里的花街柳巷,没处没他的踪迹。他更有一种特别本领,便是善于谄媚,他对于同治皇帝和他的上司职官,果然逢迎得无孔不入,但是他对于妇女方面,也有一种手段,能够使得妇女人人爱他,人人要和他亲近。人家因为他不过三十来岁,身体又不很肥胖,所以都唤他小王。这小王的名词,在窑子中间,无人不晓,没人不知,提起了真比皇帝还要名高。他本是承值在南书房的,现在同治皇帝虽多年不进书房念书,但这种官职,仍是不废的。事有凑巧,同治皇帝本来是不常到南书房的,有一天,忽然的来到南书房,小王忙的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