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界镜


医界镜
儒林医隐


医界镜
版本:
  光绪三十四(1908)年铅印本。二十二回。
作者:
  署“儒林医隐”。
内容:
  此书实据郁闻尧《医界现形记》稍加改易而成。




第一回 开宗明义讲生理 迁地行医遇机缘

第二回 卫生取法得传新 妙令翻新征本草

第三回 治病竞投霞震火 思家不弃糟糠妻

第四回 光棍感恩除疟疾 大王设计请医生

第五回 刘廷楠山上说降 贝仲英江边遇盗

第六回 张善人卫生谈要略 钱塘县签票拿名医

第七回 诊关道远投镇江府 拜医王大闹海天村

第八回 恶棍设谋陷粪窖 名医误事下血孩

第九回 写别字庸医受辱 详种子妙法翻新

第十回 内廷请脉医士受惊 外国本经大方贻笑

第十一回 平山堂上名医大会 喇叭声中方子错开

第十二回 百岁老人买假药 一朝强种有灵丹

第十三回 误病症割除胡子 巧姻缘打下祸胎

第十四回 小书生折辱老名医 真才女钟情佳公子

第十五回 六监督虚文兴医学 瞿医生伤命闹冤魂

第十六回 吴云翥因醉误佳期 莫夫人赴斋成好会

第十七回 贤侯误丧柱石身 庸医遗失珊瑚顶

第十八回 论医学中西一贯 续良缘桑梓同赋

第十九回 花开红白诗同赋 医判高低诀易知

第二十回 弃誓背盟生死离别 冒牌售药暗诈明欺

第二十一回 吴云翥论功受赏 贾娉娘借体还魂

第二十二回 贝祖荫巧避危症 杨美棠善治下疳









第一回 开宗明义讲生理 迁地行医遇机缘


  西人曾说我中国人不明白卫生的道理,幸亏得风俗习惯,凡百食物都用煮熟过的,以此能保得数千年种族,否则汰灭久了,然其余种种不懂卫生的正多得很呢。我做这部小说,也因为我四百兆同胞,日逐与那害人的卫生物为伍,不晓得祛除的法则,因而生玻既生了病,又不晓得捡选个良医来调治,只听人家说得好,便去请了来试试,胡里胡涂服了几帖药,碰了运气不好,即拿性命送却。难道吾中国人的生命,真个不值钱么?我今先讲生命要保重的道理,与你们同胞听听。世界上有三等的物,一为动物,二为植物,三为矿物。那植物与动物是大有关系的,动物吐出炭气,被植物的叶梗吸了进去,那植物方能长得茂盛。植物既吸了炭气,便时时放出净养气,以为动物收吸,此乃两相帮助而成生活的。西人住宅四面多种树木,即是这个道理。人的生命为动物界第一贵重,固人人晓得的。
  其中有一最关紧的问题,从来没有人说过。近来西人虽已发明尚不肯明明白白说与人人知道,我且略表一二。他们推究人生在世的道理,说是与那动物植物是一样的。动物中禽兽虫豸,植物内草木花卉,到了死灭以后,永远化作灰尘。人到去世以后,其肥料转成滋养植物的材料,生灵永归泡化,无所谓今生的因,即来生的果。那些种种疑神疑鬼的幻想,都从心境上生出来的。这种道理,他们不肯明白告诉人的缘故,一为有碍宗教,二为若人人晓得则人到中年以后,便觉了无余望,所以近来西人每每讲说二十世纪的宗教,恐怕有革命之忧呢。我今略为指点,庶几使人人知道生命愈加要保重,我身子幸生在这花花世界,多存一日,即多领略些世界生趣。如其不懂卫生的道理,终日营营争名夺利,那知道名利到手,他的身子已化为乌有。此后上天下地、阴间阳间永远没有你的位置了。前人说的神仙,原不过藉以设教的,前人说的地行仙,却是古今中外着实有的。总之无论何国的人,若能终身讲究卫生,自然不藉丹砂亦可驻颜,数百岁往往可得,这不是地上神仙么?说到此间,我不得不望我的同胞讲究些卫生法则,那公共卫生权柄是在官绅的,至于个人卫生,只要我自己时时刻刻研究,就得了。然卫生的条目纷繁,要慢慢讲给我同胞听,今先将那一辈子外面看似保护生命,博得偌大名声,其实则敷衍平庸,无益生命的,那般医生们细细摹写出来,同胞倘能破些工夫,审阅一遍,亦不无小补呢。
  却说自从嘉道以来,时下一种名医习气,创为和缓的界说。
  说是古时医名和缓,取义治病立方,总宜用轻和柔缓的方剂。
  其说似是而非,一倡百和,于今为烈。始作俑者,乃为常州贝氏,号仲英。这人本是个读书的秀士,家道素来贫苦,设帐授徒,兀兀穷年,不过博得数十千文。眼见得世上俗医纷纷,一样都赚得好银钱,乃将念头回过来,转到医道上去。从此专心致志,向医道上用些工夫。将从前涉猎过的医书,温习起来,于王叔和、李濒湖等脉诀,加功研究。叵耐家计愈困,衣食渐有不给之处。妻室廉氏,虽能井臼躬操,不免时出怨言道:“汝坐食山空,恐怕要饿死填沟壑呢。”仲英勉强安慰道:“你妇人家见识太小,我如今本领,比那俗间的医生高数倍了,只要一挂牌后,行起道来,生意大了,些些家计愁他做甚?你不要学那朱买臣的妻,看不起丈夫呀。”廉氏道:“据你如此说来,何日方可挂牌行医?”仲英道:“要挂就挂,当拣一黄道日子。”即将时宪书一看,选了六月二十日天医吉日。
  到了那日,买些纸马三牲,烧了一个发财路头。供献已毕,爆竹声中,门口竖起一块金字招牌,写着:贝仲英内科男妇方脉。又写了许多招子,四面八方,各处黏贴。初起几日,接连有人请诊,岂料运气不佳,所诊之病,大半死症。一月以后,遂无问津者。左思右想,心如槁木死灰,无路可走。幸妻廉氏尚有些见识,道:“人生衣食因缘,命里注定在那一方。东关外有关帝庙,闻说神签极灵,你且去求一签,问东西南北,到那一方去为好,我尚有旧日铢积寸累的廿余千钱在,与你作行医盘费。”仲英答应。即于次日早晨,买了香烛,迤逦向东门关庙而去。进得庙门,到神座前焚香点烛,虔祷一番,将签筒拿到香头上,转了两转,即在拜垫上跪下,拿签筒吼咙吼咙,摇了数十摇,突然飞出一签,看是三十六签上上。看那签词,是七绝一首,道:衰草枯木遇春生,人间何事不通亨。好向东南逢喜庆,此身因果证前身。当将签词一纸,放在袋内,付了签词钱十四文,回家对廉氏说道:“据签词看来,明明注定向东南方去,东南最繁华的,除苏州外是杭州府最好,我且到那里去,撞撞运气看。”廉氏道:“甚好。”当日将行李盘费收拾停妥,吃过晚饭,夫妻二人,絮絮切切,谈了一番家事。次早起身,吃过朝饭,移了行李盘缠,出东门,搭了航船,离了常州府,径投杭州而来。不止一日,到了杭州,航船到拱宸桥码头歇下,仲英付了船钱,将行李起上岸来。雇了挑夫,一路进得城来。只见市面热闹,人烟辏集,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华丽整齐。问挑夫,说离涌金门半里大街上连升客栈最好。当即迤迤逦逦,寻到连升栈住下。歇了两日,是日正是八月初一,在栈门口挂起一扇金字招牌,比前添入常州府三字,仍旧写了招子,请人到四城内外黏贴。当时请诊者,虽较常州稍多,然皆贫家小户,大半不肯出钱,想来叨光的。乡绅大户,那里有一家来请。看看已有月余,房饭钱已费去十余千,再住十日半月,行囊要告罄了,日日在寓中纳闷。
  此日早起,正值重阳佳节,天气虽不晴明,杭城内城隍山登高会,极一时之盛。仲英盥洗已毕,吃过朝饭,将医寓关锁,独自一个出门。只见香车宝马,络绎不绝,来来往往,仕女如云。遂到城隍山游玩一番,然后再向涌金门一路游耍。出得城来,到西湖边看看景致,但见锦绣湖山,烟花世界,真是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确属繁华胜境。仲英略为赏玩,因心中有事,无情无绪,行三步,退两步,行湖边。忽听得岸边人声鼎沸,湖西大雨来了。急急退回,踉踉跄跄进得涌金门,看见大街上人多挤住难行,因未吃中饭,腹内渐饥,急欲到栈,想抄近路,从旁街人少处而走。不料仲英在杭月余,路径粗知,尚未全熟,心忙脚乱,三四转弯,不觉走错了路,越走越远,渐渐跑到少人家地方来了。雨又越下越大,正没理会间,忽见旁边有一座三开间庙宇,前门直开,急忙奔进,已跑得一身臭汗,到中间抬头看了匾额,乃知是张善人庙。今日重阳节上,香火亦盛。灯烛荧荧,座前神台上,供着许多重阳糕,几盏清茶。仲英饥肠已迫,遂向庙祝求一方便,讨些热茶,求几块重阳糕充充饥。那庙祝姓向名善,人权忠厚,当即送出热菜来与仲英道:“请客人自用便了。”又另送几块糕与仲英,仲英谢了一声,遂将糕与热茶吃下,下肚之后,浑身汗垢,愈觉淋漓。
  因旬日未洗澡,臭垢层迭,一搔一条,正如药店里搓成的丸药条子。雨尚未住,遂在拜垫上坐下,看看臭垢条子,到也不少,将手一捻,捻成一丸,信手捻去,适见烛釺盘堆着许多蜡烛屑,随手扒下,和臭垢捻成百余圆子。当时本出无心,忘其所以。
  忽然一看,不觉好笑。见拜垫旁有纸一张,取来将烛垢圆子包好,放在身边袋内,拟等出门时,丢之门外。见雨已住了,正欲出庙回栈,忽见门外两人担了香烛什物进来,看似管家模样,仲英此时吃了许多茶糕,肚已不饥,重复坐下,瞧瞧动静。
  原来涌金门内大街西偏,有一个富绅赵封翁。祖籍湖州人氏,自乾隆年间,随父移居杭城,现年近六旬。在四十余岁上,生有一子、名景贤,号竹生,生得眉清目秀,聪慧异常。自七八岁时,封翁延师教读,过富不忘,经史子集,无一不熟,古诗文词,无一不精。而且性情倜傥,文墨之暇,兼喜习武。封翁爱子情切,不忍拂其意,在后园空地上,设一教武场,延请教师,教习十八般武艺,真正文武全才。现年十五岁,已经进过县学,今自八月以来,感冒外邪,患了伏暑之症,不思饮食,惟喜食文旦之类,日日啖之。以后不食不便,浑身壮热,胸前挺起,胀塞痛剧,病势日变沉重。屡次请几个名医,朝张言热;暮李言寒,毫无效验。封翁急切万分,求神祷告,各处皆遍。
  此日适差家人赵升、赵贵,到张善人庙烧香祈祷。也是仲英合当发迹,时运来了。当时见二人进得庙来,向善连忙出来接着,将担来之云外飘香焚烧,大红蜡烛插起点着,又将供献之物,齐齐摆在神台之上。赵升跪在拜垫之上叩了三个头,将公子病情始末,-一诉于神前。仲英听得亲切,自思盘费将尽,何不学毛遂自荐,或可赚他几贯钱?遂向赵升拱一拱手道:“管家请了,适才听管家说来,你家公子之病,小可颇能医治。相烦管家引荐引荐何如?”赵升见仲英仪表非俗,身穿一件元色湖绉夹衫,手执折扇,料是一个医生。想来公子的病,各处名医都已回却,此人或者有些意思,且适在此间,不期而遇,想是家主各处祷告,诚心感动,天遣这人来医治公子的,亦未可知。
  遂向仲英问道:“先生尊姓大名,贵府何处?现在那里行道?”
  仲英-一回答,赵升道:“原来即在连升栈行道,请先生在此等一等,容我回家,禀明家主来请。”仲英道:“遵命,烦管家速去速来。”赵升吩咐赵贵,将些钱赏了庙祝,在此收拾物件。
  自己飞也似奔回家中。不一时回来,向仲英拱手道。“家主请先生同小的即刻前去。”
  当时三人辞了庙祝,一同来到赵家。进得门去,经过两进宅子,到第三进,只见封翁在堂前等候。仲英看他须发半白,头戴夹纱小帽,身穿蓝色湖绉夹衬,手执湘妃竹折扇一柄,足穿黑色缎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六尺左右,料是主人翁,即向前施礼。封翁还礼请坐,当分宾主坐定。家人献茶,封翁道:“适才家人回来,说先生能治小儿的病,如果医好,不吝千金相谢。但是小儿的病,胸前胀凸挺起,痛不可忍,不食已半月矣。昼夜烦扰,不得卧下。身上沸热灼手。此间名医,个个束手,未知先生有何妙术,可以挽回?且请到内里诊一诊脉看。”仲英遂同封翁到上房诊视公子,一切病情,都如上所述,至于脉理,仲英自营甚精,其实也只手常。当时将三指按下,只觉弦硬异常,诊毕即索看前医诸方,寒的、温的、发表、通里,纷纷不一,至于伏暑套药,皆已用过,其实亦是无法。寻思既想赚他的钱,兼说过能医,须想个法儿才好,忽想到胸前如此挺胀,脉象如此弦硬,必有物阻于隔上,倘能吐出,当前必定见松,就可赚他几千钱了。又想凡百秽臭之物,入口即吐,摸到袋内,恰好方才一包烛垢丸未曾丢落,正可取出一用。立定主意,遂向封翁道:“令郎此病据脉象看来必定有物阻于隔间,汤药不能下达肠胃,当先用吐法吐出,方可再用汤药。我有预先制成的二芦豉丸,用参芦、藜芦、生山桅、豆豉,加些阿魏丸成的。服下即吐,可先用百沸汤,送服五十丸。”当即取一盏百沸扬。将烛垢丸亲自与公子吞下。顷刻间,恶心大作,泛泛漾漾,忽然大吐起来,吐出如肺如瓜瓤者不计其数,顿觉爽快。原来都是些文日之类,食多未化,层迭积于胸膈,经此一吐,病已去其一半。封翁大喜道:“先生丸药真神丹呀。”仲英见其法已中,遂将所有烛垢丸,再分两次与服,一服三吐,三吐而内胀全平,外热亦退。封翁喜极,当夜即办些现成酒席款待,留在书房内歇宿。正是:运去标金无颜色,时来腐草化神奇。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