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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交婚小传
两交婚小传
两交婚小传 4卷18回 题《新编四才子二集两交婚小传》,光绪间改名《双飞凤全传》。首天花藏主人序,即《平山冷燕》之假续也。
序
同此大冶赋姿,独津津于一二人、三四人,而谓之佳,谓之美,则须眉而外,当必有秀骨妍肌,出幽阁之类,拔香闺之萃者也。故笑实堪憎,颦尤可喜,为人所欣慕耳。虽然,此犹佳美于耳目,而销一时之魂者。至于窃天地之私,酿诗书成性命,乞鬼神之巧,镂锦绣作心肠,感时吐彤管之隽词,触景飞香奁之警句,此又益肌骨之荣光,而逗在中之佳美者也。故远山之眉,有时罢笔,而白头之句,无今古而伤心。以此知色之为色必借才之为才,而后佳美刺入人心,不可磨灭也。不然,则蛾眉螓首,世不乏人,而一朝黄土,寂寂寥寥,所谓佳美者安在哉!故深心慧性人,悟色衰爱弛,病稍减客,即蒙帐中之被,而不令人主见。若咏雪回文,任白骨销沉,而香名愈烈,则此中之所重,不昭然有在乎!故夸张其色,往往附会英才,以高声价。孰知色可夸张,面才难附会。何也?红颜巳逝,即妄称落雁沉鱼,亦有信之者,无可质也。至若才在诗文,或脍炙而流涎,或哕心而欲呕,其情立见,谁能掩之?始知性情之芳香,齿牙之灵慧,出之幽而幽,出之秀而秀,种自天生,不容伪也。彼轻视佳美者,以为一借闺妆,便足倾城倾国,遂莫须造事。乌有生人;欲以嫫姆而捉西子之刀,不几令寒酸之攒眉,竟付作伛偻之捧腹资耶!不独牙酸齿冷,且令对镜之花,照潭之月,一例坐于疑团,乌乎可也。虽然无伤也,花纵未开,必不类草;月虽不满,亦异于星,安可因鱼目取讥,而遂令照乘之珠,不辉辉于天下哉!况自古才难,何容秘美。故于《平山冷燕》四才子之外,复拈甘辛《两交婚》为四才子之续。虽地异人殊,事非一致,时分代别,情属两端,然东西岱华,霞霭遥联,南北女牛,杼犁相望。虽非有意扳援,而实未尝不无心映藉也。若二书懦雅风流,后先占胜;诗词情性,分别出奇,实有谓之佳,谓之美,逗才色于大冶之外,而前不容湮,后不可没,又安得不顾盼而啧啧称其为相续也哉!若婚何以交,交何以两,则佳美之才角相柯斧之。读之自见,兹不复赘。 天花藏主人题于素政堂
第一回 题破庙触怒生怜 溷香奁虚夸惹厌
第二回 刁天胡热讨一场羞 强不知艳谈天下美
第三回 甘不朵误入湘妃祠 辛荆燕大开红药社
第四回 访青楼喜遇有心人 探香闺开出多情路
第五回 慕芳香改装女子 怜才貌愿变男儿
第六回 近朱者先窃红香 未来者细商黑漆
第七回 辛解愠指子夜明明挑绿绮 甘不朵咏灯影暗暗系红丝
第八回 恨积雨误佳期书生空着急 赏牡丹怜俊彦父母也留情
第九回 黎瑶草最有心思能忖度 甘非想不加声色善提防
第十回 刁天胡赖婚姻自告自 王知县审官司单打单
第十一回 彤管生花一时惊县座 赤绳系美千里报师恩
第十二回 暴将军张阃外杀风浪 辛小姐饰泥中弄强横
第十三回 乔公子瞒不到底现还原相 假夫人巧饰眼前装出真腔
第十四回 占高魁准拟快乘龙 寻旧约倒期惊去凤
第十五回 辛光禄事忧差再暗订前盟 甘探花心不变偏硬辞贵聘
第十六回 为辞婚触权奸遭显祸 因下狱感明圣赐归婚
第十七回 痴恶汉向外亲探内事 俏佳人借古迹索新题
第十八回 四才子两交婚大快素心真得意 双夫妻齐面圣特加恩爵大团圆
第一回 题破庙触怒生怜 溷香奁虚夸惹厌
词曰:
花簇簇,看花莫不夸金谷。夸金谷,谁道幽兰,山中馥馥。
傅岩未始非天禄,苎萝久矣无青目。无青目,有眉空画,有书空读。 右调《忆秦娥》
自古才难,从来有美。然相逢不易,作合多奇,必结一段良缘,定历一番妙境,传作美观,流为佳话,故《平山冷燕》前已播四才子之芳香矣。然芳香不尽,跃跃笔端,因又采择其才子占佳人之美,佳人擅才子之名,甘如蜜、辛若桂姜者,续为二集,请试览之。
话说四川重庆府缙云山下,有一地名叫做横黛村。村中有一湾溪水,绕村而流,冬夏不竭,湾湾皆澄清见底。独到白石堰这一湾,却水光墨黑,因又叫做洗墨溪。这洗墨溪上,却住一个人家,绿树成荫,青山屋里,虽非乔木世家,却也是数百年以外的旧族了。
这人家姓甘,说起来相传是三国时刘先主甘夫人的支派。虽远不可考,而近代以来,也还算做衣冠文物之家。传到他这一代,不幸父亲甘霖久已殁了,只有寡母田氏在堂,抚养他一兄一妹。兄名甘颐,别字不朵。妹名甘梦,别字非想。他家人不便称呼,遂叫她是梦娘。兄妹二人,虽生于山僻乡村,却赖地脉灵秀,生得明眸皓齿,玉润金辉,望去如两团白雪,行来似一对明珠,女不愧苎萝西子,男可方西蜀子云。但只恨穷乡下邑,甘颐生了一十八岁,甘梦长成一十六年,才美过人百倍,却无一人知道。但喜得家中的产业,虽非素封,田连阡陌,却东皋西亩,听奴仆耕桑,也还足供衣食。故甘颐还守着世代的诗礼,只知诵读,并不想诵读之外别生他想。妹子甘梦,见哥哥读书通达古今,以为高妙,又见哥哥举业之外,时常做些诗文,感触心情,以为风雅。遂看得女红一道,不足尽女子之能,绣刺余闲,遂也随着哥哥读书识字。不料生来的聪慧过人,稍经浏览,早已笔下有神,腕中有鬼。故每日但与哥哥唱和诗文,以娱白昼。不是哥哥做了叫妹妹和韵,便是妹子出题与哥哥对做。朝夕如此,倒也不知寂寞。
忽一日,拈了一个空谷幽兰的诗题,又拈了一个太史公历览名山大川的文题。甘颐因叹息对妹子说道:“幽兰擅千古芳香,岂不过于桃李,乃以生身空谷,每每为人遗弃。太史公为汉代伟人,即闭户著书,亦堪千古。尚欲遨游四海以成名。我甘颐香非幽兰,而隐僻过于空谷;才非太史,而足迹不涉币廛,岂能成一世之名哉?况椿庭失训,功名姻娅,皆欲自成。株守于此,成于何日?我不成名,妹妹愈无望矣。莫若辞了母亲,往通都大邑一游,或者别有所遇,亦未可知。”梦娘道:“四海遨游,固文人远大之期,但哥哥年才十八,尚未老练,未免自怯。又颜如闺秀,只身而往,恐被人欺,亦不可不虑。不如仍在本乡,候宗师到日,觅领青衿,保守门户,再为他计何如?”甘颐道:“本乡青衿觅得固好,但方今钱财之世,你为兄的又不愿以钱财博功名,只恐要觅这一领青衿也不容易。功名如此,若再求才美为夫妇荣,恐更难矣。莫若远行一步,则天地宽而眼界大,或别有机缘,未可知也。若虑出门年少,为兄的男子也,有何难哉。”
甘颐主意定了,遂将此情细细与母亲田氏说知。田氏道:“幼学壮行,是你男子汉的事。我做娘的也不阻你。但听见前日刁家表兄来说,新宗师到了,府县要考。就是府县要财不容易取,也须考过不取方才死心,哪有虚料其不取而竟不考之理?既要远行,何在一时?且待考过不取,再去不迟。”甘颐见母亲吩咐,不敢不依,只得在家候考。
过不多时,忽刁家表兄着人来报说道,新宗师已到了,县里考期已有了,请甘相公早进城去交卷。原来这刁表兄就是田氏的姐姐嫁到刁门生的。住在县城中,家道十分从容,名字叫做刁直,别字天胡。生得仪容甚陋,心情颇愚,所好者枕上之花,听贪者杯中之物。虽也挂着个读书之名,却恨与书无缘,每每相见而不相亲。这年已是二十七岁,曾娶过一妻死了。今见甘家表妹生得仙子一般,十分动火,欲要娶为继室,悄悄着人去求姨母。姨母回复道:“你表妹酷好诗书,你须进得一个学,便好讲了。若单以财求,未必能动。”故刁天胡着急,叫人来请甘颐去同考。甘颐因母命,要他考一番方许远去,只得进城到刁表兄家住下,至期同考。考过了,甘颐就辞别回家,与妹子说刁直一字不通。
及府案发了,甘颐不取,刁直倒取了。甘颐见府里不取,无由进道,料功名无分,只得拜辞母亲,要四方去游学。田氏前已许下,不好阻挡,只得听他所为。甘颐因收拾行李盘缠,只带了一个老苍头叫做王芸跟随,拜辞了母亲与妹子,约在三年中准回,竟飘然而去。正是:
海阔天空云路长,难叫鸿鹄不飞扬。
任他暗向榆枋笑,听我乘槎日月傍。
刁直见甘颐府考不取,满心快活,以为再拼着二三百金,买了一领蓝衫,便好到姨母处求亲了。且按下不提。
却说甘颐一时高兴,出了门来,原未曾打点,竟不知何处去好,只得雇了一匹蹇驴,信路而行。忽行到一个村镇上,也不知叫什么地方,此时日巳向西,驴子不肯去,只得下了。要寻下处,又无歇店,只有一座大庙临于河上,也不知是什么神道,就进去借住。那庙况看见甘颐少年清秀,知不是常人,便留他在旁边房里住下。此时要睡尚早,因到镇市上闲步。镇上歇店虽无,酒店却有,遂进去沽了一壶,独酌得醺醺然,再走回庙中。天尚未晚,看见神座旁有写疏头的现成笔墨,一时感慨不平,遂提起笔来,在庙旁粉壁上题了一首《踏莎行》的词儿道:
白日求才,青天取士,无非要显文明治。如何灿灿斗魁光,化为赫赫金银气。
秃铁无灵,毛锥失利,残书嚼碎无滋味。问余斗酒百篇诗,不如且向长安醉。 后学蜀人甘颐不朵题
题完,方到旁边房里去睡。
这边睡下不提。不期文宗这日坐了一只大座船,正按临重庆府。到了此处,见天色晓了,就吩咐住船,歇在庙前河下。这文宗姓施名沛,是江右人,大有声名,又最怜才爱士,考案甚公。船泊河下,看见大庙,因问道:“这是什么庙?”地方回报道:“是关帝庙。”施文宗道:“关帝正神,可上去一谒。”左右衙役执事听见,忙传呼将闲人赶开。因船与庙相近,施文宗也不乘轿,竟慢慢地踱了上来。庙祝迎接着,先到殿上拜谒过关帝,然后四边观看。这庙在村镇上,虽然高大,却没甚景致,就走下殿来。忽看见旁边粉壁上有数行字迹,写得生动,遂走近前一看,见是一首词儿。细味词中之意,句句皆是怨恨受贿,考取不公,心下不胜沉思道:我才考得一府,自以为不曾遗失一人,为何早有人怨恨?又将词儿细玩一遍,又暗想道:此词虽然怨恨,却词意风流,大有才人思致。有才若此,遗失了他,感慨不平,却也怪他不得。看下边名字,却是蜀人甘颐。又想道:我考成都一府,并不曾有这个甘颐。因问庙祝道:“这壁上的词儿,是一向有的,还是近日题的?”庙祝道:“一向没有,就是方才一个过路的相公,偶然借住,吃醉了题的。”施宗师道:“这人去了还是在此?”庙祝道:“还睡在里面,明早就要去了。”施宗师道:“既在此,可好好地带他来见我。”说罢,就回船去了。
庙祝听见官府吩咐,未免惊慌,因忙走到旁边房里来叫道:“相公快醒醒起来。”甘颐正吃了数杯酣然睡着了,忽被庙祝唤醒,叫他起来,因问道:“我过路人,明日要早行,你叫我起来做甚?”庙祝道:“不是我叫你,是学道老爷。船在河下,方才上来看见你题壁的诗词,甚是属意,故着我叫你上去见他。”甘颐听见吃了一惊,暗想道:这词儿我虽不为他作,却句句伤他,未免触他之怒。妹子未出门,就虑我不老练惹事,今才举足,便早弄出这场大事来,却将奈何?只管延挨,不肯起来。当不得庙祝催促,知不能免,只是大着胆,整整衣帽,竟随着庙祝走上船来。
此时天已黑了,施宗师点着两支明烛,坐在前舱。左右禀庙祝带甘颐到,施宗师吩咐:“庙况叫他去罢,甘颐着他进来。”甘颐听见,忙入舱跪下叩首道:“童生甘颐叩见宗师老爷。”施宗师心上,只认做是个中年童生,故题壁怨怅,忽见是个少年,又貌如美人,暗暗惊喜。因问道:“甘颐就是你么?”甘颐道:“童生正叫做甘颐。”施宗师又问道:“庙中壁上的词儿是你做的么?”甘颐道:“正是童生醉后偶然乱道的。”施宗师又问道:“你词中说斗魁光化做金银气,这分明是怨恨本道考案不公,遗失你了。这一个童生,怎敢如此大胆?”甘颐听了,连连叩首道:“童生无福,并末得蒙宗师老爷赐考,怎么怨得到宗师老爷。”施宗师道:“你既不怨恨本道,却是怨恨何人?”甘颐道:“童生乃重庆府巴县人,闻宗师老爷按临考取童生,童生念读书一场,指望寸进,故随众赴考。不期文字无灵,才到府中,便遭遗弃。故醉后妄言,有触天台之怒,恳祈天台怜念遭斥之苦,开恩放释。”施宗师道:“府中不取你,或者还是你做得文字不通?”甘颐道:“童生做的文字不通,理应不取,但不知为何比童生做得文字更不通的,却又高高取了?”施宗师道:“这也难信你一人之言。本道如今且出两个题目考你一考,若是文字平通,我便取你入学,倘做不来,或做得荒谬,却要发到府中去定罪。”甘颐道:“若得蒙宗师老爷赐考,便死也甘心。”施宗师因将笔写了两个书题、一个经题发下来。又吩咐衙役给他纸墨笔砚,叫他用心做,一面就退入中舱去吃晚膳了。
甘颐接了纸笔,就在舱旁一张桌上,展开题目一看,只见:《中庸》上一个是: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论语》上一个是:吾斯之未能信;《诗经》上一个是:求之不得。
甘颐看见宗师不责治他,转出题考他,知有好机会,满心欢喜。便卖弄有才,提起笔来将三篇文字一挥而就。宗师夜饭吃完,甘颐三篇文字早已托门子传了进去,施宗师见文字做得敏捷,先已欢喜,再细看文义,又见研理入微,认题甚切,而笔墨之外别具一种幽秀之气。不禁大喜道:“原来此子倒是一个隽才。”因走出前舱来,当面发放道:“你这三篇文字,也还做得平通,异日可以上进,本道取了。你可回家肄业听案,不可在外流荡,以笔墨播怨招愆。”甘颐听了忙拜谢道:“童生既蒙释罪,又蒙培植教诲,宗师老爷的鸿恩真天高地厚矣。”拜谢完,因退回庙中,庙祝接着贺喜道:“相公方才去见,小道甚是担忧,幸亏相公才高,上官起敬,得以转祸为福。不然怎么了得!”甘颐道:“此皆托老师福庇。”说罢,就去睡了。到次日起来,庙祝见上官厚待,便备饭相请。甘颐吃了饭,就叫王芸称了五钱银子谢他,就央他买些石灰,将壁上的词儿粉去。因宗师吩咐回家候案,便不敢远去,只得又雇了一匹驴儿,骑了归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