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梦

  续顺公交车驾到任,刘镇同汪道台众文武官员至接官亭,迎进入公府内,自此每日文武众官有手本到衙投递参见,千岁曰:“本公奉旨守潮,无甚急事,你众文武有公务在身,不必日日到此参见。今与你等约限,一月二次、逢初一日、十六日,就可名为朔望会,至公府参谒便罢。”众文武领命叩谢,各回衙署。话烦不表。
  且说三千披挂五百马军,初到潮州府城,百姓安闲无事。
  不到二个月之后,旗军以势力虏害百姓,就在杂货店中买厘秤一支,不过数十文,原亦有竹匣,旗军把将厘秤折为二段或三段,藏在匣内,将厘秤盒好执在手中,往绸缎铺或棉布铺交易,思量价钱一定,身中取出零碎之银为定曰:“主人家,我等身中银两不足,这些权为收定。我回寓取银前来,凑足方领取物件。尚有厘秤一支,相寄时间亦要秤银。”店主之人,不知来意,将厘秤接入,放在一旁。旗军相辞回去,时间即来,叫声:“财主,我等早上买的等物,今已取银前来交清。”铺户之人曰:“客官到来请坐。”旗军曰:“我等所寄厘秤,烦劳取来秤银两。”店主将厘秤送还,旗军接过了开看,大叫曰:“我等与你两平交易,非敢强买你的货物,何故将我厘秤折断?是何道理?”店主曰:“客官,你将厘秤相寄,安有折断?实无此事。”旗军叱曰:“不是你等打害,难道是我自家折断来赖你耶?如此说来,我等公府之人,许多不仁么?”店主听着“公府”之人二字,有些惧怕,转笑好言曰:“将爷,不必发怒,既是打害,愿甘奉陪。”店主忖思厘秤不过值钱四、五十钱之间,故答应他愿赔,旗军曰:“肯赔便罢,若不赔我等怎肯罢休,你等知这厘秤是何物做的?这支厘秤,非是牙的,非是骨的,是我在京都将骆驼骨作成的一支,值价银四十多两。”
  店主听到此言,明知是来设局陷害,只好言求他,讲到两愿,这厘秤估到二十余两或十余两,早时所买的绸缎布匹,与他取去,还着押他明白,方肯回归。这一日郡城内外有二十余处。
  如此所为生意,家非好事,遇着以赔多少银两了事,后日皆知公旗之人,“来放骆驼骨的”,莫去惹他。不在话下。
  且说公府内、众将署内,饲有雄鹰,每日命旗军往市镇上买猪肉饲鹰。于代子唤旗军前来吩咐曰:“我等饲鹰,何用出钱去买?我计潮城内外肉店,约有一百余间,每店取他猪肉四两,雄鹰足食。你若去取,我本总给他红单一纸,与你等屠户上去龋如有人敢拒抗,许你将他拿来,都系本总一力担承。”
  正是: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休生嗔。
  毕竟旗军怎的派肉店?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于代子纵军肆虐 拼命虎专打不平


  话说当下众旗军,本是日日在外市街上图勒店户银两,斯时听于将军之说,即领命前往各肉店中,喝曰:“我千岁有命,给出红单在此,每店取肉四两,答应府内饲鹰。”屠户曰:“将爷,我等猪肉是本钱买的,非盗来之物。”旗军”叱曰:“如有敢拒者,将他拿到府内见千岁,自有定夺。”众屠户见他权势突然,心内不敢拒他,忍耐与他,如此者约二十余天。
  旗军见日日取之容易,商议如今每户派屠六两,至明日,先至肉店说知,谁敢抗拒?没奈何,从他派六两。再过数天,这旗军对旗军曰:“潮人甚好相与,我等欲派猪肉饲鹰,每派四两就四两,再欲派他六两就六两,众兄弟如今若到市镇上,欲派他每屠八两,余存者好作菜用。”众旗军曰:“说得有理。”
  这日到西门肉店叫曰:“公府雄鹰饲得多,今日欲派八两。”
  屠户有人不肯,向说曰:“我等猪肉亦将血本求利,就千岁府中饲鹰,初时系买的,后来派取四两,过了数天又派六两,而今又欲增加,叫我人血本消化,不派不派。”旗军大怒,将他擒拿,众人向前相劝。屠户无奈何,只得依他八两。一屠派起,各各依例而行,旗军得意回归。
  众屠户会齐相议曰:“我等生意若是欲作,必须议一章程,方能作得。公府出得这班旗奴,如此猖狂,初时买的,后来免钱派的,派派不已,又增加八两,不久又欲增加,不若推尊一人往府县呈控。”又一个屠户曰:“我想起来,恐府县不敢担承,若欲伸此冤,除非刘镇大人,决不担承矣。”又一人曰:“虽府县不敢担承,宜当先呈控告,然后可赴刘镇控告。”又一人曰:“有理有理。”当日具呈往府县入呈,俱批不准,遂到汪道台衙门呈控,知系公府旗军强取,批落府县查明详办。
  众屠户曰:“如此,不若齐到刘镇处控诉。”刘镇收阅众屠户状词,系旗军强取猪肉一案,召众屠户问其情由,吩咐曰:“明日旗奴到市取物,许你等将他擒来。本镇自有分断。”众屠户领命,叩谢出衙,回店中和议曰:“而今刘镇作俺主,明日这旗奴前来取肉,不可错过他。”及至明早,众屠店一齐摆得齐整,不比前日宰一只出一腿摆在铺面,余者俱藏在店内。
  今日见有人做主,尽行全摆在店面。
  众旗奴见得许多肉店,肉腿比往时大不相同,便云:“今日欲派十二两。”屠户曰:“将爷,这肉是刘大人帅府用的。”
  旗军叫曰:“咄!我公府若无饲鹰,哪有到刘镇帅府用的?难道刘镇势力敢来压倒公府不成么?今日定欲派十二两,少些不得。”众屠户赶此时一同叫曰:“今日这旗奴如此无理,不可错放他。”一人动手,人人齐至,打得旗奴欲死勿死,欲活勿活。有畏事者,见势不好,逃走回旗巷去了;存有五、七个被众屠户打得头破嘴肿,拖至刘镇衙门内来的。
  辕门官千总陈虞龙入内堂禀知,刘镇出堂,坐内堂先召旗军曰:“你等不守法度,强派民物,如公府中欲饲鹰,亦该照价与他买,他是血本,你等仗势强派猪肉,叫他血本谁归?今已初犯暂且轻饶,你等日后再敢违法强取,本镇将你带到公府见千岁究罪。”按法说毕,放他出去之后,亦召众屠户入内面谕曰:“本镇命你等将他捉至帅府,本镇将他带到公府见千岁究他之罪,你等将他打伤,血泪沾衣,本镇怎好施为?如今你等市镇近在旗巷者,俱可搬在上面置市,本帅府每日命军兵巡查。”众屠户听说大喜,叩谢回店。明日置市,即在上面开张买卖,刘兵亦命军兵稽查旗兵。自此无一人敢到市强取,众人民好不快活,尽皆欢喜。不在话下。
  且说城外十里之远,有一地名长美桥,乡中有一雄杰,姓邱名齐别号长尾彪,娶妻苏氏,生一女名唤锦凤,年方一十七岁,生得十分美丽,姿色无比,因往城外探外祖住了几天。
  这日正欲回家,有一老妪作伴,行至乡不远,偶逢公府内于代子觉绍儿,带有二十名旗兵,往郊外游玩回归,至长美桥中。老妪见官长在前而来,即叫锦凤回避躲在一旁。那于代子在马上一见少年女子,生得花容月貌,马上叹道:“自我到潮州许久,未有见此妇女姿色,真是令人可爱。”旗军曰:“将军如此称赞,莫非中意么?”觉绍儿曰:“虽然中意,其如他何。”旗军曰:“果系中意,将他抢到署内受用,有何不可?”
  觉绍儿曰:“恐他父母闻知,怎肯干休?”旗军曰:“将军差矣!若论潮州各官,见是我府中人,谁敢受他状子?”觉绍儿曰:“说得有理,你等与我抢到府中,自有重赏。”旗军曰:“领命。”一齐走至面前,将那老妪推倒,就把女子抢出,背起而走。
  老妪爬起来,没奈何慌忙奔回邱家报知,苏氏闻知,一惊非小,步出外面,寻叫丈夫,告知缘故。邱齐听知,怒气填胸,纠引二十余人,赤汉拖棍拽棒赶来,前途夺回锦凤。
  觉绍儿见后面有赤汉持棒赶来,明知是欲夺女子,即令旗军一同抽出腰刀,拦住来路。邱齐等赶到面前,接住拼杀一阵,无奈他有牌刀,敌他不过,四散奔走。
  偶逢刘镇标下把总詹兆奇,奉刘镇之命,在揭阳右营公干回归,带有二十名军校,恰来到长美桥,逢着一班赤汉,手执棍棒,究问明白。
  邱齐见是官长,跪在眼前告诉女子被抢一事。詹兆奇曰:“升平世界,安有旗奴敢如此猖狂?不守王法,唤众百姓随我前来,夺回还你。”遂命从军同赤汉一并赶上。觉绍儿曰:“后面人声大闹。”见有官军相助,知事不谐,叫旗军把女子丢落,各自逃走入城回公府。而詹把总夺回女子,心中大喜,命他父亲领回家。邱齐父女拜他救命之恩,同众归家。
  詹兆奇同军士亦回城进入帅府,告知刘大人,于长美桥旗军抢夺邱齐女子一事,系小把总夺回交还他父领回。刘镇听说喜之不胜,赏踢詹兆奇酒肉,叩谢出府不题。
  且说潮州西门内,有一上户洪亮字庆裕,娶妻谢氏,单生一子名世珍,年方十六岁,十分乖巧,貌美冠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论才学,子史精通,或彩山茹,或钓水鳞;回家则明窗净几,能吟咏得意处,且歌且舞;又孝顺父母,洪庆裕夫妻爱惜如宝珠一般。
  这日清早用饭之后,欲往街上买册籍,又往府巷买些玩器。
  谁知路遇公府五、七个旗军在街上闲游,看见洪世珍容貌魁梧,姿色俊美,旗军一见心动,忖思曰:“自我等至潮许久,未见有此俊秀郎君,令人可餐,相告曰:“何不抢他到军房取乐?有何不可!”立意已定,进前把住路,说曰:“你父生我等银两,因何至今没还?”洪世珍闻言骇异曰:“是你等敢是错认了人,我家虽无石崇之富,亦是衣食充足,不用生人银两。你说我父生你银两,你知我父之名字乎?”旗军答应不出,只说:“簿上明白有你父的名。”把世珍拖入旗巷,世珍知事体不好,出声叫救。铺户知是公府旗军,谁敢出头相劝?适逢挑柴二夫,看见填街塞巷,众人一看旗军抢夺一个少年之人,柴夫心内有些不平,即问铺户缘故,听着众人说如此如此。那柴夫不听则可,听着此事,怒气充胸,两眼突出,心中一点无名火,自从脚底直逗顶门,手执平担,上前叱声曰:“你等好无道理,他父亲既生你等银两,因何不晓得他姓名?无故妄生事端,全不思朝廷理法。”言毕将那少年夺转回来。旗军叱曰:“干你甚事?无故自来寻死!”那柴夫叱骂曰:“该死的旗奴!我今以正言相劝,你反将恶语伤人。”使出尖扁担把旗奴打得东倒西跌,五、七个旗奴在地爬起来,各抽出腰刀,一同赶来。
  街上众人看见势头凶猛,便叫:“好汉,走!背后旗奴赶来。”那柴夫听着,回身见旗奴持刀赶到,便立定步,做成劲势,威风凛凛,好似登山的猛虎,杀气腾腾;犹如出海的蛟龙,豪杰施威,惯救不平之事。这义士使出两臂气力,将那五、七个旗奴,打得头破眼肿,个个跌倒。柴夫叱日。
  “你等好大胆的旗奴,可认得古巷谢阿宗么?我的别号叫做拼命虎,这一副拳头,专打世间梗顽不明道理的人,我拼命虎路中见不平的,尚敢出力相助,纵然杀死人命,我情愿甘心抵命,虽死无怨。幸而这个畜生在禁城内,若是在城外郊野之处,你等几条狗命,定在我手内勾销。”五、七旗军,闻他之言,一吓各各逃奔散归。
  街中众人无不欢喜,无不称赞那拼命虎谢阿宗,是个烈烈的大丈夫,盖世豪杰的好男子。阿宗便问那少年曰:“贤官,何处人氏?”洪世珍曰:“启上恩人,小子家住西门内,洪厝埕人,烦请恩人送我回家。”谢宗曰:“既如此说,这亦做得,自古道救人须救到底。”即挑起柴担,送洪世珍回家。
  早时看者,已有向洪家报知之人,洪庆裕闻知此事,即叫同仆从飞奔前来,途中见着儿子喜曰:“我儿如何得脱?”世珍指定谢宗曰:“就是蒙这位恩人力救,方得回来。”庆裕听说,进前向那柴夫深深作了一揖曰:“深感大德,若无恩人仗义力救,定被旗奴所掠,请恩人大驾到舍一叙。”谢宗慌忙歇落柴担,答礼曰:“说哪里话,而今长者同令郎回府就罢!小可还欲卖这柴。”洪亮曰:“这柴我厨下亦要用,请大驾同往。”
  谢宗见其意诚笃,同他来到洪家。洪家父子请恩人上坐,令人送茶。世珍入房中,见母亲备说恩人相救之事,一一告知。谢氏听着,喜自天降。庆裕设席款待恩人,饮至半酣,世珍捧着白金十两,至席前请曰:“奉家慈之命,些少薄礼,酬谢恩人,望允笑纳。”谢宗即出席双手扶起曰:“小可因路见不平,非贪财利,我等以义气为重,怎好如此?被街坊之人耻笑。”洪家父子,再三相劝,谢宗勉强收起,再入席坐饮。饮毕,谢宗起身告退。洪家父子相送到街上,一拱而别。谢宗接过尖担,得意回家不题。
  且说浮洋市附近侯郭乡中,出有二个英雄:一人姓郭名怀沛,别号白花蛇,一人姓吴名清,别号白花虬。二人惯习水性,武艺出群,臂力过人。这日同往城内访友不遇,时已晌午,往南门外客店饮酒。二人走入里面,选一只洁净桌子坐下,叫店主人拿酒肉来,店家问曰:“客官,欲用何件美味?”吴清曰:“有好的菜色,只管取来,一发还你钱。”店家曰:“时间便有。”又见公府之人六、七个旗军亦至店中来饮酒,进入店内,在中间一只大牀坐下叫道:“主人,取上酒菜并好山珍海味俱来。”店主答曰:“就来办。”那走堂的先捧五、七盘嫩鸡、精肉、鲜鱼美味各件,送到郭、吴二人面前,将对象排开,二人对酌。那旗军见了叱骂店小二曰:“好大胆的畜生,如此无礼,我等叫你取酒菜,何故送于别人?”店家曰:“将爷,那二位客官先到,理宜先送进,列位将爷才来,时刻就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