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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宝卷
宾州北门砌座金相府,旗杆竖到九霄云。
一天,金丞相又来到金殿,口称万岁:“我要回去请师训蒙,教子读书。”“卿家,论我朝纲事情多端,照理不准你回转,不过,你为公子请师训蒙,也是大事。
只准回转六个月,速到京都伴寡人。”
金丞相退后百步,谢主隆恩。来到自己朝房,向书仪官交过印信。安童到水码头雇舟船一只。船夫把跳板一掺,丞相登上官船,吩咐水手拔跳撑篙,扯篷开船。
船头冲开千层浪,水路滔滔往前行。
顺风扯起篷来走,逆风打纤支橹摇。
丞相回府运气通,天空赐他好顺风。
旗牌水手忙调桨,到了宾州天妃宫。
调过桨,又到朝阳殿;转过弯,来到西水关。
水码头上震三炮,惊动下官早知闻。
城里州官府,乡下知名人,武职带兵马,文职用香鼎。一步一拜,两步两拜,齐到码头迎接金丞相。
把丞相送到金相府,众官才敢转衙门。
金丞相抬头一望,相府造得金碧辉煌,红漆堂堂。屋上盖的琉璃瓦,根根椽子雕金花。有左厅右厅,前厅后厅;有廒房库房,厨房马房。狮子亭对玫瑰亭,穿衣亭对脱衣亭。里外花园好几座,沉香阁对牡丹亭。
前后房子廿四进,中间嵌座万福厅。
张口狮子竖头匾,朱漆大门镶金边。
金字灯笼当门挂,百丈旗杆竖青天。
金相府真有钱,买了安童和梅香。丞相吩咐安童,请先生回来教公子念书。
安童察访三天整,文居士先生请进门。
先生接到高厅,饮过茶,喝过酒,把先生送到小书房。弟兄三个换过衣服,来到书房。
先拜山东孔夫子,后拜恩师老大人。
开蒙教读孔子书,题头抄写“上大人”。读了三个月光景,丞相来到书房,跟先生讲了:“先生,他们弟兄三个读书,哪个书性好点?”“太师呀,你家大公子、三公子读书都有过目不忘之才。二公子嘛,他的脾气又犟,你教他读书,他不肯念,你问他可熟,他用手在书上乱戳,整天摩拳擦掌,武气腾腾,蹦跃如飞。
就怕文官伴里没他份,武官阵里好轧头名。”
丞相说:“好哇,有文没得武,怕要吃武官的苦;有武没得文,又愁要求人。我次子不贪读书,就请教头回来教他学武。”钱氏夫人就说了:“太师呀,公子要习武,不要请教头,由我传给他。安童,替我在花园搭起兵器馆,筑起演武台来,教次子习武!”众位,这个金坤是武曲星临凡,叫他读书不上进,叫他习武多来劲!
公子习武三年整,百般武艺紧随身。
硬弓拉到十三力,置子拉到九百斤。
拈弓搭箭穿杨叶,抱石如飞只嫌轻。
不提次子有百般武艺,再提到大公子读书。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公子读书腾腾向上。
公子读书好聪明,先生只做领头人。
不提公子读书。再提熊总督、桂翰林那年从京里回来,到金相府来拜客。安童一报,丞相知道,打躬作揖,出来迎接:“不知年兄驾到,有失远迎。”“啊呀,年兄,何须客气。”
一把搀住年兄手,并并排排进高厅。
来到高厅,分宾主坐下,香茶解渴。格么,吃酒寻话,耕田寻耙。熊总督先开口了:“金年弟,你生到几位令郎,几位令爱?”“不瞒年兄说,生到三位男儿。”“啊,二位年兄,你们生到几位令郎,几位令爱?”熊总督说:“不要提,我只生到一位小女。”桂翰林说:“我就生到一位千金。
可惜徒劳千秋计,没得香烟后代根。”
金丞相劝说:“年兄,不要紧,有了小姐就算是福。”熊总督对桂翰林说:“桂年兄,我替你家小姐为媒,匹配相府长子如何?”“啊唷,我高攀不上。”“哎,你真正客气哩。”
换靴一双为聘礼,更改没得半毫分。
桂翰林对熊总督说:“好,有一礼还一礼,我亦替你家小姐为媒,许配金相府次子如何?”熊总督说:“我更加高攀不上。”“啊唷,你也不要客气。”
换酒三杯为媒证,两下结成骨肉亲。
熊总督、桂翰林二位谢过丞相,告辞回府。丞相来到后楼,告诉钱氏夫人:“夫人啊,我算是男了女办了。”“怎的?”“终年积德,所生三子,两子学文,一子习武。我倒定了两房媳妇,这还不算男了女办了?”“唔,我看你一件事还未办完哩!”“怎?”“文,不曾封官;武,不曾拜将。你只定了两房媳妇,一房也不曾过门哩。”“格么,这也容易的。写个拜帖到熊家,再写一个拜帖到桂家,不就行了吗?
只要他们肯答应,就将小姐娶过门。”
钱氏就同丞相说了:“今年只好娶一房媳妇。”“怎?”“一年之中,一个门堂不作兴走两顶轿子。”“啊呀,夫人,不要说娶两房,娶三房总好娶。娶熊氏走东廓门,娶桂氏走西廓门。马上我就翻开通书万年历,择个吉日好时辰。”
经中言语省一省,把两房媳妇娶进门。
日脚过了没多久,二位公子皆完婚。七盏星灯朝北斗,一对红烛照南星。两对夫妻拜天地,又拜彭祖八百春。
再拜堂前双父母,到兰桂香房去安身。
夫妻同花烛,五子便登科。
长命百岁寿,千载万年和。
一夜夫妻如山重,二夜恩情似海深。
三朝日子分大小,君是君来臣是臣。
熊、桂二氏真贤惠,三从四德女千金。在家敬父母,出嫁孝公婆,香房敬丈夫。早起打水婆洗脸,晚上搀婆上楼门。
婆把媳妇当亲生女,媳妇将婆当母亲。
夫妻说话如姊妹,争论没有半毫分。
过了三个月光景,丞相同夫人讲了:“夫人哪!
我把两房媳妇丢给你,将三子带了进皇城。
朝见万岁讨官职,你在相府做当家人。”
夫人说:“太师呀,你不必叮咛嘱咐,我总归牢记在心。
你把两房媳妇丢给我,一切尽可放宽心。”
丞相备好路费银子,三位公子换好衣服——
各自身坐一顶轿,父子四个上皇城。
路上行走数天整,到了天子外罗城。丞相将三子带到自己朝房,歇宿一夜。次日五鼓早朝,金丞相把三位公子带到金殿,高祖皇帝问道:“爱卿,后面是你的何人?”“万岁呀,一靠天,二靠地,三靠我主福气,也是微臣祖上的德气,终年积德,生到三个孩儿。”“卿家,你家三位公子是学的文还是学的武?”“启奏我主万岁:两子学文,一子学武。”万岁说:“文要看文章,武要看武艺。孤家出一篇金字题目,你家公子做篇文章让我看看。”
三篇改作七篇做,水线也不漏半毫分。
天子一看,龙心大喜。文章贯穿直落,定能帮皇定国。
孤王该应江山稳,出到扶皇保驾人。
顿时就把金家长子传到殿上——
金家长子听封赠,接本御史你当身。
金丞相仍不眠笏,还求万岁再为他长子加封官职。天子依本准奏。
金家长子听封赠,谏议大夫受皇恩。
接下去又叫二公子舞刀弄枪,与御林军比武。金坤武艺高强,马上十八般,马下十八般,圈子里杀到圈子外,飞刀放上九霄云。开弓如满月,箭发似流星。到后来——
金坤用个拖刀计,对手跌倒地埃尘。
天子一看,金坤是虎背熊腰,鼻直口方,龙心更喜。
孤王该应江山稳,出到擎天柱一根。
金家次子听封赠,荣州总兵你当身。
万岁又出题目叫三公子做篇文章,文章做好,天子一看,眼睛发暗。颠颠倒、倒倒颠,文章不成腔:“卿家,你家三公子年纪轻,读书不用心。
还要攻读三年整,好到朝纲来跳龙门。”
金家两子,长子金大夫到文鹤殿安身;次子金总兵带三千兵马镇守荣州去了。丞相对三公子说:“儿啊,万岁说你年纪轻,读书不用心,我看你啊——
回去陪伴你生身母,再读三年好进京。”
三公子没法,只好气塌塌,辞别父亲。
身坐一顶四人轿,安童抬了转家门。
行走数日,赶到宾州。公子来到高厅,拜看母亲大人。钱氏夫人问了:“儿啊,你家两个哥哥呢?”“母亲,不要提,哥哥总有了官职罗。大哥哥封谏议大夫,二哥哥封荣州总兵。我呢,万岁说我年纪轻,读书不用心。
亲娘呀,我还要读书三年整,再到京都跳龙门。”
钱氏夫人说:“儿呀,你要为父母拗气,替祖先争光,必须用功读书。”“母亲,不必叮咛嘱咐,为儿牢记在心。”
公子又进书房门,夜苦读可认真。
不提公子把书读,另表经中一段情。
经典是个劝世文,丢掉前文讲后文。一口难说两句话,一手难拿两支针。下文讲底高?再讲宾州南门极乐村,一人姓王名乾,同缘陆氏。王乾是两榜科甲第廿八名进士,有官无职。没得官,他心上不大宽,在家同陆氏讲了——
夫人哪,我到京里求官做,家里靠你一个人。
安童、梅香你要好好用,呼来喝去可不成。
陆氏说:“老爷不必叮咛嘱咐,妾身自会料理。”王乾换过衣服,带路费银子千两——
身坐一顶轿,安童陪他进皇城。
陆氏送到滴水檐前,说:“老爷,我不远送了。
老爷呀,依礼要送你二三里,我鞋尖足小路难行。”
“夫人,尔为尔,我为我,你送我一步远一步,我进京一步是近一步,家里事情多端,你速速回转。”
老爷赶上阳关路,陆氏回转绣楼门。
老爷晓行夜宿,一刻总不肯耽搁。
路上走了数天整,望见天子外罗城。
王老爷一看,欢喜哩!人人总说皇城好,话不虚传全是真。二三里听见人说话,四五里看见买卖人。远望城头层上层,近望总似鸟枪门。外罗城住的是渔樵耕读,里罗城住的是文武百官。
紫禁城不把别人住,总是皇子共皇孙。
城里城外,三十六行生意买卖,七十二样店家招牌,书画琴棋,仕农工商,敲锣卖糖,各执一行。
壮汉挑水街上卖,樵夫担柴进城门。
看这皇城闹热哩:店面对店面,招牌像雪片,摆设得真正像样,有买有卖,有赊有现。
石灰店里雪雪白,乌煤行里暗通通。
米麦行里摆斗斛,银匠店里口吹风。
皮匠店里忙不住,手拿锥子口衔鬃。
茶店门口碗叠碗,酒店门口盅叠盅。
铁匠店里兴兴烘,丝弦店里乒乒嘣。
饭店门口摆胡葱,混堂门口挂灯笼。
遇到一班好世兄,解开罗带拍拍胸。
你洗澡来我会东,混堂里洗澡不伤风。
到了皇城是底高时候了?
到了皇城天已晚,要寻招商客店门。
安童就问了:“老爷,今朝下住哪家店?”“安童,生处好寻钱,熟处好过年,我那年子中进士的时候,是住在张都司的饭店的。安童,你帮我还寻找‘张都司饭店’。”讲讲说说到了双六巷首,张都司饭店门口。
老爷抬头看招牌, 后堂走出伙计来。
伙计把筷子对围腰里一插,抹桌布对肩头上一搭,灯笼对夹肘里一夹,脚对户槛上一踏,说几句招徕生意的俏皮话——
不欺三尺子,义取四方财。
生意滔滔涨,财源滚滚来。
外面明不明来昏不昏,可有生意买卖人?
辛辛苦苦上皇城,歇宿小舍饭店门。
小店买卖最公正,老少不欺半毫分。
暂到我家住一宿,一本万利转家门。
如有求官取职人,歇宿小舍饭店门。
暂到我家宿一宿,整整衣冠宽宽身。
福星高照天官赐,高官厚禄受皇恩。
安童说:“老爷,正是三月三,七月七,来得早,遇得也巧,这个吉兆讨得蛮好。”王乾说:“安童,你替我去问问看,他是店堂里老板,柜台上的先生,还是跑堂的小倌?他家算账可公平,床铺可洁净,茶饭可新鲜?”安童对里喊:“喂,少请教,你是店里老板?”伙计说:“不是的。”“你是柜台上的先生?”“也不是的。”“是走堂的师傅?”“哎,岂敢,岂敢,小的是跑堂的伙计。”“我家老爷问你,你家算账可公平,床铺可洁净,茶饭可新鲜?”“不瞒你客官说,我家这个店,在皇城是数一数二的。我家老板年纪虽轻,做事蛮当心,算账哪怕是大钱夹小钱,和你客官一点不较量。你如果不信,我把店里的情形,说给你听——
我家早上洗脸铜盆花手巾,早茶百合煨莲心。
搭粥菜是扬州酱菜共瓜丁,上茶吃的癞宝馒头秤半斤。
糖炒豆沙包烧饼,吃到嘴里甜到心。
中午冬舂饭米刮见心,蘑菇煨香菌。
粉皮绿豆饼,山药拌面筋。
要吃荤点心,青龙心对玲珑心。
狮子心对野兔心,鹿肝心对凤凰心。
如若客官不对味,另杀北海活麒麟。
晚上是,快刀切面细柔柔,
干子百页做浇头,大蒜叶子做香头。
如若客官嘴里淡,加上酸醋麻酱油。”
王老爷听见了,就喊:“安童,你与他开店之家乱说底高?你不晓得,卖瓜的哪肯说自己的瓜苦?做生意的是三钱买把壶——就一张嘴。”伙计说:“客官,这不是凭嘴说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到斜对门的饭店望望看。
斜对门的饭店屋子矮墩墩,烟熏眼睛不得睁。
堂尘掸掸有半寸深,筛子大的棉絮像硬衬,
臭虱、扁螂刷刷有半升。
客官到他店里去住宿,咬得你一夜睡不成。”
安童说:“老爷,就不要三移四改,反正东也把钱,西也把钱,伙计既然说了,就把铺盖行李搬进去吧。”
流水簿子登过号,客堂里面去安身。
王乾得到安身处,专等出任受皇恩。
王乾到通检司朝房投上求官名帖,在饭店里等缺。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月又一月,等了一年又一年。
不觉等了三年整,官职不曾有半毫分。
王乾对店主说:“店主,拿把算盘来算算账看,我要回去了。”店主用算盘珠一拨:“一一如一,一二如二,三上五去二,四上五去一,算算银子一千零七。”
老爷听了吃一惊,身上急得冷汗淋。
求官不得犹小可,亏空银子可伤心!
安童就说了:“老爷哎,我家东库有金子,西库有银子,亏空这点银子又算何事?”王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