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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正希先生文集
○一人元良万邦以贞论 【 馆课】
无天下万世之深情者不可以与深言天下之事故未甞虑之以为虑之而不必获未甞为之以为为之而或难成呜呼天地虽大固无如人何也天地生人而与人以心心固其虑焉为焉者也故有天下万世之深情者必不听其命于天地而以为天下之事存乎其人天地生人而与人以心非必尽人心而皆能有所虑有所为也君子以为此宇宙之事所当为者亦无几何耳乌用举一世而皆用其心以有虑有为必举一世而皆用其心以有虑有为此乱之征也天下有能虑者能虑则莫敢不毕其虑有能为者能为则莫敢不致其为若是而虑亦不必无遗谋为不必无遗力起而视天下而巳无不获之事无不成之功用人心之半而可以收事功之全岂异人任哉而古今圣贤恒怀能抱具多不能展至郁郁焉老死而竟不得志者葢其可能者人也其不可者天也所谓天者何非天也亦人也所谓人则非众人之人而一人之人也故曰一人元良万邦以贞明乎此一人者虑天下始不得不毕其虑此一人为天下始不得不致其为又明乎此一人者以不虑虑天下始虑以不为为天下始为天下以其智力为一人虑为一人为而后不暇分误其智力以私虑私为以开天下之乱萌故万邦之大而以为一人虑之为之而无遗计此万不获不成之理也而以一虑钩众虑一为致众为则此一人者可以治定功成而尚冲然其有余夫此一人者岂甞自以为一人而外以万邦为万邦也哉其静而虑之而见邦虽万而情形曲折莫不灿然如其指掌之上其作而为之而不令而从不言而喻亦莫不如臂指之使而呼吸之应也则元良之至也元良者未甞有万邦而但止有一人以一人运万邦若几几乎其难之也以一人运一人如取如携耳亦奚有哉是故万邦多难莫不谓可忧而有识者或否及其无事莫不嘻嘻相庆而有识者又否若曰是奚足忧喜哉丈夫关情在此一人耳得此一人吾于万邦何有失此一人吾于万邦又何有天怀万邦则必为万邦生一人则又为此一人焉生一二人以成之一人者既生成此一人者之一二人又生乎其间则自兹以往天下事固确确乎其在人矣如此而尚待天待天亦何时巳哉伊尹之于太甲亦直以其身试诛灭之地所谓事过言之尚欲心悸者而尹恬行之岂不以为此一人者如不幸而不元良则虽以予久在斯位固无如此万邦何也与其在此而无如万邦何也其于死庸愈乎毋宁为之而幸其一悟焉呜呼古之君子亦直其贞万邦之念有不可解于心者耳死生且不避宠利安足道且非特然也及君之身而巳千秋万岁而后其不可知者乎事事不敢诿之于天而必尽人力之所可至故古者所以保傅太子之道至备也至自为赤子之时而敎巳行夫敎行于赤子之时不已急乎而以为不可不豫不可不蚤恐入世深而元良之性渐易其反之也日难故若不可旦夕待者况乎其后也又况乎其后巳得天下而操之而但以其天成之聪睿自虑自为而前后左右举一无可恃者哉噫何其视一人元良之若是乎不急也真有贞万邦之心则必致力乎元良一人之术元良之道虽□亶者不可以坐而进而亦不以有初为可恃若殷宗之初服与唐明之末年岂可不深为计虑而豫为不必然之寒心哉
○政在养民论 【 馆课】
为政不法三代以上终苟道也岂以三代而下为遂无能为政也哉古昔圣王所以立政之意与所以施政之要初无杳渺不易见之处而后世多以其急功就利之心乖张用之而或丧其本指以为贵者作令而贱者奉行天下幸得旦夕无事不至鼎沸縻烂而莫可救止以是为足以毕吾人上之事巳若夫厚下安宅之语初不屑问至于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一似圣贤罔为大言言之亦未必能行者噫何古人愚钝而今明敏练达者之若是多也人心丧而不复士之考古镜今自命远识者其亦鲜知有生民之在念矣下焉者无论夫政在养民此为政大指也如此则善不如此则稗此自古今来引绳墨中事情之语无择时之危平而莫不凖焉者也今夫民亦瞑焉尔然而天地之所至贵也以言乎耕纴则百物之所从出也以言乎勤力则王公大人之所服而役也非是则虽天地之神灵固不能以雨粟而涌帛而自后王君公以至大夫师长虽神圣英武要无所行其威令此亦天下之至显著也而近俗多澷不寘念则以三代而下自秦隋民变而外大都内以戚宦外以夷狄中以兵伍不知此数者之甞以民始以民终也以为此数者之害而民无与焉且民亦何能为愚者自农巧者自工黠者自贾文者自昂首而取官禄其豪徤舞智者近则聚山泽远则走胡越不则亦作奸射利于簿书上下之间所谓舍血之虫莫不能各以其力自求饮食无所需养而乘轩戴弁者栩栩然未见其一旦之有以加于我也亦复何求呜呼何其不察也天下惟无事也无事而优游论议幸得以徐审利害之所在大施焉而不必见其赫赫之功万一不虞而吾持之以中坚可不大毙而天下尚在吾股掌之上吾得而嚅沬沦溉之岂不愈于欲养民而莫予听之日哉夫至上焉者养民而尚莫之听也谓吾民何一旦至是固不知其繇来非朝夕也所为目视斯民而殊觉其无所需吾养且视当日急务诚有急于养吾民者焉而未暇从事区区也昔王之于天下也天下之田庐洫畔与丁壮老弱莫不数计周知在其胸中而因为经营区畵不啻家人民生斯日无死生不测之忧既无甚贫甚富之民相耀以乱其心而亦无偏安偏危之处奔歨以竭其费此法之盛也法盛而不可复可不必言其法而奈何以并不师其意井田万不可畵也曷不畵于籍而无徒畵于地畵于暴官污吏而因以畵于强宗豪右兵农万不可合也曷为不耕矣而且宥之不战视人游食矣而又视人坐食设为庠序学校以敎忠孝而非以道势利也懋迁有无化居以阜财求而非以长侈荡也古今养民大端不越乎此此之得所以用则足以事则简以攻则克以守则固且无谓天之立君本为民耳恐昧大道者以为迂也信若是是亦何求弗得哉故甞论后世之为政也大要在取民而巳税租不足虽劳心抚字率不得为良吏耕敛之省补助之道吾见其无冀已且古之所为牖民孔易也而今皇乎日以不足大要为政以求胜其民而巳情之相棘有若敌雠智之相攻确乎营壁家修长者人多君子吾见其无几巳诗曰去其螟螣及其蟊贼田祖有神秉?炎火语曰养马者斥其非类无令败羣言害□者不去则民未可养耳秦为无道其生民也陿隘其使民也酷烈后世之言莫不以秦为鉴顾实以秦为师令秦当日尚稍延世以为后法生民其几无类矣乎
○积贮天下之大命论
长国家者无自为封殖之意而计深思远则不得使仓卒之际有旦夕不应之事非天子之患贫而宰制天下者之不可以失大权之归也书曰惟辟作威作福此天子二权也而权不二出天地之大德曰生天为民立君而民亦相与安焉无或有畔思岂唯是兢兢焉惧或威之以此一人者实能缓急而皆有以生我福莫大于生如此则生不如此则将有不克生者焉不克生而威固巳甚矣是故二权之所在惟一权也古帝王之所以必得志于天下则此一权在其掌焉耳因此念汉人积贮大命之言诚旨哉其言之也今夫民天惟食焉固矣有虞之咨十二牧曰食哉惟时耳命官之中末甞言国用也至于周而始见有会计国用之官顾后世所为大农水衡自长以迨若属穷年以计出入为事者在当时则止于掌邦敎时地利而止矣管敬仲古之才人也曰积于不涸之仓藏于不竭之府此其言殆亦有惩于所为府若仓者也世所为府若仓无不涸不竭者也奈何如所云云虽然天下事固未易以一二言尽也昔之论财固有恶其聚者矣为其聚之而散民也固有欲其行如流水者矣为其流之而仍为我生焉今不达是意而反以浮淫之蠧加之功实之上不能聚而并不能收使之流而不能使之止则天下之民其于我也且若浮萍断梗之适逢于江汉之上靡靡焉无所归命嚣焉而起而且莫之能操也呜呼三代而后斯民之各谋其生而不藉上人区会经营之力也久矣虽实践其土而且居然以为巳田也虽实食其毛而且晏然以为巳耕也頼天之灵得以无事其于君上何有焉迨至灾凶流行艹衣木食犹不自活鬻粜之地或闭或腾而有人焉或赡之于流离困殍之中灌输有道而富商大贾亦不得牟其大利而乃昭然见上之有以存我也此道之衰也而亦有不能不然者矣又有甚焉平时追呼课责所不能平亦谓极矣一朝有急而帑无所取于所谓不加赋而国用足者未之或能也而又不能坐而待尽而民又于是重不堪也故三代之民如子也汉之民尚如牛羊焉后之民真如仇矣易曰临观之义或与或求故君者所求也非求人者也民者所与也非与人者也独奈何使民之日见其君之我求而未甞见其一我与也审如是彼亦安往而不获自全其命而惟上之躭躭也哉是故智谋之士常大其心胸以观斯世之变而亟亟乎积贮之是忧也以为如是则下常有以得上之与而不得局于不费之羙上之人有事亦竟可以无求而不必审于定交之劳未甞使民饥以死断不逼之踉跄以求生其用命我得布所积而之于生其不用命我亦得以用所积而之于死其用命而得我以之生也积贮之效效于医乐其不用命而亦繇我以死也积贮之铦铦于斧钺据敖仓之粟以争天下而后就绪帝王以此有机散洛色之仓以食乱民而不知惜小人缘是无识繇斯而谭讵不然哉独所谓积贮当有道焉隋炀唐德又何说也汉初按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故一时忧国者寒心谓汉之为汉几四十年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岂与国暦休长历十余世数百年承富庶之余而甘漏泽者同日语哉三年九年之蓄古有言之者故积贮之道若晁之入边粟耿之常平仓吾深取焉唐有刘晏殆真善心计者顾其道以养人为本此之不慎则如勿积慎之哉
○大器犹规矩准绳论 【 馆课】
天下大物也非大人不能以有为非大人不可以有为大人者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万世为一时者也人情之生于世也莫不自爱重其身苟不能安心以待造物者之生我死我而期有存留于天地也其于身莫不欲有成而于世莫不求有用夫必成其身以有用于世此豪杰之所以独异于众人而不知此但求成其身以有用于世之心亦即众人之所以无頼于豪杰及其既成既用而此一豪杰者之所成所用随与之俱尽初无复有可以存留于天地之间其相与咨嗟低回以望为不可及者亦初不过一二众人焉而巳夫得于天者材也作而成之以达于用斯为器等而□之虽农工贾役不坐食于世皆不得谓之无所成就而适用而上焉者非其经纶达乎天德即智名勇功冠绝一时不足独异者何也则固甘以其身自为一器而末能为千万器之所从出也夫自不必为器而特以之为千万器所从出故虽不器而不得不名之曰大器大则大矣而必不能不名之为器何也彼虽无成心而卒未始不有所成虽无用心而卒未始不有所用惟无成心惟无用心也而始天下无可成不可成可用不可用莫不于此受成受用而其成与用是以独大是故规矩凖绳之为物也不特无方圆平直之器而其身亦未甞有方圆平直之形而天下之物非受方圆平直不可以为器非受规矩凖绳则必不可以得方圆平直以是方器大者之不欲戋戋而乃以大有造于天下后世也亦庶几其似焉耳吾观古者大圣人之用心也至于一夫不获若巳纳之沟中而其计深虑远也则虑所终而稽所敝若是是安得笼取一切而为方隅旦夕之计而遂可以快心满志者哉而吾观管敬仲之治齐也其取予轻重上下出入之际大要倾夺邻国奔使天下以为一齐愚惑黔首以利国家而巳而其于桓公也诸夷狄禽兽之行备极大恶而且以为非其至也身朝没而齐巳夕乱也若是是可以法天下而传后世者哉夫幸而为齐可以倾夺天下使仲得天下而为之当复何所倾夺是亦立穷之道也虽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吾未见被发左袵者之所为犹有加于齐桓公之所为也故仲当日之所以自成而有用于世者实不过功名富贵之间而孟子曰功烈如彼其卑言功烈巳无足言矣不必略其功烈而更求其心法也出功烈者即心法也即所谓器焉耳如是心即如是功乌有功无可议而复又从而苛议其心者哉故仲之小大要即其迁就昏淫之君成就一日之功以成富贵而无有乎天下万世之虑亦非谓其但能治人而不能自治也使真能治人矣又何用自治仲亦有仲之自治但仲之所以治人亦即如其所以自治者而止耳均之不大也均之以目为器而不可以为千万器所从出也故曰大器犹规矩凖绳此笃论也而曰先自治而后治人夫先自治后治人此特为未成器者言可耳以语于大器不亦谬乎惟此义不明而后世曲学小儒以此自藏曰吾未暇治人吾先自治云耳而见小急功艳视管晏者自度其学尚戞戞其难之也则谓功烈宁复有过此者至谓孟子言不足信以为区区井田学较之论岂足以胜内政不知孟夫子所以度越诸书者正在井田学较二论但略言之而不必详譬之老工大匠挟其规矩凖绳莫有知者偶一指设以见大意而不知者以为不若运斤小斵者之可以苟且朝造而暮鬻也呜呼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又曰圣人复起必从吾言所谓规矩凖绳殆若斯矣自当时即为迂阔而又岂千万世之公孙丑淳于髠所能测识者哉
○孔子称伯夷叔齐而不及伊尹太公孟子甞称之至论百世之师独推夷惠而不及尹其旨何如 【 馆课】
孔子之称伯夷叔齐也以其逸民也逸云者世论之所遗逸而鲜有及之者也世论之所不及故圣人及之其所公及焉者则亦不必及矣称伯夷叔齐之意即其所以不及伊尹太公之意也孟子之有时乎及之也孟子之时也其及之者一时之意也其不及之也则与孔子同百世之心也生请究竟其说生以为天下之难治世变之日趋而下也莫不起于人人怀急功就利之心而无复知有正谊明道之意豪杰起而为其事聪明有学术者见而倡其说以为如此者之可慕也天下之人不知其所以然之故而先慕其所以不必然之事未必能其事而先以败其心败其心而事烈日巳卑而愈无能为至于极败而尚不知悔其所从起著书立言者之以学术杀人至于此甚而圣贤之所鳃鳃而忧焉者也圣贤忧之故言则必虑其所终而行则必稽其所敝夫圣贤之不得已而有言岂若后世浮薄者之为偶有见于一说则勃不自禁哓哓焉以自明其有知焉者乎使圣贤为自明而言也则且有不胜言者焉彼其胸中岂有既哉圣贤之有言皆以为人者也圣人而非为人也则亦可以冥然而一无所称也惟为人也故言出则必有頼焉而亦不得多而旁及甞论春秋之世何以弒父与君者之累累而莫之止也以为武王固身为之也汤虽得天下于夏顾其于桀也放之耳既而曰有惭德焉而武王无是若武王以是为当然者而未有过也至于纣死数十年矣而为一时反侧而犹累累若是多事也武王既自以为当然天下后世孰不见其君父之有罪而以为当然而效武王而为之哉伊尹之取夏武文不如太公之暴其得天下而所以治啇也文又不至若周公之委曲繁重以至于不可收拾故啇之后世于周为盛而君父之义亦不大斁太公既劝其君以力取天下周公赧乎有弗安于心而欲密为文法以防其败而不知乱贼之源巳开于天下之心非区区文法之所可縻呜呼虑不及远以为苟可以定一时之乱耳彼伯夷叔齐者之功岂不千古为烈哉然则伯夷叔齐者圣人所欲亟称者也彼伊尹太公者之事若其可以无传于世则圣人固以为无传而使天下后世绝不复知宇宙间曾有是事焉其亦善也况从而称之哉圣人之称人也则亦有多说矣称是人也而使天下后世因斯识忠孝之大义焉称是人也而使天下后世无贵贱生死以为苟可以遂其仁义之志则不必得时行道而后大焉不必存活永年而长有生气焉而又使天下后世无知愚强弱闻是人也而以为宇宙丈夫作事高高深深尚有若此其甚者而吾独奈何卑且近者之尚不能而遂因而振起焉以是为大块之噫气薄沸万物之滞而疏其邪以达于正以是为人心之仪型使人望之以为不可及而又不敢不勉也故称其风而曰师夫称其风而曰师则孰有如伯夷叔齐之□彰明较著者哉虽然圣人于是乎又有忧也天下之人多愚知其一说而不知其又有一说也刻则效之而其廉或弗如亢则效之而其仁或弗如特立独行则效之而其忠孝又或弗如天下之人以其似存夷齐之短而莫知其真失夷齐之长敎于是不立于是又特着一人焉以救之其不得志同其廉同其仁同其忠孝又同而独其气性之所往又若翩翩乎其相反也者而使天下又遂因是以见夷齐精神真至之所存初不系于拘局刻薄之迹而乃以长善而救失而师道大定或凯或凉而所以利頼万物者未始有异也此桺下之所以并着也若夫伊尹太公也者孟子有不得不一称者焉所谓中国授室养弟子万锺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者固当时君臣所以处孟子而以孟子为无能为之人也徒说仁义而巳孟子至为之道汤武称伊吕而尚莫之能信也况置而弗称乎此易明者也若夫较量圣人以发明孔子独尹与夷惠并着而太公尚不能与焉若是乎太公尤不必称者矣故略定一时若太公者可为天下父定不可为百世师可以为文王之师而不可以为百世常人之师伊尹虽自以先知先觉自任先知先觉者师也而孟子弗与之百世也亦岂不以其事为不可训也哉故其为业也辟之于天则雷霆而巳风行乎四时而雷则用之止以半岁此亦足以观矣